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能源学院某课题组的师生坐火车前去参加某地举办的一场大型学术研讨会,途中导师被害于自己的卧铺间内,课题组的其他成员成了犯罪嫌疑人,却无人拥有作案时间。雪夜,列车意外停车,又有两起命案接连发生。随着晚点时间越来越长,列车正慢慢成为“孤岛”……
楔子
后来,在即将失去知觉之际,他才想起,这一切似乎都是从那天开始的——
“每年都是这样!”
枕头下面有节奏的嗡嗡声仿佛被放大了一百倍,把他从遥远的梦境中一把拽了回来。“哈——啊——”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手从枕头下面摸出还在振动的手机,关上闹钟,扭过身子,往宿舍内环视了一圈,只有几张海报和挂在墙上的吉他在默默俯视着他——噢,寝室的另外三个兄弟都已经出去了。
现在几点了?闹钟时间不该这么晚啊。额头和太阳穴传来的跳痛像是在问他,是因为昨晚的酒精,还是这几天连续的狂欢?钻出被窝,他慢步挪到窗前,隔窗远眺校园对面的海滩,近处的马路两旁光秃秃的枯树对海风无动于衷,室内的暖气给得非常足,让人本就干裂的嘴唇都舍不得张开。他快速舔了一下嘴唇,下意识地伸手拿过水杯——水杯里的温水已经凉好——赶紧喝了一大口,放下水杯,他又自言自语道:“新年到了。”
每个秋季学期近期末的年底,各个学院的圣诞节和元旦的欢庆晚会总是接二连三,令人应接不暇。刚刚入学半年不到的新生都想抓住机会挥洒自己满溢的才华;即将毕业走向社会或打算进一步深造的学长都想抓住青春的尾巴再放肆地笑闹一回;夹在中间的这部分学生不是苦于修学分、考资质,就是忙着给自己的在校简历加码,参加各种实习培训或社会实践,对这类活动反而不甚关心。虽然每个学院都有自己的艺术社团,但实际上能够登上新年晚会舞台表演的总是那一些人——学业不算太忙或者有艺术特长的,更有甚者还会由学生会出面请已经离校的学长回来献艺。
他是山海大学能源学院研一的学生,从二〇〇三年九月报到算起——本科四年加研究生半年——如今已在这里过第五个新年了。作为研究生,他是个新人,同时又是能源学院本科生的老学长,在能源学院艺术社团里也是资深团员了。每一年学院里的迎新生晚会、新年晚会、毕业晚会等,都少不了他的身影,其他学院也会邀请他前去助阵。
每到那几天,班里的男生都会假装羡慕地打探:“今天又去哪个学院排练啊?别忘了给哥几个留前排座位!要情侣座啊……”
他总会一边挑眉,一边用手放在耳边做出打电话的手势:“等我电话吧!”嘴角还难掩一抹享受的微笑。
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像乐队主唱或者主持人一样获得大家的关注,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舞台上。各院的艺术社团总是找他还不是因为他能唱能跳、“性价比”高,可以在很多集体节目中帮忙客串。他总在幻想,自己什么时候能独立担纲一个节目或者主持一场晚会呢?台下的掌声和尖叫都是给他一个人的,该有多好。不过每次团长提议让他独立完成节目,他总是开始时跃跃欲试,到后来又一脸惭愧地放弃,说自己不能胜任。可能“眼高手低”这个词,说的就是他这样的吧。
于是,每场晚会上场之前,他都带着这种纠结的情绪,催眠自己说同学们是为了他而来,从而在台上卖力地演出,可谢幕后又瞬间觉得自己微不足道……
晚会结束后自然少不了聚餐、拼酒的“既定环节”。所以每年从圣诞节前开始一直到元旦假期结束,他每晚都和团友们喝到凌晨两三点,好在这段时间没有什么课业任务和考试,研究生的宿舍楼午夜后也不会锁门。更暖心的是,室友早上会悄悄地离开并给他倒上一杯温开水,但也仅限于这几天。
假期结束,兄弟们应该都去图书馆准备下一门考试了,噢——他才想起来,回到床边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原来已经十一点一刻了,刚才那个闹钟是提醒每周三中午十一点和导师的汇报会的。说是向导师汇报,其实一般都是博士生大师兄主持会议,指导他们的课题进展。现在,大多数厉害的教授都是各种项目课题缠身、应酬不断,根本没有时间指导研究生;学生们除了自己的课程,很多都是从研一开始就为导师的项目忙碌,一年见到导师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真是名副其实的“为老板打工”。如果不是有博士生代管,硕士研究生一学期不在,可能“老板”都不知道。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所以例会迟到也确实不太合适。
他迅速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抓起双肩包,就直奔实验室去了。
山海大学坐落在海港市林湾区奔浪大街西段四百三十六号,北依燕山,南临渤海,每到夏季,站在学校的宿舍楼窗前就能看到热闹的海滨:碧蓝的海水,金黄的沙滩,五颜六色的阳伞,身姿曼妙的比基尼女郎……如果从海港市中心开车沿建设大街朝西南方向的大环岛驶去,在城市规划馆那座贝壳形的建筑南侧的出口驶出,再往前开五分钟左右,就会看到路两旁波浪状的隔离带和护栏,上面挂着的白色花盆里种着叫不出名字的各色观赏花——这就是奔浪大街。沿着大街继续向前,经过海底世界以后就是林湾区海滨浴场,再往前大概五分钟,就会看到沿街有一大片线条简洁流畅的灰白色现代风格建筑——没错,山海大学到了。
北方的海滨城市没有热带那种高大的棕榈树,到了深冬,树叶落尽,道旁全是化了又冻、冻了又化的残雪,全无暑期的热闹景象。他踏着枯黄的草坪,匆匆穿过山海大学中心的学者广场,赶往能源学院的大楼。“今天是元旦假期后的第一天,估计学长们也不会到得太准时吧。”他不断地安慰着自己,却加快了步伐。
能源学院的五层大楼在图书馆正东面,紧邻学者广场的东北侧,朝向南面的大海。整座大楼入冬前才安装了一套多种能源协调配合的新系统进行试运行供能,它是整个山海大学校园内唯一的自建示范工程,代表了学院在绿色能源领域领先的技术理念。每次穿过学者广场,到达大楼门前的风雨连廊时,他都会抬头端详一下这座大楼庄严的造型,然后快步踏上大理石台阶,进入大门。从西边的楼梯上到二楼,第一间,门牌二〇一,就是他们的研究生实验室了。他轻轻推门,探身向里面望去,整个实验室空无一人。他赶紧低头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十一点四十一了,今天的会一定是提前结束了,毕竟是新年嘛,大家连门都忘记锁了。
每年新年,学院里都会象征性地给研究生发一些糖果,他看到七张书桌上都有一个花花绿绿的玻璃罐子,看来上午院长也已经来过了。一想到糖果,他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叫,是午饭时间了。最近的食堂在学院大楼再往东,还要穿过一个露天体育场,反正吃过午饭还要回来,他就想着把书包留在实验室。
他在自己的书桌前站定,把书包从肩上取下,在最外面的夹层里翻出餐卡、钥匙,然后把书包往椅子上一丢,转过头刚要顺手收拾一下桌面上的资料,却在一沓德文资料下瞥见一个土黄色的小三角形。他微微侧过头,掀起那沓资料,原来那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牛皮纸信封的一角。
“哈!以前每年的助学金都是期末考试前两天才发,今年提前了半个月啊!”他赶紧撕开信封,“听说学院今年帮这届研究生申请到了更多的额度。”
像领到第一个月工资的职场新人一样,他略带兴奋地抽出那张折好的“账单”,旋即展开,可结果让他张大了嘴巴——那是一页普通的A4纸,上面是机打的仿宋体字,内容非常简短:
再次声明:收到此信,代表你已接受这项任务。
本月底,请务必在你导师到达澳门与我们交易之前,取得“能协3号”芯片的算法密码。届时,会有人与你联系。
二十万元已转入你账户,尾款会在密码生效后再行转入。
如任务失败,你将承担一切后果。
读罢,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这是怎么回事?眉头紧皱的他将信翻过来看了一眼背面,没有任何其他信息,哪怕是一个标点;拿起信封,看看里面,将开口向下倒了两下,还是一无所有。他呆坐在椅子上,双臂环抱,转而又抬头看了看门口,然后迅速扫视了一下室内所有的书桌,再次确认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导师确实要在月底带着大师兄和他们五个硕士研究生参加在香港举办的“国际能源发展与环境高峰论坛”。
“难道,还有去澳门的行程吗?老板并没有透露啊。”他微闭双眼,开始用双手揉搓太阳穴,“啊——脑子有点乱……”
两分钟过去,他定了定神,长出了一口气之后,再次盯着这封信。
这会不会是恶作剧呢?
他暗自揣摩:信的开头没有称呼或抬头,落款处没有署名和日期,可能是为了防止泄露信息;第一段,写到“再次”,说明至少针对这项“任务”,这不是第一次联络了,之前已经有过口头或者其他形式的沟通或确认;第二段,这个月底,我们实验室所有人确有前往香港的行程,其间转去澳门也极有可能;芯片代号“能协”的确是我们内部的研发代号,其意义是取自“多种能源协作供能”,此芯片算法由导师亲自负责,以一种更高效的算法突破了一直困扰学界的能源信息流交互同步率低下的难题,将我国的能源交互技术提升到和美国、日本这样的能源技术强国齐头并进的位置,这个项目虽然是和德国一家能源领域的科技巨头“无限能量”公司联合开发的,但他们也仅仅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数据和经验,整个项目暂时还处于保密阶段,是受国家能源局严密保护和监控的。自然,算法文件很可能是需要密码打开解读的,可是此事从未听导师提起过。
“怎么看,这前半部分的内容都更倾向于真实情况,至少可以说是极有可能吧。”他咬着拇指的指甲,“是不是因为我更期望这些都是真的呢?”
信的后半部分显得更加可疑:先表示诚意,再付尾款的行为;如若失败,将付出代价的恐吓。这样的利诱威逼如果是恶作剧,也未免考虑得太周到了。但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个“承担一切后果”在之前的联络中一定有过沟通或者暗示,也就印证了第一段的“再次”,说明这已不是第一次联络。
如果不是恶作剧,那么这封信是写给谁的?
他继续自言自语分析:“此次跟随导师参加高峰论坛的只有大师兄和我们五个硕士研究生,一共七人,而我们也是最有机会拿到那个所谓密码的人——如果那东西真实存在。信被送到这里,也说明收信人就在我们实验室之中,那个人究竟是谁呢?显然不是我,可是为什么信会放在我的桌子上呢?这么保密的事,一定是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好,接下来需要确认的就是:导师有没有私下去澳门的行程;芯片算法文件有没有密码存在;谁的账户里一下多出来二十万块钱——查明这些,那么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真相也就浮出水面了!”当他沿着这条思路渐渐走下去,突然有个想法一闪而过,“慢着,如果……可是……接下来呢……”
“哈——啊——”又是一个哈欠,忐忑的情绪也压抑不住他体内像扎啤泡沫一样漫出的疲乏,“先去吃午饭吧,也许她也在食堂呢,我要不要问问她……”他把那封信重新沿折痕折好,塞进信封,把信封放到书包最里面的夹层,拉好拉链,又重新把书包背上。锁好实验室的门以后,他急匆匆走下楼梯。一出大门,冷气扑面而来,他赶紧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脸,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低着头一边盘算,一边走了大概十分钟,就到了他一直钟爱的攀岩墙,他看了一眼墙上那些五颜六色的岩点,不自觉地用拇指摩挲着另外四根指头粗糙的指尖,低头继续往前。绕过攀岩墙,一阵猛烈的冷风吹来,是开阔的体育场到了,他抬头顺着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望去,不免有些不悦。“她又在看那些人打球!这天气,站在外面不冷吗?”他一边摇头,一边卸下书包挂在手臂上,左手从包里拿出一个白色保温杯,右手高高扬起,朝着篮球场那边挥了挥,但并没有张口。
篮球场边大都是“酒足饭饱”返回宿舍的学生,场地中央只有一伙人在半场“3V3”。尽管正午的阳光要更足,但是气温仍然低得仿佛要冻住从口中呼出的每一口气,女生们不顾寒冷,三三两两贴在一起,像足球比赛的人墙一般守住了场地东侧的边线。她们时不时探头、踮脚,为了精彩的进球动作鼓掌叫好。她就站在这群女生中间,远远看到一个逆向人群而来的人影越走越近,举起手朝这边挥动。她认出了他,但是并没有朝他跑去,而是退到人墙后面,从女生们身后走到人墙的尾端,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
“昨晚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她等他到近前,伸手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还难受吗?”
“还行。”他这才想起,从起床到现在,还没有检查过自己的手机有没有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呢。
“我一会儿还有课,你没吃饭呢吧?”
“你……”他递上保温杯。
“嗯,吃过了。”
“还在看他们打球啊?”
她没回应,只是往旁边看了一眼,准备离开。
“哎!等下,有个事问你——”
她收回了刚要迈出去的步子,瞪大了眼睛。
“咱们月底去香港参加那个论坛,老板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安排?”
第1章
“是的。”叶青冲着放下的车窗里面说道,“尾号八四三三。”
借着路边昏暗的灯光,她用手往上拽了拽粉蓝相间的粗针毛线帽,闪着一对小鹿般的大眼睛,很想看清出租车里司机的样子。
此刻已是午夜十一点三刻了,叶青穿着浅粉色茧形的羽绒服、黑色弹力打底裤,脚下一双卡其色的雪地靴,站在小区门口跳着脚等了已经有一刻钟。虽然已是大寒之后五天了,春姑娘却一点露面的意思都没有,夜晚的风依旧刺骨难忍,所以她没有让姑姑、姑父送下楼,而是提前打电话叫了一部车。
好不容易,一辆出租车拐进辅路,关掉了远光灯,缓缓停在她面前。她始终站在原地,直到司机放下车窗,哈着气询问是否是她叫车。简短地确认后,她示意司机打开后备厢,迅速将双手捧在嘴边哈了一口热气,搓了两下,便拉着银灰色的二十四寸行李箱朝车尾走去。司机假装没看见,按下后备厢开关后,急忙关上车窗。叶青也没有迟疑,而是借着车尾灯,再次确认了车牌号,然后将冰块一样又冷又重的拉杆箱放入了后备厢中。
“走吧,师傅。”她坐进后排,摘下了毛线帽和围巾,用手捋了一下耳旁的褐色短发,还没等司机询问,便说道,“咱们走海滨绕城吧,能快一点。”
车子拐过三个路口,便上了海滨一号绕城公路,这条路沿着海岸修建,直接连接东临市中心区和经济开发区,走这条路去火车站,不需要经过城区,而且限速也提高到八十公里每小时。绕城公路上车辆寥寥、灯火通明。出租车前后排之间由铁栅栏隔开,后座仿佛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这让叶青慢慢放松下来,她感到有些困倦,于是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出神地盯着黝黑的海面和夜空中云缝之间透出的丝丝月光。
叶青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娇小可爱:圆圆的脸上满是胶原蛋白,一对水灵的大眼睛,皮肤白皙,体态匀称。见第一面的人都以为她是一个来自江南水乡的小姑娘,沉静温婉。只有家中的亲人,才能透过表面的防备,了解到她那北方女孩特有的直爽与倔强。
自从二〇〇六年夏天从山海大学机械工程专业硕士毕业,她便来到同是位于渤海之滨的东临市,进入了一家意大利企业,从事工业设备的设计开发工作。她原本想要去上海的,那里的产业集群化程度更高,机会更多,城市也更漂亮;可是作为公务员的父母不愿意让她走得那么远、拼得那么累,觉得女孩子还是应该早点找个好的归宿。于是全家人展开了多轮激烈的辩论,结果显而易见:她来到了姑姑家所在的这座海滨小城市。在这里,父亲有大事小情都会拜托姑姑帮忙,也包括暗中关注她的感情状态。
“哼!”想到这儿,她就觉得父母对自己呵护得有些过头了,甚至已经演变成了对自己生活的干涉,“我已经工作快两年并且经济独立了,可以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可是,真的可以处理了吗……”
她从羽绒服口袋中拿出自己的NOKIA5300滑盖手机,向上滑开解锁后看了一眼,没有未读短信,只是她自己以为手机在振动。放下手机,她揉了揉刚才抬箱子蹭到的手指和手腕,想起了自己的男友——已经快半个月没有联系了,也不知还算不算男友。
两人在同一家公司的不同部门工作,他比她晚来一年,办公室门对门,但是他们并不熟识,更没有说过话,仅仅是知道对方所负责的工作。如果没有去年十月那次公司组织的旅游,两个部门乘同一辆客车,他俩的关系也许就永远停留在这层了。出发那天,他俩车上的座位被莫名其妙地安排在一起:先前跟叶青说好坐一起的同事没有坐在她的身边,而他恰好出发时来晚了,就只有叶青身边的座位空着,于是两人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更凑巧的是整个旅途中,两个人每餐饭还会坐在一起,现在想来一定是他和同事们串通好的。
虽然通过大家制造的机会,两人越走越近,但是男生始终比较害羞,他俩除了工作上的接触,在业余时间也只有吃饭、看电影,男生一直也没敢牵她的手,叶青反而觉得非常踏实,她认为美好感情的开始就应该这样细水长流。在年底的同事聚餐上,当同事们都知道实情后,就起哄怂恿男生主动牵手、拥抱。男生借着酒劲,勇敢地去抓叶青的手。可是就在男生的手触碰到她小臂的一瞬间,叶青仿佛被冻住一般,无法动弹,虽然脸上还保持着僵硬的微笑,身体却已经极度抗拒。大家看在眼里,以为叶青害羞,便有人推了男生一把,男生就势向前伸手环抱叶青的肩头,可令人意外的是叶青瞬间变成了一头被网住的小野兽——面露狰狞,双手奋力将男生推开,头也不回地跑向了屋外……
从那天起,在同事的小声议论中,两人再也没有电话短信,即使他知道她今天要乘火车出远门,也没有任何表示。
“该怎么办,还能继续吗?还是……”叶青觉得自己像一个站在十字路口的孩子,进退无措。
一阵阵扑面而来的热气打断了她的回忆,让她感觉胸口仿佛被压了一个越来越重的沙袋。“师傅,暖气能不能关小点啊?”叶青欠身问。
“姑娘,几点的火车?”司机瞄了一眼后视镜里回过神的她,伸手将暖风旋钮逆时针转了一下。
“一点十六。”
“哦,来得及,这么晚的火车,去哪儿啊?”司机龇着黄色大板牙问。
“广东。”叶青不想透露具体的目的地。
“一个人怎么走那么远?”
叶青靠回椅背,不想再回答他,于是假装没听见,头往边上轻轻一偏,继续望向窗外。
“南方这两天雪挺大的吧?又没有暖气,多冷啊!”司机没在意她的态度,而是自顾自地又说了起来。
虽然淮河以南是没有供暖的,但广东是中国大陆最南端的省份,即使在冬季,气候也还算宜人。叶青想着自己行李箱里靓丽的单衣单裤,噘了一下嘴:“谁说的?广东我去过。”
“广播这几天不是总说嘛,还提醒出远门的注意呢。”
“就算有雪,能大到哪儿去!肯定都化了。”
元旦刚过的这个月,叶青一直在加班,每天回到家倒头就睡,哪有心情去关心天气。春节长假快到了,她父亲在香港有一个关系不错的战友,邀请他们一家去香港过年。香港虽已回归十多年,但是内地只有少部分城市开放了个人旅游签注,叶青父母所在的城市未在其列,所以他们只能先到达香港周边的城市例如广州、深圳等,再由当地旅行社进行“拼散团送关”,进入香港。一家人决定在广州会合,父母的机票已经提前买好,虽然她从没有一个人出过这么远的门,却执意花自己的钱订票,一个人坐火车去,美其名曰“感受祖国壮丽河山”。
父母拗不过她,姑姑语重心长地说:“将近四十个小时的车程,咱们这儿不是始发站,又赶上春运,票太难买。”确实,即便在平常,这种长途火车,都会把全部的软卧票和绝大部分的硬卧票留给始发站,中间的过路站除几个省会大站,一般小站只能买到硬座票。
“你看呢,姑。”叶青早有准备,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车票,“我联系了个‘黄牛’,以后买票找我吧。”
“来,我看看这高价票。”坐在一边的姑父摘下老花镜,伸出手。
“就这样看。”叶青把票攥在手中,举到姑父面前。
“是硬座票吧?咱们这儿的‘黄牛’也搞不到卧铺啊。”姑姑看透了真相,还是有点担心。
“她都这么大了,让她自己去闯闯也好。再说,卧铺可以上车再补嘛。”姑父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叶青,转而劝起了姑姑。
“要是你,我才不担心呢。咱们青青是女孩儿。”
“姑,女孩儿怎么了?您年轻时不是还一个人去过新疆嘛!”叶青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并不是很足。
姑父转过身望着姑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同时伸手把水果刀递给了叶青。
姑姑一时语塞,双手蹭了蹭围裙,站起身刚要往厨房走,叶青麻利地切开一个橙子,递到姑姑手上,“姑,先吃个橙子。”
“行啦!”姑姑看着她笑盈盈小圆脸,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零点过四十分,出租车停在了东临市火车站的送站口,空中飘着零星的雪粒,被海风一吹,上下翻飞。
司机抬起“空车”灯,计价器开始工作,“嗞嗞”的出票声催促着乘客赶紧下车。叶青穿戴好,钻出出租车,取出行李箱,三步并作两步穿过进站广场前的黑暗,径直走进了候车室的大门,外面的风雪仿佛被瞬间关掉,暖暖的人气混着泡面和各种熟食的味道蔓延过来。
和机场类似,全国的火车站在候车室大门处都设有安检的环节:不仅有X射线行李安检机、安检门,还有安保人员手持金属探测仪进行全身扫描。凡是行李箱内有疑似易燃易爆物等危险品,全部要被取出;过安检门后,凡是引起警报的物品全部要出示检查,像手机钥匙之类的物品无一例外。不同于机场的是,打火机这样的烟民必备物件是可以带上火车的。
经过安检门,一排排躺靠在椅背上的乘客映入眼帘。平时的这个时间,人们大多已经休息,所以候车室里也没有白天那样嘈杂,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缩在角落里打着哈欠;起身打开水的人,偶尔会碰醒熟睡的人,后者连白眼都懒得翻。候车室里唯一的声音就是列车出发或者到站的信息,中间还真的穿插着提醒旅客的通知,请去往南方的旅客注意极端天气、注意防寒保暖。
时针指到零点五十六分时,随着一声“车站工作人员请注意,从哈尔滨始发,经本站开往广州的T238次列车开始检票”,检票口的闸门被打开,人们赶紧睁大惺忪的睡眼,从座椅上站起来,甩掉身上的困倦,就像被指挥棒控制的沙丁鱼群,全部涌向检票口。
过了检票口,长长的进站通道一直通往站台的上方,从通道下到站台上必须要经过长长的台阶。人群中有五个头发花白,看着年纪在六七十岁的大叔,每个人手里都拉着两个二十八寸的行李箱,这段台阶对他们来说有点困难,他们准备先把自己的一个箱子搬下去,然后再搬另外一个箱子。叶青恰巧走在他们身后——尊老爱幼可不是一句空话——她快步上前:“大叔,您这是去哪儿啊?”一面就伸过手去,帮一个正要抬行李箱的大叔抓起提手。
“啊——”这个大叔回过头来,微微一笑,然后点头用下巴向胸口示意了一下,“去香港参加比赛。”
叶青借着通道里的亮白灯光仔细看,才发现原来大叔们羽绒服敞着的领口里都是统一蓝色的上衣,左胸前绣着六个彩色的字:东临海钓协会。
“噢,那咱们都是到终点喽。”
“对。小姑娘,不用你,快别抬了,谢谢啊。”那个大叔依旧笑眯眯的,伸手要接过箱子,却不小心碰到了叶青的手。叶青的手像触电一样,突然往回一缩,但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容,慢慢地转过去跟在其他几个上来帮忙的小伙子身后,一同走到台阶下面。
站台上,乘务员们都站在各自值守的车厢门口,一边欢迎乘车的旅客,一边帮他们核对手中的车票,防止旅客上错车厢。
叶青和大叔们上了十三号车厢——他们也是硬座票,按照车票上的号码,开始寻找自己的座位。硬座车厢的座位分布在一人多宽的通道两边,一边是两人座,一边是三人座;每相邻两横排的座位朝向都是相反的,也就是说第一排和第二排相对而坐,第二排和第三排相背而坐,第三排又和第四排相对而坐……以此类推。这样的座位排布有利于集体出行的旅客,他们可以利用相对两排座位中间的小桌看书、打牌,丰富漫长的旅途。
春运期间的车厢里基本上是寸步难行,通道里都坐满了自带小板凳的人,更不用说座位上了,他们的座位在持票人还没上车的时候一定是被别人先占着的。虽然已经到了后半夜,但是车厢里睡着的人并不多,因为坐着睡实在是太难受了,而且硬座车厢还一直有人上下车。大叔们带着箱子往车厢里头走实在是不方便,于是叶青等几个年轻人都走在后面,以便让通道上的人先让出地方,等大叔们找到座位,再帮大叔们把箱子举到座位上方的行李架上。
到了自己的座位前,叶青才发现自己的座位和大叔们是背靠背的。等大叔们安置好,过道腾开,叶青才走到自己的位置。她的位置在三人座最里面靠窗,这是个好位置,可以靠着窗好好地睡一觉。她用手机轻轻地碰了下坐在靠通道位置的这个人的肩膀,这个人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然后转过身,个子比叶青刚刚高了一点,他缓缓睁开眼睛,忽然又用手使劲揉了揉,兴奋地说:“哎,怎么是你,师姐!”
“啊……江南,是你啊。”叶青尽量控制着音量说道,“好久没见了。”
“是啊,别看只是一年半,但感觉好像过了好几年,不过师姐还是和毕业之前一样,没变化。”
叶青摇着头,微微笑了一下,问:“你这时候才放假回家?你回家是这个方向吗?”
“哪有,早放假了,这不是跟导师去香港玩嘛。”
“大过年的不回家,玩什么去啊?”
“这不,我们几个都去。”他用手指了一下坐在他旁边和对面座位的另外四个人。“其实,是导师带我们去香港参加一个国际论坛。”
“就坐硬座去吗?”
列车启动,准备出站了,两个人身子都晃了一下。江南这才意识到,应该赶紧把师姐让进去,于是急忙拉过师姐的行李箱,举上行李架,先是请走占着叶青座位的大姐,然后叫起身旁的女生,让她换到靠通道的位置上,叶青坐到里面的座位上去,自己则坐在了两人中间。
等叶青坐定,他压低声音答复道:“唉,你是不知道,我们导师有很严重的恐飞症。国外很多活动都是让我们大师兄替他去。”
“恐飞症?还真有这病啊?我以为是那些明星为了炒作给自己编的呢。”
“可是他老人家有软卧,我们只能遭罪了。”说完,他还撇了一下嘴。
叶青抿着嘴,同情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一直在嘀咕:这个“江南”同学,姓什么来着?噢,对了,姓郭,学校里熟悉他的人都直接称呼他的名。他也觉得这两个字配着“郭”这个姓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于是大多数非正式的场合,他都直接介绍自己为“江南”,好听好记。叶青在校时曾经在校勤工俭学中心工作,负责为在校学生联系勤工俭学的工作机会,那时候和能源学院几个经常参与勤工俭学的学生有不少联系,江南就是其中之一。
随着列车驶出站台,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列车有节奏的“咣当咣当”声像催眠的节拍器一样,成为暗夜里唯一的响动。
江南给叶青简单介绍了一下同行的同学:研二的刘闯和姚思琪,研一的安志国和孙慧颖。大家都互相倚靠着,尽量找一个舒服的睡姿,也顾不得形象了。介绍完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话题,闭上了眼睛。大家都清楚,坐长途火车的硬座,休息是极为重要的。
第2章
“天亮请睁眼。”
随着叶青这一声指令,大家全都睁开眼睛。
列车离开东临市,途经河北省,现已驶入河南境内了,距离叶青上车已经过去十多个小时了。午后天空短暂地放晴,阳光从车窗照进来,把车厢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这光泽让人觉得温暖平静。
“现在,江南,你死了,请发表临终遗言。”
一大早醒来,大家还都陌生拘谨,但是长途旅行的车厢有一种魔力,能够把从四面八方而来、互不相识的人变成熟识的旅伴。午饭后,叶青和江南的四个同学加上通道对面的两个年轻人聊得兴起,八个人开始了最近流行的“杀人游戏”,虽然其他几个人都不太会玩,好在叶青自告奋勇,做了“法官”,把规则介绍得也很详细。
“嘿,又是我。”江南欠身看着通道对面的周凯和周莉兄妹俩,“都多少次了,在学校的时候,同学们也总是第一轮就杀我,也太没有参与感了。我觉得杀手至少有一个一定在你们这边。”他举起手指向两兄妹,又点了点通道对面小桌上的瓜子,“因为我刚才听见指人的时候,有瓜子滑落的声音。”
周凯和周莉兄妹俩未动声色。
坐在江南右手边的叶“法官”问道:“说完了吗?”
“啊,对,还有,我是平民。说完了。”江南像报完幕的主持人,拉了一下衬衣的前襟,靠在椅子上准备看好戏了。
接下来,要按着顺时针次序进行一一陈述。江南左边的姚思琪用手挽了一下齐肩的半长发,缓缓说道:“我也是平民,我觉得江南说得对,因为我也听到了瓜子滑落的声音。就是他们那个方向。”她朝左边的通道努了努嘴,眼睛环视了一下众人。
众人在她说完之后把目光都集中在了通道那边的周凯身上,周凯用手摸了一下鼻子,开腔道:“我不是杀手,小莉也不是,你们不要被他俩说的瓜子啊什么的误导了,那么小的声音,能听见吗?”他轻轻地舔了一下嘴唇,“嗯……我怀疑姚是杀手,你们……不要被她迷惑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笑了,把目光又齐齐对准了周莉。
周莉满脸困惑:“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说完,把头转向了通道这侧靠边坐的安志国。
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静静听着安志国的发言。
“我确实没听到什么声音,但有点怀疑你们俩。”安志国扶了一下眼镜,笑嘻嘻地指向对面座位的姚思琪和江南,“他们俩小情侣刚在一起,正黏糊着呢,或许江南帮她打掩护也不一定啊。”
江南扭头看了一眼叶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嘴角带着一丝得意。
“你昨天可没跟我说啊,”叶青与江南对视了一下,问道,“你怎么能坐中间,让她靠过道坐呢,她怎么休息啊?”
“啊,师姐,昨晚没说,就是怕你不好意思坐里面啊,我坐中间不是可以趴在小桌上嘛,她是趴在我的后背上睡的啊。”
“叶师姐,你就放心吧,我们江南同学对姚大美女,那可是无微不至啊!”安志国再次打趣道。
“啊,是嘛!”叶青也配合着夸张地点头。
“你——行了啊!”江南大声说着,直接把手中的薯片朝安志国扔了过去。
姚思琪看着对面的安志国一头的薯片,忍俊不禁,众人也跟着笑起来。
“死人不能发言了。”叶青假装严肃,秉公执法道,但心里却想着:昨晚她也没说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啊。
“我是警察,我们已经验过周莉的身份了。”坐在安志国身旁的刘闯一直没笑,直接接过话茬,说到这儿,故意顿了一下,环视了一下众人,“她是平民。”他微笑着问周莉,“对吧?”
周莉正用手肘拄着小桌子,望着通道这边,终于有人给她洗脱嫌疑了,她抿紧的双唇瞬间松弛了下来。
“其余的我就不好随便怀疑哪个人了,大家自己分析吧。”刘闯略显得意地结束了他的陈词。
最后一个,靠窗坐在刘闯里面的是孙慧颖。她放下手中的可乐瓶,开口道:“首先,我是平民,江南也是平民,那么思琪和周莉之间有一个人一定在说谎,因为一共只有三个平民。但是即使不是平民,也不知道是杀手还是警察啊。其他的我也看不出来了,还得……再死一个人才行。”
“已经差不多了,应该看出来了吧。”站在通道里的旁观者打趣道,他们当然全都看在眼里了。
叶“法官”宣布陈词结束,进行投票。
周凯和安志国齐齐指向刘闯。姚思琪看了对面的安志国一眼,和刘闯一同默契地伸手指向了周凯。现在刘闯和周凯是二比二,周莉的眼睛骨碌碌来回地看,也不知该投谁好。
“周凯,你不是怀疑思琪吗?”江南在旁边多嘴道。
“还说,你都死了,乖乖看着。”叶青急忙制止他。
这句话好像敲醒了孙慧颖和周莉,她俩慢慢抬起手,也指向了周凯,这样周凯就四票了。
“周凯,你死了,请发表临终遗言。”叶青轻叹了一口气。
“我才是警察,验过小莉的身份,才说她不是的。”他脸上表现出的懊恼,让大家都不自觉地笑起来,“刘闯绝对是杀手,你们真笨。”
“好,说完了吗?”
周凯重重地“嗯”了一声,拿起手边的啤酒,喝了一大口。
“天黑请闭眼。”法官再次宣布天黑,“杀手请睁眼……杀手杀人。”
“杀手请闭眼,天亮了,大家睁眼……志国你死了,游戏结束。”
“哎呀,我也是警察啊,你俩为啥要投周凯啊?”显然,安志国是在问周莉和孙慧颖。
“谁让他一开始怀疑思琪,后来刘闯亮明了身份,他又突然换目标的?”孙慧颖语速比刚才快了一倍,“看着就是——他心虚了,着急把刘闯杀掉。”
“他第一轮就冒充警察,所以我俩才想一起投掉他。”
周莉依然是满脸的茫然,虽然一直在听他们讨论,但是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到底谁赢了、谁输了。
“这样人太少了,不好玩,再加点人吧。”江南看着周围观战的人群,想找到脸上写着“想玩”的年轻男女,“还有想一起……”
没等他问完,一段广播打断了他:“旅客朋友们,现在列车上有少量硬卧余票,请需要的旅客到列车长办公席进行补票。办公席位于十二号车厢。票量有限,请大家发扬尊老爱幼的优良美德,优先照顾老人和儿童。”
由于父母一直发短信来叮嘱,叶青也不想让他们太过担心,于是决定去试试,她站起身来,环视一圈,意在找一个人搭伴同去。
江南看出她的意思,便替她问道:“你们有想补卧铺的吗?”
“咱们还是在一块坐着吧,再一晚就到了。我们总坐这趟车,卧铺没那么好补的。”姚思琪莞尔一笑,朝安志国扬了扬下巴。
“师姐都发话了,咱们老老实实坐着吧。”安志国说着,看了一眼正点头的孙慧颖。
虽然坐在最里面的座位,叶青前一晚睡得并不好,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加上凌晨时不知道是谁在行李箱里找东西,那种小心翼翼的响声反而让她觉得睡不踏实,搞得她偏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要不然她才不愿意做“法官”,早就下场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了。
这时,昨晚一同上车的五个大叔表示他们有点熬不住了,也想去碰碰运气。于是,就像前一天一样,叶青跟着他们一同去十二号车厢的列车长办公席排队去了。
长途列车,有一些卧铺旅客在中途到站下车,如果这个铺位余下的乘车区间的票没有被买走,那么硬座的乘客就可以补上硬座和铺位的差价,到卧铺去休息。一般的列车上,卧铺分为两种:软卧和硬卧,车厢前后两端都有通道门,晚上九点半熄灯后由列车员上锁。软卧是四人一个包厢,包厢内两侧分上、下铺位,铺位上有床头灯,行李可放于包厢内上部的行李架,包厢有推拉门,门上无窗,内部可由乘客上锁,外面须由列车员用专用内三角钥匙开关锁,包厢门外有通道供行走使用,通道上有可折叠座椅和窄桌;硬卧则是六人一个“单元”,“单元”两侧为隔板,左右两侧各有上、中、下铺,“单元”内车顶有一个顶灯,行李可放在“单元”外车顶的行李架上,“单元”不设门,其余通道、座椅和窄桌,均与软卧布置相同。软卧相对硬卧来说铺位更宽、更软,条件更舒适,空间更独立,更安静、安全,票价也要贵出百分之五十左右。一般的列车上只有一节软卧车厢,五节以上的硬卧车厢,所以补到硬卧的概率要大很多。
十二号车厢里格外的拥挤,列车长办公席前被围得水泄不通,本就闷热的车厢,让人更加喘不过气来,每个人都烦躁地扇起了风,以求在这时间格外漫长的排队等待中获得一丝凉爽与平和。已经快要到晚饭的时间了,终于轮到大叔们和叶青了,但是只剩下最后三个硬卧铺位。五个大叔一商量,决定把其中一个让给叶青,他们可以轮班去硬卧车厢休息,叶青自然不肯接受,但是他们推来让去搞得列车长极不耐烦,于是他果断决定:“反正你们三张卧铺也不够,也得轮班休息,还是给小姑娘一个吧。咱们赶紧办完,去吃晚饭了。”
叶青面带喜色,向大叔们表示了感谢,一行人回到十三号车厢去取行李。两个年纪更大一些的大叔带着自己的随身物品,先搬到八号车厢去休息了。叶青回来之后,见姚思琪坐在自己靠车窗的位置上斜倚着休息,她神色倦怠,怀抱保温杯,正喝着冒着热气的红糖水。同是女生,叶青已猜到大概,便朝正要起身的姚思琪示意,让她赶紧坐下,然后自己直接坐在靠通道的座位上。稍作休息后,各种餐食的气味开始不断散发,不停地往人的鼻子里钻,车厢里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在准备晚饭了。仿佛会传染一般,随着各种方言的高谈阔论,几个还在校的学生也一边吃一边聊起学校里教授们的逸事,叶青就默默地笑着、听着,好像自己还不曾离开那个梦想启航的地方,感觉好极了。
吃完饭,叶青就准备搬到硬卧车厢去,刚从座位上起身,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她浑身一紧,瞬间心跳加快,手里的饭盒差点掉落。叶青的双脚仿佛被定住,她没有转身,而是把身子歪向一边,等那人走到她的前面。果然,稍作停顿之后,一个深蓝色的高大身影迈步走到她的前面,转身低头看着她,这人头上的大檐帽遮住了一些灯光,叶青抬头看时才没有觉得晃眼。
叶青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刚要说话,这人就用左手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右手往前进方向挥了一下,就带着身后另一个穿同样制服的人往前走了。
叶青会意后,就跟着他们一直走到车厢连接处。这里空间狭小,地板上虽然也有几个人蹲坐在行李箱上,等着到站下车,但和车厢里的热闹气氛完全相反——他们都太累了。等前面的两个人站定,转过身来,叶青冲着前面的高个子喊了声:“舅舅!”
没错,走在前面这个身高一米八五、体重九十多公斤的东北壮汉就是这趟列车的乘警长李大鹏,也是叶青的舅舅。走在后面瘦瘦的年轻乘警,名叫陈宗纬,是个新人。
“敬礼!”李大鹏举手朝叶青敬礼,笑呵呵地等着她的反应。原来这是叶青小时候,舅舅每次和外甥女见面的固定“流程”。
叶青尴尬地望向旁边的人,发现他们都在低头玩手机或者靠着车厢壁补觉,并没人在意他们。她才也举起手草草地做了一个举手礼。
“礼毕——握手!”李大鹏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伸出他那宽大有力的手掌。
“舅——”叶青拉长音嗔怪道,并没有伸手。
“哈哈哈哈……我记得你上学的时候就经常跳级,跳来跳去,怎么也没见长高啊!哈哈哈……”李大鹏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并不在意身后陈宗纬的眼光。
叶青噘着嘴,白了一眼李大鹏,不过能在这列车上见到舅舅,她仍是感到分外的惊喜。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对方:“你怎么在这趟车上?”
“我本来不是跑这趟线的,”李大鹏率先解释道,“这不还有十多天就春节了嘛,这趟线可是咱们国家从最北到最南的客运大动脉……”
“是京哈线和京广线,对吧?”叶青面带得意,“别看我是第一次出远门。”
“啊,没错。”李大鹏笑呵呵地继续,“最近几年出远门务工的人太多了,一到春运,大家都要回家团聚,加上放假的学生,乘客暴增。所以这趟线路每到这个时候必须要临时增发列车,自然就要从其他线上临时抽调或者采用劳务派遣的形式,加派人手。
“而今年湖南、广东那边又一直在下冻雨,五十年一遇啊。前面两趟发过去的车都停在那边了,乘务员都没回来,真是雪上加霜啊,但是客运不能停,这么多人等着回家过年呢!不然也轮不到我们,前两天还在家休息呢。”
身后的年轻乘警紧跟着抱怨道:“不就是下点雪啊冰雹什么的嘛,东北的火车哪年不是照开啊。都不能休息了!”说着,还应景地打了一个哈欠。
李大鹏用手摸了摸下巴上浓密的胡子,憋不住乐了,回头瞪了他一眼,又对叶青说:“这小陈我也是刚认识的,没聊几句,估计你们俩差不多大,是吧?”
“你好——陈宗纬,叫我小陈就行。”陈宗纬热情地伸出右手。
“你好——叶青。”叶青嘴上说着,却假装没看到对方伸出的手,仰着头问李大鹏:“那我们这趟车会不会也停在半路上啊?”
“前面正在组织抢修,应该不会吧。”
“绝对不会,这都马上开春了。”陈宗纬跟着附和道。
叶青没搭这句的茬儿,而是点点头,接着跟她舅舅解释了自己这趟旅途的缘由。
“那你就硬板儿一直坐到广州?多累啊!不行……”李大鹏关切地问道,“我来帮你问问列车长吧。”
“卧铺票已经补好了,这不刚要搬过去嘛。”
“有点晚点了,应该快到信阳了,”李大鹏看了一眼手表,又看了一眼车厢连接处的人,“你等上下车的人都完事儿了,再搬行李吧。”
正说着,列车的速度就降下来了,直到缓缓地停在了信阳站的第二站台。上下车的乘客都要经过连接处这段狭小的空间。三人缩在一边,等人都走完,车厢门关闭,李大鹏带着陈宗纬准备继续向前巡视,临走时交代叶青:“吃饭的时候可以找我,带你去餐车吃好的。”
叶青点点头,转身回座位去拿行李了,她跟江南说,如果姚思琪太难受,在熄灯锁门之前可以让她过来躺着休息。
夜晚的气温急剧下降,天空中又不停地落下雨滴。奔驰在崇山峻岭之间的列车,透过两侧车窗散发着微微的白光,仿佛一条有魔法的巨龙,所到之处,草木全被裹上一层薄霜。
叶青搬到了七号车厢,很幸运,她的铺位是下铺,就不必爬上爬下了。把行李箱放好以后,叶青坐在铺位上,抽出手机,已经晚上八点了,屏幕上显示“无服务”,估计是到了山区信号覆盖不到的地方。她抬头向窗外望去,只能看见自己在车窗上模糊的镜像,再凑近一些,才依稀看到车厢外面已是漆黑一片。硬卧车厢里还有一两个乘客在吃晚饭,旁边的“单元”里偶尔传来两个小朋友的嬉闹声,反而将车厢衬得非常安静。叶青觉得有些困了,她摸着还有点疼的头想,也许今晚能睡得好了,这段还算轻松的旅程还剩一晚了。
不知道迷迷糊糊地睡了多久,叶青突然醒了过来。车厢里已经熄灯了,通道里传来了沉重而又急切的脚步声,是李大鹏带着陈宗纬快步走来。叶青借着通道里的壁灯看过去,看不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但她还是想着告诉舅舅一声,她已经在这个铺位安顿好了。于是她起身站在通道边上,晃晃手中唤醒屏幕的手机,等他们走到近前,她才借着手机的光亮看到她舅舅神色凝重,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李大鹏一言未发,只是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她满脸疑惑地望向走在后面的陈宗纬,后者走到她面前稍微顿了一下,伸出手,指向前面,小声说道:“软卧车厢……”她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轻手轻脚地迈着步,紧紧跟在他们身后。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去往的正是梦魇开始的地方。
早就等在软卧车厢通道门后的列车员,隔着门上的玻璃窗一看到两位乘警的身影,就利落地打开通道门,将他们迎了进去。软卧车厢的两端有供乘客夜里用洗手间的夜灯,借着昏暗的灯光,乘警长李大鹏打量了一下列车员,他的眼袋和酒糟鼻至少把他的年纪放大了十岁。李大鹏拍了拍列车员的肩膀,示意他在前面引路,边走边低声说:“你好——李大鹏,叫我老李就行。”
“我叫马金,沈阳局长春段的。”列车员声音也压得很低,“是九号包厢。”
“是你发现的吗?”
“不是,是包厢里的另一个乘客。”
“噢,从发现到我们来,这中间有其他人离开或者进入这节车厢吗?”
“没有,只有你们。”
说话间,一行人已走到九号包厢的门口,李大鹏率先打开手电筒,示意马金打开包厢门。门一开,陈宗纬也打开手电筒,高高举起,两道光柱瞬间射进包厢。
两位乘警像猎犬一样,谨慎地站在包厢门口先四下观察了一番。包厢内的四个软卧铺位中,左侧的上下两个铺位被子和枕头都被整齐地放好,并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右侧的上铺床头灯亮着,被子被掀开,铺位上也没有人;右侧的下铺床头灯也亮着,一个看上去五十岁出头的男子头朝内侧仰面躺在那儿,身上盖着被子,一动不动。包厢中间的桌子上有一个打开的手提电脑,周围堆着半尺高的纸质资料和书本,摆得方向各异,桌边有一只老花镜、一个中间断裂的眼镜、一个药盒,几支签字笔散落一旁。
在走进包厢之前,李大鹏让陈宗纬配合他把地板照亮,俯身仔细地进行了检查,地板上除了两双白色软底拖鞋、一双黑色皮鞋和地毯之外,并无任何特别之处。两人站起身,陈宗纬示意其他人站在包厢外不要进去,然后两人戴上手套迈进包厢,打开了里面的顶灯,包厢内的黑暗被瞬间驱散。
李大鹏径直走到右侧下铺,俯下身仔细查看那个已经死去的男子,“哎,小陈,你看——”一边说着,一边指着男子的脸,倒吸了一口冷气。
陈宗纬简单查看了桌面上的物品之后,听到领导在叫自己,便也挤过来仔细端详,诡异的一幕展现在两人面前:那个死去的男子脸上竟然有一种奇怪的表情!那是一种无可名状的,甚至有些惊悚的——笑容!怎么可能是笑容?可是如果不是笑容,那又是什么呢?他皱着眉,圆睁着双眼,却咧着嘴,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这是怎么……什么啊?”陈宗纬已经语无伦次了。
李大鹏也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继续往下查看,男子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一角,能清楚地看到身上穿着的白色跨栏背心,在他颈部的左侧,有两个距离很近的针孔形伤口,已经开始轻微地肿胀,看上去好像被蛇咬的一样。
李大鹏伸手慢慢地将被子全部掀开,对尸体进行全面检查,并没有发现其他伤口,也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由于包厢内温度较高,加之尸体又有被子覆盖,所以尸体并未发生尸僵。他将死者慢慢地翻过来,尸体的左侧和背部已经产生了紫色的云状斑痕。最后,李大鹏又返回去检查死者的面部,发现眼底、鼻腔和口腔之内已经有了出血的迹象。
“小陈,可以拍照了。”李大鹏说完,转过身去开始检查死者的随身行李和皮包。
找到死者的身份证和港澳通行证等证件,李大鹏才真正看清死者的面容:梳着背头,双眼大而有神,鼻宽口阔,脸型方正。那是一张和蔼可亲、精力充沛、有着学者气度的脸。李大鹏把死者的身份证举到眼前,把上面的照片和死者扭曲的表情对照着再次看了看,又摇了摇头。
皮包里还有很多其他证件,所有的信息显示:死者名叫文克己,现年五十六岁,是山海大学能源学院的一名教授。
李大鹏把证件递给陈宗纬拍照,直起身望向包厢的窗户。
这种软卧车厢虽然已经全部采用空调控制内部温度,但是在首尾两端,也就是一号和九号包厢里,还是会各有一扇小窗可以从窗户顶端向下移动,开启大概十五厘米的距离,以备不时之需。这扇小窗的锁和列车上所有其他的锁一样,只有乘务员或乘警的内三角钥匙才能从内部开关。
等陈宗纬拍完照,李大鹏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来看看这扇小窗。”
陈宗纬上前仔细看了一下锁孔,三角形的顶点并未对准锁外壳上的红点,表示小窗并未上锁,但是却关得严丝合缝。于是他使出吃奶的劲拉住小窗的不锈钢把手,一下、两下,小窗两侧的导轨才发出“嗞——”的一声,小窗果然被缓缓地向下拉开,一阵冷风卷着雪粒直接打在了二人脸上,二人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一趟原本顺利的旅程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李大鹏点点头,用手做了一个向上托的动作:“试试看,能锁上吗?”
陈宗纬揉了揉手,用力向上推,小窗再次关住。他取下内三角钥匙插上去顺时针一转,然后用力往下拉,小窗纹丝未动,看来是能锁住的。
陈宗纬拔下钥匙,跟着乘警长走出了包厢。
李大鹏示意马金锁上包厢,随后掏出手机,他要立即向上级汇报情况,以便确定接下来的解决方案,看看能不能请求下一站的当地铁路公安上车来进行现场勘查。可是手机却显示“无服务”,于是他尝试拨打“110”报警电话,仍然无法接通。信号一点都没有,连紧急呼叫都无法拨出了!
李大鹏刚刚懊恼地放下手机,列车长就从软卧车厢的另一头打开门,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怎么样了?”还没等任何人回答,列车长看了一眼李大鹏的手机,又自顾自地说,“无线电也中断了,我们暂时无法和任何站点取得联系,只能等火车到长沙了。”
众人闻听这一消息,皆错愕地盯着眉头紧锁的乘警长。
“下一站是长沙……大概还有多久啊?”李大鹏问道。
“估计还有一个小时吧。”列车长看了一下手表,“那我们能做点什么?”
李大鹏抿紧了双唇,咽了一下口水,故作镇定地吩咐道:“小陈,记录。”
陈宗纬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和记事本。“二〇〇八年一月二十七日二十三时五十分……”他一边叨咕着,一边往下写着,“是谁报的案?”他突然停下来,用笔点了点本子,望向马金。
李大鹏这才像回过神似的,也转过头看着马金:“对啊,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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