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女性小说 家庭故事 女强 婚姻生活 熟男熟女 家人之名
不如把黄金打成镣铐,把我们绑在一起,永不分离
保时捷撞上了破五菱,诸事缠身的大小姐遇到了单身父亲
她给了钱,他却回以冷眼
从针锋相对到破镜重圆,熟年男女,你来我往,暧昧推拉,吃吃喝喝,爱爱恨恨
第1章 你要是残废了,我就照顾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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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事务所的会客室是铺着地毯的,桌上摆着个‘请勿吸烟’的警示牌。杜秋就盯着这牌子抽烟,还让沈律师拿了个烟灰缸,搁在旁边。
叶春彦坐在她对角线的位置,时不时用余光瞄她。他是个欲要成为她前夫却不得的男人,这已经是第三次来见离婚律师了。他道:“你能不能面对现实?我们分居超过半年了。”
杜秋夹着烟,笑道:“分居不代表感情破裂。”
“那怎样才算是感情破裂?你要怎么样才能放我走?”
“别激动啊,你一直是个很冷静的人,激动证明你在意,在意证明我们的感情没有破裂。你还在乎我。”她朝旁边的律师使了个眼色,似笑非笑道:“沈律师,你觉得我们的感情破裂了吗?”
“我认为两位的婚姻还是有挽回的余地。叶先生,我建议你再考虑一下。”
沈律师个子不高,因为发福而显得格外稳重。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里,他难自持地流着汗。 他做这一行已经有十五年了,眼前是前所未见的局面,一切都是颠倒着来的。
没有家暴,没有出轨,没有财产纷争,极纯粹的感情问题,这个时代少有。丈夫说无法忍受妻子,连她万贯家财都动摇不了决心,他只是一味地要走。妻子自然不同意,连哄带骗,威逼利诱,哪怕用黄金打出一只金鸟笼,也要把他当孔雀关进去,只为她一人开屏。
杜秋道:“你看,律师都这么说。”
叶春彦扶着额头,完全是无可奈何,“律师这么说,因为你付了八十万给他。你花了这么多钱,就只是让他给你拿烟灰缸,然后让我们过来吸你的二手烟,吸到肺癌。”
“是嘛,我不记得了,那表明这钱花得很值。你说呢?”
“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别这么不高兴,春彦。仔细想想这一切都不是你先开始的?”杜秋叹了口气,在烟灰缸里按熄烟头,“如果你没有开车撞到树上,不就什么都不会发生吗? 那棵树知道我们分手,都会流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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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春彦从昏迷中醒来,先是尝到嘴里血的锈味,然后才看见左手的伤口。手被挡风玻璃的碎片刺中了,血流到袖口。他起先以为自己要残废,弯了弯手指倒还算灵活。伤得不厉害,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他解开安全带,拉开门,从车里钻出来,踩在地上的第一脚就没站稳,朝前踉跄了两步,好在一个女人及时把他搀住。她的手挽住他的胳膊,抓得有些紧,碰到了他的伤口。
他吃痛,手立刻伸过去,搭在她的手上,松了松。手指碰到手指,都是一紧张,松开了。
天已经黑了,没有月亮的晚上,路灯也亮得含糊。他眯了眯眼睛,看清她穿的是一件灰白色的大衣,摸上去是很细腻的料子,应该是羊绒。不远处停着她那辆帕拉梅拉。
他终于想起来刚才的事了。他的车跟着她后面,没想到忽然从车上跳下来一个小女孩。他来不及刹车,只能转向,车就撞在树上了。好在这是条小路,两辆车都开得不算快,才没闹出大事来。
女人不再扶着他了,只是问道:“你还好吗?”
叶春彦摇了摇头,“不太好,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她眯起眼,诧异中掺杂着些许怀疑。他道:“抱歉,我说笑的。刚才跳车的那个小女孩没事了吧?”
“没事,她是我妹妹,刚才和我吵架,脑子一热就跳车了。”叶春彦不搭腔,她继续道:“先生,这件事确实是我的责任。你的所有医疗费我都能报销,你的车,我也可以赔一辆新的给你,包括后续你的精神损失费,但是今天的事故,我们能不能私了?我想着对你也是有好处的,钱的方面肯定能满足你的要求。”
“为什么?不私了还能走保险。”
“是一些私人原因。”
他多少来了些兴致,道:“麻烦具体说一下,要不然我不太能同意。”
“这算是一些家事,我不想事情闹大。”
他本想笑话她,这世上有多少人有关心她的家事。但他又瞥见她黑色跑车。这是一座很大的城市,可以容得下许多富贵的人家。兴许她就是呢?他没有再往深处想,到底还是受了伤,精疲力尽了,仅有一点的精神让他还是起了戒心。到底只是陌生人,说不清她在想什么。他道:“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报警吧。”
她的眼睛眯了眯,一种克制得很好的心烦意乱。 她说话还客气,道:“你不觉得耽误时间的话,那就报警吧。我没意见。”她说着便打了电话,说明了位置。
叶春彦偷偷在心里给她下了个描述:一位出身很好的小姐,但是耐心很欠缺。
因为责任认定很清楚,所以警察过来后,很快就下了结论。跑车的主人要赔偿叶春彦的全部损失。他现在知道她的名字,叫杜秋。至于跳车的那个女孩叫杜时青,对这件事负主要责任,但看了她的身份证,今年才刚满十八岁,半个孩子一个,只能以批评教育为主,同时让她姐姐多上点心。
虽然走的是快速流程,但前后还是花去近半个小时。叶春彦的车不能开了,就由杜秋送他去医院。要是叫救护车,还要再等二十分钟,而且他是轻伤,就算让别人掏口袋也不想多花这个钱。
因祸得福,叶春彦还是第一次坐跑车, 和想象中是大相径庭。这车说是四人座,其实只能坐两人,后面的位子太窄又太硬,但副驾驶太危险,杜秋怕他二次受伤,还是安排在后面。他坐不舒展,只能把腿屈着。
去的是私人医院,好处是人少,挂了号直接就能看诊。他的手上缝了两针,包扎完伤口后,接待他的是个圆脸的女医生,和蔼可亲,仔仔细细问了他许多情况,从过去的病史到现在生活的状态,都打听了一遍。问家族病史时,她问道:“你父亲或者你父亲的家族里有没有什么遗传病史?”
叶春彦道:“不是很清楚,我从小就没有爸爸,算是私生子。”杜秋就在旁边,听了这话很明显怔了怔。医生也有些不好意思,安排他先去拍片,结束后他又被护士带到休息室,吃着水果等报告。
杜秋也在旁边,低头回消息,显然正忙着自己的事。他偷偷问她,“请问这里能走医保吗?”
她头也不抬,道:“没关系,你让他们把账单发给我就好。”她还想再解释几句,手机一响就出去接电话了。
进医院以来,她已经接了三个电话, 手机揣在她兜里,倒像是个定时炸弹,每响一次,都够让她眉头紧锁。她接完电话回来,他对她苦笑道:“我好像有些对不起你,没想到你这么忙,确实耽误你时间了。”
“没关系,我平时也这样。”她笑了笑,但也不过是客套。
没待多久,她又出去打电话了,休息室里只剩杜时青和叶春彦。杜时青倒是够镇定,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她惹出来的,她却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埋头打游戏。
叶春彦倒不是很埋怨她,他是个八岁女孩的父亲,很习惯把半大不小的女孩当成未来的女儿看。借着休息室的灯光,他扭头打量着杜时青。高个子,长靴子配短裙,长头发染成黑蓝色,涂着深色口红,眼睛像是刚哭过,睫毛膏和眼线晕成两个乌眼圈。
杜时青忽然扭过头开,正对上他的眼睛,道:“我刚才差点以为你死了。”
“那你不下来看看我吗?”
“我姐不让我过去,反正我也想好了,你要死了我就去坐牢。你要是残废了,我就照顾你一辈子。”
“太感谢了,但是我没这个福气。” 叶春彦倦怠笑道:“你倒是运气不错,如果我没看清,已经撞到你了。就算是在这种小马路上,跳车也太危险了。”
“对不起。我一下子傻掉了,你是不知道,她刚才和我说的话太气人了。”她截断了话头,好像明白过来这样的抱怨不该对他一个外人说。
“拿自己的命赌气不值得。”
杜时青不搭腔,又低头去盯自己的手机,估计是嫌他太啰嗦了。
检查结果出来了,叶春彦确实是轻伤。没有骨折骨裂,没有内脏受损,没有脑震荡,只有右臂的软组织挫伤和左手的伤口,给他配了些抗生素,又让他下周来拆线。这期间有任何不舒服,都可以再来医院。
见他没事,杜秋也松口气,道:“叶先生,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一会儿我让我的司机送你回去,司机姓周,我已经把你的名字告诉他了。”她找了张纸,在背面写了个电话,“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你事可以再联系我。”
她轻轻拍了妹妹一把,道:“和叶先生说再见。”
杜时青斜她一眼,嘟嘟囔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别管我。”话虽如此,她还向他挥了挥手,“再见了,你有事打给她就好了,反正她有钱,无所谓的。”
叶春彦笑笑,依旧不说话。眼神落在杜秋身上,暗含讥嘲的一瞥,近于蔑视。他其实是个鹤立鸡群的男人,只是因先前温吞的微笑显得面目模糊。现在一冷,立刻尖锐起来。杜秋被这眼神弄得发梗,像是手指在被子里戳到一根针,满心的莫名。
她自认这起事故处理得很体面,他也不是不满意的样子。这样的眼神不该给她,甚至他都不该有这样的眼神。
这个说话都有气无力的男人,像是一张揉皱的纸,再辗平也终究是留下了生活搓磨过的痕迹,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那他又凭什么这么看她?
杜秋想质问他,但他的眼神已经移开了,没了由头便只能作罢。上了车,她忍不住问妹妹道:“这个姓叶的,我以前见过他吗?”
杜时青冷哼一声,道:“见没见过你问我?你自己不记得吗?”
“应该是没见过,可他刚才为什么要这么看我,这么不屑的样子 。我不喜欢他的眼神。”
“不喜欢的话,你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放到玻璃瓶里去。”杜时青戴上耳机,不再听她说话。
司机老周是个平头阔脸的中年人,话很少,开一辆黑色奔驰把他送回来家。他住的是旧小区,里面倒车不方便,他让老周在外面放到下来就好。老周却坚持往里开,道:“杜小姐特意和我说的,一定要把你送到家,看着你进去。你也不要让我难做。”
叶春彦只能不响。到家了,是女儿汤君开的门,一见面就扑到他怀里。他转身向司机道别,车这才掉头开走。他关上门,打开灯,汤君看到他手上包着纱布,有些怕,“爸爸你是不是去打架了?车子呢?”
叶春彦笑道:“你能指望爸爸一些好事吗?我是撞到树上了。车子估计要修几天,你明天要不早起二十分钟,我叫出租车送你。”
小孩子的脸稍稍垮下去些,绕着他转了一圈,看他的伤势,“不用了,出租车要花钱的。我明天坐公交车吧。早知道我就不让你帮我拿作业了。”
“诶呀,你的作业本是不是还在我车上。”就是女儿把功课写到一半,发现忘了数学习题册,他这才匆匆忙忙跑去学校一趟,回来时着急走小路才撞了车。不过也是学校不好,功课太多了,花花绿绿的本子,一本接一本。
他苦笑道: “你和老师说吧,说你的作业丢了,她会信吗?
“当然不信,老师又不是笨蛋。”
叶春彦用没受伤的手摸了摸她的头,“你这么说好像爸爸是笨蛋。”
好在手机没坏,叶春彦连夜给汤君的任课老师发了消息,解释了情况,又特意提到自己出了车祸。对伤员,自然不能太苛责。老师问候了他几句,紧接着就说不要紧,这几天她会打印习题册上的内容让孩子带回来做。
料理完这件事,他又单手擦了桌子,拖了地,再看一眼时间,已经快十点了,再急急忙忙催女儿洗漱睡觉。趁着她洗澡的时间,他在厨房准备明天的早饭,和带去店里的东西。他是开社区咖啡店的,早上九点开门,但准备工作要提早一个半小时做。说是店,其实算上他在内,也不过就三个人,可谓小本经营的典范。因此方方面面都要他这个老板考虑周到,否则随意缺了些小物件,店里都会周转不来。
好不容易把女儿哄上床,拉好窗帘,掖好被角,他才回卧室,摸出杜秋的手机号码。电话确实是留给了他,但既然没加微信 ,意思便是没事不要去烦她。这点警醒劲他还是有的,杜小姐客气归客气,到底只是礼貌,笑脸底下她并不太想与他打交道。
他已经知道她是谁了,之前在新闻上听过一次名字,上网一搜,果然有更详细的介绍。她是方便面公司福顺的千金。谣传她父亲对她并不满意 ,她父亲还出来澄清过,和她一起拍了照,在采访中夸了她几句。 这种家庭的是非曲折,他没兴趣了解。她公司的方便面,他倒是吃过,每次去超市也能在货架上看到。
见了真人,他略有些吃惊,杜小姐不但不像是会吃方便面的,简直是不像会吃饭的,清瘦高挑得像根竹子。她以前有这么瘦吗?
他犹豫要不要打电话过去。明天要是叫出租车,早上这么紧张,不少司机怕堵车,未必愿意接这种小单子。可要是坐公交车,这个时间太挤,至少还要提早半个小时。终究还是想让孩子多睡一会儿。要是找杜小姐,事情倒是很简单了,但为了这件小事,心急火燎地去求人,总有些得寸进尺的味道。
他正想着,杜秋那边倒打电话过来,“叶先生,睡了吗?打扰了,我刚才听老周说,你家里有个女儿,既然车不能开,明天孩子上学方便吗?”
叶春彦道:“我也在想怎么办。”
“那我明天让老周过来接一接,给我个具体的时间,他还是开那辆车。”
“明天七点十五过来,可以吗?”
“可以,那我不打扰你了,再见。”
说是不打扰他,其实是不打扰她,他隐约听到背景里有人在说‘杜总,咖啡到了’。她似乎还在公司里,加班开着会。
叶春彦倒也没这个兴致替杜小姐操心, 他总觉得嘴里隐隐有血腥味,说话时还有些痛,用刷牙的杯子漱了口,往洗手池里吐出一口带血丝的水。他舔了舔左边的牙,有一些松动了。他把床边亡妻的照片擦了擦,叹道:“事情真是一件接一件啊。”
第2章 垃圾就该早点进垃圾桶,以后垃圾回收都要加钱了
不管前一晚准备得多充足,一到早上,又是鸡飞狗跳。早饭吃吐司蛋,叶春彦到底是伤了一只手,煎蛋的时候锅子没拿稳,油溅在手臂上,简单冲水一处理,再去翻面时,蛋就已经焦了。凑凑合合装了盘,倒牛奶时一个没拿稳,杯子还碎了。 刚把碎片收拾干净,卧室里却没动静了,他进去一看,才叫醒的女儿又趴着睡着了,一只手还穿在毛衣袖子里。
他从左边扶起她来,她就往右边倒。从右边扶,就往左边倒。他一只手从后背托着她坐起身,她就索性靠在他胸口上。他无奈,只能拉开窗帘,用冷毛巾擦她的脸,“不要再睡了,要迟到了。”
女儿把头蒙在被子里躲太阳,“我不要读书,我要当废物。”
叶春彦笑着把她抱出来,扶着手臂帮她穿衣服,“你不读书也不是废物, 读了书就更厉害了。快点起来了,真的迟到挨骂了,你又要和自己怄气了。”
汤君是短发,不用他梳辫子,省了几分钟。他帮她套上校服,哄她喝了牛奶,早饭装进饭盒,塞在她手里,“早饭拿着去学校吃吧。不准不吃,会得胃病的。”
“爸,你有点烦。”她半梦半醒着回他,眼睛还没睁开。
“当了爸爸就这样的,我也没办法啊。”他领着她下楼去,奔驰已经停在下面了。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对门的老赵,退休工人,这个时间正好去公园早锻炼。老赵笑道:“叶先生,早啊,又送小孩上学啊。诶,你的手怎么了?”
叶春彦道:“一点小事。没什么。”
他急急忙忙把女儿送上车,又嘱咐她下车后要和司机道谢。没想到杜秋也在车上,主动下来,“我上班路上正好绕过来看看,一会儿让老周送完你女儿再来接我。你的手好些了吗?”她换了件驼色的外套,略微铺了些粉,眼下还是发青,手里又拿着咖啡,估计昨晚熬了个通宵。
“谢谢杜小姐,已经没事了。”
“现在的小孩子也不容易,读书很辛苦,我看你女儿,眼睛都眯着。”
“是她自己睡太晚了,这孩子有些认死理,练字的作业,别人都是用水笔写的,只有她用铅笔,写到不满意就擦掉再来,连本子都擦破了。多花了很多时间。”
“认真总不是一件坏事。”
叶春彦笑笑,不置可否。他用余光扫见老赵正站在不远处,绕有兴地打量他们,好像在观望着一场戏。叶春彦忽然明白过来,他们都太年轻了,很容易把故事往另一处去想象。他也顺势看向杜秋。
虽然不是初次见面了,但他们对彼此都有些新鲜感,昨天的场合太乱了,都没空去关心长相,现在在很合适的阳光下对望了一眼,反倒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气质上冷归冷,杜秋的长相称得上一句斯文雅致,昨天开车时戴着眼镜,现在脱了,淡淡涂了眼影,却没画口红。她和她妹妹差不多高,齐肩发,没什么棱角的鹅蛋脸,鼻子长而直,命学上这似乎是贵相。
杜秋也在打量他,先开口道:“你的头发打理得挺好的。”他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黑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的外套,这么单调颜色,他穿着倒不显得沉闷,只是五官更浓郁了。
叶春彦微笑了一下,欲盖弥彰似地移开目光,道:“我有好好保养啊,也是看视频学的,擦点油,顺时针抓松就可以了。”
她仔细看了,才发觉对他的手艺是高看了,没什么技巧性,脑袋后面还落出来几根乱发。真要说,打理得还不如她父亲的仅剩的那几撮头发,至少看着顺滑不毛糙。 下巴上留的胡渣修剪得很讲究,不显得邋遢,倒像是小狗刚长出来的一圈绒毛。
他真要感谢的是自己爸妈,让他生得高挑又不粗笨。整张脸锐不可当,别人都是用铅笔轻描淡写画的草图,唯独他是用钢笔勾的线。长眼高鼻,瘦窄面颊,轮廓又深,头稍微一偏,就能看从侧面看见鼻尖。上唇薄,嘴角尖,只是微微有些兔牙,让他说话时总是很含糊。在外面她其实听不太清,又不适合凑过去,就只能望着他静静微笑。
他是冷冰冰的英俊,这样的脸配这样的性格倒稀奇,似乎是没棱角的一个人。按经验,漂亮男人总有些自矜,再怎么装满不在乎,眉梢眼角都藏不住得意。可他却只是累, 连掩饰都费力气的精疲力尽。这样的人应该没什么闲心惹麻烦,想来昨天的那个眼神是她的错觉。
杜秋道:“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
叶春彦犹豫了一下,道:“对,我看过你的采访,是有照片的。”
“你看起来不是那种话很多的人,应该不会乱说吧。”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一切都到此为止。请放心。”他顿一顿,继续道:“只是有件事我不知道不该不该和你说。”
“请讲。”
他张开嘴,舌尖点着前磨牙,愈发含糊道:“今天早上想来,这颗牙好像有点松动。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撞到的。”
“不管是不是牙都很要紧,快去看看吧。”她不想加他的微信,就没办法把牙医的微信推给他,只能又抄了个号码和地址给他,“你去找一位姓戴的医生吧,一样把账单给我就好了。”
“其实不用麻烦你的医生,你给我些现钱,我去社区医院看看就好。”
原来是换着花样要钱啊。杜秋笑了,虽然早就想到会有这招,但没想到他就这么直白说了出来。她问道: “一万块够吗?”
“多了。只要八千就行了。”
“没事,身体最要紧。”杜秋要了他的账号,当即转了一万六过去。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她想着,花钱买个清静。
叶春彦收了钱,道了谢,没有其他的表示,只是盯着她手里的咖啡外带杯,道:“这家店的咖啡其实挺一般的。”
“我知道,不过图省力。叶先生是咖啡师吗?”
“开咖啡店的,不过是社区咖啡店,不入流的小生意。”
“那我有空过来喝两杯。”她说得很真切的样子,但没问地址,他们都知道,这只是客套的说辞。
车又绕回来,先是停稳,司机下车为杜秋把门拉开,她才上的车。车窗上贴了膜,隔热也隔视线,门一关上,她的背就微微垮下去,昨天的会开到凌晨一点,到底还是累的。
但她还是把车窗拉开一条缝,朝外偷偷打量着叶春彦。不是她多疑,他又露出了昨天那个眼神。他的脸往左边侧,眼睛却往右面斜,眼睛半眯,眉头微皱,一个轻蔑中暗含怜悯的眼神,像是在看雨中的流浪狗,或是泥地里打滚的傻子。
他拿了她的钱,怎么还敢这么看她?杜秋哼了一声,气得发笑,捏咖啡杯的手一紧,咖啡就撒出来些。她急忙抽纸巾来擦。
老周以为是车太晃,怕她不高兴,“不好意思,起步不太稳。”
“没事,是我没拿稳。你有没有看到,叶春彦刚才看我的眼神?”
老周显然会错意了,笑道:“他到底是男人嘛,看到漂亮女人总是要多看几眼的。”
杜秋不作声,为这种人搅得心烦意乱太荒唐了,说出去反倒显得自己太小心眼。微微叹口气,还是算了。她转了转手里的咖啡杯,原本就不想喝,只是拿来暖手,现在被叶春彦一说,更是倒胃口了,她让司机一会儿找个垃圾桶帮她丢了。
到了公司,她立刻就忘了叶春彦的事,今天的日程安排得很紧,上午连着有两个会。下午爸爸要来公司接受采访,前前后后的流程都要安排妥当,虽然有王秘书处理,但她总要亲自核实一遍才安心。晚上还要吃饭,带家长的四人晚餐, 她和未婚夫林怀孝,再加上各自的父亲。这么一排,中午倒还能抽出几个小时,她准备回家一趟,和妹妹好好再谈谈。这么小的年纪不肯读书,总把心思放在男人身上,太不像样了。
杜秋一回办公室,王秘书就迎上来,有份文件需要她签字。王秘书比她小一岁,跟着她倒有三年了,算是她一手提拔的,当初就看中的心细。每次王秘书找她签字,都是把笔盖拔了,笔尖朝外搁在旁边。
她直接拿起笔,草草扫了眼文件内容,是她之前点过头的,但还是再看一遍,谨慎为好,“今天下午来采访,记者那边打点过了吗?”
“打点过了,还是按去年的标准,对方没什么表示,就说了些客套话。”
“他们的主编我认识,挺刁钻的一个人,要是他们有什么暗示,你及时和我说。这点小钱不能省。”杜秋搁下笔,把文件推回去,“对了,我昨天车撞了。你一会儿和公关部的人说一声,别让消息传出去。”
“好的,我马上去办。”
第一个会定在二十分钟后,是昨天讨论的延续,对子公司注销前的清算。 福顺的主业是做方便面,但为了拓展业务,其他食品门类上都有涉及。有一家叫做‘甄利甜’的子公司,专做速食蛋糕,走青少年市场,有两个生产基地和两家营业本部。这家公司之前是全权交给杜秋打理的,但市场份额连续三年走低,乍一看前景惨淡。
父亲有意向注销公司。杜秋竭力挽回。父亲没有立刻表态,只是对她道:“你出个详细点的分析报告给我看,我看看还有没有抢救的余地。”
她熬了几个通宵,写了十页的分析报告,说明市场里的竞品太多,而‘甄利甜’之前的定位有偏差,与许多跨国企业的拳头产品竞争,自然不占优势。在她调整定价和铺货策略后,公司的利润额是在稳步上涨的,再给她一两年,完成资源优化,公司很快就能走上正轨。
他们是面谈的,看完报告后,父亲对她道:“垃圾。”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顿了顿,补上一句道:“垃圾就该早点进垃圾桶,不然以后垃圾回收都要加钱了。”
这是父亲的一贯风格,先说句刻薄话,再用个笑话挽回,但永远是最残酷的那句话最接近本心。
他不是对‘甄利甜’失望,他是对杜秋失望,比起无能,他更不能忍受她的叛逆。杜秋刚接手‘甄利甜’时,父亲派了一批亲信去辅佐,不到一年,她以观念不合为理由,全打发回来了。
清算会议上‘甄利甜’之前的几位股东也到了,他们听着公司的资产评估和清算结论,各个一言不发,该签字签字,该点头点头。杜秋觉得对公司的估值太低了,但在这种局面下,再怎么据理力争,只是徒增笑料罢了。她也只能沉默。
杜秋原本在‘甄利甜’的办公室也清了,没什么好留念的,她只带走了一个订书机,交给王秘书道:“这个订书机订文件挺好用的。你留着用吧。”
会后,周长盛负责招呼几位股东。他亲自把人送到车库,一面寒暄,一面笑嘻嘻道: “小杜总现在调回了我们这里,以后大家想来找她也方便。”
这话说得很尴尬,几乎没人理睬,搞不清他是不会说话,还是刻意讽刺。按规矩,原本是要请这些股东在会后吃顿饭的,但这种时候谁都没胃口,就找了些托辞,纷纷上车走了。
周长盛回来后,对杜秋感叹道:“他们也不容易啊。”
杜秋斜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是嘛,那谁容易啊?”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我也没什么意思,你别紧张啊。”杜秋笑笑,快步朝前等电梯。周长盛搭不上话,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
‘甄利甜’解散后,杜秋就被父亲调回公司市场部, 负责品牌营销和公关。周长盛名义上是她的下属,却和她算不上一条心。他四十出头,是个矮个子的北方人,脸生得方方正正,身材也很方方正正。他这人,要说精明,到现在都没学会看眼色。可要说他傻,公司上下都敷衍得不错,好人缘交口称赞。说到底,他这是从底下摸爬滚打生出的江湖义气,小恩小惠是给起来很热闹,真本事不见的有多少。
杜秋最恨的是他对自己不够尊重,一种应付式的讨好,不拿她当老板,只当是个年轻女人看待,含含糊糊的笑,时不时夸她打扮得体,头发漂亮。
电梯到了,杜秋抢先进去,周长盛站在外面,装得犹犹豫豫,讪笑道: “诶呀,小杜总您是不是还要下去谈事情,要不我走楼梯吧。别耽搁您了。”
这应该是句客套话,但杜秋没兴致搭理他,顺势道:“好啊,多走楼梯对身体好。你是要多锻炼锻炼,肚子都出来了。”
她直接关上了电梯门,把周长盛愕然的脸挡在外面。
公司有食堂,刚开始杜秋也在食堂吃,以示亲民。可后来就知道没意思,上上下下谁不清楚她的身份?就算在同一个窗口打菜,她也吃得比别人好。起先她还不知情,以为公司伙食标准不错,后来才知道是特供,每天食堂都专为她开小灶做菜。这是几年前中高层开出来的口子,可传出去又变成她说一套做一套。
她也有些心灰意冷,索性缩减食堂预算,管理层一律发餐补,自行解决午餐,她自己则回家里吃饭。虽然照旧落人话柄, 说她没事找事,这么改显得领导层高人一等,不利于团结。
以往为省时间,她都在市区的房子里吃饭,但最近杜时青闹得厉害,就打发她回近郊的别墅好好反省。爸爸又说一家人吃饭不该零零碎碎,她也只能回别墅吃饭,多坐半小时的车。其实都心知肚明,她就是不想多见爸爸。
到家时,饭菜已经备齐摆在桌上了,照例是四菜一汤,她也照例只喝两口汤。父亲一般在二楼的小饭厅用餐,她不想和他说话,就先去找杜时青。
杜秋敲门,没人应。推门进去,果不其然,杜时青戴着耳机睡着了,手里还捏手机。杜秋叹口气,先抽出手机,再把她摇醒。杜时青一睁眼,立刻问道:“叶先生怎么样了?”
“他啊,应该没事了。我看他脸色比我都好,说什么牙有点松,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我给了他一点钱,他自己去处理好了。”
“你这什么态度啊?他肯定是真的受伤了,你看昨天车撞得多厉害啊。”
“谁知道呢,反正你少和他接触比较好,我来处理就好,不行就再给他一点钱。”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他看着人挺好的,长得也好。你就对他有偏见,还说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我昨天看到了他的证件,过了年才三十岁,倒有个八岁的女儿了。你想想他是什么时候有的小孩?而且他自己也说了,他是私生子。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出身,结婚结这么早,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你少和他打交道,小心惹麻烦。光要钱反倒还好,就怕他有别的想法。”
“结婚生孩子比较早,你就觉得他是坏人了?你简直是胡说八道,要是我遇到喜欢的人,我也马上结婚。”
“我来就是要和你说这件事,你想到不要想。你看上的那个小乐手,我去打听过,真是一塌糊涂,专门骗你这种没有社会经历的小女孩,你别以为他请你吃几顿饭,带你到处玩玩,买点东西给你,就是不贪图你的钱了。他是放长线钓大鱼。”
杜时青瞪她,道:“就算他图我的钱,我也高兴给他花,反正是我的钱,爸爸给我的,你管不着。”
“我确实管不着你花钱,但是我能管你。” 杜秋抱着肩冷笑,捏着她的手机晃了晃,关机放进外套口袋里,“你的补课老师明天就到,趁着这几个月,好好把你的文书改一改,补一补语言,找个国外大学申请进去。花钱不要紧,但你至少要有个文凭。你想拿个高中学历,我们可丢不起这个人。这段时间你就别出门了,我和司机都说过了,你也别为难他们,副卡给你停了,你那些狐朋狗友,都给我散了吧。”
“你不能这样啊,杜秋。我是成年人了,你这是侵犯人权。”
“那你去告我啊,要我给你介绍律师吗?”杜秋笑笑,带上门,下楼前嘱咐家里的阿姨,煮些点心送到杜时青房里。这孩子一闹脾气就绝食,虽然饿不过两顿饭,但也伤胃,还不如让她先垫垫。
一楼的餐厅到客厅间有一小截走廊,一侧是画,另一侧挂了面镜子。杜秋抬头,在镜子里整了整头发,她准备立刻就走,虽然父亲下午也要去公司,但她尽量还是想少见他。 她把左边的头发别到耳后,脸一侧,忽然镜子里就多出了一张脸来。
父亲站在她身后,道:“刚才又在吵什么啊?你不觉得你对你妹妹太苛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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