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序
古人倦夜长
这是一部关于唐朝怪谈与秘史的百科全书式的作品。
本系列作品以唐朝志怪笔记《酉阳杂俎》《传奇》《纪闻》《逸史》《阙史》《玄怪录》《宣室志》《广异记》《独异志》《集异记》《博异志》《纂异记》《潇湘录》《河东记》《灵怪集》《闻奇录》《惊听录》《通幽记》《原化记》《奇事记》《干子》《树萱录》《异闻集》《录异记》《甘泽谣》《剧谈录》《戎幕闲谈》《金溪闲谈》《桂苑丛谈》《续玄怪录》《杜阳杂编》《三水小牍》《朝野佥载》《中朝故事》《玉堂闲话》《续仙传》《仙传拾遗》《墉城集仙录》等为线索,去探寻那个明丽时代背面幽暗诡异的故事。
在奇幻、惊悚和恐怖小说流行的今天,如果上溯源头,会发现这类东西在古代就已经有很多了,而且想象力一点也不比现代人差。在古代,它们被统称为志怪笔记。志怪笔记初见于先秦,兴起于魏晋,鼎盛于唐朝。两宋之后,明清时代,数量虽庞大,但没什么可看的,一是因为明清已是近世,作品少了幽古之风;二是明清志怪笔记加进很多人情世故和爱情传奇,读后不仅不会感到毛骨悚然,反而会让你热泪盈眶,丧失了志怪本应具有的特质。
那么,真正的志怪,到底是什么样子?
上面提到的唐人笔记中有终极答案。以《酉阳杂俎》为例,对这部书,文学评论家李敬泽先生有一个定义:“黑夜之书”。认为它是一本秘密的书,拥有一种魔鬼的性质,它无所不知,收藏了所有黑暗和偏僻的知识。事实也是如此。它的内容涉及唐朝秘史、仙佛妖鬼、幻术道法、奇闻怪谈、坊间轶事、异域传说、珍禽异兽,以及众多在后世失传的秘密知识,集诡异、奇幻、惊悚、恐怖于一体,读起来令人目眩神迷,不能自持。
编撰者段成式(公元803~863年),字柯古,原籍山东临淄,生于湖北荆州,在四川成都长大,一生跨越中晚唐。他来自贵族之家,祖上是开唐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段志玄,其父是中唐宰相段文昌,外祖父是更著名的宰相武元衡。成式历任校书郎、江州刺史、太常少卿等职,晚年寓居襄阳,以撰写志怪笔记自娱。成式博学广知,喜好漫游,所藏之书,多奇篇秘籍,使他有了完成《酉阳杂俎》这部百科全书的资本。何谓酉阳,而且杂俎?酉阳在今湖南沅陵,传说当地有一山洞,藏古书千卷。“酉阳”指取材广博珍稀,“杂俎”则喻示内容庞杂丰富。两者加在一起,又有诡秘隐僻之意。书中的故事确实如此,门类亦然,如记星象的叫“天咫”,记道术的叫“壶史”和“玉格”,记佛法的叫“贝编”,记盗墓的叫“尸穸”,记鬼怪的叫“诺皋记”……
美国著名汉学家、《撒马尔罕的金桃》的作者谢弗认为,《酉阳杂俎》是中国古代最具魔幻色彩的书,不但非常有趣,而且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明朝编辑家、出版人李云鹄十分推崇《酉阳杂俎》。在他的主持下,重新刻印了该书,上市后非常畅销。他亲自书写序言:“(《酉阳杂俎》)无所不有,无所不异,使读者忽而颐解,忽而发冲,忽而目眩神骇,愕眙而不能禁……”清朝纪晓岚在编纂《四库全书》时,视《酉阳杂俎》为唐以来“志怪笔记的翘楚”。考虑到古代志怪笔记鼎盛于唐朝,数量和质量上完全超过魏晋,而唐之后的作品在想象力和奇绝度上又没人能超过它,所以《酉阳杂俎》实为中国古代志怪笔记之王。
古人倦夜长,故秉烛游。但是,在遥远的唐朝,深庭欢宴外,一定还有别的打发时光的方式,比如在大雪夜围炉怪谈。《酉阳杂俎》之外,优秀的唐朝志怪笔记还有上面提到的那些,它们像时光深处熠熠生辉的明珠,照亮千年后枯燥无眠的夜晚。这些志怪笔记大多成书于中晚唐。那是个神奇的时代。在当时,上至宰相下到士子都热衷于谈鬼论怪、寻仙慕道,整个社会充满灵异的气氛。当包括宰相在内的人们都在奔赴这想象力的盛宴时,一个时代的诡谲风格也就可想而知了。
想象力最发达的时代,也一定是心灵最自由、精神最奇瑰的时代。
唐朝的魅力决然在此。但是,在以诗词为贵的古代,志怪笔记是上不了大雅之堂的。还举段成式的例子,当时他与李商隐、温庭筠齐名,并称“文坛三十六”(三人家族排行都是第十六),可在后世的知名度却没法跟李、温相比。这是时代的孤独。尽管如此,段成式和他的朋友们仍像忠实的守夜人一样,耐心地捕捉着有关唐朝幻夜里的一切秘密。在他们垒建的迷宫中,除了绚烂的魔幻通道外,还有一条小径通往历史的真相。这也是唐朝志怪笔记的美好传统。很多因种种缘故被正史拒载的事件,在志怪的迷宫中留下了蛛丝马迹。而另一些时候,在迷宫中的某些路口,魔幻和秘史又是交融在一起的。
这,也是本系列作品的风格所在。
明丽的天空正在褪去颜色。我知道本书会彻底颠覆人们对唐朝的印象。幽暗的古镜已然在手,我要做的就是在千年后的夜晚把它擦亮,让里面的东西一点点露出轮廓……
开始吧。
2013年晚春 于天津
第一卷 大唐鬼迹:民间传说
来到灵堂,苏郎中号啕痛泣,显得非常悲伤。事情之奇并不在于一个身着红衣的陌生吊唁者突然出现在死者门前,而在于此人哭着哭着竟让灵床上的李则慢慢地坐起来。接下来的事更蹊跷,李则跳下灵床,跟苏郎中扭打在一起。
唐朝有鬼
先看一个发生在西京长安的故事:妇人李氏,白天坐在厅里,突见丈夫的爱妾身着白衣扑向自己。李氏大恐,因为此妾多日前已死。李氏狂奔,妾在后面紧随,一直跑到长安北门,终被士兵拦住,有士兵随手用马鞭抽了该妾一下,遂踪影消失,只有一块包头巾飘落地上。士兵揭去一看,下面乃是颗骷髅头。
再看一个发生在东都洛阳的故事:当地有韦氏女,与邻家崔氏子相恋,约会于竹林间的红亭。当日夜,韦氏女先到,后听林中有声响,以为崔氏子来了,一抬头,乃见一物“张口哆唇,目如电光”,女孩奔走惊叫,家人听到后,持火炬视之,“但见白骨委积,血流满地”。
白骨、鲜血、青竹、红亭,从长安到洛阳,幽暗的唐朝故事总是令人惊悸。
话说文宗大和年间,山西隰州的士人郑生,跟在当地为官的朋友出行打猎,在该州所治的隰川意外捕获到一只大鸟。
这只鸟呈苍灰色,高五尺多,样子怪异,目露凶光。
开始,郑生只是站在人群外,后来出于好奇,他分开兵丁,向网中看了一眼。
那一眼让他感到战栗。
平日里,郑生喜好读志怪之书,觉得捕获的那只东西与书中描绘的某种鸟很相似。正在他胡思乱想之时,官员朋友叫手下解网,把那大鸟的爪子捆起来。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大鸟突然消失不见了,空留下一干人诧异地站在荒草漫天的原野上。
夕阳西落,打猎的人拖着长长的影子纵马回城。
那位官员很快把此事扔于脑后,郑生却一直念念不忘。回去后,他四处寻访消息,有人告诉他,前几天,街坊中有人去世,占卜者称当日“杀”将飞离……
“杀”?
按唐朝流传的说法:人死后,灵柩下葬前,会从棺材里飞出一种鸟,称为“杀”。换一种说法,那就是人的鬼魂吧?只是那鬼魂幻化成了一只鸟的形状。死者家属听完占卜者的话后,守灵时,伺机窥视,果有大鸟自棺中飞出。
“您在野外看到的难道是‘杀’?”那人惊问郑生。
郑生倒吸一口气。因为按古书中的说法,死者家属之外的人看到此鸟,凶而不祥。
俗传人之死凡数日,当有禽自柩中而出者,曰“杀”。大和中,有郑生者,常于隰川与郡官畋于野,有网得一巨鸟,色苍,高五尺余,主将命解而视之,忽无所见。生惊,即访里中民讯之,民有对者曰:“里中有人死且数日,卜人言今日‘杀’当去,其家伺而视之,有巨鸟色苍,自柩中出。君之所获果是乎?”生异而归。(《宣室志》)
《宣室志》的作者张读,活动于晚唐宣宗时代。此人生于一个怪谈世家。这样说,一点也不夸张,因为他是盛唐怪趣作家张鷟的玄孙,张鷟是著名传奇《游仙窟》和笔记《朝野佥载》的作者;张读的祖父张荐,则着有志怪笔记《灵怪集》;就连他的外祖父,也是当时第一流的怪谈圣手——宰相牛僧孺,着有《玄怪录》。
张读来自一个有着志怪传统的家族。其笔记,之所以以“宣室”命名,取自一个历史典故:西汉时,文帝在宣室召见贾谊,没有问国家大事,而是问鬼神之事,李商隐有诗:“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故事总是无独有偶。玄宗天宝年间,京兆尹崔光远亦曾遇到过这样一只被称作“杀”的鸟。当时有占卜者告诉崔光远以后行事要小心,尤其是最得意时,否则前路堪忧。崔一笑了之。后来他转任西川节度使。到唐肃宗上元二年(公元761年),事情渐渐露出眉目。
这年春天,剑南节度使段子璋起兵反叛朝廷。朝廷任崔光远为主将,讨伐段,经过艰苦的作战,终于指挥大军攻克段盘踞的绵州,立了大功。随后的事,却是崔光远不曾想到的。他有个部下叫花敬定,陷城后纵兵杀掠,死伤无数,朝廷大怒,以治军不严之罪将崔光远逮捕,后崔死于狱中。
事情就是这样不可思议。
崔光远遇“杀”,明明立了军功,最后却落狱而死。那么,在上面的故事里徘徊的郑生呢?
我们不知道他后来的境遇如何,但可以确定,在唐朝的那个黄昏,满腹惆怅地走在隰州大街上的他,或许会感到脊背发凉,就好像有一只大鸟悄然潜伏,它张开翅膀的巨大阴影深深地笼罩着他。郑生也许很后悔,后悔自己当时出于好奇,看了那大鸟一眼。
遇到鬼鸟的事,在唐朝毕竟少见,因为大多数情况下,鬼是以人的面目在阳间行走。
武则天时,河间郡有官员刘别驾,极爱女色,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世间无妇人,何以适意?”大意是,假如这世上没有女人,又怎么才能得到欢愉?
有一天,他去长安公干,路过通化门,见前面车中有位美妇,只看了一眼便久久不能忘怀。于是,他将公事先放在一边,紧追那车辆不舍,最后尾随到资圣寺后面的一条僻静街巷。随后,刘别驾在那美妇居所流连数夜,甚为欢畅。
开始时,他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但后来发现,每到半夜时,就感觉特别冷,即使多盖几层被子,身上依旧是冰冷的。这一天,当他睁开眼,发现身边没有了那美妇,自己也没在屋中,而是躺在一座空旷的荒园里,身上盖了好几层枯叶。
当置身荒园的刘别驾从枯叶间站起来时,已是百病缠身。显然,他遇见的那个美妇是鬼。在下面的故事中,主人公比别驾大人稍微幸运那么一点。
长安辖区内有两大县,一是长安县,一是万年县。长安县县尉叫薛矜。一般来说,县尉负责县里的兵事以及缉捕工作,也就是公共安全。但薛矜的职责有些不同,他的主要任务是给皇宫进货,购买日用品,负责大内的后勤。玄宗开元年间,在长安东、西两大市场,总会看到他的身影。
这一天,薛矜带人在东市为皇家置办东西,正在转悠时,看到一辆马车从对面轻驰而来,“车中妇人手如白雪,矜慕之,使左右持银镂小合,立于车侧”。一只如雪般白皙的手露在车厢外。这令私下生活风流的薛矜想入非非:拥有这样玉手的人,又该拥有什么样的面容?
在薛矜的注视下,那马车停下来。
薛矜把随从叫来,塞给他一只精巧的银盒,叫他立在那辆马车边,又吩咐了几句。果然,一个娇媚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好美的银盒。”
车中女子叫她的侍婢问价,薛矜的手下说:“这银盒是长安尉薛大人的,他叮嘱说,若车中有人问,当便宜相卖。”
车中女子很高兴,随之道谢。这时候,薛矜按照预先计划的那样走过来,以言语挑逗,没想到车中女子竟未恼怒,而是欣然应对,并说:“我就住在金光门外,你没事时可去探望我。”说罢,车夫驾车而去。
薛矜派手下一路跟随,那女子果然住在金光门外。
第二天傍晚,薛矜带了两个随从出发了。他穿过幽深的街巷,来到那女子的宅院前。暮色中,薛矜看到院前停着很多车马,奇怪的是,那些车马仿佛缺乏立体感。他没立即叩门,而是等了一段时间,直到门外的车马都走了,才叫随从将名片递给宅中的仆人。仆人遂将薛矜引入庭院,安置在外厅等候。
薛矜问那女子何在,仆人回答说正在梳妆。
此时天色已晚,外厅点着蜡烛。薛矜感到那烛火透着寒气,让人止不住地发冷。正在他犹疑时,仆人告诉他,主人已梳妆完毕,正在里面等候。
于是,薛矜进了昏暗的内堂,“引入堂中,其幔是青布,遥见一灯,火色微暗,将近又远”。内堂两旁青布为幔,桌案上摆着一盏灯,那灯火微暗,看上去很近,但薛矜走了几步,竟未到跟前。直到这时,他才有了不祥的预感。但是,既然已经来了,就只能在心中默念佛经,以求佛祖保佑了。
终于来到了寝室,只见那女子坐于纱帐中,用罗巾盖着头。
薛矜久久地凝望,他是在想象罗巾之下会是一张怎样的面孔?薛矜一闭眼,猛地分开纱帐,用力拽女子头上的罗巾,过了很久才拽落,“见妇人面长尺余,正青色……”
此时,薛的随从在门外看到的情景是:眼前哪里是什么人家,只是一处殡宫,也就是停放死人棺材的地方,即所谓的停尸房。
故事的最后,随从破墙而入,冲进殡宫,发现主人昏死在地上。
直到一个多月以后,薛矜才苏醒过来。无论如何,他比刘别驾幸运。当然,并非没有比刘别驾更惨的。
唐代宗广德初年,苏州有一叫范俶的,开了个酒馆。
一天傍晚,他在门口招揽生意,看到有个女人从门前经过。女人披散着头发,半遮着脸,神情异样。范俶邀之过夜,女人也没拒绝。
在烛火昏暗的小酒馆,女人始终用头发盖着脸,背对着范俶,坐在暗处。
范俶好奇,当晚迷迷糊糊中便与之同床。天将亮时,女人突然说自己丢了梳子,找不到了,要去找梳子,临走时抱着范俶,咬了他的臂膀一口。
等到天亮,女人仍然未归,范俶害怕了,因为他看到床前的地上有个黄纸做的梳子。正在这时,被咬的地方开始剧痛,一周后他在惊惧之中去世了。
与范俶同遭不测的,是居住在洛阳的一个书生。
这天晚上,书生外出,至洛阳中桥,遇见一显贵之家,车马很多,仆人簇拥。书生观望,这时,轿帘挑开,里面的贵妇招呼书生。贵妇二十多岁,姿容艳丽,书生意乱情迷,与之同行。出长夏门,至龙门,进了一座肃穆气派的宅子,入幽雅的内室,贵妇招呼书生坐下,以美酒佳肴款待。
郎情妾意,书生待至夜深,贵妇与书生同床共枕。
再后来,书生醒来,这时天还没亮,借着外面的月光,他看到自己所躺的地方是座石窟,在他旁边是一具女尸,其身肿胀,仿佛泡在水里。惨白的月光下,她有着怎样的面容?书生体如筛糠,一路攀缘,才从石窟下来。天亮时到达香山寺,书生向寺中僧人求水喝,对僧人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僧人们均是半信半疑,有好心者将书生送回家。但几天后,书生无故身亡。
大唐幽暗,鬼来鬼往。
太原人王方平,以孝著称,其父病危,他侍奉床前,一个多月没睡个踏实觉。此日实在疲倦,就坐在父亲床边睡着了,忽梦二鬼。
鬼一:“可入其父腹中,夺其性命。”
鬼二:“如何进?
鬼一:“待他喂其父粥时,我们随粥而入。”
鬼二:“妙哉。”
王方平从梦中惊醒。聪明的他,对盛粥的碗做了手脚:将碗穿了一个洞,用手指堵着,将粥倒入后,又把一个小瓶子放在手指下。在给父亲喂粥时,悄悄将手指移去,于是粥流入瓶中,随后迅速把瓶子盖上,投入锅中,以猛火将水反复煮沸,而后打开瓶子,见满瓶是肉。
太原王方平,性至孝。其父有疾危笃,方平侍奉药饵,不解带者逾月。其后侍疾疲极,偶于父床边坐睡,梦二鬼相语,欲入其父腹中。一鬼曰:“若何为入?”一鬼曰:“待食浆水粥,可随粥而入。”既约,方平惊觉,作穿碗,以指承之,置小瓶于其下,候父啜,乃去承指,粥入瓶中,以物盖上,于釜中煮之百沸而视,乃满瓶是肉。父因疾愈,议者以为纯孝所致也。(《广异记》)
鬼肉是什么味道?王方平开瓶后可曾闻到肉香或是恶臭?这些我们都无法知道。
这个故事出自中唐戴孚的《广异记》。戴孚是安徽亳州人,生活在唐代宗时代,曾任校书郎,官至饶州录事参军。该笔记由著名诗人顾况作序,内容涉猎很广,被大型类书《太平广记》摘录甚多,从数量的角度看仅次于《酉阳杂俎》。
在这个故事中,假如王方平胆子再大些,倒可以把难得一见的煮熟的鬼肉吃掉。只是不知道,吃完后,身体会发生什么变化。
同在太原,还有一个类似的故事发生,但这个故事中的主人公就没那么幸运了。当时,宰相裴度的部将赵某得了热病。一日黄昏,其子在室中为父亲煮药。床榻上的赵某忽见一黄衣人穿门而来,侧身于药鼎边,取出一囊,往药鼎里倾倒白色药屑,随后悄然而去。
其子似乎没发现。赵某深感恐惧,将此事告诉孩子,叫他把煮的药倒掉,再煮新的。新药煮了没多长时间,赵某见黄衣人又进来了,再次将白色药屑倒在鼎里。赵某叫其子再次把药倒掉重煮,如此反复多次。第二天,孩子继续为父亲煮药,其间赵某睡着了。其子将赵某唤醒,此时他似乎忘了昨日的鬼影,不曾查看,便将汤药一饮而尽。没过几天,赵某就毒发身亡了。在这个故事中,鬼得逞了。
上面讲述的是鬼加害于人的故事,唐宣宗大中五年(公元851年),则有一起反例。当时,有官员李重,平生好酒,因事被免职,退居河东蒲州(灵异事件频发之地)。
李重每每自饮,渐渐地,便是小病不断,终有一日,他病倒了,且病入膏肓。这天傍晚,他感觉自己要不行了,就叫仆人把庭院大门关上。李重是想把死亡气息关在这暮色浓重的院子里吗?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到来。
突然,庭院中有声响,李重越窗而视,见一人身着红衣,出现在院子里,来人正是他的朋友侍御史、河西令蔡行己。蔡身后跟着一人,着白衣,令人害怕的是,那人的白衣是一层一层的,如白幡。李重愕然,但因老友蔡行己在前,所以还是在床上挣扎着喊道:“有请蔡侍御!”
蔡行己与白衣人已进来了,前者拱手道:“李大人。”
李重叫人为其设座,但异象马上就出现了:“蔡行己”顷刻间身体暴长,手脚及嘴鼻也随着身体而长。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中,李重再看那红衣人,发现他似乎已不是蔡行己。迷惑中,李重感到身体轻盈了一些,不再像先前那样沉重,于是靠着墙壁慢慢坐起来,问:“我病了有些日子了,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恰恰相反,您的病快好了。”红衣人指着白衣人说,“这是我弟弟,最善卜算,请他为你算算。”
白衣人从怀中取出一只小木猿放在榻上,木猿竟可前后蹦跳,蹦到第四下时,停住了。白衣人说:“卦已成。不要担心您的病,您能活到六十二岁,但这当中还会有灾难。”
李重大喜,似乎忘记异象带来的惊恐,问红衣人:“您喝酒吗?”
红衣人:“您有盛情,我哪敢不饮。”
李重叫人把酒杯放到红衣人和白衣人面前,二人道:“我们有自己的酒杯。”说着,他们分别从怀里掏出一只银白色的酒杯,倒上酒后那杯摇晃不定。
李重细看,竟是纸杯。
红衣人与白衣人各喝了两杯酒,将纸杯收入怀中,起身告辞。白衣人对李重说:“您病好后不要轻易饮酒,否则祸将上身。”说罢,他们在李重的注视下向大门直直走去,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消失了。
但是,大门从未被打开过。
李重的病很快就好了,但他还是忘记了白衣人的告诫,畅饮如初。那年他被贬为杭州司马。
遍观唐代的志怪笔记,会发现:绝大多数的故事背景都在中晚唐,也就是“安史之乱”以后到“黄巢兵起”之前这段时间,即唐代宗到唐懿宗时代,这一百多年的“百鬼夜行”造就了中晚唐诡谲的时代氛围。
在鬼肉的故事中,鬼被人算计,最后死于非命。鬼,也会死吗?答案是肯定的。
现在的问题是:鬼死后,又叫什么?关于这一点,段成式在《酉阳杂俎》中有特别说明:“时俗于门上画虎头,书‘聻’字,谓阴府鬼神之名,可以消疟疠。”按这种说法,“聻”是冥界之神。
但《宣室志》另有解释:唐朝时,有山西人冯渐隐于伊水之上;当时,又有一李姓道士,以“尤善视鬼”著称,大臣们“皆慕其能”。后来,李道士在跟一位重臣的信中提到冯渐,所谓“当今制鬼,无过渐耳”。意思是,大家都说我能制鬼,但最厉害的还是冯渐。
从那以后,长安、洛阳两京的朝臣都知道冯渐有神术,其中“长安中人率以‘渐’字题其门者,盖用此也”。认为把“渐”字写在门上,能驱邪避鬼,作用相当于钟馗。后来,慢慢写成了“聻”。中唐杜佑在《通典》中对“聻”的解释是:“司刀鬼名。渐耳,一名沧耳。”可见,他更倾向于段成式的说法。
但不管“聻”是人间驱鬼专家,还是冥界的神,有一点是肯定的:鬼怕聻。从“人怕鬼”的角度去理解,那么“鬼怕聻”似乎说明,聻确为鬼死之物,因此段成式的说法更有意思。
鬼生活在阴曹地府中,那么聻呢?
如果看过《唐朝诡事录》第一部,那么就会记得在里面有个整日昏暗似傍晚的鸦鸣国。聻,身着统一的制服般的黑袍,每日在那里低头打扫乌鸦落下来的羽毛。
穿越时光隧道的阴兵
“安史之乱”后,唐朝进入藩镇割据的中期。
作为地方军政首脑,一些地区的节度使拥兵自重,对抗朝廷,成为时局最显著的标志。比如,本故事中的李同捷之变即发生在这一时期。
李同捷是横海节度使李全略之子,全略于唐敬宗宝历二年(公元826年)死去,同捷跟那个时代的地方大员之子一样,越过朝廷,擅自接班,自己任命自己为节度使。
到了唐文宗大和元年(公元827年),朝廷为消除此患,欲调李同捷为兖海节度使,伺机收拾。但同捷拒绝任命。入夏后,朝廷有所行动,以武宁节度使王智兴为主帅,领军三万攻击李同捷。
大和二年春(公元828年),王智兴率军攻至棣州(今山东惠民)。
王智兴是当时第一流名将,此次进攻叛军是他主动向朝廷提出的。朝廷呢,当然很愉快地批准了,因为在当时这样的情况不多见。
在棣州合战中,双方拼得很激烈,城上飞箭如雨,雷石如雹;城下士兵衔刀疾进,攀爬云梯,向城楼冲锋。
交战中,棣州有三座城门被攻城士兵焚毁。
李同捷见此城难保,乃生一计,叫一能言者,坐在城头的战棚中,对城下的王智兴大骂,具体骂了些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按记载:“军吏耻之,智兴蒙衣掩耳,不忍闻。”由此可见,骂的话是非常难听和令人生气的。面对辱骂,王智兴一时没什么办法,非常郁闷。
就在这时候,身边有名士兵给他出了个主意:“何不用抛石车把城头上那个家伙干掉?”
“抛石车?”王智兴大喜,道,“若击中,必有重赏!”
抛石车,古代攻城时最常用的武器。唐时抛石车分大型和小型两种,大型抛石车需要上百人操作,每次抛出的石块多且重,目标是城头上的士兵;小型的大约十几人操作,一般攻击目标比较明确,多为城上敌军首领。
本故事中被推来的抛石车当为小型的。
在士兵操作下,一块石头猛然抛出,飞向城楼,那个正在谩骂的敌军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已被击中,一头栽下城楼。
王智兴的士兵欢呼雀跃,攻城更急,遂攻下此城。
李亢在《独异志》中的记载颇具现场感,可谓最真实的唐人作战场面:
唐沧景节度李同捷叛,王智兴帅徐泗兵讨于棣州。时同捷遣一能言者,披短褐,坐于城上战棚骂智兴,军吏耻之,智兴蒙衣掩耳,不忍闻。有一卒曰:“此可用抛石击去其首。”智兴喜曰:“若中,赏汝千万金!”乃具抛发一石,正中其首,随石迸落。军中欢叫,城上飞动。(《独异志》)
李亢是晚唐人,祖籍河北赵州,主要生活在懿宗时代,曾任明州刺史。《独异志》大有可观,因为专记“世事之独异”者,离奇诡谲,令人瞠目。从故事的奇诡度上讲,可排唐朝志怪笔记的前三位,仅次于《酉阳杂俎》。
虽然这一战大胜,但整个会战打得还是比较艰苦的。进军之初,王智兴的部队携带了五个月的粮食,意思是在秋天到来之前结束战争。但是,没想到战事一直在往后拖延。后来,朝廷又陆续派出人马,这些大军会集于山东平阴,兵力迫近到六万人,随后平叛工作才得以深入。
转年春,李同捷的老巢沧州失陷,不得已之下,他只好投降。
李投降后,被朝廷派来的官员押赴长安。途中,朝廷官员担心犯人被劫,欲保头功,擅自将李处决。
在平息李同捷的叛乱中,王智兴功勋显赫,尤其在前期,向朝廷自请率军平叛,坚定了长安方面的决心。在此之前,王智兴还参与了平息平卢节度使李师道的叛乱。不过,这样一个平叛功臣,到了晚年时,也不再听从来自长安的命令了。没办法,这是时代的风尚。
实际上,在平李同捷之乱前,王智兴已经有过一次擅自行动了。
当时,朝廷因其英勇善战,命他带徐州兵去平息幽州之乱。那时候,他的职位是武宁军节度副使,驻徐州。武宁军节度使,则是宪宗时的宰相崔群,崔向朝廷密报王有尾大不掉的危险,被王得知,奔回徐州,将崔驱逐,斩杀多人。长安方面没办法,而且当时,在武功方面,也确实没人能降伏王智兴,所以最后被迫授其武宁军节度使的官职。
在棣州,一块石头砸向城头。而整个大唐王朝,在那个时期的场景是:无数石头疯狂地砸向长安。长安,在割据军人眼里只是个纸架子,听其命令,是给面子;不听,又奈我何?于是,可以做这样的设想:若太宗世民皇帝穿越时空,来到中唐,各地骄纵的家伙们还敢如此蛮横吗?有时候,或者说更多时候,王朝的魅力其实就是君王个人的魅力,王朝的威严就是君王个人的威严。
平李同捷之乱,是在唐文宗大和二年(公元828年)。可是,在五年前,即唐穆宗长庆三年(公元823年),就有人发现有一支军队行进在前去平叛的途中了。也就是说,五年前的人,看到了五年后的景象。这怎么可能呢?薛用弱在《集异记》中告诉我们:确实有人发现了那支奇异的军队。按作者的解释,那支军队有可能是阴兵。
阴北把关,南御并山滨济,空阔百里,无人居。地势险厄,用兵者,先据此为胜。迄今天阴日暮,鬼怪往往而出。长庆三年春,平卢节度使薛苹遣衙门将刘惟清使于东平,途出于此。时日已落,忽于野次,遥见幕幄营伍,旌旗人马甚众,烟火极远。惟清少在戎旅,计其部分,可五六万人也。惟清不知,甚骇之……后四年,李同捷反于沧景,时大下兵皆由平阴以入贼境,岂阴兵先致讨欤?(《集异记》)
薛用弱生活在中晚唐时代,在做刺史的闲暇之余撰出该书,不求篇幅之长,而以文笔优美、内容惊人取胜,汪辟疆先生甚至认为该书是“唐人小说中之魁垒”。
故事说的是:长庆三年,平卢节度使薛苹派部将刘惟清去山东东平公干,当他进入平阴地界时,意外看到前方荒野中行进着一队大军。刘以多年军中经验推算,这队人马有五六万人。当时,各地藩镇虽强势,但一个地方的总兵力也不会达到这个数字。所以,前方出现这么多军队一定是有来头的。
刘惟清很奇怪,正欲看个究竟,恍惚中感到一个身着丧服的人来抢他的马。他全力与之搏斗,那人却凭空消失不见了,荒野中的五六万大军也离奇地没了踪迹。而五年后,李同捷发动叛乱,在王智兴的先遣部队不能奏凯的情况下,朝廷组织各路兵马总计五六万人作为后援去平叛,他们进入李同捷的地盘前,会合的地方正是平阴。
说到阴兵,唐朝志怪中还有一例,只不过跟上面的故事是相反的。在上面的故事中,当时的人们目击到了几年后的情形;而在下面的故事中,则是后来人们目击到了多年前的景象:
开元二十三年,夏六月,帝在东京。百姓相惊以鬼兵,皆奔走不知所在,或自冲击破伤。其鬼兵初过于洛水之南,坊市喧喧,渐至水北。闻其过时,空中如数千万骑甲兵,人马嘈嘈有声,俄而过尽。每夜过,至于再,至于三。帝恶之,使巫祝禳厌,每夜于洛水滨设饮食。尝读《北齐书》,亦有此事:天保中,晋阳云有鬼兵,百姓竟击铜铁以畏之,皆不久丧也。(《纪闻》)
盛唐时代,大家对着月亮写诗,赞美伟大的帝国。那时人们更喜欢以诗歌的形式来彰显盛大的时代,所以当时的志怪与传奇比较鲜见,但也不是没有,首屈一指的就是牛肃的《纪闻》。这是现在能看到的唐朝的第一部志怪笔记集。上面的记载就来自这部笔记。按照牛肃的说法,这起诡异事件发生在玄宗唐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六月,地点是东都洛阳。
我们看看在六月之前,洛阳还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正月,身在洛阳的唐玄宗升五凤楼,与民同乐,盛宴三日;二月,张守珪大破契丹,至洛阳献捷,被封为右羽林大将军兼御史中丞。皇帝欲提拔其为宰相,被张九龄劝阻:“宰相,乃代陛下处理政事之官,非赏功之位!”
皇帝说:“挂宰相名而已,不任宰相职,行吗?”
张九龄说:“不行。张守珪作战胜利了一次,您就叫他当宰相,假若有一天,把契丹灭了,又如何赏他?”
皇帝沉默。
这一年三月,洛阳还发生了大臣侍御史杨万顷被刺案件。
杨曾错杀官员张审素,张家二子被发配岭南,但于这一年逃回,潜入洛阳,刺杀了杨万顷。被逮捕后,张九龄认为张家二子杀人情有可原,欲释放,遭李林甫反对。皇帝支持李林甫,对张九龄说:“孝子之情,义不顾死,似可哀矜,然杀人而赦之,此途不可启!”
皇帝说的也有道理,于是他又把面子从张九龄那里找了回来。
这一年,洛阳还举行了载入史册的音乐大赛,玄宗命令洛阳境内的地方官带着辖区内的音乐家会集五凤楼下。
当然,给洛阳百姓留下最深刻记忆的,还是这一年夏天发生的阴兵或者说鬼兵事件。
当日多雷,但一直没下雨,天气十分闷热,很多洛阳百姓听到外面人喊马嘶,就透过窗户往外看,见闪电划过的夜空,有成千上万人马的身影。街上的人望见此景象更是惊骇,争相奔逃,有不少人遭踩踏、冲撞受伤。
随后多次发生这样的事。玄宗认为这很不吉利,于是请巫师作法,并在洛水边摆放冥食。不安的皇帝记得《北齐书》中也有过这样的记载,南北朝北齐天保年间的晋阳就曾发生过类似事件。
洛阳鬼兵事件在唐朝轰动一时。
现在,我们也许无法相信那是来自阴间的鬼兵,但天空中出现人马的景象却未必是假的。
按后来宋人的记载,欧阳修在出使途中,过山东高唐,下榻在驿馆,夜半时,听到有车马将士飞过天空的声音。询问当地人,有老者告诉他:“二十年前,白天的时候,也曾出现过这样的情形。”
据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土耳其某地的天空中也出现过一支大军的身影。大战结束后,在某些战场的遗址,曾出现过当年作战的士兵的身影。那些多年前的一战士兵,怎么会被后人看到?类似的事情还有。在中国云南的一座山谷,总会听到厮杀声,后来才知道,三国时,这里是诸葛亮南征时的古战场。但是,千年前的厮杀声为什么千年后还能听到?
科学家给出的解释是:所有的一切,是因为电磁效应在作怪。
人们看到的那些士兵的身影,是强烈的磁场放射的结果。以洛阳鬼兵事件为例:洛阳地处中原,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在这里进行过无数次大战。在某一次大战中,有万千骑兵经过,当时可能也是雷雨天,被进行了电磁“录影”。在多年后的某一天,当电磁效应产生的条件适合时,当年被录下的影像也就被“回放”出来。
人鬼情未了
成都以北六十里新繁县县令府邸中。
阴森的灵堂里,供着县令刚刚死去的妻子的灵位。
在偏室,几个女子正忙碌着。她们在做凶服,即孝服。
唐朝时,由亲近至疏远,孝服分五类:斩衰(以生麻制成)、齐衰(以熟麻制成)、大功(以白色粗布制成)、小功(以白色细布制成)、缌麻(以白色超细布制成)。
女子们面色凄惨,默然无声。前来吊唁的宾客不时出现在县令的府邸,但没人注意到她们,更没有人注意到她们当中的一个女子。
素衣挡不住那名女子艳丽的姿容,一来二去渐渐被县令留意到了,问她是哪儿人,告知来自邻县。出殡完毕后,帮忙或雇来办丧事的人都离去了,县令悄悄把那个女子留了下来,秘藏深宅,甚是宠爱。
两三个月后,女子愁上眉梢,茶饭不思,县令奇怪,于是相问。
女子答:“我就要走了,因为我的丈夫即将要来了,我要跟着他远去,即将与君别,故而悲伤。”
县令说:“何必担心!我乃一县之令,你丈夫能把我如何?你只管像往常一样,无须烦恼!”
又过了几天,县令留之不住,女子还是要走。临别时,女子赠送给县令一只银酒杯:“有幸得您恩宠,赠此物以寄相思。”
县令回赠绫罗十匹。
女子去后,县令常常想念,手持银酒杯,把玩不已,即使升堂办公,也将其放在书案上。
放下痴情的县令不说,只说这新繁县还有一位县尉,负责县里的兵刑之事,但在不久前,因过被罢官,回到邻县老家。
回老家前,他的妻子死了,灵柩一直还停在新繁。
这一天,料理完家事后,这名前县尉重返新繁,想把妻子的灵柩护送回老家。他自然要与县令一见,县令也刚死了妻子,大约因为同病相怜,所以待之甚厚。
于是,问题也出现了。
吃饭时,前县尉突然发现,县令手里一直握着一只银酒杯,觉得那物件实在眼熟。县令问他为什么凝视自己手中的银酒杯。前县尉的回答叫县令毛骨悚然:“这是我亡妻棺材中的随葬之物,怎么到了您的手里?”
新繁县令妻亡,命女工作凶服。中有妇人,婉丽殊绝,县令悦而留之,甚见宠爱。后数月,一旦惨悴,言辞顿咽。令怪而问之。曰:“本夫将至,身方远适,所以悲耳。”令曰:“我在此,谁如我何?第自饮食,无苦也。”后数日求去,止之不可,留银酒杯一枚为别,谓令曰:“幸甚相思,以此为念。”令赠罗十匹。去后恒思之,持银杯不舍手,每至公衙,即放案上。县尉已罢职还乡里,其妻神柩尚在新繁,故远来移转,投刺谒令。令待甚厚。尉见银杯,数窃视之。令问其故。对云:“此是亡妻棺中物,不知何得至此?”令叹良久,因具言始末,兼论妇人形状音旨,及留杯赠罗之事。尉愤怒终日,后方开棺,见妇人抱罗而卧,尉怒甚,积薪焚之。(《广异记》)
县令叹息,动情之下,把所遇之事如实相告。
我们可以料想前县尉有多么愤怒,也许他当时就离席而去了,也许还抽了县令一耳光;或者他什么都没做,只是不断地在心中质问亡妻:你刚入阴间,为什么就干起如此勾当?
愤怒的前县尉开棺验尸,发现自己的妻子,也就是那具死尸,躺在棺材里,正抱着一堆绫罗。她即将腐烂而变成骷髅的脸上,露出无比幸福的笑容。妻子的棺材被他一把火给烧了。
这个故事在无意中为我们透露了唐朝时的一个社会现象:婚外情已不在少数。
另一个故事佐证了这一现象:河南扶沟县令某霁(姓已不得知),在唐代宗大历二年(公元767年)去世。半年后,其妻梦见某霁。
某霁说:“因生前有孽,我死后,在阴间深受折磨,每天有两条蛇和三只蜈蚣或从耳朵里钻进,由嘴里出来;或从鼻子里钻进,由眼睛里出来,每天在我的七窍之间爬来爬去,令我苦不堪言。此外,最近我生活得也很落魄,念在夫妻之情,你能送我条短裤穿吗?”
妻子很冷淡,说:“没东西给你做短裤。”
某霁说:“真的吗?不久前,长安万年县县尉盖又玄专程给你送来两绢布匹,怎么说没东西做呢?你想欺骗我吗?”
其妻遂惊醒。
唐朝,涉及墓中葬物的故事还有很多。
某日,一位来自山东琅玡的旅人背着行囊,抵达任城县地界。这时天色已晚。在城郭外的郊野,他远远望见有户人家,于是前往投宿。
主人好客,殷切招待琅玡人,取了一个铜盘,为他准备了很多果蔬。琅玡人从怀中取出用犀牛角装饰的小刀,开始削梨。但是,他没注意到主人已悄然色变,忽然之间,主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当琅玡人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时,发现自己竟坐在一座坟墓中。
他持刀在墓中摸索,看到墓室旁有一个洞,俯身窥视,发现里面异常明亮,有一副棺材,其木已腐烂,前头的铜盘中,盛的尽是些枯败的树叶。
故事中,琅玡人的犀角小刀发挥了重要作用,驱除了那鬼。由此可见,犀角是避邪的,这也是唐朝人的观念。同时,他们认为:犀角能解毒(唐朝贵族多以犀角杯盛酒),因为犀牛食百草之毒而不被侵。
在唐朝,通常情况下,犀角是作为外国使节的礼品赠送给朝廷的。后来,它们渐渐进入民间。唐代,关于犀角的贸易非常繁盛。为获得利润,很多来自东南亚(爪哇犀和苏门犀)、南亚(印度犀)和非洲(非洲犀)的商人渡海来中国做生意,当时的主要贸易点在广州。
琅玡人紧握着自己的犀角小刀继续上路了,但另一位旅人的故事刚刚开始。
如果把镜头给他的话,可以看到他旁边的石碑上写着“商州地界”。这位旅人的目的地是长安。走着走着,有个人跟他搭伴同行。几天后,发生了这样的对话:
旅人:“你到底是谁?”
那人:“鬼。”
旅人:“啊?”
过了片刻,旅人才反应过来。
那人:“确实如我所说。现有一事拜求您,我家中明器叛逆,日夜战斗不息。我想借您一句话,这样定能平定它们。”
明器即冥器,是随死人下葬的各种器具。旅人当然知道,令他奇怪的是,这些器具怎么会作乱?好奇中,他大约也觉得这鬼无害人之意,便应允下来。
当晚,他们来到一座坟墓前,鬼道:“您只要在这儿大喊‘有敕斩金银部落!’即可成事。”说罢,鬼又钻进墓中。
旅人按鬼所说的做了。
没多久,就听到墓中有斩杀之声。
过了一会儿,那鬼钻出来,手里拿着几个用于随葬的金银制成的人马,但都没脑袋。
鬼说:“这些虽是陪葬之物,但都已去头,由凶转吉,我作为报恩之物送给您,保君一生幸福。”
旅人很高兴,把那些没脑袋的明器装进包袱,告别了野鬼,踏上去长安之路。可刚一到长安,他就被抓了。
审讯中,官员问:“你身上的东西皆为古物,一定是你盗墓所得!”
旅人大喊冤枉,以实相告,县令半信半疑,把这事上报京兆尹。京兆尹立即命令旅人带路,一起去开掘那墓。墓被开,只见里面有数百个随葬的金银人马,头均被砍掉。
这无疑是个墓中随葬品成精作乱的故事。
回想起那鬼说过的话——“保君一生幸福”,我们多少还是带有疑虑的,因为没有人知道那些东西的妙用在哪里,这些明器又将如何给旅人带来一生的幸福。
看来这些陪葬用的器皿也不怎么安分。不过,也不是所有的明器都喜欢捣乱,也有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
天宝初年,有一黄衣太监驰马来到长安万年县县尉处,宣皇帝手谕:“城南十里某公主墓被盗,请你等立即去捕捉贼人!”
县尉随之而动,后将贼人捕于墓中。县尉奇怪,贼人刚刚进墓,皇帝如何知道?经审讯,贼人说:“当我们进入第一道墓门时,发现异状,见有纸人马数个,其中一个是黄色的,持一纸鞭,做奔驰状,其包头巾也真的如被风吹一样……”
欢迎下地狱
阴间有路,曰黄泉路;阴间有草,叫赤血草;黄泉路上有河,名奈河;河畔有位看不见五官的婆婆在卖汤,那便是孟婆,喝下她的汤你就会忘记前生今世,正式成为幽冥地狱中人了。这是古人一直以来确信无比的观点。
对唐朝的鬼来说,他们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索人命。
高励是大臣崔士光的岳丈。一个夏日,他在庄前桑树下看人打麦。
那大约是个光阴慵懒的午后,发呆中,高励远远望见一人骑马自东而来,渐至眼前,下马拜而相求:“请您帮忙给我的坐骑治疗一下足伤。”
高励很奇怪:“我不是马医,如何帮你治马足?”
那人笑道:“只烦劳您取些胶水来即可。”
高励回去把胶煮烂,熬为胶水,来到外面,见那人所牵之马已化为木马。
看那木马的前足似有断裂,于是用胶水将其黏牢。随后,高励将胶水放回,再出来时,木马又已化为骏马。
那人谢过后,上马而去。
高励望着一骑背影,陷入深深的茫然。
高励者,崔士光之丈人也。夏日在其庄前桑下,看人家打麦,见一人从东走马来,至励再拜,云:“请治马足。”励云:“我非马医,焉得疗马?”其人笑云:“但为胶黏即得。”励初不解其言,其人乃告曰:“我非人,是鬼耳。此马是木马,君但洋胶黏之,便济行程。”励乃取胶煮烂,出至马所,以见变是木马,病在前足,因为黏之。送胶还舍。及出,见人已在马边,马甚骏。还谢励讫,便上马而去。(《广异记》)
上面的故事中,鬼骑着木马行进在唐朝的大路上。
基本上可以判定,此鬼并非闲暇旅行,而是去公干的,或者说,是去捉拿阳间将死之人。看起来,该鬼的待遇还不错,因为还有马可骑。相比之下,有的鬼就比较屌丝了,只能借助人的交通工具去办事,比如安徽历阳人罗元则遇到的那位。
那是个秋天,主人公罗元则驾驶着自己的小船去扬州办事。
罗元则是历阳人。这个地方在安徽和州,也经常出现怪异之事。随便举一个例子:当地有历阳湖,源流出自桑山。那么,这个湖是怎么来的呢?话说当地有一老妇人,为人善良,常做好事。一天,有少年在她门前求食,老妇人把家中好饭相赠。少年感谢,临走前说:“您常去县衙门口看看,假如看到门槛上有血迹,就马上登山避难。”
老妇人当然问为什么,但少年不语,拜别而去。
老妇人很听少年的话,每天去县衙门前看一眼,时间久了,看门的小吏问她干什么,老妇人也没隐瞒,将少年的话重复了一遍。小吏大笑,认为老妇人神经了。
这一天,小吏开了个玩笑,偷偷将鸡血抹在门槛上。老妇人看到后,立即上山避难。当天傍晚,历阳县沉陷变成大湖。
历阳县有一媪,常为善。忽有少年过门求食,媪待之甚恭。临去谓媪曰:“时往县门,见门阃有血可登山避难。”自是媪日往之,门吏问其状,媪具以少年所教答之。吏即戏以鸡血,涂门阃。明日,媪见有血,乃携鸡笼走上山。其夕,县陷为湖,今和州历阳湖是也。”(《独异记》)
再说说驾着小船的罗元则。当时阴雨连绵,船依岸而行,有人求寄船中,以避大雨。
罗元则把船靠岸,叫那人上来。他奇怪的是,河两岸是茫茫荒野,这一路段渺无人烟,搭船者是从哪出现的呢?而且此人并不像个旅者,因为他没带行囊,只是手里拿着一封信。带着疑问,罗元则驾着小船驶入茫茫雨夜。
晚上,罗元则跟那人闲聊起来,随后同卧而睡。
天色大亮时,看到前面有个村落,那人说:“我下船到岸上办点事,很快就回来,你停船等我一会儿,非常感谢。但是,请不要打开我的书信。”
罗元则点头答应。
那人放下书信,匆匆下船。
没一会儿,岸上的村子里就传出哭声,像是死了人。
罗元则觉得有些不对劲,盯着那人留在船上的书信,最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打开了信,上书:“某日至某村,当取某人之性命。”罗元则大惊失色。更令他恐惧的是,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名单之上。
惊惧之间,罗元则感到有些异样,猛一回头,发现那人已上船来了,他凶相毕露,咄咄追问:“为何窃视我的书信?”
罗元则跪地哀求:“实不相瞒,我就是您信上所写的罗元则。”此时,他已知那人并非正常人类。
鬼也吃了一惊:“不会吧?”
罗元则:“怎么?”
鬼想了想,说:“那好吧。我问你,你这一生有没有做过坏事?”
罗元则仔细回忆:“只做过一件,曾夺取同县张明通的十亩田地,导致他失业,但此人现在已死了。”
鬼一笑:“正是因为他死了,所以才在冥府将你投诉。”
罗元则哭泣着说:“我父母均已年迈,都靠我一人照料,希望您能放过我。”
鬼沉吟良久:“这样吧,考虑到你用船拉了我一段路,我暂且放过你。但是,你也不要去什么扬州了,立即掉转船头回家。切记:到家后,三年内不要出门。这样的话,还可以再活十年。”说罢,那鬼下船而去,消失在荒野中。
罗元则回家后,闭门不出。
过了一年,罗元则的父亲叫他去田中收稻,罗说什么也不肯去,其父再三逼问其缘由,罗终于道出了实情。
其父大怒:“种田之人自当出力,安能闲逸如此?又怎么能相信鬼话?”说着,举起拐杖就要打罗元则。
罗元则没办法,只好出门。但刚一出门,就看到那鬼站在眼前。
鬼说:“当初我徇私放过你,导致我现在成此模样而不能自保。现在,我们既然又相遇了,你就别逃了。”
罗元则看到那鬼秃发裸体,身上多疮,似乎受了不少苦难。
在这种情形下,罗元则反而平静下来,说:“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与父母告别。”
罗元则从容赴死,倒也令人钦佩。这个故事说明:在冥界,鬼确实是分等级的。本篇开头的鬼,是有木马可骑的,而罗元则撞到的鬼,则只能徒步。
历阳罗元则,尝乘舟往广陵,道遇雨,有一人求寄载,元则引船载之。察其似长者,供待甚厚,无他装囊,但有书函一枚,元则窃异之。夜与同卧。旦至一村,乃求:“暂下岸,少顷当还,君可驻船见待,慎无发我函中书也。”许之,乃下去。须臾,闻村中哭声,则知有异,乃窃其书视之,曰:“某日至某村,当取某乙。”其村名良是,元则名次在某下,元则甚惧。而鬼还,责曰:“君何视我书函?”元则乃前自陈伏,因乞哀甚苦。鬼愍然,谓:“君尝负人否?”元则熟思之,曰:“平生唯有夺同县张明通十亩田,遂至失业,其人身已死矣。”鬼曰:“此人诉君耳!”元则泣曰:“父母年老,惟恃元则一身,幸见恩贷。”良久,曰:“念君厚恩相载,今舍去,君当趋归,三年无出门,此后可延十年耳。”即下船去。元则归家中。岁余,其父使至田中收稻,即固辞之。父怒曰:“田家当自力,乃欲偷安甘寝,妄为妖辞耶?”将杖之。元则不得已,乃出门,即见前鬼,髡头裸体,背尽疮烂,前持曰:“吾为君至此,又不能自保惜,今既相逢,不能相置。”元则曰:“舍我辞二亲。”鬼许。具以白父。言讫,奄然遂绝。其父方痛恨之,月余亦卒。(《广异记》)
此外,从鬼最后说的话来看,由于他最初徇私放过罗元则,在冥界受到了处罚,因而“髡头裸体,背尽疮烂”。这只鬼最后虽然仍取了罗元则的性命,但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不过,并非所有的鬼都似这只鬼这样老实。
唐玄宗在位时,洛阳令杨玚外出,仪仗威武,过城外,众人皆避,只有大槐树下一卜算者神色自若。杨的属下大声呵斥,卜算者仍一动不动。杨为官清正,不是暴戾之辈,只是奇怪于此人的举动,于是将其带回衙门。随后,有了如下对话:
杨玚好奇道:“您为什么不躲避一下?即使不谈冲撞我,基于起码的礼貌,也该动一动吧?”
卜算者不屑地说:“您只不过是两日县令,安敢如此讲排场?”
杨玚迷惘道:“何出此言?”
卜算者神秘地说:“两天后,阁下当死!”
杨玚惊愕道:“您既然知道我的命运,也一定能破解,怎样才可避免此劫?”
卜算者得意地说:“你应根据自己日后的见闻相机而动,但最后能否脱险,我也没完全的把握。”
卜算者建议杨将他带到东院。
在那里,卜算者叫杨玚光脚散发,立在墙下,自己写了几条道符,开始作法。随后,他告诉杨玚,晚上不要回平时住的正房,最好潜藏在东院。
到了午夜,卜算者对杨说:“鬼使一会儿会来摄你,不过我已画道符,今晚应该没事,但以后他们还会来。想要逃过此劫你需按我说的做。你明天身着便衣,用三十张黄纸作冥钱,再多带些酒食,从定罪门出城,到郊外桑林去,那儿有间小屋,你需等待一个身穿黑衣、露右臂者,那便是鬼使。假如你能留他吃饭,就有逃脱此劫的可能。吃饭时,你问他需要什么,并多道感谢之词。我的办法就是这些了。”
杨玚很高兴,按卜算者说的去做了。
他带了两个仆人在洛阳定罪门外的桑林中焦急地等待,直至日头将下山仍没发现有黑衣人过来,于是心中不安起来。
暮色在桑林中升起,杨玚心如火焚:黑衣人到底还会不会来?
正在他焦虑时,仆人禀报,确有一黑衣人现身桑林,朝这边走来。杨玚大喜,叫仆人把黑衣人迎入小屋,设宴款待。
黑衣鬼使说:“你昨晚去哪儿了?我曾怀疑你藏在东院,但东院有道符监护,我不敢冒犯。现在,幽冥地府还是要断你阳寿,你说这事怎么办?”
杨玚一再拜求,烧纸为钱,赠与鬼使。
鬼使笑道:“如此说来,也不是没有办法。明天,我还会跟同事来摄你,你在这里设宴,招待大家一顿,后面的事就不用管了。”
第二天,杨玚依旧在桑林中设宴,满是山珍海味。天黑后,那鬼使又带来了几十个同事。夜宴过半,鬼使对杨玚说:“杨长官勿虑,您的事,我们定会放在心上!”
诸鬼使一阵商量,最后出了这样一个计策:“您知道您家对面的邻居是谁吧?”
杨玚说:“一个叫杨锡的人。”
鬼使的原话是:“君对坊杨锡,亦有才干,今揩‘王’作‘金’以取彼。君至五更鼓声动,宜于锡门相候。若闻哭声,君则免矣。”也就是说,鬼使准备改一下生死簿,把杨玚“玚”字左边的“王”字旁,改成“金”字旁……
杨玚说:“杨玚改杨锡?”
鬼使道:“莫说出来啊!您只管明晨五更天在杨锡门前等候,假如听到他家传出哭声,您就平安无事了。”
后来的事如鬼使所言,一切按部就班地发生着。当杨玚听到杨锡家传出哭声后,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看来,幽冥地府也有接受贿赂之说,得到当事人的好处后,鬼使便暗动手脚,把生死簿上的名字悄悄改动,偏旁部首一换,死亡便降临在另一个人身上。这样的办法倒是闻所未闻,只是那杨锡太可怜,糊里糊涂地成了替死鬼。
杨玚通过贿赂鬼使逃过一劫。
不过,在史上,杨玚是一位以清正刚直著称的盛唐名臣。
此人原籍陕西华阴,在武则天之后的中宗、睿宗和玄宗时代为官,不畏权贵,敢于直言,以提倡古礼著称,受到玄宗的赏识,其仕途线路为:陕西麟游县令、河南洛阳县令、侍御史、御史中丞、户部侍郎、华州刺史、国子祭酒、散骑常侍,六十八岁而终。
关于鬼使索要钱财的事还有一例记载。
主人公是长安武功人郜澄,赴洛阳参加考试途中,在槐树下遇一老妇人,老妇人为他看过手相后,称其十日内必死,欲躲过此劫,需多做善事,比如向监狱里的犯人施舍酒食,这样也许有可能逃过劫难。
郜澄在附近的县城买了些酒食,去狱中进行施舍,随后返回树下,老妇人又令其迅速回家隐居,不要去参加考试了。为了安全起见,郜澄返回武功县。到家后,郜澄认为没什么灾病,就放松了警惕,再次出门闲逛。
刚一出门,就看到很多人拜倒路边,他们自称是附近神山县的百姓,得知郜澄被任命为该县县令,所以前来迎候。郜澄很奇怪,自己并没到洛阳参加考试,如何被授予官职?而神山县又在哪里?
迟疑间,有人骑马来接,并带来绿色官服,请郜澄穿上,后者穿上官服,乘马随之而去。走了十里后,又有人迎拜郜澄,说自己是慈州博士,告诉郜澄从神山县令升为慈州长史了,随后把自己的马让给郜澄,而自己骑驴。又走了二十里后,终于出现转折点,一个自称慈州博士的人狠狠夺了郜澄的马,微笑地看着他。
郜澄一脸迷茫。
自称慈州博士的人大笑:“你现在已是新死鬼啦!幽冥地府捉你,你还真以为自己升官了?”
正如我们猜测的那样,所有的一切都是鬼使设计的圈套。
鬼使把郜澄带过奈河桥,来到地府。郜澄大呼冤枉,奔走到一个叫“中丞理冤屈院”的地方诉冤。中丞叫手下去查生死簿,手下站在中丞身后,向郜澄示意索要钱财,“举一手,求五百千”。郜澄“遥许之”,用眼神答应了他。
那鬼查完生死簿,对中丞说:“此人被抓错了!阳寿还未到期啊。”
中丞点点头,叫那鬼带郜澄去“通判府”,进行放人的最后一道程序。办完手续,那鬼带郜澄出来,被把门的鬼差拦住,再次勒索。那鬼怒道:“郜澄是中丞的亲属,你等小鬼安敢索要钱物?”
故事中的郜澄中了真正的“鬼计”。还好,“鬼计”来自素不相识者。不过,身边已做新死鬼的朋友害自己的事也不是没有,太原人董观就遇到过。
董观擅长阴阳占卜之术,在宪宗元和年间跟朋友僧人灵习一起到南方旅行。
这次漫游时间很长,灵习在路上去世了,董观一个人返还山西。敬宗宝历年间,董观再次出游,来到晋地泥阳龙兴寺。这座寺院在唐时非常宏伟,藏经千卷,深深吸引了董观,于是董观驻于寺中。
寺院东堂下的北屋空着,但上着锁。董观想住在这里。
寺僧解释说,此屋百年来一直没人敢住,因为住的人或病或死,可谓凶室。
董观认为自己懂些方术,年富力强,力争而住。
过了几天,并无凶险之事发生。董观就放下心来。但十多天后的一个晚上,还是出事了。
董观刚躺下,就听到有动静,十多个有着西域胡人面孔的家伙带着乐器、酒食出现在屋子里,列坐夜宴,旁若无人。连续几个晚上都是这样。董观开始有些担心,但并没告知寺僧。
这一天,董观读完经文,天色已暗,疲倦的他早早躺下。还没睡熟,恍惚中,就感觉有一人站在床前。董观慢慢睁开眼,觉得此人很面熟。仔细一看,正是已死去的好友灵习。
董观大惊:“你怎么来了?”
灵习诡秘一笑:“因为老兄阳寿将尽,我来相候啊。”随即伸手把董观拉起来。
出门时,董观下意识地一回头,发现自己的身体还躺在床上。董观知道魂魄已被鬼所摄,于是叹息:“我家离这儿很远,如果死在这里,谁为我下葬?”
“此言差矣!”灵习说,“有什么可使你如此忧虑?我听说,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精魄在,有精魄在,所以四肢能活动,耳目善视听。精魄一旦离身,四肢耳目也就不灵了,即被称为‘死’。既然你的精魄已跟我走了,床上那六尺之躯还有什么可牵挂的?”
他们聊着阴阳两界的事,出城而去了。
夜里关卡甚严,但兵士似乎看不到他们。出了泥阳,一路向西,不知走了多远,董观发现:“其地多草,茸密红碧,如毳毯状。行十余里,一水广不数尺,流而西南。”董观便问灵习,灵习回答说:“这便是俗世中所说的奈河了。它的源头便是地府了。”董观看看那水,“皆血,而腥秽不可近。又见岸上有冠带袴襦凡数百……”董观打了个寒战,似乎闻到腥气,低头细视其水,颜色鲜红。惊恐间,他看到岸边堆着很多衣服。灵习介绍说,那都是死者的衣服。
董观望见奈河西,草树间有二城楼,相距一里多地,屋舍相连。
灵习说:“我们一起去那儿,你托生到南城徐家,为次子;我托生到北城侯家,为长子。十年后,我们当相见。”
董观说:“我听说人死后,为冥官所捕,查看该人档案,追其一生之罪,假如没有大过,才可再次托生人间。我现在刚死,就能托生?”
灵习说:“不是那样。阴阳无异,如果你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锁链会来到自己身上吗?假如事情不办妥了,我会带你来这里吗?一个道理,还是相信我吧!”说罢,灵习牵起董观的手,欲一起渡河。
刚要下水,水面突然分开一丈多宽,董观就感到手被人抓住,一回头,是个狮身人头的家伙,面无表情地说:“你要去哪儿?”
董观说:“南城。”
那家伙说:“我叫你在龙兴寺阅读经文,你怎么来这里了?快回去,此地不可久留。”说着拉起董观往回走。这时,董观回头发现灵习已不见。
董观终于脱离了险境。
此后,他苦读经文,寒暑无怠。后至武宗会昌年间,灭佛行动开始,天下佛寺多被拆毁,董观也失去了修行场所,于是他辗转去了长安,为王公贵族占卜过活,生意倒还不错,最后被推荐做了山东沂州临沂县县尉。
故事中的灵习显然想害董观。这一点令人战栗。或者说,他太过于想念自己的故友了。但对生者来说,这种想念是残酷的。《宣室志》中还有一个类似的故事,只不过不是出于思念。
西河郡平遥县有乡中小吏张汶,在一天晚上听到有人敲门,开门后发现门外是自己的哥哥。
张汶很害怕,因为自己的哥哥早已故去。哥哥说死后常思念亲友,如今幽冥地府里的官员让他回来省亲。另外,还提到一点——冥官要召见张汶。
张汶说:“冥官召见我?那我不就死了吗?”
哥哥笑而不语,抓其袍,把张汶拉出家门。
张汶在哥哥的带领下,走了十多里地,前路已黑,只有车马奔驰与人哭喊之声,仔细一听,哭者正是自己的妻子与兄弟。
张汶自语道:“我听说人要是死了,可看到自己先前死去的亲友,我现在呼喊一声,看看是不是这样。”
张汶有个表弟叫武季伦,已死数年,于是张汶在幽暗中大喊:“武季伦何在?”
话音未落,黑暗中就伸过一个脑袋:“我在这儿呢,表哥。”
张汶一哆嗦。这时候,听到黑暗中有人高喊:“平遥县吏张汶何在?”
他慌忙答应。再看不远处,有二人一坐一立,坐者前有桌案,上放生死簿,问张汶一生中有几次大过。
张汶未答。那人叫立者查找张汶在幽冥的底档,立者说:“张汶没死,当遣回。”
坐者怒道:“既然没死,为什么招来?”
立者道:“张汶之兄在幽冥已久,为我们做事,因嫌劳累,曾上奏要以其弟代替自己的差事,但我们没答应,他于是私自把弟弟带入幽冥。”
坐者怒斥其兄擅自行动,不遵法令,叫手下将其打入监狱,而将张汶送归。
上面的故事中,主人公因不同原因被诱至幽冥,与他们相比,下面这位就更倒霉了。
河南浚仪县有士人姓王,其妻下葬,女婿裴郎参加,但后来竟然失踪了。裴家认为儿子为王家谋害,一纸诉状告到县衙。王氏呼冤,县令明察,发现其确无杀人动机,于是动员大家思索裴郎到底有可能去哪儿,他最后一次出现又是在什么场合。直到这个时候,王家才怀疑裴郎有可能被埋在了棺材里,因为他在送葬那天喝多了。
挖出棺材后,果见气息奄奄的裴郎。经过几日精心照料,他才渐渐恢复了神志。
原来,在其岳母下葬那天,裴郎贪杯喝醉了,后来就失去知觉。
酒醒后,感觉憋闷得慌,睁眼一看,发现自己和死人一起躺在棺材里。当时,他害怕极了,定睛再看,感觉有很多人从眼前走过,他们身形缥缈,身后松柏成荫。
这一切是幻象吗?他不禁自问。
那些人都是王家先死之人,老少都有。看到他后,一个人说:“为什么不杀了此生人?”
这时幸亏裴郎的岳母大人站出来道:“我女儿还小,要依仗着他生活,为什么要杀掉他?”在岳母的百般争求下,他才活得一命。
接着,他们摆下宴席,又吃又喝又跳舞。过了一会儿,听到一个声音说:“请裴郎来参加。”
裴郎心中一紧:“难道我也是新死鬼了吗?”女婢们臂挽着臂,围着他踏歌而舞:“柏堂新成乐未央,回来回去绕裴郎。”其中一名女婢,说自己叫秾华。她的模样十分美丽,但却用蜡烛烧他的鼻子,这是在叫他起身与他们一起舞蹈的意思吗?裴郎疼痛难忍,她却哈哈大笑。无奈之下,他只好起身相拜,于是,那个叫秾华的女子就拉着他加入她们的舞蹈。
那是令人恐怖的舞蹈,我们无法想象裴郎竟然在跟一群死鬼跳舞。
跳饿了,他问她们有什么可以充饥,一鬼于瓶中摸出些食物,他实在饥饿难忍,便吃了一口,冰凉如水。就这样,他在棺材里待了好几天,直到现在,阴间的景象依然历历在目……
旅途遇鬼
唐朝苦旅,荒寒无依,所遇之事,亦多不测。
却说唐朝一日,京兆少尹即长安副市长张昶死于东郊别墅,后葬于十里之外的浐水。张昶死时,其女在身边;死后,其女立即派人将消息报送给丈夫商顺。此时,原籍江苏丹阳的商顺正在长安参加考试。
商顺得到消息,便随报信仆人前往岳父的别墅。
但是,途中因仆人饮酒致醉,刚出长安不久,商顺就跟仆人走散了。
商顺初来长安,对周围地理很陌生,见跟仆人走散,就想回城,等转天再走,可到城下后,发现城门已闭,没办法,只好独自前往。
时值冬日,天已渐昏,雨雪又起。在呼啸的北风中,商顺骑驴而行,很快就迷路了。商顺坚信“老驴识途”,又走了十多里。这时候,天已完全暗下来了,前面杳无庄园的影子,商顺“转入深草,苦寒甚战”,心里的恐惧之感渐浓。
行了不知多远,望见前面有一山涧,涧旁似有灯火,商顺内心又重新燃起求生的欲望。
商顺迎着风雪艰难前行,终于来到山涧前,只见茅屋数间。他下驴叩门,意欲借宿。但是,敲了多下,里面都无人应答,正心灰意冷之时,传出一个声音:“何人?”
“我乃远方行客,迷路于此,天雪甚寒,故欲求宿。”
“夜暗,雨雪如此,知君是何人?且所居狭陋,不堪止宿。”意思是,天已暗,雨雪交加,谁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况且居所狭小简陋,没法留宿!这话确实有道理,在这样的风雪夜,谁会给一个陌生人开门呢?万一是强盗怎么办?
商顺没办法,只好问张昶的别墅离这里还有多远,又该怎么走。里面的人告诉他,往西南方向走,四五里即可至。话音刚落,茅屋中昏暗的灯火彻底熄灭了。
商顺只好继续前行,往西南走了十多里地,还是没发现岳父的别墅。此时雨雪更大,他周身已冻僵,远望无边的黑暗,认为自己此夜必死。想到这儿,商顺反而平静下来,下驴入林,倚树而坐。
但商顺最后没死。在一奇异鬼火的引导下,他找到了别墅。
《广异记》里的这个故事的动人之处,不在于主人公最后找到了别墅,而在于所营造的荒寒氛围。故事中,涧旁茅屋的出现是个关键点。本来以为茅屋的出现是灵异事件发生的转折,可结果却并不是这样。尽管如此,这个情节的设置仍有些悬念的意味:茅屋里的人与商顺一问一答,但始终未露面。
由于旅途中充满未知,所以烟树苍茫的天地间,尽是诡异之事上演的好地方。
下面这则故事同样发生在旅途中,较之于商顺的遭遇,在诡异之外,更多地还带了点喜剧色彩。
唐德宗贞元年间,苏州有进士名叫李赤。史上真有其人,他是个狂热的诗人,做梦都想出名,每每以李白自比,后来干脆把名字改为与“白”相对的“赤”。为了出名,他将自己的诗混入李白诗集,以求引起人们的注意。比如这首《姑熟溪》,由于李赤当年做了手脚,直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该诗到底是李白写的还是李赤写的:“爱此溪水闲,乘流兴无极。击楫怕鸥惊,垂竿待鱼食。波翻晓霞影,岸叠春山色。何处浣纱人,红颜未相识。”
后来编《全唐诗》,收李赤作品十首,随便选三首看看:
《天门山》:“迥出江水上,双峰自相对。岸映松色寒,石分浪花碎。参差远天际,缥缈晴霞外。”
《谢公宅》:“青山日将暝,寂寞谢公宅。竹里无人声,池中虚月白。荒庭衰草遍,废井苍苔积。唯有清风闻,时时起泉石。”
《丹阳湖》:“湖与元气通,风波浩难止。天外贾客归,云间片帆起。龟游莲叶上,鸟宿芦花里。少女桌舟归,歌声逐流水。”
单篇看,倒也称得上清幽飘然,可如果把几首诗放在一起,就无甚特色了。
只说一日,李赤与友人赵敏之游于东南,一路上与赵狂聊诗歌,问他自己是不是超过了李白。每到临水登山时,李赤更是大声朗诵自己的诗,最后搞得赵敏之没办法,只得说:“你的诗歌比李白强十倍!”
这一天,他们来到浙江衢州的信安,离县城还有三十里,可是天色已晚,不能再继续赶路,他们便夜宿驿站。
到了半夜,正在李赤、赵敏之呼呼大睡时,庭院中突然闪现出一个长发及腰的白衣女人。
与此同时,睡梦中的李赤仿佛被什么猛地拽了一下,迷迷糊糊地下了床,来到院子里,向那女人行礼。再后来,二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李赤返回屋,打开书箧,拿出纸笔,给父母写了封信。
信写得很长,每句话的意思,都不外乎被郭氏招为婿。写完后,李赤把信塞进书箧,再次来到庭院,女人又突然出现,随手抽出身上的长巾,猛勒李赤的脖子。
赵敏之听到喊声后,扫视室内四周,没有见到李赤,于是披着衣服跑出来。
那女人慌忙收起长巾,消失在夜色中。赵敏之从地上拉起李赤,问他怎么跑到院子里来了,李赤一时也说不明白,揉了揉脖子,反而责怪同伴坏其好事。
回到屋后,李赤似乎想起什么,打开书箧,里面竟真的有封书信。
赵敏之问李赤发生了什么,因为他想不明白自己看到的那一幕:刚才在院子里,那个白衣女人拿长巾勒李赤的脖子,而李赤本人竟也双手抓住长巾的两头,帮那女人使劲地勒自己。
转天,李、赵二人各揣心事,又相伴向南行了一程。至建中这个地方的驿站,已是午后时分,二人住下,但很快,李赤又失踪了。
赵敏之最后在厕所找到了这位大哥。只见李赤坐在榻上(厕所有榻,古人之习),没等赵敏之开口,李赤就先发起脾气:“我正要礼谢对方,又被你搅了!”
赵敏之不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多日后,李、赵二人漫游到福建某处,当地有人是李赤的旧识,于是设夜宴款待二人。
席间,李赤像往常一样,问大家是李白的诗好,还是他的诗好。大家嘻嘻哈哈,说他的诗好。李赤大喜,登桌朗诵。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醉意了,这时发现似乎少了一个人。如你所想,李赤又失踪了。
但赵敏之沉着地问主人厕所在哪儿。
果不其然,在厕所里发现李赤。只不过,这一次,李赤已经变成一具脸色狰狞的死尸。
毫无疑问,李赤被鬼所迷,不是一般的鬼,而是厕鬼。这类鬼,早在六朝时的志怪笔记中就出现了,《甄异录》记载:“庾亮镇荆州,亮登厕,忽见厕中一物,如方相,两眼尽赤,身有光耀,渐渐从土中出……”《幽明录》亦记载:“阮德如,尝于厕见一鬼,长丈余,色黑而眼大,着白单衣,平上帻,去之咫尺……”
李赤死后,有位唐朝名人为他写了篇传记,柳宗元的《李赤传》开篇是这样的:“李赤,江湖浪人也,尝曰:吾善为歌诗,诗类李白,故自号曰李赤……”在该传中,柳诗人用很大的篇幅描写了李赤对厕所的迷恋,比如有一次,大家又找不到李赤了,几个人一碰头,同声道:“去厕所!”
钻进厕所,见李赤趴在便池边诡秘地微笑,正欲钻进去。大家急忙把他的大腿抱住,拉了上来。李赤反而大怒,问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并声称自己看到了仙境。
贞元中,吴郡进士李赤者,与赵敏之相同游闽。行及衢之信安,去县三十里,宿于馆厅。宵分,忽有一妇人入庭中。赤于睡中蹶起下阶,与之揖让。良久即上厅,开箧取纸笔,作一书与其亲,云:“某为郭氏所选为婿。”词旨重叠,讫,乃封于箧中,复下庭,妇人抽其巾缢之。敏之走出大叫,妇人乃收巾而走。及视其书,如赤梦中所为。明日,又偕行。南次建中驿,白昼又失赤。敏之即遽往厕,见赤坐于床,大怒敏之曰:“方当礼谢,为尔所惊。”浃日至闽,属寮有与赤游旧者,设宴饮次,又失赤。敏之疾索于厕,见赤僵仆于地,气已绝矣。(《独异志》)
李赤最终死在了厕所里,相比于他要超越的李白死于清波中,在诗意方面似乎差了些。
李赤是个神经质的诗人,一路被鬼跟踪,最终丧命。唐朝时,另有诗人曹唐,死得也比较怪。
曹唐生活在晚唐,喜欢写仙道诗。此人曾被美国著名汉学家、《撒马尔罕的金桃》《朱雀:唐朝南方的形象》的作者谢弗研究,他专门写了一本名为《曹唐的道教诗》的书。
晚年的曹唐,寓居江陵寺中。有一日,他在寺里闲逛,于红叶飘飞的林中发现一口废弃的古井。
曹唐上前去,临井观看,望见水波幽幽。此井既古,可否通达仙境?曹唐突然想起自己写过的《刘晨阮肇游天台》一诗里的“洞里有天春寂寂,人间无路月茫茫”两句。再次遥望古井,诗意新发,随口而吟:“水底有天春漠漠,人间无路月茫茫。”感觉改后更佳,水雾苍茫,有登仙境之感。
转天,曹唐来到林中闲坐,见二女子衣着清素,面容绝美,缓步而来,口中也有所吟。及近处,听到她们所吟的,正是自己昨日新改的诗歌。曹唐感到很奇怪,该诗新改,并未示与他人,二女又如何能歌吟?于是起身呼而追之,二女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依旧信步而行。又走了十余步,便消失了。
曹唐后来将此事说与朋友寺僧法舟听,法舟道:“两天前,有一少年拜访我,怀揣一碧笺,上有诗句:水底有天春漠漠,人间无路月茫茫。”说罢,他向曹唐出示了那碧笺。
曹唐看后,颇为惘然。几天后,他便猝死于寺中。
打开唐朝的诗歌版图,我们看到曹唐的诗歌领域确实卓尔不群,一如他在林中的经历。
曹唐是广西桂林人,宣宗大中年间中进士,主要活动于唐懿宗咸通年间。唐朝诗人众多,曹唐之所以能够跳出来,一如前面所提,靠的是诗歌的题材。按《唐才子传》的说法:“唐始起清流,志趣澹然,有凌云之骨,追慕古仙子高情,往往奇遇而已,才思不减,遂作《大游仙诗》五十篇,又《小游仙诗》等,纪其悲欢离合之要,大播于时。”
曹唐的《游仙诗》系列,题材多取自六朝志怪笔记,比如《刘晨阮肇入山遇仙组诗》,即以《幽明录》里的故事为主题。此组诗共有五首:
《刘晨阮肇游天台》:“树入天台石路新,云和草静迥无尘。烟霞不省生前事,水木空疑梦后身。往往鸡鸣岩下月,时时犬吠洞中春。不知此地归何处,须就桃源问主人。”
《刘阮洞中遇仙人》:“天和树色霭苍苍,霞重岚深路渺茫。云窦满山无鸟雀,水声沿涧有笙簧。碧沙洞里乾坤别,红树枝边日月长。”
《仙子送刘阮出洞》:“殷勤相送出天台,仙境那能却再来。云液既归须强饮,玉书无事莫频开。花当洞口应长在,水到人间定不回。惆怅溪头从此别,碧山明月照苍苔。”
《仙子洞中有怀刘阮》:“不将清瑟理霓裳,尘梦那知鹤梦长。洞里有天春寂寂,人间无路月茫茫。玉沙瑶草连溪碧,流水桃花满涧香。晓露风灯易零落,此生无处访刘郎。”
《刘阮再到天台不复见诸仙子》:“再到天台访玉真,青苔白石已成尘。笙歌寂寞闲深洞,云鹤萧条绝旧邻。草树总非前度色,烟霞不似往年春。桃花流水依然在,不见当时劝酒人。”
曹唐以诗歌的方式重写和续写志怪,在历史上绝无仅有。
但在当时也有人不服,比如另一位诗人罗隐。二人俱有才华,但罗的名气在当时大于曹唐。文人相轻,大家互相看不上。在一个宴会上,罗隐对曹唐说:“老兄的《游仙系列》写得甚好,但其中的《刘阮组诗》的第四首似乎有些问题啊!”
曹唐放下手中的酒杯。
罗隐:“如果没记错的话,该诗中的‘洞里有天春寂寂,人间无路月茫茫。’我觉得所描写的不是仙境,而是鬼域!”
曹唐听出其中的嘲笑意味,于是道:“似共东风别有因,绛罗高卷不胜春。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可怜韩令功成后,辜负秾华过此身!”
罗隐:“这是我的《牡丹》诗。”
曹唐:“足下诗中的‘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好像歌咏的是女障而不是牡丹啊!”唐朝贵族有习惯,寒冬时,以裸露的性感美女围于四周,以取暖气,称为“女障”,又称“肉障”。
曹唐语落,在座的客人大笑。
罗隐愤愤。
在这里,我们更关心的是罗隐的判断:那诗描写的不是仙境,而是鬼域。
与罗隐对坐,当在曹唐林中际遇之前,罗隐鬼诗一说竟一语成谶,这恐怕是二人当时都没想到的。
进士曹唐,以能诗名闻当世。久举不第,尝寓居江陵佛寺中亭沼,境甚幽胜,每自临玩赋诗,得两句曰:“水底有天春漠漠,人间无路月茫茫。”吟之未久,自以为尝制皆不及此作。一日,还坐亭沼上,方用怡咏,忽见二妇人,衣素衣,貌甚闲冶,徐步而吟,则唐前所作之二句也。唐自以制未翌日,人固未有知者,何遽而得之?因迫而讯之,不应而去。未十余步间,不见矣。唐方甚疑怪。唐素与寺僧法舟善,因言于舟,舟惊曰:“两日前,有一少年见访,怀一碧笺,示我此诗,适方欲言之。”乃出示,唐颇惘然。数日后,唐卒于舍中。(《宣室志》)
唐人写志怪,非常喜欢穿插诗歌,进而成为诗化故事的一种手段。又如《宣室志》载:“晋昌唐燕士,好读书,隐于九华山。尝日晚,天雨霁,燕士步月上山。夜既深,有群狼拥其道,不得归,惧既甚,遂匿于深林中。俄有白衣丈夫,戴纱巾,貌孤俊,年近五十,循涧而来,吟步自若,伫立且久,乃吟曰:‘涧水潺潺声不绝,溪垅茫茫野花发。自去自来人不知,归时唯对空山月……’”
主人公空山遇鬼的故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诗情营造下的空幽氛围;或者说,所呈现出的一种纯粹的诗意的世界。
这是唐人的情怀。
出现在志怪中的这些诗,跟著名诗人写的作品相比,其实并不差,正如明代杨升庵曾言:“诗盛于唐,其作者往往托于传奇小说、神仙幽怪以传于后,而其诗大有妙绝今古一字千金者。”
不速之客
唐德宗贞元十七年(公元801年),扬州,夏夜。城市的灯火依次而灭。西郊有一处别墅,住着士人周济川和他的几个弟弟。
哥儿几个都很好学,每每坐在一起读书,这天晚上讲学完毕,已是夜半三更,大家上床睡觉。就在周济川快入梦时,忽听到窗外“咯咯”有声。在他确定不是做梦后,便起身向外窥视,于是看到了一生中最恐怖的场景:
庭院中,月色下,有个小小的骷髅,看身长不过三四岁的模样,脑袋自然也是个骷髅。他正围着庭院转圈,一会儿双手交叉,一会摆动手臂,骨节间相互摩擦,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周济川慌忙喊起几个弟弟。
他们起来后,看到窗外的景象,互相对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诸兄弟中,胆子最大的要数一个叫周巨川的。周巨川鼓足勇气,冲窗外大声呵斥。刚呵斥完第一声,白骨小孩就跳上台阶;呵斥完第二声,小孩已钻进屋子;呵斥完第三声,小孩跳上床了,开口道:“阿母,喂孩儿乳汁。”
周巨川挥掌击去,小孩遂倒,但眨眼的工夫,又出现在床上。此时,周家仆人听到动静,手持刀棒赶来。
小孩继续说:“阿母,喂孩儿乳汁。”
周家仆人在周巨川带领下,一拥而上,用刀棒砍击,小孩的骨架一点点断折,可很快又聚合在一起,再次喃喃说:“阿母,喂孩儿乳汁。”
周济川叫仆人用布囊将小孩装起来,竟然得手。
他随后叫仆人把小孩扔到四五里外的枯井。一路上,布囊里的小孩依旧喊着:“阿母,喂孩儿乳汁……”
仆人把小孩扔入枯井。那井似乎太深了,布囊扔进去后,很长时间都寂静无声。仆人大恐,急忙跑回来。
正如我们推测的那样,第二天夜里,小孩又出现在庭院里,这一次他手里拿着昨天包裹他的布囊。紧接着,他再一次跳进屋中。
周家兄弟这觉算是没法睡了。
周家诸人又用昨晚的办法,用布囊将小孩装起来,这一次用绳子将袋口系住,又拴上了一块石头,把他沉入河中。当然,没过几天,小孩又蹦蹦跳跳地来了,这一次,一手执布囊,一手执绳索。
周家兄弟提前准备了一块巨木,将其中间凿空,把小孩装进去,然后用铁叶包住两端,用铁钉钉牢,又坠上重石,投于大江。扔下去时,有童声幽幽地从巨木中传出:“谢谢你们送我棺材……”
周济川,汝南人,有别墅在扬州之西。兄弟数人俱好学,尝一夜讲授罢,可三更,各就榻将寐,忽闻窗外有格格之声,久而不已。济川于窗间窥之,乃一白骨小儿也,于庭中东西南北趋走,始则叉手,俄而摆臂,格格者,骨节相磨之声也。济川呼兄弟共觇之良久。其弟巨川厉声呵之,一声小儿跳上阶,再声入门,三声即欲上床。巨川元呵骂转急,小儿曰:“阿母与儿乳。”巨川以掌击之,随掌堕地,举即在床矣,腾趠之捷若猿玃。家人闻之,意有非,遂持刀棒而至。小儿又曰:“阿母与儿乳。”家人以棒击之,其中也,小儿节节解散如星,而复聚者数四。又曰:“阿母与儿乳。”家人以布囊盛之提出,远犹求乳。出郭四五里,掷一枯井。明夜又至,手擎布囊,抛掷跳跃自得。家人辈拥得,又以布囊如前法盛之,以索括囊,悬巨石而沉诸河,欲负趋出,于囊中仍云:“还同昨夜客耳。”余日又来,左手携囊,右手执断索,趋驰戏弄如前。家人先备大木,凿空其中,如鼓扑,拥小儿于内,以大铁叶冒其两端而钉之,然后锁一铁,悬巨石,流之大江。负欲趋出,云:“谢以棺椁相送。”自是更不复来。时贞元十七年。(《广异记》)
这一回,这孩子总算没再回来。
可是,他为什么一直叫着“阿母,喂孩儿乳汁”呢?或者可以这样揣测:小孩是周家别墅前任主人的夭折之子?也许是被谋害,这也未尝可知。
黄泉路上无老幼。小鬼有之,老鬼也不缺。更诡异的是,人还活着时,就已经撞见了自己的亡魂。
玄宗时,长安有著名占卜师柳少游,算卦甚灵,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登门求教。少游来者不拒,口碑很好。
少游晚年的一天,突有人敲响寓所大门。少游叫仆童开门。
来客手持一段丝帛,轻声问:“素闻先生能预测人之命运,想问先生:我还有多少年人生可活?现有丝帛一段,以表心意。”
垂垂老矣的少游盘腿而坐,并不抬头,取签作卦。光线在昏暗中急剧地变化。室内寂静,只有卦签相互撞击声。过了一会儿,少游道:“卦已成,凶。今天太阳落山后,您命将终。”
来客哀叹良久,求水一碗。
少游抬起头,望着眼前的来客,感觉很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少游叫仆童上茶。仆童随即愣住了,因为他发现屋子里有两个主人,面貌相同。他不知道把茶水献给谁。正在不知所措时,少游指着来客说:“快给客人。”
来客饮后告辞,仆童送其出门,呆呆地望着那背影消失在昏暗中。
与此同时,室内的少游听到空中有哭声。仆童问少游:“可识来客?”
这时候,我们著名的占卜师柳少游先生才确定刚才的来客正是自己的灵魂。他突然想起些什么,低头打开那段丝帛,却已化为黄纸,他不禁黯然失色:“灵魂已舍我而去,我还能活多久?”
柳少游叫仆童把室门紧闭。
他躺在榻上,安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
柳少游善卜筮,著名于京师。天宝中,有客持一缣,诣少游。引入问故,答曰:“愿知年命。”少游为作卦,成而悲叹曰:“君卦不吉,合尽今日暮。”其人伤叹久之,因求浆,家人持水至,见两少游,不知谁者是客。少游指神为客,令持与客,客乃辞去,童送出门,数步遂灭。俄闻空中有哭声,甚哀,还问少游:“郎君识此人否?”具言前事,少游方知客是精神。遽使看缣。乃一纸缣尔,叹曰:“神舍我去,吾其死矣。”日暮果卒。(《广异记》)
故事中,出现了两个柳少游,一个是肉身,一个亡魂。几十年后,也有一个这样的故事上演。
德宗贞元初年的一天,河南少尹李则无疾而终,家人在室内守灵。此日午后,微雨凄清,纸马飘摇,肃穆的李府大门突然被敲响。
前来吊唁的是名身着朱衣的人,自称苏郎中。
来到灵堂,苏郎中号啕痛泣,显得非常悲伤。事情之奇并不在于一个身着红衣的陌生吊唁者突然出现在死者门前,而在于此人哭着哭着竟让灵床上的李则慢慢地坐起来。接下来的事更蹊跷,李则跳下灵床,跟苏郎中扭打在一起。
李家子弟吓得奔出室内。
直到暮色降临,里面的扭打声才慢慢平息。
有胆子大的,开门投去一瞥,见李则和那个苏郎中二人并卧于灵床上,均成死尸。
再走近一看,惊异地发现:此时他们的衣服、形貌、鬓发、胡须已丝毫不差,也就是说二人都是李则的模样,至于哪个是真李则,无人能够分辨。其家人没办法,只好将二人一起入殓。
贞元初,河南少尹李则卒,未殓。有一朱衣人投刺申吊,自称苏郎中。既入,哀恸尤甚。俄顷,亡者遂起,与之相搏,家人子弟惊走出堂。二人闭门殴击,抵暮方息。孝子乃敢入,见二尸并卧一床,长短、形状、姿貌、鬓髯、衣服一无差异。于是聚族不能定识,遂同棺葬之。(《独异志》)
古人赋予死亡本身以神秘的色彩。虽然每个人都会体验死亡,但却不可传达死亡的感受。有一方领域,大家早晚都会涉足,但却永远都不会有人活着把那里的信息带到人间。这就很可怕了。
唐朝的风起于暮色中,烛火摇曳,终于熄灭。黑暗中,两具僵尸互相对望,陷入了长长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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