简介:悬疑 推理
沧月推崇至极!中国版《达 芬奇密码》
一场催眠与反催眠的生死角逐,一部外星遗迹和古老文明的斗争史诗
这是一种只有少数人掌握、不可告人的催眠术,世人都被此驱使。让你经历产生死亡倾向的心理实验,催眠与反催眠的生死较量,模糊认知,删除记忆,制造梦魇,安乐死……
带你走进心理专家刻意回避的致幻实验,江湖中人绝口不提的魔力幻境,进入外星遗迹、远古战争、陨落的文明……
在梦境中探索到你前世的情劫和今生的归宿
内容推荐
小白领钱宁慧无意中参加了一个心理实验,随即产生了种种死亡倾向。冷面催眠师长庚突然出现,在探访钱宁慧潜意识的过程中,得知了她小时候的惨痛遭遇。
为了解开钱宁慧的心结,长庚和她前往贵州天龙堡,发现了钱宁慧身世的秘密。原来,钱宁慧的母系血统竟然来自遥远的玛雅王国,而那个心理实验,还有长庚和他背后的势力,都与玛雅圣瓶有关。
长庚想要从钱宁慧身上找到揭开玛雅圣瓶秘密的线索,另外几股势力也聚焦在钱宁慧和长庚身上。在与钱宁慧感情日益加深之际,长庚被掩藏的记忆也渐渐复苏。
钱宁慧的母亲被绑架,钱宁慧和其他玛雅后裔一起前往玛雅圣城,在惊心动魄的密林追踪中,他们又发现了埋藏千年的惊天秘密……
楔 子
袁恕终于下定了决心,穿过密林去寻找传说中的玛雅圣城。
他的上司杨千户并不赞成这场冒险。作为此刻品级最高的大明官员,生性谨慎的杨千户宁可大家在这片狭长的海滨定居上一两年,等到储存够食物补给再想法开船回到大明。
可是袁恕知道这个法子行不通。他们虽然从附近友好的土人村落里交换到了当地特有的、后世叫作“玉米”和“红薯”的食物,加上每日在林中捕猎,暂时解决了100多号人的吃饭问题,但这些食物仅够每日糊口,要积攒几个月航海行程的粮食谈何容易?
难不成,他们这些堂堂大明的军士,最后也要沦落到和那些衣不蔽体的土人一样,过着刀耕火种、茹毛饮血的生活?一想到这点,袁恕就觉得还不如痛痛快快在战场上死了的好。
袁恕的职衔是旗校,在随三宝太监郑和从南京龙江港起航时,只能算是个低等武官,头上除了指挥,还有百户和千户层层上司。而他们所乘的船只则被称为“战船”,长18丈,宽6丈8尺,比起郑和等太监、少监乘坐的“宝船”小了不止一倍。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负责各级达官贵人和外国使节的安全。因为作战时需要保持船体的轻捷灵动,战船上主要储备的是各类军械,至于食物用度,则由船队中专门的粮船进行供应。
袁恕是第一次出海,虽然郑和之前已经成功航行了五次,但每个人都知道这并不意味着新的航行会一帆风顺。实际上,前几次航行中就有无数人葬身鱼腹或者流落他乡,永世无法回到故土,但新奇的旅程和丰厚的赏赐还是让袁恕这种年轻军人充满豪情地踏上征途。
最开始的旅途还算顺利。他们从南京至太仓,经历占城国、爪哇国、三佛齐国、暹罗国,一直往西,目标是要前往位于大海和草原之间的木骨都束国。据说那里的居民皮肤黝黑如炭,体滑无毛,善于用硬木和象牙雕刻,而遍布草原的狮子和羚羊是当地人狩猎的主要对象。
其他人究竟是否到达了木骨都束国袁恕并不知道。因为航行到半途的时候船队遭遇了罕见的风暴,无法抵御的海浪将袁恕所乘的这艘戊字号战船远远抛离了大部队,并将许多人卷入了大海深处,甚至连船上的最高级别长官王指挥都被断裂的桅杆压成重伤,最终不治身死。等到船上九死一生的幸存者们终于漂流到了一块大陆,却失望地发现这并不是大部队航向所指的木骨都束国,而是一个中国人从未听说过的神秘世界。
这个世界的名字,用当地土人的语言来说,叫作“玛雅”。
来自大明帝国的军人们在新大陆的海滨与森林边缘盘桓了半年,修好了遭到风暴损坏的战船,也略微学了些当地土人的语言。根据那些土人们的描述,在他们村庄后绵延无际的森林内,有若干个神灵居住的城市。那里有繁华富庶的集市,高耸入云的祭塔,黄金打造、珠宝镶嵌的王座,还有无数美丽智慧的男女,他们是天地间离神最近的人。
袁恕对其他东西都不关心,偏偏对集市产生了兴趣。三宝太监带领他们下西洋,原本就带着无数丝绸、瓷器等大明特产,与各地土著以物易物。那么他们是否也可以用战船上储备的武器军械,在集市中换取返航所需的粮食呢?
对于袁恕的想法,千户杨成裕并不以为然。毕竟他们在森林边缘见到的玛雅土人,与大明子民一样都是黄皮肤黑头发,却无论男女几乎都是赤身裸体,所居之地也是简陋的草棚茅屋,看上去几乎与茹毛饮血的野人无异。杨成裕根本不相信他们的同族能够造出多么宏伟精美的东西来。他一口认定那些森林中的圣城只是土人们的臆想,就像传说中的天宫仙境一样,坚决反对派人穿越森林去寻找那些城市。
杨成裕的官职比袁恕大了好几级。哪怕现在他们的战船上只残存了100多号人,袁恕还是不能和他明着对抗。于是,在1422年的某个深夜,旗校袁恕带领着手下11个士兵,偷偷走进了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去寻找传说中的圣城和粮食。他们都殷切地想要回到大明,不愿在这蛮荒之地坐以待毙。
按照土人模糊的线索,他们在森林中走了两天一夜。携带的干粮耗尽之后,袁恕不得不将大家分成几组狩猎,并规定无论有否收获,都要在天黑以前回到原地集合。
袁恕的运气不错,没多久就遇上了一头野猪。可惜他射出的箭支扎进了野猪的侧肋,还是让它负伤逃了出去。袁恕拔腿猛追,野猪却在林子里绕起了圈子,利用茂密的树干和横生的藤蔓将追捕它的几个人分隔开。后来袁恕一把拽住野猪短小的尾巴,操起腰刀朝它猛砍过去,野猪却突然发狠,拖曳着袁恕狂奔几步,猛地滚进了一个坑洞之中。
袁恕收势不及,竟也跟着掉了进去。他是习武之人,慌乱中本能地伸手想要攀住洞壁,却不料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地下岩洞,洞壁湿滑根本无从借力,反倒将他的指尖磨得血肉模糊。他匆匆一瞥发现这岩洞虽然深不可测,洞底却是一片白亮的水光。他索性横下一条心拼拼运气,松开手臂和那野猪一前一后地砸进了积水之中。
作为下西洋的船队成员,袁恕早练就了一身好水性。所幸洞底的积水甚深,他憋住一口气后翻身划动几下,便毫发无损地浮到了水面。
虽然暂时性命无忧,但袁恕依然无法爬出这幽深的天然岩井。唯一的办法只有大声呼喊,指望同伴们听到自己的声音后赶来相救。然而他大喊大叫了一阵,头顶的井口处却毫无动静。
袁恕心中疑惑,却不得不自己寻找生路。他一边划动手脚保持身体平衡,一边观察身周的峭壁,终于在距离自己一人多高的地方发现了一道足可容人的裂缝。可惜无论他怎样用力,也无法够到那道裂缝,只能无望地泡在水中耗费体力。
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沉尸井底,给那头被自己杀死的野猪偿命。袁恕心底暗暗自嘲,莫非是自己膜拜船上供奉的妈祖娘娘时不够虔诚,就算没能死于海难,也终究要被水淹死?
袁恕的担忧很快成了现实。同伴们迟迟不现身,冰冷的井水也夺走了他最后的力气。终于,精疲力竭的他在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放任自己沉入了水中。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却不防头顶传来一阵异样的水波。凭借习武之人的本能,袁恕张开双臂一扑,竟抓住了一根从天而降的绳子!他大喜之下也顾不得许多,拼尽全力沿着绳子向上攀爬,将头脸重新露出了水面。
甩开脸上的水,袁恕努力睁大眼睛,顺着绳子向上看去,却见绳子的一头绑在头顶那道石缝边一块粗大的石头上,很显然是有人救了他。
“多谢!”石缝处并没有人。袁恕凭空道了一声谢,便使劲顺着绳子往上爬去。这绳子乃是用当地藤蔓编织而成,柔韧性极佳,承载袁恕的重量绰绰有余。
就在他堪堪爬到半空之时,洞壁边的石缝处却忽然出现了一张人脸!那张脸颜色青绿,眉目凶悍,头顶上还生着赤红色的头发,这哪里是人,分明就是地狱中爬出来勾魂索命的鬼怪!
袁恕猝不及防被这么一吓,手一松差点又掉回水里去。幸而他反应够快,手臂一舒依旧牢牢抓紧了绳子。此刻他看见了那个人穿着白色长袍,线条婀娜,分明是一个女子,而那张鬼面,也不过是用玉石雕刻并以禽鸟尾羽装饰的面具罢了。
见袁恕有些怔忡,鬼面女子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赶紧爬上来。就在袁恕揣测她面具下的真实面目时,那个女子已经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令袁恕目瞪口呆的脸来。
“你是谁?”来自大明的旗校袁恕呆呆地盯着岩缝中的那张脸,忽然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他忽然想起离开大明疆域时,在孤悬海外的琼州府看到的黎族女人。在南海炽烈的阳光下,那些女人裸露的手臂和小腿散发着金子般的光,让站在甲板上的军士目眩神迷。而达官贵人和外国使节们乘坐的宝船上,往往都配有以供娱乐的歌妓,她们穿着色彩鲜艳的衣裙,远远地站在金碧辉煌的宝船上,就像是大海中踏波而来的仙女。对于在海上漂流了一年多的袁恕来说,世上再没有什么女人会比她们更美了。
可是现在,那个站在嶙峋的岩石间,手里握着一个绿玉面具的女人,却让袁恕瞬间产生了一种不敢逼视的悸动。和她比起来,那供奉在船上的妈祖娘娘真的只是毫无生气的泥塑木雕,哪里有这等从里而外焕发出的迷人光彩。
此刻震撼袁恕的,并非仅仅是这个女人的美。他自从一年多前随船队下西洋来,航行万里,经历百国,也算是见多识广。不论是皮肤黝黑、长睫大眼的暹罗、天竺人,还是高鼻深目、身材高挑的忽鲁谟斯、阿丹国人,都不像眼前这个女人一样长得如此接近中华臣民。她仿佛和他们一样,也是从遥远的大明漂流到这里,只是由于习俗不同,才在装扮上有了几分差异。
想到这里,袁恕忽然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事实:自从他们搁浅在这片叫作“玛雅”的大陆之后,在森林和大海边缘所见的土人和他们长得十分类似,只是那些土人的打扮太过奇异,习俗太过古怪,才让他们忽略了外形上的相似性。反倒是眼前这个女子,简单地穿着一件无袖白袍,黑发随意地披在肩头,脸上也没有什么古怪的纹饰,才让袁恕蓦地将她当作了同类,下意识地用大明官话问道:“你是谁?”
自始至终,那个素雅得如同莲花的女人只是静静地看着袁恕,仿佛看穿了他一瞬间跌宕起伏的心理变化。直到袁恕完全顺着藤绳爬上了岩缝,女人才指了指自己,清晰地吐出两个音节:“索卡。”
“索卡?”袁恕重复了一遍,见女人微笑点头,越发确定这是她的名字。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报出姓名:“袁恕。”又拱手鞠躬,以示感谢。
“恕。”索卡笑了笑,露出白色的牙齿。她抬起赤裸的手臂指了指身后的岩缝,先向里面钻去。
袁恕犹豫了一下,跟着索卡钻进了狭窄的岩缝。此刻他还不知道,他即将经历的,是怎样匪夷所思的奇遇。
第一章 奇怪的实验
2012年 中国?北京
8月30日下午2点15分,钱宁慧走进北京大学南门,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她还茫然无知。
钱宁慧并不是北京大学的学生。实际上,为了在星期四的工作日来到这里,她特地向公司请了半天假,惹得老板颇不高兴。
钱宁慧也不愿意招惹老板,只是孟家远明天就要离开北京飞往英国了,什么时候能再见都是未知数,于情于理,她都得来送送他。
她沿着五四路一路朝前走,不时地用纸巾轻轻拭去脑门上的汗珠。此刻正是一天中最为炎热的时候,天气预报说最高温度35摄氏度,但钱宁慧只要一想起老板青黑色的面孔,身周的气温霎时再上升10度,烤得脑海中老板的脸如同油锅中吱吱作响的臭豆腐。
“师太,师太!”远处的大讲堂广场上有人朝她招手。高大敦实的身板,圆圆的脸上洋溢着小熊维尼般的招牌笑容,可不就是孟家远?
“师太”是孟家远给钱宁慧取的绰号。因为她的名字“宁慧”听上去就像武侠小说里舞刀弄剑的女尼。钱宁慧非常讨厌这个绰号,于是假装没听见,视线也故意避开了远处使劲挥舞胳膊的孟家远。
“走这么慢,是不是又崴了脚?”孟家远放下挥动的胳膊,迎着钱宁慧大步走过来,眼睛里满是笑意,“都工作一年了,居然还没练好穿高跟鞋走路?”
“我笨,哪里比得上你北大高才生?就连高跟鞋都穿得比我好!”想起为了眼前这个家伙得罪了老板,今年的加薪大概就没指望了,钱宁慧没好气地揶揄孟家远。她心中暗想,早知道应该买个穿高跟鞋的小熊维尼送给他!
“哈哈,我才不用穿增高鞋。”孟家远得意扬扬地俯视着矮了自己一头的钱宁慧,巧妙地把“高跟鞋”偷换了概念。
“好啦好啦,高富帅小熊,希望你去英国之后能多学习人家的绅士风度——对待女士要文质彬彬,谦恭退让!”钱宁慧不假思索地回敬。由于父辈是世交,她和孟家远从小就熟识,不过与其说常在一起玩,不如说常在一起斗嘴。她工作以后刻意伪装出职场女性的端庄稳重,一碰到这个家伙还是会原形毕露。
其实钱宁慧并不想见孟家远,若非被父母一再催逼,她才不会特地跑来给孟家远送行。从小到大,孟家远高高在上的分数总是让钱宁慧觉得自己被压成了影子。出于自尊或者嫉妒,她总是不遗余力地在言语上和孟家远较劲,让有心撮合他俩的双方家长颇为郁闷。
他们沿着大讲堂广场往前走,一路上投下的树荫让钱宁慧烦躁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她暗自警醒,任由孟家远得意扬扬地吹嘘他即将前往留学的雷丁大学,自己则像个真正走上社会的成熟女性一样,维持着礼貌而又心不在焉地倾听。
“其实我真正的目的是雷丁大学的国际资本市场协会中心(ICMA Centre),那是全欧洲最强调证券市场与投资银行实务的商学院,研究水平和剑桥、牛津齐名,学生毕业后大多都去高盛、瑞士信贷和摩根士丹利……咦,你在看什么?”虽然胸腔里充满了即将前往英伦看海听风的豪情,孟家远还是觉察到了钱宁慧注意力的转移——她明显对路边的布告栏发生了兴趣。
“这个有意思。”钱宁慧指了指一张白底黑字的启事,上面写着:
“北大心理系特招心理实验被试者若干人,年龄性别不限,报酬优厚。有意者请到哲学楼302室报名参加,时间:8月27日-31日下午2:00-5:00。”
启事的右下角,则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一张涂鸦出来的怪脸,让钱宁慧联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傩戏面具。
“现在好像正是时候……”钱宁慧自言自语,“不过哲学楼在哪里?”
“那个就是哲学楼。”孟家远朝着图书馆侧面的一座灰白色建筑扬了扬下巴,“不过你不是来送我的吗,干吗又想参加什么实验?真是好没诚意啊。”
“我还从没参加过心理学实验呢,肯定很好玩。”钱宁慧仰头看着面前高大的家伙,“再说人家还报酬优厚!”“我本来想先去未名湖边坐坐,再去天外天吃烤鸭……”孟家远说到这里见钱宁慧一脸“真没想象力”的鄙夷表情,终于有些心虚,无奈地拍了拍脑袋,“算了,实验就实验吧,算是我离开祖国前为母校最后一次捐躯!”
“别说得那么悲壮,人家又不会劈开你的脑袋对比与猪脑花的相似性,”钱宁慧随手把手里一个纸袋塞进孟家远手里,“这是给你的礼物,怪沉的,你就自己拎着吧。”
“师太你还真客气……”孟家远喜滋滋地打开纸袋,看见里面是一把崭新的天堂男士伞和一本Lonely Planet旅游书系列的《英国》,不由喜笑颜开,“谢啦师太,哦不,慧姐!”他大步迈到钱宁慧身前给她领路,慷慨地拍着胸脯,“做这个实验如果真有钱,我保证全捐献出来今晚请你吃烤鸭!”
哲学楼是北京大学心理学系和中文系所在地。外面虽然骄阳如火,楼内却清凉得如同走进了冰箱冷藏室,也不知道是否和这些雅静的楼名、系名造成的心理暗示有关。
由于此刻学校正放暑假,校内只剩下工作人员和钱宁慧、孟家远这种闲杂人等,安静得几乎没有人声,就连踏上楼梯时的脚步都是那么清晰,一声声打在钱宁慧心坎上,让她既好奇又紧张。
“我真后悔,如果那时候我能恶作剧地尖叫一声往外跑,你说不定也就跟着跑了,那样我们就不会参加那个该死的实验……”很久以后,孟家远这样对钱宁慧说。
可是他们那时候谁也没说话,径直爬上了三楼,在楼道的尽头敲响了302室的房门。一切都顺利异常。
“请进!”房内有人应答。
孟家远推开了门,侧开身避免挡住钱宁慧的视线。这是一个颇大的房间,被白色的布屏风分隔成内外两部分。外面的部分放着两张组合在一起的办公桌,一个长相纤柔的年轻女人坐在桌前,看上去像个助教。
“您好,请问是在这里报名参加心理实验吗?”钱宁慧开口。
“是的。”戴眼镜的女助教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两人进门,“你们两个人都参加是吧,请先填一下这张表格。”
钱宁慧拿过一张表格,弯腰在办公桌上开始填写,填写内容包括姓名、年龄、身份证号、电子邮箱、手机和联系地址等。“这些内容都要填吗?”她有些警觉地问。
“是的,因为要发放酬金,所以必须提供完整的被试者信息。”女助教一边在电脑上敲打着什么,一边回答。
“请问实验要多久,酬金是多少,什么时候发放?”钱宁慧顺藤摸瓜,赶紧问出这几个关键性问题。
“测试分初试和复试,总共一个小时左右。只要通过初试进入复试,每人能获得500元,实验完毕在我这里领,”眼见钱宁慧和孟家远都露出一副飞来横财的惊讶模样,女助教不由笑了,“这个钱是老外支付的,北大可给不起——对了,你们懂英语吗?懂就直接进去吧。”
“听我的没错吧,算算能买多少只天外天的烤鸭?”钱宁慧得意地朝孟家远眨了眨眼睛,当先绕过白色屏风,走进了302室的内间。
内间明显比外间宽敞得多。靠窗的一侧是一排电脑桌,摆放成L形状,一个女生正坐在一台电脑前全神贯注地摁着手中的鼠标,就像是做GRE机考一样。而房间相对的一侧则摆放着三张单人床,床顶都挂着厚厚的遮光帘子,其中一张床上的帘子拉得严严实实,隐约可以看到有人站在床边,正弯腰摆弄着什么。
房间里很安静,连那个女生按动鼠标的嗒嗒声都清晰可闻。于是钱宁慧和孟家远只好默默地站在墙根,等着有人来招呼他们。
忽然,寂静的房间内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嘀嘟声,像是某个仪器已经开启。随后站在布帘内的人轻轻走了出来。在掀开帘子的一刹那,钱宁慧注意到另一个人躺在帘内的单人床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熟了一般,而他的脑袋上套着一个黑色圆箍,导线连着床边一个收音机大小的方盒子,盒子上绿色和红色的小灯闪闪烁烁。
“看见了吗?”钱宁慧用手肘捅了捅发呆的孟家远。
“当……当然看见了!”孟家远的身体绷得笔直,就仿佛在参加军训拔军姿一般,和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颇不相称,就连压低的声音都有一丝颤抖。
不就是个测试仪吗,至于紧张成这样?白长了这么大个儿……钱宁慧鄙视地收回目光,看见那个操作仪器的工作人员正朝他们走来,骤然明白孟家远和自己说的根本不是一码事,男人和女人的关注点就是不一样!
因为朝他们走过来的是一个女人,美女,还是外国美女!她虽然穿着宽松的白色大褂,将身体曲线几乎遮盖殆尽,仍然如同好莱坞科幻电影里的美女科学家,带着神秘与知性结合而成的迷人风情。
“你们好,我叫伊玛,可以说英语吗?”还没等钱宁慧看清楚对方硕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棕色的长发,美女已经用英语向他们打招呼了。
“Ye……Yes!”孟家远赶紧点头,磕磕绊绊的发音让钱宁慧不禁担心他以后在英国怎么存活。但她不敢嘲笑他,因为她压根儿连对方说什么都没听清。
“如果有困难,可以请外面的李小姐来协助你们实验。”伊玛微笑地说着,果真打算去叫外面的女助教。
“NoNoNo……”孟家远慌忙阻止了她,好不容易找回了雅思口试时的感觉,“没问题的,伊玛小姐,请你开始介绍吧。”而一旁的钱宁慧也赶紧点头,好不容易有近距离接触异国美女的机会,她也不愿意放过。不过这个伊玛不像美国人也不像欧洲人,于是,她好奇地插了一句嘴:“对不起,伊玛小姐,请问你从哪里来?”
“西班牙萨拉曼卡大学,不过我持的是危地马拉护照。”伊玛将他们带到电脑前,熟练地打开桌面上某个程序,脸上带着迷人的笑容,“你们知道危地马拉和中国没有外交关系,我能来北京真是个奇迹。”
“危地……?”钱宁慧没听懂这个单词,用汉语向孟家远求助。
“危地马拉,中美洲的小国,和台湾地区‘建交’的。”孟家远小声解释,“她大概是殖民的西班牙人后裔。”
“可以了吗?”伊玛耐心地等两个中国人窃窃私语完毕,让他们分别坐在两台相邻的电脑前。她调整了一下架在电脑显示器上的摄像头,分别给钱宁慧和孟家远各照了一张大头照。然后屏幕上测试程序开启,光标自动停留在“开始”键上。
“一旦按下开始,里面就会出现需要你们回答‘是’还是‘不是’的各个问题,你们用鼠标点击作答,左键表示‘是’,右键表示‘否’。另外有一些快速闪动的画面,并非试题,你们不必管它们。记住不要漏过任何一题,明白了吗?”伊玛看了看两个被试者,见他们都肯定地点了点头,于是发令:“开始。”
钱宁慧吸了一口气,点下鼠标左键,然后屏幕上便有什么一闪而过,在她下意识去揣摩时,一道问题已经呈现在眼前:“如果颜色A与黄色混合后变成绿色,与红色混合后变成紫色,那么颜色A可以判断为蓝色。左键:是;右键:否。”
题目很简单,眨眼之间钱宁慧已经不假思索地按下了答案。随即又是什么东西在屏幕上闪过,不待她看清,瞬间已经进入了下一个问题:“26个英语字母中,J字母排在第11位。”
后面还有三四十个问题,难度都不大。如果时间充裕,小学毕业的人就可以达到全对。但是,这个测验的特殊之处在于题目出现的速度越来越快,被试者的神经也越绷越紧,加上那些不断穿插在题目中一闪而过却始终无法看清的画面,到七八题之后,钱宁慧觉得自己只能勉强看一遍题目,然后凭借本能按动左键和右键。有时候明知道自己按错了键,却又无法修改甚至没有时间后悔。因为下一个题目已经迫不及待地扑面而来,让她目不暇接,就连当年读书时考英语六级的听力都不曾如此紧张过。
等到全部题目答完,墙上的挂钟不过走了三分钟。钱宁慧却精疲力竭地靠坐在椅子上。她闭了闭酸痛的眼睛,有一种脑力耗尽的晕眩。再看看旁边的孟家远,则精神抖擞地歪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伊玛高挑的身影。
不愧是应试教育的佼佼者,孟家远做高强度测试明显没自己这么费劲……钱宁慧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压下心中烦闷恶心的感觉,正想问能否从墙角的饮水机里接水喝,就听伊玛对前一个做测试的女生摇了摇头:“抱歉,你的初测结果不合适,不能进行下一步实验。”那个女生只好说声谢谢,一脸失望地走到外间去了。
“伊玛小姐,我能否问问那些快速闪动的图形是什么,我一个都没能看清楚。”趁自己的测试结果还没出来,孟家远瞅着空子问。
“哦,这是个有关潜意识的测试,那些图形是故意不让你们看清楚的。”伊玛坐在自己的电脑位上,手指熟练地敲击着键盘。
“那些题虽然简单,时间却太紧迫,我心里一急按错了键怎么办?”孟家远撞上钱宁慧赞同的眼神,知道自己问的也正是钱宁慧的问题,于是继续聒噪。
“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梦境、口误和笔误都是由潜意识决定的。我们这个实验的目的,正是为了寻找被试者笔误与潜意识影响之间的规律。”伊玛说完这句话,盯着屏幕沉默了十几秒钟,忽然转头扫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等待初测结果的两个人,脸上有一种难以掩饰的不可思议的神情,“很幸运,你们两人都通过了初测,那你们要进行下一步实验吗?”
“Absolutely.”这次不等孟家远开口,钱宁慧已经用英语抢先回答。等到答完之后她才有些奇怪,工作一年从未用过英语,这个单词她已经遗忘了很久,怎么一下子就可以脱口而出?
孟家远看了一眼钱宁慧,似乎责备她同意得太急切太无保留,为了500块也不该猴急成这样。钱宁慧只好假装没看见。
“下一步实验是要趁着方才的潜意识效用,测量你们的脑电波。”伊玛指了指实验室里空置的两张单人床,“当然,测量前需要给你们注射一支苯巴比妥,确保你们能陷入睡眠,让潜意识浮上水面。”
原来还要打针……钱宁慧心里有些忐忑,但看到孟家远已经义无反顾地走到一张床边,只好鼓起勇气也走了过去。
伊玛的消毒动作很到位,注射也很熟练,显然受过专业的护理培训。她为钱宁慧和孟家远进行了静脉注射后,安顿他们在床上躺平,又将测量脑电波的探测仪在他们头上装好,甚至胸口和手腕上也连接上了探测触头,这才轻轻关上床帘,任由两个被试者陷入了平静的睡眠。
床帘的遮光性相当好,一拉上就仿佛把白天变成了黄昏。针剂的药效反应也很快。没多久钱宁慧的眼皮就开始沉重,方才被电脑测试激发的头疼也渐渐消弭,而身下只垫着薄褥的单人床更像是一块落入水中的糖,不断溶化、溶化,她整个人就在四面八方轻柔的水波中轻轻荡漾,缓缓下沉……
等到她终于沉到水底时,钱宁慧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天然岩井之中。一泓碧蓝色的泉水映着天光在自己脚边闪烁。可是仰头望去,湿滑的井壁如同坚不可摧的牢笼,挡住了自己逃生的路。
原本松弛的神经再度绷紧。钱宁慧沿着井壁搜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狭小的入口,当即孤注一掷地钻了进去。光线被抛在身后,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只能靠手脚在光滑潮湿的洞壁上摸索,身上不时被洞顶滴下的水滴激起一阵阵寒意。
溶洞刚开始很低矮,钱宁慧不得不弓着腰向前行进,额头不时还会被洞顶的钟乳石撞痛。走了一阵,溶洞却越来越宽敞,四周奇形怪状的石笋、石柱也越来越多,看起来诡异莫测。仿佛她钻进的是一个巨大的螺蛳壳,从最开始针尖般的逼仄到后来一层层无限叠加的开阔,让人感到的却不是豁然敞亮,而是一种无法跨越、无法逃离的绝望。
难道,这辈子都无法出去了吗?钱宁慧猛地冒出这个念头,顿时觉得浑身发凉,连再往前走一步的力气也失去了。
忽然,钱宁慧发现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位于洞壁高处,斜靠着一根粗大的石笋坐着,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仿佛正在沉睡。钱宁慧的心里骤然涌起一阵惊喜,不顾满地冰冷的积水向那一壁钟乳石形成的斜坡爬过去,嘴里不知不觉地喊了一声:“外婆,外婆救我!”
那个人没有回答,钱宁慧终于爬上了那片石笋林立的斜坡。“外婆……”她轻轻喊着,伸出自己水淋淋的手撩开了对方垂落的长发。那些黑色的柔软的头发却在碰触的一瞬间化为了飞灰,露出了原本被掩盖的一张脸——一个年少男孩儿的脸。
钱宁慧呆呆地看着那个男孩的脸,再度伸手摸上了他紧闭的眼睑。指尖上传来透心彻骨的冰凉,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很显然,他已经死了,而他的肌肤,也从长发化为飞灰的瞬间开始不断地干枯变色,就像是挂在屋檐下风干的腊肉。
钱宁慧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尖厉的惨叫。
“怎么样,还好吗?”一个声音传入耳中,视线里顿时出现了一张轮廓鲜明的美丽面孔。钱宁慧想起来,那是伊玛。
“要不要喝点水?”伊玛将探测仪从钱宁慧头上取下,让她在床上又休息了几分钟,才拉开了遮光帘让她下地。
“实验结束了吗?”钱宁慧有气无力地问。
“结束了,你可以走了,”伊玛宽慰地笑着,看着钱宁慧一口气喝干了纸杯中的水,“没事的,大概是你对苯巴比妥有些过敏,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钱宁慧英语不是太好,对伊玛的话只能听个大概。幸而这个时候孟家远也醒了,没事人一样穿鞋子下地,还不忘了用英语和伊玛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逗得伊玛都笑了起来。
钱宁慧没心思听他说什么,只是暗自庆幸孟家远没有听见自己睡梦中的惨叫。拿到两人合计的1000块钱酬金时,钱宁慧失去了喜悦之情,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索然无味。这种情绪一直到她走出哲学楼,重新沐浴在北京8月的烈日下才稍有缓解。
“对不起,孟家远,”钱宁慧说,“我不去吃饭了,我一想起烤鸭两个字就想吐。”
“不想吃烤鸭,我们就去吃……”孟家远的声音忽然停滞了。因为钱宁慧真的弯下腰,干呕了起来。
想起刚才梦中那个缩皱成腊肉一般的男孩尸体,钱宁慧心想自己这辈子是再也不会吃烧烤腌制类的食物了。
2012年 西班牙
安赫尔正在接电话。
安赫尔?罗萨雷斯教授位于萨拉曼卡大学的办公室有着极好的视线。站在窗前,可以眺望到这座欧洲最古老大学之一的建筑群全景。无论是哥特式还是巴洛克式的学院,墙壁边缘都装饰着雕刻精美的神像和怪诞的人脸,并用连绵的卷叶纹和葡萄纹缠绕,透出浓浓的文艺复兴时期装饰风格。而窗下的内庭中,恰好是神学家、诗人和哲学家路易斯?德?莱昂的雕像,雕像和萨拉曼卡大学的其他建筑一样,用产自马约尔镇地区的赤金色岩石雕凿而成,常常让安赫尔想起那句著名的诗句:“禁闭着你灵魂的那些岩石,带着成熟的谷穗颜色。”
探察人类被禁闭的灵魂,恰恰是安赫尔教授的专业爱好。
不过此刻安赫尔并没有心思打量窗外这座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历史名城,他全神贯注地接着电话,电话那头,正是他派往中国进行项目研究的学生伊玛。
“是的,教授,经过一个星期的实验,在参与完复测的287个样本中,有效样本一共34个,而我刚才提到的样本数据很明显与众不同,”伊玛的语气中明显带着兴奋,“我刚刚把整理好的样本数据库发送到了您的电子邮箱中,您看了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联系我。”
“谢谢你,伊玛,我很抱歉占用了你的整个周末来整理这些数据。我想你现在可以放松一下在北京玩玩了,长城和故宫都是享誉世界的名胜,”安赫尔和蔼地笑了笑,“我希望项目经费还足够为你支付这些门票。”
“没问题,蒙泰乔集团的赞助还是很慷慨的,”伊玛娇媚地笑了,“我很想您,教授,希望您能早点到北京。”
“我也很想你,亲爱的伊玛。”安赫尔挂掉电话,坐在电脑前打开了自己的工作邮箱。
三个小时后,安赫尔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在停车场钻进了自己的银灰色福特车里。他开车驶出游人如织的萨拉曼卡大学城,沿着CL-517公路向西行驶了大约50公里,终于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镇,路边的指示牌上用西班牙语写着这里的地名:佩拉隆索。
小镇上的民居都油漆成淡黄色,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块新鲜的乳酪,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树林和草地之间。这里的景象总是让安赫尔感到亲切和安宁,这里是他自幼生长的地方,他甚至考虑等手头这个项目结束以后就办理退休手续,那样他就可以长期在此居住了。
安赫尔教授在小镇中心的一座小山前停下了车,然后步行向山上走去。小山顶上是建于16世纪的一座城堡,用少见的黑色玄武岩建造,显得庄重而又阴郁。不过这座曾经的军事堡垒如今已不再神秘,早在几十年前,它就被佩拉隆索镇政府开辟成了镇里的图书馆,免费向公众开放。
“下午好,教授。”入口处的图书管理员礼貌地向安赫尔微笑致意,“您还是要去私人工作室吗?”
“下午好。”安赫尔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晃了晃在加油站便利店买来的三明治纸包。作为佩拉隆索镇图书馆的名誉顾问,他得以在这座古堡内开辟出一个专供研究用的私人空间,但将食品公然带进图书馆总不是个光彩的事。
“没关系,我们能够理解,”图书管理员忽然压低了声音,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他从今天早上九点进去就没有出来过,确实该吃点东西了。您知道,我们不好贸然打搅……”
“谢谢你的提醒,再见。”这一次安赫尔似乎没有心情和图书管理员闲聊,口中敷衍着就匆匆穿过了图书馆大厅。
按照规划,佩拉隆索古堡的一楼为公共阅览室,二楼为专题阅览室,三楼则是工作人员办公室。可安赫尔偏偏舍弃了采光和通风比较好的三楼,选择了地下室作为自己的私人研究室。用他的话说:“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所在来从事深不可测的心理学研究。”
图书馆大厅后有一扇挂着“私人场所”警示牌的木门,橡木上的铜扣因为年深日久已经变得黝黑发亮。门后是一道狭窄的石制阶梯,螺旋形向下延伸,安赫尔不得不扶住阶梯旁的石壁来保持身体的平衡。
石阶的尽头又是一座加铜扣的橡木门,门楣上悬挂着一盏昏黄的灯泡,给这个地下室增添了必要的光亮。显然安赫尔对这里极为熟悉,即使没有光亮也可以娴熟地推开木门,毫无障碍地走进门后那间堆满了书架和挂图的工作室。
由于没有窗户,这间古堡内的地下室非常阴暗。传说中这是古堡主人某伯爵囚禁异教徒的地方。关上厚重的橡木门,室内唯一的光源便只剩下宽大的书桌上那一盏台灯,一个瘦削的背影正伏在桌前,丝毫没有察觉安赫尔的到来。
“加百列,”安赫尔伸手拍了拍伏案者的肩膀,把装着三明治的纸袋放在书桌上,声音里含着浓浓的慈爱,“来吃点东西,我猜你今天又忘了吃午饭。”
“父亲。”伏在书桌上专心研究一本图册的男人抬起头,露出黑发下年轻而俊秀的眉眼。虽然称呼安赫尔为父亲,这个年轻人却有着一副典型的东方面孔,只是因为常年幽居在地下室内,他的皮肤比安赫尔苍白得多。
“蒙泰乔实验中国站已经结束了,”看着加百列开始吃起了三明治,安赫尔站在书桌边说,“根据伊玛的报告,这次的被试者中有一个人出现了γ波。”
“γ波?”加百列停下了啃咬三明治的动作,“也就是说被试者的脑电波大于35赫兹?那是可以致人死命的频率,能确定是受到潜意识刺激产生的突变吗?”
“是的,伊玛严格测试了被试者被显意识和潜意识分别控制时的心跳、体温、血压和脑电波等,经过数据对比,确定该γ波是由初测时的闪动画面造成的,”安赫尔说着打开了书桌角落里的电脑,从自己的邮箱里调出了伊玛的测试数据,“另外该被试者的初测结果也很有意思,撇开未受潜意识完全控制的前5道测试题,剩下的40道常识性测验中,一般被试者的平均错误率是47%,你猜她的错误率是多少?”他顿了顿,却并不真的要加百列去猜测,“95%,也就是说,40道题目中她按错了38道题的按键。”
“她?”加百列皱了皱眉,“我可以看看她的样子么?”
“可以,”安赫尔从数据库中调出一张摄像头拍摄的大头照,口中开着玩笑,“或许你想确定她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而是一个白痴?”
加百列咬了一口三明治,无意识地嚼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上被安赫尔放大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20多岁的中国女子,略带着好奇的神色望向摄像头,微微张开的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
“很明显不是白痴,甚至可以说和所有的女人一样敏感。”安赫尔说完这句话笑了起来,加百列一直沉静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笑容。
“需要我去一趟中国吗,父亲?”
“需要,但不是现在,”安赫尔遗憾地耸了耸肩,“申请中国签证很麻烦,得花时间准备一些材料。”
“不是有蒙泰乔财团吗?”加百列问。
“他们只是出了项目经费,不到最后关头不肯多出一把力的。”安赫尔不满地抱怨。
加百列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所以我想让你先去一趟英国,名义上是为一个退伍老兵做治疗,实际上是去接触这个人……”安赫尔再度从数据库中调出一张照片来,“孟家远,男,英国雷丁大学经济系研究生,此刻他正在英国。”
“他的测试结果怎么样?”加百列问。
“虽然比不上刚才那个女性被试者,却也明显高于其他人,”安赫尔勉励地拍了拍加百列的肩膀,依然用无法拒绝的慈爱口吻说,“所以你可以先用他来实践一下,用来提高你中国之行的成功率。你说对吗?”
“是的,父亲。”加百列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俊秀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他只是一个执行命令的机器人。
台灯的灯光继续从书桌上方倾斜射下,照亮了加百列方才悉心研读的图卷。那是一张由脱毛榕树的内树皮制作的粗糙纸张,不同于埃及的莎草纸也不同于古代欧洲的羊皮纸,上面写着篆刻一般笔画繁复的象形文字,文字旁边还配有人物画像,用红色和绿色的颜料加以装饰。
而压在这张图卷角上的,则是一册典型中国传统装帧风格的书籍,残破的纸张上带着被烈火烧灼的痕迹。此刻,那脆弱如同枯叶的书页上,清晰地展现着几个繁体中国字:永乐二十年。
永乐二十年,也就是公元1422年。
第二章 奇特的留言
2012年 中国?北京
钱宁慧觉得有些不对劲。
刚开始的时候,她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只是模模糊糊地有所感应。
比如说她租的房子在双榆树,乘公共汽车前往紫竹院附近的办公室大概半个多小时。因为公司规定迟到一次要罚款100元,她每次挤公共汽车都骁勇异常,哪怕被死死压在车门上,几乎从三维变成两维都在所不惜。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在人流涌向公共汽车的时候,钱宁慧都会犹豫不决,好几次都被人流挤到外围,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塞满乘客的公共汽车关上车门,开走了。
连续迟到了好几次,加上工作的时候总是走神,大大小小的差错不断,老板的脸越来越黑,也把钱宁慧叫去谈了几次话,问她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心事。其实钱宁慧自己也很奇怪,没有任何干扰,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填错支票,写错快递单,最严重的一次是订错了机票,害得老板出差的时候无法登机,站在机场用手机把她足足骂了十分钟。
“再这样下去,你做满这个月就不用来了。”最后,老板不耐烦地抛下这句话,把钱宁慧赶出了经理办公室。
老板最后这句话让钱宁慧十分沮丧。她的学校不好,专业也冷门,好不容易在北京找到了这个文员的职位。如果真的丢了饭碗,恐怕新工作还没找到,下个月的房租就交不起了。想到这里,她有种生无可恋的无力感。
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收到老板炒鱿鱼威胁的当天晚上,钱宁慧靠在沙发上看电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睡梦中,她似乎听到外面有什么响动,就从沙发上站起,走到大门口打开了防盗门。
钱宁慧租的是位于双榆树的青年公寓,每一层楼都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是十多间门对门的单人宿舍。可是这一次钱宁慧打开房门,却发现门外的走廊变成了一个溶洞。
真的是一个溶洞。钱宁慧走出房门,确认自己的判断没错,就连湿闷的空气和手边钟乳石的质感都分毫不差。她回头望向自己的房间门,却发现那里只有两根一人多高的石笋,石笋后是一个溶洞内常见的小小凹陷。
她开始害怕起来,不由自主地沿着溶洞往前走去,心里却知道自己根本无法走出这个迷宫般的溶洞——无论怎样加快脚步、标记路线,最终还是会回到原点。而且她还知道,在这溶洞里还有其他人,他们和她一样,也在不停地寻找出路。可是他们找不到,只能不停地哭泣、叫喊、奔跑,最终虚弱地沿着洞穴一直爬、一直爬……一直爬到自己死去的时候……
就像她现在一样。
那么,还不如现在就死了的好吧……
“嘀嘀——嘀嘀——”正当她使劲握着一根石笋往洞内斜坡上攀爬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将钱宁慧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她猛地发现自己不是站在溶洞内,也不是躺在沙发上,而是站在厨房里,手里还紧紧地握着煤气开关!
鼻端传来浓浓的煤气味道,钱宁慧惊恐之下一把关上煤气开关,手忙脚乱地推开了窗户。带着凉意的晚风吹拂到脸上,让钱宁慧微微松了一口气——幸亏那铃声响得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
可是,自己怎么会站在厨房里?难道是——梦游?钱宁慧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不敢在屋子里待下去,她匆匆忙忙逃到了大街上。
虽然已经是晚上九点,楼下卖烧烤的小摊前仍旧聚集了一堆食客。钱宁慧漫无目的地转了转,忽然想起方才救了自己性命的手机铃声。她赶紧掏出手机查看,果然看到有两个号码一样、时间只相隔了几秒钟的未接来电,显然拨打者急于与自己联系。可是对方显示出来的号码不在自己的电话簿内,长长的一串数字让钱宁慧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国际来电。
莫非,是孟家远?想起这个唯一可能给自己拨打国际长途的家伙,钱宁慧猜测他是来跟自己通报在英国的学习生活情况什么的,当下也就懒得回拨过去了。
估计煤气味道散得差不多,钱宁慧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她登录了很久没上的MSN,果然看见孟家远给自己的一串留言:
维尼熊(2012年9月3日):我已经到了,报个平安!等下次回来再请你吃饭。对了,才发现你送给我的礼物不是伞(散)就是Lonely什么的,真不吉利,如果你不是存心的下次就另外送我礼物吧。
维尼熊(2012年9月9日):这些天过得怎么样?
维尼熊(2012年9月10日):在吗?有话要跟你说。
维尼熊(2012年9月13日):上来了就叫我。
留言到此结束,看不出孟家远究竟要说什么。钱宁慧随便回了一句“我来了,在吗”,心里却想他要真有什么急事前几天就给自己打电话了,也犯不着在MSN上吞吞吐吐。
想起孟家远时不时的暧昧言语,钱宁慧有些心烦。那个家伙虽然和她很早就熟识,却绝不是她心中喜欢的那种人,她也没心思和他纠缠。因此钱宁慧很快就退出了MSN,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2012年 英国
加百列穿过雷丁市肯尼迪河上的拱桥,摁响了一户人家的门铃。
门开了,一个20多岁的中国男青年狐疑地盯着加百列,用英语打着招呼:“你好……”
“你好,”加百列用纯正的中文回应,“请问孟家远是住在这里吗?”
“是的,他暂时寄宿在我这里,”孟家远的留学生师兄点了点头,“你是他的朋友吗?”
“算是吧,”加百列没有否认,“请问我可以和他谈谈吗?”
“他不在,”留学生师兄打量着加百列,用一种不同寻常的怀疑口吻问,“我可以看看你的证件吗?”
“我叫加百列?罗萨雷斯,”加百列将自己的西班牙护照递给对方,适时地解开对方的疑团,“当然,我的亲生父母是中国人,你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长庚。”
“长庚,”留学生将护照还给加百列,犹豫了一下,“请进来说话。”
“谢谢,”加百列走进这套学生公寓,在凌乱的底楼客厅里坐下来,“孟家远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对你说实话吧,”留学生师兄生硬地回答,“孟家远失踪了,我们已经报了警。”
“失踪了?”加百列有些吃惊。
“失踪了,或者自杀了,”留学生师兄有些烦躁地走来走去,拖鞋踩得木地板嗒嗒乱响,“警察吩咐我要注意一切异动,所以我才想问问你是否有什么线索。”
“为什么会认为他自杀?”虽然谈话对象心情不佳,寄宿者的离奇失踪让他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加百列看向他的眼神却十分沉静,“不着急,慢慢说。”
这种沉静的目光有一种奇异的力量。留学生师兄烦躁的情绪似乎得到了安抚,他停下脚步一屁股陷到沙发里,抓了抓头发:“其实我也没必要洗清嫌疑什么的,孟家远来了不到半个月,就有很多人不止一次看到他试图自杀。一次是在阁楼窗台上,他坐在那里晃来晃去把警察都招了来,还有一次是我带他去河边的购物中心,才一转身他就从桥上跳进了河里。”
“对此他怎么解释?”加百列淡淡地问。
“他说他都是不小心,不小心爬上了窗台,不小心掉下了拱桥。可是他妈的谁会相信!”留学生师兄再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怒气冲冲地说,“前天他说还要去伦敦玩一次,结果这一去就他妈的没了音信!我联系不上他,又怕他出事,这才报了警!”
“我可以看看他的房间吗?”知道再也问不出其他情况,加百列站了起来。
“可以……”留学生师兄原本想要拒绝,却在面对加百列笃定的眼神时退缩了。他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对这个陌生来客如此言听计从,却想不出所以然,只好领着加百列往楼上走去,口中絮絮叨叨地说着:“其实警察已经来看过了,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警察带走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只是拍了一些照片。”
“那就好。”加百列走进孟家远的房间,发现这里的陈设简单得就像是一间青年旅馆,几乎一眼就可以把室内的情况全部扫遍。他走到空空如也的电脑桌前拉了一下抽屉,又掀开了床上的枕头,果然在床角发现了一本被称为Post-it的淡黄色粘贴型便签纸。
随手翻了一下这本便签,加百列看到的都是孟家远随手记录的英国电话和邮编,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当他将便签本翻过来,却发现底页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编号:GR 1945.9-27.1。
加百列偷偷地将这页便签撕了下来。
从学生公寓出来,加百列揉了揉额头。见时间还早,他坐火车到达了伦敦滑铁卢车站。他没有走出火车站,直接转乘地铁,20分钟后来到伦敦南区一栋住宅前。住宅门口的小花园里盛开着各色的蔷薇,红色的砖墙上清晰地显示着“1821”这个表示建造年份的数字,骄傲地昭示这座房子古老的历史。
给加百列开门的是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GAP的短袖T恤,露出的粗壮手臂几乎有加百列的两倍粗。
“请问是罗宾逊先生家吗?”加百列微微笑了笑,让他一贯清冷如霜的脸难得多了一丝生气,“我是加百列?罗萨雷斯,来自西班牙的心理治疗师。”
“我是罗宾逊先生的护工,”大个子点了点头,“请进,罗宾逊先生一直在等你。”虽然他的行为很有礼貌,言辞也没有任何不当之处,加百列还是从这个护工脸上看出了一丝怀疑和讥嘲,仿佛从鼻子里哼哼着说:“我才不相信什么见鬼的心理治疗师,你们就是些只会推销安慰剂的骗子。老头儿的钱就是这样被你们骗走的。”
“对不起,我想和罗宾逊先生单独相处一个晚上,这样有利于他的治疗。”加百列没有理会护工的腹诽,淡淡地指着大门,“如果方便的话……”
“埃里克,麻烦明天早上再来吧。”就在大个子护工不满地想要反驳时,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响了起来,“不用担心,护理费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你的。”
“好吧,别让他弄脏了床单。”大个子埃里克叮嘱了加百列一句,却显然对这个瘦削苍白的东方青年没有任何信心,嘟嘟囔囔地开门走了。
加百列穿过走廊,走进客厅,终于明白护工最后的叮嘱是什么意思。只见一个老得惊人的男人躺在沙发床上,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毯子,只有枯瘦得如同骷髅的脸露在外面。白而稀疏的头发散乱地耷拉在枕头上,像是被水沤烂的抹布。
“高位截瘫,伴随多处器官衰竭。”老人自嘲地笑了,“我也觉得现在还不死,一定是上帝的恶作剧。”
“因为你还有心愿没有完成,罗宾逊先生。”加百列回答。
“说得不错。”老人浑浊的眼睛打量着站在床前的年轻人,“你就是安赫尔收养的那个中国男孩?加百列,传说中掌控人类精神和梦境的大天使,安赫尔居然给你取了个这么嚣张的名字……告诉我,你是不是第一次来给人实施安乐死?”他似乎觉得自己的玩笑很有趣,呵呵地笑了起来,胸腔里发出风箱一样空洞的声响。
“我得到的任务仅仅是为您催眠,并制造满足您心愿的梦境,”加百列并没有笑,一直用他独有的置身事外的沉静回答,“如果您同意,我们马上就可以开始。”
“当然可以马上开始,我的孩子,”老人似乎对加百列的反应很感兴趣,絮絮叨叨地笑着,“我这辈子太长了,没有什么不曾见过,对死亡更是无所畏惧。所以你想怎样就怎样好了。”
“没有什么不曾见过?”加百列心中一动,从连帽夹克衫的口袋里出孟家远留下的那张便签纸,“那您知道这是什么吗,罗宾逊先生?”
“不知道,或许我的潜意识知道。用你们的话说,我所记得的东西只是冰山一角,而潜意识里的记忆才是水下的冰山,”老人狡黠地笑了,“如果你是一个合格的催眠师,你就不会看不到。”
“那我们就开始吧。”加百列点了点头。
“需要来点音乐吗?”老人调侃着,显然对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没有太大信心。
“不用,您只需要看着我的眼睛。”加百列的声音平静无波。
“可我都快瞎掉了……”老头子还在开着玩笑,声音却在接触到加百列漆黑的瞳仁后变得越来越微弱,直至完全静默。他的眼睛缓缓闭上,呼吸也绵长而均匀,显然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
加百列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安静的老人,缓缓开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好,”床上的老人翕动着嘴唇回答,“我的肺部不痛了,四肢也很灵活,我想我又活力四射了。”
“很好,那你现在的心愿是什么?”
“打德国鬼子!”老人毫不犹豫地回答,“消灭那帮纳粹分子!”
这个回答让加百列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温和地问:“那么后来你达成心愿了吗?”
“没有……”老人的语气,忽然有些犹豫。
“为什么?”
“因为我病了……”老人更加迟疑地回答。
“你生了什么病?”
“伤寒……也许是痢疾,也许不是……我不知道……”沉睡中的老人眼皮忽然跳动起来,显示着他内心深处的悸动,“反正,我没有去诺曼底,我活下来了,他们却全都死了……”
“他们是谁?”
“我一个连的战友……他们坐船去诺曼底,全都没有回来……所以每个D-day,我都会给他们佩戴罂粟花,就像我的胸口也被机枪打出个血洞一样……”
加百列知道罗宾逊口中的D-day就是“二战”中的诺曼底登陆纪念日,那一天,英国有佩戴血红色罂粟花的传统。“你感到遗憾,对吗?”他继续问。
“不是遗憾,是羞耻,对,我感到羞耻,”老头子痛苦地摇晃着他的脑袋,稀疏的白发在枕头上摩来摩去,“所有人都觉得我是装病,觉得我是一个懦夫。邻居们瞧不起我,丽莎嫁给了别人,发放老兵补贴的公务员讥笑我……对了,还有那个可恶的护工埃里克,他每天都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或许,这些只是你的幻想……”
“不,不是幻想,是真的,所有人都鄙视我当年没有上战场,没有和他们死在一起!”罗宾逊激动地喊着。
“诺曼底登陆是在1944年6月,你要回到那个时候吗?”加百列问。
“要,我要洗刷自己的耻辱,证明罗宾逊不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床上的老人张大嘴巴喊着,“杀呀,杀那些德国鬼子!”
加百列的目光闪烁,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了。但是在把老人送往1944年6月的梦境前,他再度拿起孟家远留下的那张便签纸,对着罗宾逊念了出来:“GR 1945.9-27.1,如果你能告诉我它是什么,我就送你去诺曼底。”
“该死的!”老头儿咒骂了一句,眼球却开始快速地转动。过了良久,就在加百列打算放弃的时候,老人的口中却吐出了两个英语单词:“British Museum.”
大英博物馆。
加百列的目光一凛,随即重新平和下去。他俯下身,凑在老人耳边轻声说:“好了,你现在已经在前往诺曼底的船上了,船马上就要靠岸,看见了吗?”
“看见了,长官!”罗宾逊严肃地回答了一句,随即连眼皮下的眼球都凝固起来,仿佛真的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远方。接下来的一夜里,他的口中不断发出呼喝的声音,他早已失去知觉的手臂不知不觉地抬了起来,做出一个扣动扳机的姿势。
第二天一早,当护工埃里克再度到来时,发现老头子依旧在沉睡,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而那个东方面孔的心理治疗师,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
两天后,91岁的罗宾逊在睡梦中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加百列原本的计划是天一亮就搭出租车前往大英博物馆,然而强烈的头疼让他放弃了这个计划,出租车司机将他送到了预订的旅馆。
“先生,您不舒服吗?”善于察言观色的服务生殷勤地凑过来,“我们可以帮您预约医生……”
“不用,谢谢。”加百列冷淡却又坚定地摇了摇头,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在门口挂上了“请勿打扰”的牌子。
他打开旅行箱,从里面取出一个密闭的小玻璃瓶和一套一次性注射用具,随即无力地靠着床沿坐在地板上,大口喘息。他的手颤抖得如此厉害,几乎无法将玻璃瓶中的药剂抽进注射器。等到他将针管中淡蓝色的药剂从手臂静脉注射进去,已经累得连爬到床上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头一歪就倒在地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到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加百列跳起来洗了把脸,感觉安赫尔配制的药剂效果确实不错。他走出旅馆拦下一辆的士,匆匆地向位于罗素街的大英博物馆驶去。
其实他并不确定能在大英博物馆找到什么。这可能只是孟家远随手记下了一件藏品的编号。不过作为对那个潜意识实验反应强烈的被试者,孟家远的异常举动正好处于安赫尔教授的监控范围内。这个理由已经足够让加百列去碰碰运气了。
在一楼的展馆里略微转了转,加百列很快就掌握了博物馆内展品的编号规律,并确定了孟家远的记录:编号为GR 1945.9-27.1的展品,位于27号墨西哥馆玛雅区。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玉制圆盘,铭牌上介绍说制作于公元600年左右,墨西哥尤卡坦半岛出土。
根据博物馆的介绍,中国和玛雅是世界上仅有的两个崇拜玉器的文明系统,二者都制造了数量惊人的玉制品。他们相信玉器有通灵、辟邪等超自然的力量。可是孟家远为什么独独要将这件造型并不奇特的玉器编号抄录下来呢?
大英博物馆不禁止拍照,于是加百列取出手机,将这个玉盘的各个方位都拍下照片。在查看拍摄出的照片效果时,加百列猛地发现了什么。他抬头盯住玻璃柜中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玉盘,怔怔地在展柜前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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