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聿云暮》作者:一寸舟-免费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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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豪门世家 业界精英 成长 轻松 先婚后爱
「冷淡傲慢公子哥×端庄文静“乖乖女”」
1
全京城的公子哥儿里头,陈涣之是最拽那一个,话也少,一身吆三喝四的脾气。
知道他最不喜欢淑女,相亲宴上曲疏月稳定发挥,把端庄优雅这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说话间,庭院吹来一阵花香。坐在她对面的陈涣之极淡地挑下眉,对老爷子说:“我看曲小姐很不错。”
陈老爷子满口答应:“好好好,真是天定的好姻缘。”
引来曲疏月错愕又失落的蹙眉。
不是,他还来真的啊他。
2
陈家大婚的消息一出,四九城里茶余饭后的谈资,一时间,都成了深居简出的曲疏月。
他的哥们儿问:“您这英年早婚哪,怎么,看上人家姑娘了?”
日暮灯昏里,陈涣之靠在椅背上,一双眉眼沉郁淡漠。
他搭着腿,递了个冷峻眼神过去,深吁一口烟:“找抽呢吧?”
都看出大少爷不高兴了。
众人的视线一对上,不约而同的,用唇形描出一句话:“这婚事要黄。”
3
婚后一年多。
一次偶然的争吵后,曲疏月去江城出差,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陈涣之在会所里喝闷酒,哥们儿问他:“疏月不理你了?”
他强撑着回答:“她刚才还在回我,肯定是忙去了。”
旁边人笑:“就这么死要面子,死活不肯认下她冷落你这件事是吧?”
陈涣之:“滚。”
「曲小姐是天上月。我得一生一世,仰望她。」

第01章

日落西山,余晖横照下,湛蓝云天相接处,刺出一道金晃晃的霞光,染透了大半边。
入夏以后,天光渐渐长了,这都已经是晚上七点,外头仍然亮堂。
天边的橘红色云彩沉下去,走走停停的,浮擦过城中耸立的高楼顶。
接到闺蜜的电话时,曲疏月刚下班,头发盘在脑后,一身深色行服,对着手机屏幕犯愁。
她家小区附近这两排快递取件箱是新装的,曲疏月不大会用。
鼓捣了半天,扫了箱身上的二维码,认认真真填写,到最后,快递没取出来,倒差点注册成派送员。
余莉娜这三个字震出来的时候。曲疏月手一哆嗦。
她划开接听键,因为着急,语速也有些短促:“喂,怎么了?”
“王冕他真是太过分了!”
“说好六点下飞机的,让他来接我,现在都快到七点了,还不见人影!”
“我打电话过去,他竟然还有脸说他忘了!他怎么能这样?”
“这一次,我一定要和他分手。”
余莉娜连珠炮似的,输出一通怒火。
这套连招,在曲疏月这里已经不新鲜了,基操而已。一般以“王冕他太过分了”开头,中间夹杂一段血与泪的控诉,到“这一次一定分手”结尾。
莉娜和她这个富二代男友,谈了三个月恋爱,期间吵过不下上百次架。
一开始,曲疏月还会耐心又温柔的,端杯茶给她,坐下来听她详细阐述经过。
听完以后,一字诀奉送给余小姐——“分”。
可不到两天,这俩又厮混到一起去了,搞得曲疏月里外不是人。
她现在也没什么宏伟的志向,只有一个小心愿,希望将来他们俩结婚的时候,不要找她当伴娘。都明里暗里拆散了人家那么多次了。
曲疏月脸皮薄,她是真不好意思站在那儿,若无其事的祝福这两口子。
她站在快递柜边,听完后,也没跟着批斗小王同志,只是问:“那要不要我现在去接你?”
余莉娜说不用:“我已经自己打车回来了,晚上去你那里住。”
曲疏月仔细叮嘱她:“好吧,路上小心点,车上别睡觉。”
“知道啦!”
莉娜听笑了,曲疏月长着一张幼圆的脸,看起来很减龄,但其实比谁都要温柔细致。
大概和她的成长经历有关。
读初中时,曲疏月的妈妈患乳腺癌去世了,曲正文再婚后,继母怎么看她都不顺眼,赶到了江城的外婆家去寄养。
后来,还是曲老爷子从南边疗养回来,问起孙女的下落,才知道她被曲正文夫妻俩送走了。
曲正文站在严厉的父亲面前,说:“没办法,爸。疏月在家吧,敏君总找由头和我吵架。”
廖敏君是曲正文续娶的妻子。
曲老爷子指着惧内的儿子,破口大骂道:“怪不得人家都说,有后妈就有后爹呢!你也配当人爸爸?”
这样才把曲疏月接到身边读高中。
曲老爷子是书画界的名流,曾拍出过一幅上亿的国画,轰动一时。
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继承衣钵差了那么点意思不说,还被娇惯成个庸懦性子。
托他家老爷子的福,在文物局谋了个一官半职,日子过得很是清闲。
三年前,曲疏月从伦敦回来,进了GK银行的总部上班,在综合部负责行政工作。
曲疏月挂了电话。
她费了大力气,才把两个纸盒拿到手,蓦然一转头,身后站了个年轻男人。
陈涣之一手夹烟,站在她下面一格的台阶上,仍要比她高出许多。
眼前的人穿一件象牙白的衬衫,袖口卷起来,挽到了肘部,露出一段冷白调、结实的小臂。
衬衫其实很不好穿,因为它最能考较一个男人的品味和风度,但陈涣之是顶级的衣服架子。
他身形峻拔,占了宽肩窄腰的便宜,穿出来舒展得体。
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桀骜少年了。
曲疏月的表情,明显愣住了几秒:“陈、陈涣之,你好。”
毕竟多年没见了,这冷不丁的一下子,真想不起他的名字。
陈涣之沉默着,看向她的目光很静,很冷。但就是不发一言。
曲疏月有些紧张的,吞咽一下,他莫不是来寻仇的?
高中结下的那点梁子,都已经过去九年了,陈大公子还放不下吗?
不至于小气成这样吧?
冤家宜解不宜结,曲疏月也不想为那么件,小儿女情长的旧事,弄得跟他陈涣之难见面。
她虽不大出门,也不常参加京市公子哥儿的聚会,但奈何曲老爷子的声望太高。
城中那些显贵们,每回有了什么红白事,总要下份帖子到曲家。
仿佛同曲家来往,身上也能沾一点文人清流的风骨,讲出去都体面的。
陈涣之默了片刻后。他终于出声:“你好,曲小姐。”
他的声调又清又薄,如同黄昏时分,山间拢起来的一层雾。
曲小姐?什么鬼。
陈涣之长大了以后,还变成个礼貌人了。
这完全不符合曲疏月对他的刻板印象。
他小时候,那一张嘴不是挺横的吗?今天不高兴了,路过的狗都要挨两句骂。
疏月面上笑着,仍然言语温柔:“你好,没想到在这儿碰见,拿快递吗?”
直到一辆黑色轿车开了过来。
陈涣之指了下车身,语调淡淡:“不,我等司机来接。”
“好的,再见。”
曲疏月巴不得他赶紧消失。
根本也懒得去问,他怎么会屈尊降贵,出现在马路牙子上。
上车后,陈涣之懒散往后一靠,叠着腿,坐在后座上,淡声吩咐:“去电视台。”
偏头点烟时,后视镜里的曲疏月,抱着她的快递,如释重负的走开了。
他吐出一口白烟,唇角微勾,轻哂一下。
这座小区在金融大街附近,曲疏月每日下了楼,步行 到总行只需要十分钟。
是她刚去上班时,曲老爷子送给她的礼物,曲疏月也没推辞。
但被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曲意芙知道后,在家里大吵大闹的,嚷嚷着说爷爷偏心。
从小到大,把曲疏月带在身边,亲自教她蘸笔铺墨不算,现在更不得了,直接送这么大一套房子。
这句糊涂话,在曲家的佣人间传遍了,最终,鼓弄到老爷子耳朵里。
他不以为意的说:“我老头子的心历来是偏的,她们母女到今日才知道吗?”
就是要偏疼小月给她们看啊。好教人不敢欺负她。
曲疏月简单做了顿晚饭,三文鱼沙拉开放三明治,复刻了杯黄油奶霜拿铁。
在伦敦待了将近两年,因吃不惯那些难入口的食物,她只好自己动手。
她站在阳台上,看着余莉娜气冲冲的,提着行李箱杀过来。
曲疏月摇头,把白瓷杯放在露台的圆桌上,去给她开门。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接着是万向轮在地砖上滚动的声音,再看见披散头发的余小姐。
“这是怎么了?”
曲疏月迎上去,抬起手腕,想要去摸她的脸。
余莉娜大力揩了下眼尾。她强忍着泪:“没什么,我和他分手了。”
曲疏月忙扶了莉娜到沙发上坐,急道:“你分手就分手嘛,哭什么呀?又不是第一次了。”
“我和王冕分手是因为,我刚突然去找他,撞见他和别人在接吻!”
余莉娜还是气不过,一边说,一边大力捶着沙发。
“宗桑!狗东西长得不怎么样,玩得这么花。”
听见闺蜜被欺负,曲疏月再柔婉的脾性,也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余莉娜听见这句江城话,破涕为笑,抹了把泪说:“还是头一次听你骂人。”
“饿了吧?我去给你拿点吃的,拿铁喝吗?”
曲疏月摆了下手,为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得,不如先填饱肚子。
余莉娜抽了张纸巾:“要,吃饱了我好睡一觉,明天去他家搬东西。”
她点头:“这次跟他断干净,以后别再来往了。”
曲疏月一直是不看好这个王冕的。
您家庭条件再好,长得再怎么清秀招人,几次三番惹我朋友不痛快,那就是你该死。
那在她这里,就注定不受待见,她就这么双标且固执。
余莉娜接过三明治,恶狠狠的咬了一口,像撕下王冕的肉。
她嚼着三文鱼:“我没那么容易放过他,这个渣男!”
“喂,你骂两句,抒发一下就得了,现在是法治社会,别乱来。”
曲疏月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余莉娜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保不齐真会做出格的事情。
余莉娜含混不清的:“知道知道,别老给我上思想课。”
洗过澡,姐俩儿穿了清一色的睡裙,躺在沙发上。
曲疏月在翻看她同学的朋友圈,余莉娜拿着遥控器,无聊的换台。
屏幕跳到时政新闻时,电视台的直播间,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正在接受采访。
高清的长镜头下,陈涣之那张脸一点硬伤都没有,俊雅的不似人间凡物。
要知道,电视台的摄像头都是照妖镜,会把脸上的瑕疵放大无数倍。
但陈涣之扛住了,他脊背挺直,姿态松弛的坐在沙发上,举手投足间,满身清贵气快溢出屏幕。
这也就是电视台没有弹幕吧。否则非霸屏不可。
余莉娜忙去拍曲疏月的腿:“疏月,你快看,快看。”
曲疏月拿下手机,懵懂的看向她,夸道:“很好,你皮肤真白。”
“……不是让你看我,你快看陈涣之。”余莉娜说。
“呀,你怎么认识他?”
曲疏月被提醒后,觉得不对。
按理说不应该,余莉娜是江城土著,连大学都是在本地读的,今年才跟家里闹翻,跑到京市来自力更生。
余莉娜说:“我跟王冕去过一场饭局,里面有他。哦唷,那个高傲样子,金是金贵的了。人家喝酒他喝茶的。”
曲疏月被她逗笑:“那才是他呢。”
她说完,黑亮的眼珠往电视上一剽,刚好镜头转到了陈涣之身上。
他落拓坐着,疏落抬手时,扬起一截子白衬衫的袖口,端方又稳重。
她又拈过一本杂志,伸长胳膊,叉了一块蜜瓜吃。
余莉娜说:“听说他现在是宝丰集团的总工程师,厉害的。”
曲疏月鼓着一侧的腮帮子:“我不意外,他本来不就这样嘛。”
陈涣之当年是保送的Q大,参加各种数学和物理竞赛,拿奖拿到手软。
曾经他们还是前后桌。
高一上学期,疏月从江城转到京市,办好手续那天,班主任领着她进教室。
当时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班上的座位都已安排好,又不好挪动。
加上曲疏月高挑,并不算矮,她站在讲台上,轻声细语的自我介绍完,不等老师发话,自己坐到了倒数第一排。
她本打算一个人,孤寂寂的,就这么打单坐着。困难总是要克服的。
曲疏月也不准备告诉爷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如果说了,他一定又要去动他那些老关系,找老师说情。
爷爷已经对她够好了,上学安排了司机,中午又让慧姨送餐,不肯再让她受丁点委屈。
本来,把她从江城接回来,再安排进这个京市有名的重点高中,就已经使了不少劲。
尤其,曲疏月的文化课成绩,并不那么的好。
但她很快就发现不太行。前面这个男生的个子太高。
整整一节课下来,曲疏月始终将脖子伸得长长的,宛如一只仰颈的白天鹅。
她决定找这个男孩子聊一聊。希望他能够理解,跟她换一下座位。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妥善的解决办法了。
但下课铃一响,曲疏月还沉浸在老师的解题思路里,感慨和她在江城学的不大一样时,这名面容白净的男生,就从课桌底下拿出个篮球来,动作潇洒的拍两下,吹了声口哨:“走,胡峰,打球去!”
教室右侧靠墙的最后一排,门边那个,叫胡峰的,皱着眉头在拧门上的螺丝。
他说:“不去,我这门还没修好,关不上,风一直往里面灌。”
陈涣之拍着球过去,他看了眼那门:“不是,哥们儿,您的身子骨吹不得风啊,会冷?”
胡峰手上使力气,抬起头拿下巴转了一圈:“我个人无所谓,但我关心人民们冷不冷。”
“……行啊。你爸那套官腔,算你小子学出师了,不去拉倒。”
陈涣之没再理他,在隔壁班招呼了几个校队的,呼啦啦去了球场。
他的背影消失了很久。
曲疏月才拍了下他同桌,礼貌的问:“你好,我叫曲疏月,请问你叫什么呀?”
他挠了挠头,还有点不好意思:“赵子嘉。”
她笑了,唇角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阳光下,一张稚嫩小脸生动又俏皮。
赵子嘉一下子就记住了她。
曲疏月问他:“子嘉,你同桌叫什么?”
“陈涣之。他是物理课代表,学习成绩很好的,每次大考都是学年第一。”
她哦了一声,但想知道的不是这个,于是又问:“那他喜欢喝什么?”
曲疏月想,陈涣之这时候去打篮球,等到放学肯定会口渴。
到时候饮料一递,这接下来的沟通,不就顺畅了吗?
赵子嘉有些疑惑地审视了她一眼,什么情况?一上来打听这个。
又一个拜倒在老陈颜值之下的女同学?
这才刚来一天哪,不是这么迅速吧?
曲疏月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对方想多了,她说:“别误会,我是想和你们俩搞好关系,一会儿我要去小卖部,你爱喝什么也一并告诉我。”
赵子嘉点头,那是他多想了:“我要可乐,老陈嘛,他只喝水。”
确实也没见陈涣之喝过别的饮料。
好像他家里规矩蛮多的,不许他这样,又不许他那样。
放学后,她把东西买了回来,把一罐百事拿给赵子嘉。
他接过,说了声谢谢,塞进书包里:“你还不走吗?”
曲疏月摇了摇头:“我再做会儿习题。”
其实她是想等陈涣之回来。也不知能不能等到。
天慢慢黑下来,曲疏月把两页数学题都做完,走廊里才终于传来脚步声。
是一身大汗的陈涣之。
他大步进了教室,直接拿校服上衣擦了一把脸,转头看了眼曲疏月:“怎么了?”
她站了起来,一包纸巾还没来得及递出去:“我本来想让你用这个擦的。”
“嗐!大老爷们儿,哪来那么多讲究,反正马上回去洗澡。”
陈涣之扔下球,随手把书包一拽:“你怎么还不走?”
曲疏月没回答,而是拿出一瓶水来,乌黑的瞳仁对上他:“你……你渴吗?”
她脸红了。在完全看清他长相的那一刻。
高眉骨,深邃的眼窝,五官也因此格外立体。是曲疏月念这么多年书,没看过的清隽长相,少女的脖子上腻了层粉酥。
陈涣之真渴了。他拿过来,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的,仰头喝了大 半瓶。
喝完,他说了声谢谢:“下次不用这么客气,转学生。”
见他要走,曲疏月又赶紧拉住他:“等下,你等下。”
“还有事吗?”
陈涣之额前的黑发湿着,比窗外浓稠的夜色还瞩目。
她点头,垂眸轻声道:“有。那个、你个子太高了,我能不能,和你换个位置?”
他面无表情的,居高临下睨着这姑娘:“就这个?”
曲疏月嗯了一下:“就这个。”
“多大点事儿!”陈涣之把她的书包拿起来,扔在了自己桌上:“成,明天起你就坐这儿了。”
愣神间,余莉娜推了推曲疏月:“干嘛哦,想什么呢?”
曲疏月翻了页书,又拨了拨鬓边的头发:“没、没什么呀。”
她抢下杂志来:“没什么还不去睡觉?明天不上班啦!”

第02章

清晨,早上八点的闹钟一响,曲疏月挣扎了两分钟,从床上坐起来。
她是起床困难户。上小学第一天她就迟到。
那时曲正文还娇惯她,妈妈章莹要催她起床,爸爸总是伸手拦住:“算了,让她再睡一会儿吧,省得又哈欠连天的。”
章莹就说:“惯吧你就,那早餐不吃了?饿着肚子。”
曲正文拿筷子指了指:“你给女儿拿餐盒装上,带到路上吃。”
这样被父母呵护的日子,到她十二岁时,戛然而止。
像做到一半,误入荆棘丛中的美梦,醒来扎得浑身都是刺。
曲疏月去浴室洗漱,小心掀开被子,不敢惊动身边的大小姐。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时,余莉娜还是被吵醒了,她睡眼惺忪:“你去上班啊?”
“嗯,你呢?今天是去公司面试,还是在家。”曲疏月一边套上行服,一边问她。
余莉娜是江城人,和曲疏月是初中同学,在英国读研时,合租了同一套公寓住。
毕业后,余莉娜回了江城,进了父母安排的单位上班。
但大小姐这个班上的极其别扭。
每天劳斯莱斯送到大门口,派头比领导都大,因为她爸特别交代过,也不敢派什么重活儿给她。
余莉娜上了不到一年,感觉再这么下去她就要废了,永远都只能是寄生虫。
好歹也是帝国理工的商科毕业啊。
余莉娜摇摇头:“我哪还有心情找工作,先去把我的行李弄回来吧。”
曲疏月翻好西装领子,嗯了一下。
临走前,交代莉娜说:“要我帮忙就打电话,我开车去接你。”
上班路上,曲疏月在总行楼下的咖啡店,买了两杯冰美式。
另一杯,带给她同一个办公室的辛美琪。
走进大堂时,营业部的员工刚开完晨会,曲疏月停留了片刻。
她在心里默了一下那个新来的实习生的名字。
综合部管着全行杂七杂八的事。
小到食堂用餐、考勤打卡,大到节假福利、员工薪酬,等等这些保障性工作。
几秒后,曲疏月出声叫住那个男孩:“孙小刚。”
孙小刚正要进通勤门,又关上,走到她身边:“怎么了,疏月姐?”
谢天谢地她没有叫错。
曲疏月说:“你的转正考试通过了,等下忙完了,来综合部填一下表格。”
零零后高兴地比个耶。又想起这是在行里上班,忙缩回手:“好的,谢谢。”
她笑:“不客气。”
这一批实习生的考试刚结束,人力部发了成绩,包括下面的分支行、社区行,十三个里面通过了十个,剩下的三个等补考。
曲疏月回了办公室,把咖啡给辛美琪,对方笑着道了一声谢。
她坐下,打开电脑,把转正材料都打印出来,再去了一趟信贷部。
今年总行进了两个实习生,一个形象特别出众的,加上家里资源深厚,直接当了客户经理。
曲疏月出了电梯,信贷部的工位上,正激烈讨论昨天的A股行情。
有人抱怨:“八年前,在三千点保卫战中,我爸元气大伤,现在我也快牺牲了。”
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蹦出一句:“哥,我以水代酒,敬满门忠烈。”
大伙儿一齐笑了。笑完,又听见他们说:“其实A股没那么复杂,也不是毫无规律,你看专家发的预测,跟他反着买就行。”
曲疏月弯了一下唇角。这一帮客户经理们,常年在外跑业务,酒桌上练出来的嘴皮子。不是一般的贫。
她把表给了实习生,说:“中午之前填好交给我。”
信贷部的程总拉住她,问:“小曲,今天方行长有空吗?我找他汇报点工作。”
曲疏月想了一下,建议他:“还是下午吧,上午他去政府开会。”
“好,你忙。”
她回办公室,把昨天刚完工的二季度工作总结,再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稍加润色,又报送了一份表格给银监,已经差不多中午了。
快十二点,孙小刚才来找她,说:“不好意思,姐,今天太多人办业务了。”
“理解。今天是发社保的日子,办业务的老人家特别多。”
曲疏月拉开一把椅子,让他坐。
之所以把他特地叫上来,不单是为填表,还有几句话要对他嘱咐。
上季度的文服结果刚出,孙小刚这一头帅气的发型,是挺配他的气质,但不符合规定,神秘人检查时,扣了两分。
因为他还是实习生,仍在保护期内,曲疏月写了申诉,目前还没有还分。
但这个规定还是要跟孙小刚说透的。
而他们营业部总经理,这几天恰好去了苏市出差,只好由曲疏月跟他谈。
孙小刚问:“还有什么事吗?姐。”
曲疏月给他倒了杯水:“是这样的,小刚,你这个头发蛮好看的,但是太长了。”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一下,“行里不能留这种头发吗?”
她点头:“按文服要求是的,男士不剃光头,不蓄过长的头发。”
孙小刚还算是听劝的。他说:“那我下了班去剪?我剪到什么程度好呢?”
曲疏月笑了笑:“你就按信贷部程总的样子,他是标准的寸头。”
“好的。我先走了。”
当日下了班,曲疏月开车先回了趟曲家,去看爷爷。
她把车停在别墅门口,拿着个纸袋,穿过一片人工湖进去。
慧姨拿了一把大铁钳子,站在树荫底下,正在修剪花枝。
看疏月娉婷走来,高兴的冲院子里嚷:“老先生,月月来了。”
曲疏月说:“慧姨,这天都快暗了,您还是歇会儿吧,别伤了眼睛。”
她读大二的时候,奶奶就去世了,这么些年,一直是慧姨在照顾爷爷。
慧姨是苦出身,有一腔对艺术的热烈追求,打小爱画画。
但因为家里穷,供不起,很早就辍学了。
她年轻时来京市打拼,攒了几个钱想考美院,又被培训机构骗个精光。
走投无路时,是曲老夫人收留她,让她在家里做事,跟着曲慕白学国画。
后来夫人去世,她也没走,一直留在曲家照顾,尽心尽力。
曲慕白戴了副眼镜,坐在一株粗圆的罗汉松后,点缀出一院清凉意。
他手里拿着一柄放大镜,对着一副山水画反复端详。
疏月坐下来,把纸袋放在旁边的石凳上,“爷爷,这是董其昌的真迹?”
“你还会看不出来啊?”
曲慕白搁下放大镜,笑看了一眼孙女,那真是白教她这些年了。
疏月托着腮,“是赝品吧,董其昌的字画,意境不一样的。”
曲慕白端起一杯茶,“是我一个学生的作品,已经摹的有八分像了。”
却被曲疏月拦住:“哎,这茶是冷的,我倒杯新的给您。”
曲慕白说:“这么热的天,你让我喝点凉的,解解暑热。”
“不行,医生说你只能喝温的。”
她说着,已将一杯温热的新茶放进他手心,乖巧一笑。
曲慕白看着已然亭亭的孙女,心下一动,疏月也到谈婚论嫁的岁数了。
疏月把纸袋推过去,她说:“我托同事给您带的,府绸长衫,又凉爽又透气。”
他接过,喝了一口茶,对曲疏月说:“爷爷喜欢的。小月,最近工作忙吗?”
曲疏月也尝了一口这金骏眉。她如实说:“现在还好,到了下半年事情更多,尤其是年末。”
曲慕白拈一杯茶,点点头:“那你身边,有中意的男孩子了吗?”
“爷爷!”曲疏月微微脸红,扬起声调,“我还小呢,不想这么早结婚。”
曲慕白沉下一口气,郁郁道:“说小也不小了。爷爷不是让你立刻结婚,有合适的,先处着也不错。”
他的声音透着股灯油耗尽的虚透。
曲疏月一下子就担心起来。
她伸出手,绕上曲慕白的手臂:“爷爷,是不是您的病,又……”
“没有,没有,”曲慕白安抚性的,拍了她两下,“但爷爷上年纪了,早晚有这一天的,不看见你成家,总是不放心。”
他咳嗽两声,又说:“知道你们年轻人,如今想法不一样了,不觉得婚姻是依靠。但爷爷老古板,骨子里总还是顽固派那一套,想给你挑个妥当人。”
曲疏月点点头。她当然明白爷爷的苦心。
慧姨过来招呼他们,“老先生,可以开饭了吗?”
“好。”
曲疏月扶着爷爷站起来,慢慢回了饭厅。
吃饭时,她一直给曲慕白夹菜、盛汤,看的慧姨直笑:“以后谁娶了我们月月,那真是有福气了。”
曲疏月说:“慧姨又来了。”
慧姨看了看老爷子的神色。只见他微点了一下头。
她才像不经意言道:“前两天,陈家老爷子带了他孙子,来看老先生。哦哟,那个小伙子模样生得,周全极了,行事也稳妥,刚从德国回来,在集团当总工程师,薪水不低的。哪天你们见见?”
刚从德国回来,姓陈,也当总工。
这几个高频词在曲疏月脑中滚动一遍。
她立马有了不好的联想,赶紧问:“不会是,刚退下来的陈云赓吧?”
曲慕白瞪她一眼:“你爷爷还认识几个姓陈的?”
造孽啊。还真是陈涣之那个对头。
曲疏月低头喝了口汤,她说:“他就算了吧,我们关系不太好。”
慧姨好奇道:“哦,你们已经碰过面了?”
她解释说:“我们以前是高中同学。毕业前,我把他给得罪了,之后再没联系过。”
曲慕白挥了挥手,蛮不在乎的说:“小孩子家,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啊!人家涣之可没说你不好。”
疏月舀着汤,小小声道:“就算是这样。他肯定也没什么好话等着我。”
“说什么?”曲慕白忽然问。
她奉上一抹甜笑,“没什么,爷爷,我胡说的。”
吃完晚饭,曲疏月转来厨房,看慧姨准备餐后水果。
她切着一个橙子,见四下无人,才对曲疏月说:“月月,我跟你说,老先生的身体不是很好了。”
曲疏月愣了一下,她猜到了几分大概,但真听慧姨说出来,还是没忍住,眼眶一酸。
她忙问:“那严院长是怎么说的?不能进行手术治疗吗?”
曲慕白有严重的动脉粥样硬化,导致冠状动脉狭窄,前些年靠药物治疗,维持的还不错。如今伴随器官的老化,狭窄程度逐渐扩大了。
慧姨叹了声气,“严院长说,手术的风险会很大,即便是以他的医术,也不敢保证成功。”
曲疏月听明白了。意思是,爷爷上了手术台以后,生与死,除了依靠医生的高明医技,还得看天。
她扶着洗手台站了,吸顶灯的柔光照射下,一张小脸白惨惨的。
慧姨摆好果盘,又说:“你那个爸爸,喔,还有后妈,他们哪一个肯眷顾你?她不在你身上动歪心思,惦记你爷爷留给你的,就阿弥陀佛了。”
千言万语,都汇成一句话:曲慕白放心不下她,要给她找一座坚实的靠山,一个强硬的后台。
而且这个人,还得是他信得过的,人品端方,心地要好,值得把孙女托付出去。
曲疏月细声道:“怎么,就非得是陈家呢?”
慧姨洗干净了手,跟她分析道:“陈家有权有势,一家子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再加上老先生同陈老爷子,来往了几十个年头,对他了解颇深,一向佩服他清正端方。再说,以陈家的教育来看,决计养不出什么孬根子来的,品行上不会有差错。”
她们一道往外走,曲疏月默不出声的,静静听慧姨说着。
曲疏月知道,慧姨是最妥帖稳当的性子,不是爷爷特别授意,是不会轻易跟她讲这些的。
有些事男人不好开口,只好由慧姨代劳。
她既然已说的这般头头是道,想必爷爷也是深思熟虑过了,打定了主意的。
曲疏月一时也倍感困惑。
等走到客厅,她坐下陪着说了会儿话,曲慕白没再提结婚的事。
没多久,她接到余莉娜的电话,问她在哪儿。
曲疏月说:“在我爷爷这里,怎么了?”
余莉娜声音带着委屈:“我把人车玻璃给砸了,正在处理,可我身上没多少钱了。”
“……好,把地址发给我,马上过去。”
曲疏月站起来,跟曲慕白说了一下情况,急匆匆的走了。
余莉娜在一处高档会所的停车场里。
她应该是路过,但看见王冕搂着新女友,从车里下来,心里那口气就不顺了。
做了点小学生般的幼稚行为,抡起石头砸了人家的车玻璃。
但坏就坏在,被车主逮了个正着,更可气的是,那车是王冕借朋友的。
曲疏月花了十分钟,站在车边,听她讲完了这段经过。
她戳了下余莉娜的脑门:“你呀,我说你什么好。”
余莉娜刚要开口,看着远处走过来两个人,扯了下曲疏月:“就是他。”
曲疏月抬头,看清来人的长相后,惊呼一声:“是胡峰吧?”
胡峰从头到脚看她一遍。他笑说:“疏月!你从英国回来了,好巧啊。”
她笑笑:“挺巧的,我朋友把你车砸了,是吧?”
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完全把陈涣之晾在一边,曲疏月刻意不看他。
他也不作声,神色淡淡的靠在车边,看这俩叙旧。
曲疏月这人很识时务,说话从不肯大声的,乍一下见了胡峰,竟然有这么高的情绪。
显而易见是在套近乎罢了。
只有实心眼的胡公子看不出,也配合她热络起来。
胡峰指了下余莉娜,“这是你朋友啊?”
曲疏月说:“是啊,她也不是故意的,你说个数,我替她赔给你吧。”
胡峰大手一挥:“都老同学了,这么点小事就算了吧,不用赔了。”
曲疏月刚要虚情假意两句,表示这不行,该赔还是得赔的,但能不能开个友情价。
但余莉娜反而不干了,她站出来,亮出自己的气节:“我不是占别人小便宜的人,只是现在没有钱,既然你跟疏月是同学,那我给你写张欠条,以后慢慢还给你。”
胡峰说:“都说了不要了,怎么还非得给,你那么有钱啊。”
余莉娜挺直了腰杆子:“我没钱啊,疏月养着我呢现在。”
“那不就得了嘛!”
“得什么得啊,我不喜欢攀扯人情债,说给你就给你。”
余莉娜说完,作势就去翻包,要写欠条。
曲疏月一转头,视线正对上车边的陈涣之,他眼睑低垂着,姿态闲散。
想起爷爷的话,疏月面上泛起浅薄红晕,内心五味杂陈。
但那边已经一拍即合,余莉娜从包里拿了纸笔,写了张字迹歪扭的欠条,递给了胡峰。
胡峰权当玩笑接了,随手就扔在了车上,让司机开去修。
曲疏月看他们没了车,主动表态:“那我送你们俩回去吧?”
胡峰想了想,也没心情再喝什么酒了:“也行啊,老陈,你回家吧?”
陈涣之缓缓点了一下头。
余莉娜还有别的事,她说:“我要去见我爸一个朋友,就在这附近,晚点回家。”
曲疏月说:“那你注意安全啊,别再闯祸了。”
胡峰看她蹦跳着走远了,问道:“这真是你的朋友啊?和你差别也太大了。”
“嗯,我在江城读初中认识的,后来又一起去了英国。”
曲疏月说完,招呼他们上车。
胡峰直接坐在了后排,陈涣之慢一步的,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曲疏月系上安全带,有些狐疑的看他,又不好问,您怎么不坐后边?赶客一样不礼貌。
但陈涣之先行解释,语气略显冷淡:“我就是懒得绕一圈。”
曲疏月被看穿了心事,只能干笑两声:“哈哈,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
“你在哈什么?”陈涣之忽然扭头看她,问道:“我没哪个意思?”
她被问的愣住了。
后视镜里,映出一个削肩长颈的女孩,黑色长直发,在月光下细闪柔亮光泽。
长开后的曲疏月,鲜活的让人挪不开眼,面容柔顺,有种直达心底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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