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作者:雨霁长安-免费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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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宫廷侯爵 前世今生 朝堂 正剧 先婚后爱 群像
“暗云聚不散,春雨似轻烟。”
江锦书与齐明之成婚前,她见过他两次。
一次是在大相国寺。
另一次是在自己家中。
他与她相遇时有梨花簌簌,清风缕缕。
他与她分离时是停云霭霭,时雨濛濛。
成婚时,她说她也会对他好的。
成婚后,她却利用了他的生母制造妖书案。
成婚时,她说她会信他。
成婚后,他问她是否是她设计时,她闭口不答。
成婚时,她说她害怕他的离开。
成婚后,他就从来没被她主动开口留过。
他统共给了她三次机会,三次,她都没说实话,最后他拂袖而去。
深夜的含凉殿内,他扼住她脆弱的脖颈,他向她索要一个留下她的理由。
她答:“妾不想死。”
她原以为自己是无根浮萍,任雨打风吹。
后来有人为她撑了一把伞。
男主视角:
齐明之曾发过誓言,一定会对未来的发妻好。
大婚前,她说她不善骑射。
他想,他会亲自教她。
大婚后,他亲眼看着那个不善骑射的女子在狩猎场上满载而归。
大婚时,他的袖子被她轻轻拽住,她含泪问他:“是妾哪里做的不好么?”
她怕他离开。
大婚后,她从来没开口留过他。
他原以为自己会对她彻底失望,就在他准备不见她时,她又拽了他的袖子。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傲骨不可碾碎,最后还是败给了面前的她。

第001章 指囷相赠

大明宫于长安城屹立多年,淡灰色的月辉为朱墙蒙上一层轻雾,平日的静谧终在今夜而破灭。
含凉殿依水而建,本是纳凉的好去处,如今倒是暗流涌动,殿内一扇门半掩着,四周也并未添盏灯。来人持着灯笼轻轻推了推半掩着的殿门,见着面前一片漆黑,倒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江式微稍稍屈膝,提着灯笼在殿内细细寻着。
夏日本就暑气重,偏这几日还未见甘霖,日光炽热拢着整座长安城,实属难耐。闻听含凉殿近水榭,她方来此来避暑。
未料白日歇着,一时恍惚落了知耳坠子于此。
然若为寻常之物便罢,偏是在尚服局籍册过的。如若落入了有心之人手中,引起了不必要的风波,她便是有嘴亦说不清了。
她并未声张此事,以免教人给她按个“鲁莽”的声名,左右大明宫戒备森严,倒不惧怕什么贼子出入,便想着入夜自己独自来寻,也算作消食了。
青天此殿倒也算得清凉舒畅,谁道入夜连盏灯都未奉,多了分萧索。
教人心中发瘆。
早知如此,翌日晨起带漱阳再寻更好,又何必她添此波折。
还需加快动作,速离此地为适。
如此思量,便往她青天里曾驻足之地寻去,步入殿内。
其实她对大明宫算不得熟,更何况含凉殿本非主殿,她也只今日草草一歇,其内布局全已抛逐至天边。
眼下,不过是黑夜中瞎子摸瞎罢了。
她脚步素来轻些,提了提灯笼照向博古架后,细瞧去方发觉些许不对劲。
博古架后面似藏一间密室。
江式微摒着呼吸,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心石悬着,久久未落。
窸窸窣窣,隐约像是两个人的密谈。只是她毕竟非真正的顺风耳,听不真切谈话内容。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
城门失火,唯恐殃及池鱼。【1】
她素不是个爱听墙角的人,此番实属无意闯入,恐惹了一身祸事,心下便决意蹑声蹑脚地离开此地。
然她的运气向来是不大好的,想找的时候找不到,不想找时偏遇上了。
脚下有一圆滚滚的东西正巧落入她足下,耳坠所用翡翠水润光滑,她素来钟爱。
脚底一滑,灯笼坠地,身子后倾,倒伏于地。
这一摔放在平时兴许不打紧,只现下“扑通”一巨大响声怕是惊动了里面的人。
江式微听到了急匆匆往外来的脚步声,心中慌了起来,好巧不巧她崴了脚,根本起不得身。
她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音,手心不禁冒冷汗,身子想往旁处挪一挪为前面所遮蔽。
然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如何办,就被一个巨大的力道推至墙壁上。墙壁上的画轴硌得她后背发疼,但她依旧不敢动。
她低首,发觉了一冰冷的剑身正搁在她的肩头,锋刃紧贴她的颈间。
她纵然想冷静,但终究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身子止不住地打颤。
纵然她是皇后,身份尊贵,但今日撞破了人家的密谈,身边又没有人随侍,断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她倒是生出了几分绝望。
来者,是男子。
一宽大有力的手掌抬起她的下巴,那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正划过她的脸庞。她的目光呆滞,心中震惊,他是……
她顺着他的手掌抬起的弧度看去,眼前的可不就是天子么?
清冷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如玉的面庞,对得起他的名字。
齐珩,君子如珩。
江式微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不敢想,一贯对她温和有礼、相敬如宾的君王,此刻就悬剑于她的颈旁。
仿佛下一刻便能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若说平日的齐珩是温润的少年帝王,如璞玉般的谦谦君子,白璧无瑕。
那此刻的他,与地狱阎罗将一般无二。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江式微还没有缓过神来,终是齐珩先开口冷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那声音不像他平时对她说的,他的声音总是温和含笑。
“妾不小心遗失了耳坠在这,所以来寻的。”
她说的是真话,早知会撞上这么一出儿,如何她也不会来了。
齐珩狐疑地看着她,似乎并未相信她方才之语。他沉声道:“你方才都听到了什么?”
“妾什么都没听到。”江式微当真未扯谎,她是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真的。”江式微怕他不相信,又复述了一遍。
眸中如秋水倒映着面前之人的模样。
齐珩喉间一动,手上持剑的力道并未减少,声音却温和了些许,不过所出之语却让江式微陷入了无尽的寒冷。
“锦书,你认为,我该信么?”
“锦书”二字他唤的缠绵,却仿佛又像是淬了冰。
锦书,那是她的表字。
她眼里涌出一些恐惧,全部落入齐珩的眼中。她在害怕。“我若是陛下,恐怕……不敢信。”她说的是实情。
“所以,锦书,真的……别怪我。”
他言语间顿了顿,眉间微蹙,语气像是在怜惜着她,但眼底却有着冷情……还有杀意。
他真的,想杀了她。
他其实,是很喜欢她的。
她是他的结发妻,是他明媒正娶、临轩册命的皇后。
他曾对谢伯瑾说过,会好好对她的。
只是,想到了她的出身以及方才的事。他不敢赌。那么只好先委屈她了。
“陛下。”
正当齐珩想动手将她打昏的时候,江式微轻轻开口,语气哀怜。
面上血色褪尽,渐渐浮了一层薄汗。
记得立政殿窗前那盆山茶,也如此般教人堪折。
“妾不想死。”
她是真的害怕,她真的不想死,想到宫外的阿耶阿娘,长兄……她眼中弥漫着绝望之色。
她如今不过二八年华,她不想在宫里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她的手轻拽了拽他的袖子,是在对他示弱。方才如秋水般平静的眸子此刻掀起了阵阵波澜,泪珠滚滚沿面颊蜿蜒而下。
也落在了他的手上。
齐珩低首,见手心一片细碎的光。
往日笑得明媚的姑娘如此绝望的落泪,心里多少生了几分不忍。
齐珩或许可以放过她,但她要给他一个理由,一个可以说服他的理由。
“给我一个理由。”
齐珩耐心些许,想等她接下来的话语。
月光下,二人身影缠绵,像极了他拥着她痴缠。
杀意,借着无尽的温柔缱绻来隐藏。
理由?她能拿什么理由?难不成直接说她不想死?这恐怕并不能说服眼前之人。
江式微思索着,齐珩眼下为中书令和世家所制衡,要收权,势必要搬倒中书令。
“妾愿意和您交换,妾可以帮您扳倒中书令,陛下认为这值不值得?”
中书令是中书省之首,现下政事堂又要从门下省迁往中书省,执政秉笔的位子即将落入中书令之手,中书令自是愈加权势滔天,齐珩如何能不忌讳?
齐珩闻听此语,即心生几分暴虐,另一只手扼住她雪白修长的脖颈。
脖颈之弱,他只要稍稍一用力,便可摧折。此刻的她在他眼中,就像一只被人扼住的伤鹤。
“你还知道什么?”
他欺身逼近,江式微见齐珩迫近,呼吸稍滞,那颗心石终是落入洛水之中。
“妾只是,不想死。”她闭了闭眼,一幅任他处置的模样。
“借妾的手扳倒中书令,对陛下有利无害,不是么?”
齐珩一听此话,颇具兴致,松开了扼制她的那只手,轻笑道:“你要如何来换?”
“以我为饵。”
江式微轻道:“妾的身份可以帮陛下的。”
齐珩垂眸,她眼睫上还坠着泪滴,齐珩轻轻抬手拭了去,捻着江式微的下巴,以往他从不会对她行如此轻佻之举。
这次江式微是真触及他的底线了。
借着月光,他细细打量着这张脸,皇后之容,可山茶比拟。
柔和静好,怪世人皆道似洛神之貌。
齐珩默然片刻,随即缓过神来,道:“怎么帮?”
江式微压下心中恐惧,凑近与他耳语几句。
“成,可我怎么相信你呢?”齐珩亦在她耳畔轻语。
“妾的命,就在陛下手中,君要妾生,妾便侥幸,君要妾亡,妾焉能活?”
“陛下放过妾,于妾之恩,无异于荒年施粟,指囷相赠之情,妾当万死以报。”
江式微心中此刻略有些底,微微松了口气,齐珩现下对她的杀意已无,余下应是试探罢了。
齐珩收了剑,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小瓷瓶,递给江式微,目光却锐利的很:“将它喝下罢,我便信你。”
江式微看着他手中的小瓷瓶,虽不知是何物,想必该是用来控制她、威胁她做事的药物罢。她眼下并无其他选择,倒不如坦然服下,也好消却齐珩对她的疑心。
江式微接过瓷瓶,手心发凉,还是倒入口中。
见她将瓶中之物用尽,齐珩不疑其他,便将方才她踩到的耳珰拾起,拿出锦帕擦拭。
他步向江式微,然江式微未料到他的举动,下意识向后退去,脚上的伤实是疼痛难忍,便又跌坐于地。
今夜属实是运气不好,江式微暗道,亦低首不肯瞧他的神色。
“呵。”
齐珩弯唇浅笑,无奈摇头,目光柔和与方才截然相反。
若非瓷瓶冰冷尚在她手中,若非方才他还逼她服毒,她怕是以为他还是那个宠爱她的天子。
她抬首瞧着方才将耳坠轻轻给她戴上的那只手。
齐珩温声道:“还能起来么?”
江式微垂首摇头,不想再在他面前出糗,且心中惶恐万分。蓦地,只觉身子一轻,他将她打横抱起,四周拢着温热之气。
“我抱你回去。”抱着她的那双手力道不甚重,不会让她感觉到疼。
“妾失礼了。”若不让他抱回去,怕她真要在这里过夜了。江式微无可奈何,只得环住他的脖子。
“无碍,只是方才吓到你了,我该和你道歉的。”思及怀中的姑娘方才落了泪,他该向她致歉。
她未语,只静静的看着他,目光落在他的下巴上。
他又变成了那一潭春泉,温和又清冷。
江式微想不明白,到底哪个是他?
微微凉风吹拂着太液池的水面,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月牙悬于高高的枝头。【2】
流光皎洁,逗留于长夜中紧的二人身上。
这一夜,又很静。

第002章 虢灭虞亡

立政殿,江式微的近侍女官甘棠见二人入来,笑意盈盈,连忙替齐珩掀起榻前轻纱,之后招呼着其他内人缓缓退去,殿内只留帝后二人。
齐珩将她轻放于榻上,作势要褪去她的鞋履。
“陛下”
江式微见他此举,急急出声以制止。
“别误会,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脚伤。”
齐珩见她许是误会了,便出言解释,手上的动作并未因她出声而停止。
细瞧了她的脚踝,脚踝处有些青紫肿块,他轻按了一下。
江锦书轻呼一声“嘶”,眼角泛红。
他能不能轻点?
“陛下,妾等下涂些红花油散瘀就好了,不必劳烦您了。”江式微忍泪道,方才的恐惧还未退却,她下意识向后倾身。
然齐珩并未放开她,反而冷瞥了她一眼,似听了一场戏言,声音依旧如初春融雪般清朗,他嗤笑道:“涂红花油,你脚不想要了?”
“嗯?”江式微面露不解,齐珩不语,目光落在角落的冰鉴上。
暑日最热,故而勋贵之家多会以冰解暑,臣下之第尚且如此,何况是大明宫,帝后殿中都置有冰鉴。
齐珩用帕子裹些碎冰,轻敷在她的脚踝上,而后徐徐道:“红花乃活血之物,你若即刻用它,怕是这红肿愈来愈烈了。”
“你这样的,须用冰敷。”齐珩淡声道。
“陛下怎的懂这些?”江式微抬首,对上他的目光。
她是公主之女,又是名门之后,下有女使,上有医者,何须劳她去懂?更何况他是尊贵的天子,衣寝皆有贴身侍奉之人,何必劳他记得这些?
齐珩只是看着她,并未再言。
有些事,他不想说,亦不必说。
须臾,齐珩收了帕子,转动腕间,起身步向殿内莲花盆净手,举止儒雅,净手后转过身来,神色稍冷,不及方才温和。
“锦书,答应我的事,莫忘了。”
随之,他便离开了立政殿。江式微脑中一直回荡着他方才的话。
答应他的事……中书令……
江式微思忖片刻,只觉愁人。
晋朝如今是中书令王铎一家独大,门阀世家多对此不满,只因中书令出身布衣,却为宰辅执掌朝政,这让自诩簪缨世族的人怎么受得了?
虽然不满,但也有些无奈,中书令在朝中党羽众多,门生遍布朝野。又掌握着中书省,为人谨慎,向来不出错,若想动他,无异于以卵击石。
如今的门阀士族还是以济阳江氏为首,也就是她的母族。济阳江氏是开国功勋之族,历来威望极高。何况她的母亲是名震天下的镇国东昌大长公主,先帝特允的开府治事,在朝中颇有势力。
故而如今国朝分为了两党,一者是中书令为首,臣工私下呼之“王党”,另一者便是东昌公主为首的士族,称为“士党”。
两虎相斗,相互倾轧,天子夹在中间,也是艰难。
中书令王铎作为凤阁【1】长官,掌管着中书省总参朝政,而门下侍中是她的伯父江遂,身为鸾台【2】首长,掌门下省封驳事。
天子如今,并没有多少实权。
且立后之事,便已昭示了天子选择与世家站在了一条船上,共同对抗中书令,所以她方才也懂得,天子是不会真的杀了她。
一旦她死了,天子与世家间最紧要的因缘便断了,更遑论扳倒中书令了。
但天子终究是天子,天子的威严不容她触碰,她不可能把这些真的说出来,她要给他一个台阶下。
果然,她猜对了。天子与世家,是虢灭虞亡的关系。
唇亡齿寒的道理,她懂,齐珩也必定懂。
齐珩只不过是想吓唬她。
思及此,踝处之痛渐失,一股倦意泼天地涌来。
今夜确是发生不少事,倒真是疲乏了。
江式微便唤漱阳灭了灯盏,歇下了。
星如雨,月儿弯弯有无尽言要语,立政殿内灭了烛盏,如泼墨般添了几分阴霾之色。
江式微的眼前一切渐渐模糊,稀碎的光点渐渐汇聚,织成了另一片景象。
那里有她在江宁的一切,以及成婚前与齐珩的初遇。
景明三年仲春,江宁郡南宅。
绿槐高柳咽新蝉,熏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沉烟。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江宁之地,多烟雨,放晴的时候格外的少,倒是今日阳光透过窗棂,格外刺目。【3】
江式微醒来时已是午时了,头痛欲裂,只省得自己做了个长梦,却浑然记不得梦中之事,只得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缓解疼痛。发觉喉中干涩,便出声唤了她的贴身女使:“甘棠,甘棠。”
甘棠方才打了洗漱用的水来,听见屋内姑娘呼唤声,忙不迭的推门而入。
“姑娘可算是醒了,是要喝水吗?”甘棠拨开床幔,询问道。
江式微嗓子沙哑,“嗯”了声,浅浅饮了口水,方才还干涩的嗓子此刻已然缓过劲儿来。
甘棠见姑娘舒缓了些,便忍不住打趣道:“姑娘如今倒真是越发的犯懒了,前些年南先生授书时,姑娘日日恨不得卯时便去学堂,如今比三姑娘都晚了,不到午时,都起不来了。”
江式微听了她这打趣,这丫头果真是没大没小了,连她都敢打趣起来了,忍不住捉弄了一下她,不捉弄还好,这一下倒是弄得甘棠连连求饶。
“嗳呦,姑娘快快洗漱吧,过些时候三姑娘可是要过来的。”
甘棠又在催促她了,铜盆中清澈的水面倒映出一抹清丽的面容,干净清丽却并不失于端庄。
江式微洗漱毕,果不其然,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江式微抬起头,只见来人一袭淡黄色芍药苏绣衫裙,身着石榴色的织锦褙子,轻挽薄如蝉翼的披帛,腰间佩着的是象征着江宁南家的云雁佩,髻上饰以金丝累的闹蛾冠。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生的倒是格外的温柔娴静,只可惜美眸顾盼流转间透着与其相貌格外不符的英气与阔达
这便是甘棠口中的“三姑娘”,江宁郡南家的三女公子,南窈姝。
江宁南氏,也是盛名于大晋的名门望族、大儒之家,江宁南氏以文起家,曾出过“三朝太师”,门生遍布天下,晋朝民间盛传“武有江谢,文看崔南。”
说的便是如今的四个士族,济阳江氏、陈郡谢氏、清河崔氏、江宁南氏。
这崔氏与南氏便是天下读书人的心向往之,然则清河崔氏每况愈下,自睿宗一朝后便逐渐为帝王所冷待,倒是不如江宁南氏如今的炙手可热。
这南氏一族共分三房,南窈姝这一脉倒非家族正支,然则却是家族中最为显赫的一支。
南窈姝的祖父原不过是家族中庶子,因擅典籍诗书,颇有才华,远近闻名,后来中了榜眼,曾任太子詹事、太常卿,尚太宗之女咸安公主,其嫡长子也就是南窈姝的父亲,也是进士及第、官拜从三品国子祭酒。
南窈姝的长兄与次兄俱是科举入仕,长兄正五品谏议大夫、次兄从四品国子司业,典型的清流世家、书香门第。
加之南窈姝的祖母是国朝公主,嫡亲姑母也嫁与济阳江氏长房,士族皇室,文武相济,远甚于一般世家。
江式微与南窈姝年龄相仿,家中又有姻亲,是以关系最为要好,犹如嫡亲姊妹一般。
“二妹妹,二妹妹!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南窈姝献宝似的捧着一个红漆雕花卉纹食盒,江式微打开食盒,看着食盒中的点心用手数了起来。
“糖酪樱桃、单笼金乳酥、冰酥山、水晶龙凤糕、糖淋。【4】”江式微脸上露出淡淡一笑,唇角微微弯起。
“你这是劫了厨司的妈妈们么?”
南窈姝撇了撇嘴,没好气儿地道:“什么呀!次兄今日回来了,方才考了我诗书,我对答如流,他特意嘱咐厨司做了这些点心,我见都是你素爱吃的,我就都拿过来了。”
说到这南窈姝带了些讨好意味,眼睛亮亮地看着江式微,江式微拿她没办法,无奈道:“三姊姊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南窈姝孩提般两个手指直打转,“我今夜…能不能在这安寝?”
南窈姝的次兄南樛木好不容易从长安回到江宁,势必会对她的诗书严加考查,若她今夜宿于江式微屋中,次兄倒是也不好意思再来寻她了。
况且她最喜欢这个二妹妹了,恨不得和江式微日日在一处,如此也算得一箭双雕,一举两得,南窈姝小算盘打得是极极好的。
江式微又如何看不出她的小心思?终究没说破,应了她。南窈姝漾开一笑,泛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倒是可怜体无比。【9】
未几,响起叩门声,原是南家主母、南窈姝母亲身边的女使婆子张氏,进屋揖了礼,回话道:“二姑娘,三姑娘,大娘子唤两位姑娘过去呢。”
南窈姝惑然,不禁问道:“阿娘不是要与次兄议事吗,怎的突然唤我们过去?”
张婆子笑道:“二哥儿从长安带了信来,说是和二姑娘有关,两位姑娘快去罢,别让娘子等急了。”
说起长安,江式微心头微颤。她的双亲以及兄长俱在长安城,而她自出生便送到了江宁,十四年从未见过她的至亲,此番来信,还与她有关,怕不是将有大事发生。
二人倒是极快便到了前堂,堂上端坐着一中年女子,差不多三十左右的年纪,气如空谷幽兰,沉稳自如,让人看一眼便知是世家贵妇,身着墨绿色云鹤织金襦裙,臂上挽着绯色披帛,头上梳着圆髻,又戴了金花宝石钗、金镶玉玛瑙梳篦、绿松石的花钿钗子,闻二人步入堂内,便抬起头,头上的双蝶珍珠步摇倒是一丝未动。
“阿娘,哥哥。”
“婶婶,二哥哥。”
二人双手交于身前,颔首屈膝行了叉手礼。晋朝规制,晚辈见长辈当行叉手礼,世家之门对礼仪尤为看重,便是平时如何再嬉闹,于礼却丝毫马虎不得。
只因世家子女一举一动皆代表着世家脸面,若有差池则满门受辱,这是断断不能为外人所耻笑的。
“来,快快坐下。”南家娘子薛氏向她们摆了摆手。
南窈姝次兄南樛木颔首回礼,他与江式微她们原是一道念过书的,自是相熟。
“二妹妹、三妹妹。”
见江式微与南窈姝二人入座,薛大娘子方道:“仲暝,你细细道来罢。”
南樛木道:“儿此次回江宁是受大长公主所托,护送二妹妹回长安行及笄礼。”
“及笄礼?这,二妹妹不在江宁办么?”南窈姝闻听江式微要走,便急急插嘴问道。
“没规矩的,你兄长还未说完,怎就插嘴了呢?”薛氏斥责道。
“儿是着急了嘛!二妹妹在江宁都呆了这么长时间,何不如在江宁把及笄礼办了之后再回去。”南窈姝试图再挽留江式微些许日子。
这话说得有些失了礼数,薛氏重重地将茶杯扣在做桌子上。
“你这叫什么话,晚晚本是江氏女,回长安自是理所应当,这哪儿有你插嘴的地儿?还不噤声!”
“婶娘,三姊姊也是舍不得我,您莫生气。”江式微打着圆场。
“此乃贵主亲笔,要我转交二妹妹。”南樛木并未假手于他人,倒是亲自递给了江式微。
江式微拆信封的手略微轻颤,目之所至,信中所言:
“吾儿:闻汝于江宁学业已成,年将及笄,望速归。”
她虽未见过生母真颜,然这些年多有手札至江宁,因此她不难看出此为东昌公主亲笔。
算来她得南家教养十四年,学业已成,年将及笄,回长安至生身父母身边,实属合情合理。
然江式微只觉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安,但她并未言出,如今只有回了长安城方知何哪里不对了。
入了夜,江式微剪去了一已经烧焦的烛芯,屋中又暗了些,她还在思索信中所言,听见了脚步声,便见南窈姝抬了一个木盒过来。
“二妹妹,过几日你要回京都了,阿娘不许我和你一同去,千里迢迢,山高水远的,我舍不得你,所以我今日带了这些来也作是给你留个念想,免你以后回了京都,也莫要忘了江宁郡还有我这个好姊妹!我没什么好送你的,只把我压箱底的东西都拿了来。”
江式微回长安,南窈姝终究是不放心,将压箱底的首饰盒子都拿了出来。
长安水深,像江式微这种从小养在江南水乡、清流门第的姑娘,恐怕应付不来那些生在京都朱紫门里的贵妇。
虽说双亲在旁,可若真靠得住,又怎会放任江式微在江宁十余年?说到底,长安那边终究也是要江式微自己去应付,断断靠不得别人。
那些娘子贵女个个都是成了精的,若是不拿些宝贝耀耀她们的眼,只怕是江式微在长安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你看这个,这个是高宗的昭元贵妃拜贵妃时用过的金丝嵌东珠凤凰纹霞帔坠,还有这个,是前朝大家所作《江山图》,这可是真迹,天下唯一的!你若是再于他地见千里江山图,那必当是假的!那还有这个……”南窈姝免不了絮叨一番。
“这些都太贵重了,那帔坠将来是要作你嫁妆的,你怎可送我?”江式微眉间微蹙,一脸严肃道。
她知南窈姝的是出于担心,原是不想辜负她此番心意,然这些属实令人瞠目结舌。
南窈姝却执拗得很,若说平日她能听进去江式微的话,今夜却断断没有。推来推去,江式微到底还是收下了。
南窈姝想到方才向次兄探来的消息,涉及朝中局势,正值风口浪尖,她也不是个傻的,一猜便知,行及笄礼只是个幌子,让二妹妹回去是真。
她势必要告诉江式微这其中实情,南窈姝见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道:“我方才探来的消息,你此次回长安务必要小心,今上早已元服冠礼,践祚已逾三载,中宫空悬。”
“已有臣工上表请立皇后,现下最炙手可热的便是当朝中书令王铎的嫡亲妹妹王子衿,多位臣工联合上奏,今上怕也动了心思。”
“是以朝中好些世家心急,原本那些世家也推了一人做皇后之选,只是那人不知缘何自行辞去了,所以现在世家必须再择一人,你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又是昔日太皇太后亲封的万泉县主,这样的门第身份,足以服众了。”
江式微听了此番言语,心下已经了然。眸中蒙上一层冰霜,思量着南窈姝方才之语。
大晋皇后,非士族女不可得。
中书令王铎位高权重,但却出身寒门,虽然自认太原王氏为祖,蒙蒙那些底层贵族尚可,但在名门世家来看终是不入流的。
若是王氏女登临后位,要士族脸面何存?而此时恰恰需要一个既出身士族又能力压王氏女之人,那么她就是最好的人选。
这才是让她回京的真正目的。
江式微思及此,毫不留情地将面前的灯花剪掉。
与此同时的长安城倒真是如南窈姝言般云谲波诡。
丽景门狱内的廊道冰冷且昏暗,弥漫着若隐若无的血腥之气,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案,放下手中的文书卷宗。
晋朝有“录囚”之制,齐珩素来重视狱讼之事,势必要亲自过问才能放心。所谓录囚,便是再次讯察囚犯再决定是否原宥,为避免有冤狱发生,便是齐珩亲自来审。
一份份卷宗看去,齐珩的眼睛都有些发红发痛。现下已深夜尚有一叠文书未阅,只怕今日又要在丽景门过夜了,齐珩想想就觉得头疼。
见一内侍双手捧一锦盘步履匆匆入内,俯身回禀:“陛下,这是御史台新递来的劄子【5】。”齐珩随便翻开了其中一份,随即又撇在桌案,眉宇微蹙,眼眸微垂,嘲讽地勾起唇角。
果然,他就知道左不过是立后之事,以往他都用朱笔在后面大大写个“否”字,只是现在齐珩烦得朱批都省了,索性丢在一旁。
“真有意思。”他笑得温和,言语却极其讽刺。
他即位三载而无中宫,这空悬的皇后位自是让他人虎视眈眈,而桌上的劄子中写的无非是某家女子品行如何端方,出身如何高贵,只有最后所提之语才是他们的真正意图。
只见劄子后面赫然写着十三个字:“宜立中书令王铎之妹王氏为后”
他自己心里明镜似得,他的生母不过是先帝后宫的一个内人【6】,既非权臣之后,又非世家出身。
他眼下势单力孤,虽有至尊之位,然则前有中书令王铎独掌制命,总理朝政,后有门下侍中江遂属东昌公主一党,掌封驳事。
显而易见,中书、门下二省皆不在他手中,他这个皇帝便是真想立谁做皇后,若是中书、门下有任何一方不同意这所立之人,结果要么是被门下省封驳回来,要么就是这诏命根本就出不了紫宸殿。
所以,他需要一个让两省绝无异议的皇后,也需要一个能帮他收服两省的皇后。
齐珩从案上重新拾起劄子,交给了身侧的内侍高季。
这高季的身份自然不同于寻常的小黄门,乃是齐珩生母在世时就相识的老人了,从小就侍候在齐珩身侧,齐珩视之为亲人,任内侍省从四品内侍之职,私下呼之“高翁”【7】,深得齐珩信任,由高季办事,他甚为放心。
“高翁,劳你亲自送至东昌公主府,谨慎些,莫要人看见了。”齐珩的目光停留在高季的身上。
“臣遵旨。”
见着高翁离开的身影,齐珩揉了揉眉心,笔下的赤墨水垂落,氤氲了洁白无瑕的纸,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他将劄子送至公主府,他那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姑母自会明白他的用意。
皇后么?他倒是奇了,这后位会落在谁的身上。齐珩从桌案前起身,透过丽景门狱三楼的门窗,观赏着长安城夜色。
凉夜如水,似渗得出墨来,明月高悬,孤影伶俜。
丽景门前倒是个梧桐树,高耸入云,如此一看这残月倒是挂在了梧桐枝头,依稀能闻得滴漏之声,不过这滴漏声也渐渐埋于夜色之中。
瞧着长安的夜平静无波,点点星子簇拥着残月,也唯有齐珩能知这背后是有着什么样的风流暗涌、云谲波诡。
眼见要起风,齐珩关上了窗,风声呼啸着,树枝簌簌就着风吹打着门窗。
唇齿开合,口中诵着诗句,清朗的声音穿透了丽景门的整个推事院。
“山雨欲来风满楼…”【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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