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玄幻 魔幻 科幻
在获取了操控时间的蠹痕之后,冯斯的能力进一步进化,而守卫人、魔王、抵抗组织三者之间的战争也进入了后时刻。几桩难以解释的离奇失踪,鬼门洞开的传说,魔王力量溢出的迹象,全球爆发的怪病,抵抗组织不动声色的阴谋,守卫人绝境中的联手出击……
种种事件交错在一起,让冯斯和他的朋友们深陷旋涡之中。他终于要迎来期待已久的觉醒之日,迎来和魔王终面对面解开谜题的机会,迎来人类后的审判……
序章 印和阗的秘密
亚梅尼静静地等待着黑夜的降临。当夜幕笼罩萨卡拉之后,他将会去尝试完成那个蓄谋已久的计划:刺杀大祭司印和阗。
夕阳正在缓缓坠下,那座正在兴建中的法老陵墓慢慢隐没在血红色的暗影中。虽然现在它还只是略具雏形,但按照印和阗的设计,当它完全建成之后,高度将超过一百二十腕尺,石质的坚固材质也会远远超过过去那些由黏土和泥浆构成的法老墓。尤其是那宏伟的六级阶梯逐级向上的形状,完全符合法老左赛尔曾经做过的那个梦:顺着天梯直达天上。
“我需要一座延伸到天上的坟墓。”左赛尔对印和阗说,“那是神在梦境中给我的启示。”
“我会完成您的心愿。”印和阗、这个全埃及乃至全世界最聪明智慧的男人回答说。
他果然设计出了天梯状的陵墓,并且开创性地使用石头作为建筑材料,可以让左赛尔死后的灵魂与太阳融为一体,万世不朽。这样的事情对于他而言,似乎根本就不算什么,世上几乎没有什么是渊博的印和阗所不懂的。除了建筑之外,他还精通农业和艺术,同时更是一位出色的医生,被誉为医学之神。
然而,他这一次展现出的才智,却给埃及人带来了巨大的苦难。阶梯状陵墓的工程量巨大到前所未有,无数的普通埃及人被迫扔下家里的农田,去和工人们混在一起,被训练着采石、雕刻和建筑。人们挥汗如雨、疲惫不堪,不少人甚至于活活累死,身后留下的是无助的妻儿和荒芜的田地。埃及人怨声载道,却又无力反抗法老的威严,怨憎的箭头指向了印和阗。
在这当中,亚梅尼的恨意比其他人更深。因为每天在工地里工作,无暇照顾家里,妻子难产了,一尸两命。从那时候起,亚梅尼觉得自己失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他的生命里只剩下唯一一个目标:杀死印和阗,既是为了替妻儿报仇,也是为了让他的悲剧不再重演。
在这个春夏相交的季节,他苦盼已久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一位大贵族的手下找到了他。这几年来,印和阗深得左赛尔信任,在王朝里地位急升,权力越来越大,让贵族们纷纷感受到了威胁。这位贵族知道了曾发生在亚梅尼身上的状况,前来劝说他刺杀印和阗。
“作为回报,我们会把你们一家三口合葬在新的陵墓里,让祭司引导你们的灵魂重聚。”大贵族的手下说。
亚梅尼找不到不接受的理由。
贵族们安排好了一切,印和阗身边的卫队,大部分都被悄悄换成了他们的人,法老正在焦头烂额于今年的尼罗河洪水泛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小变化。亚梅尼所需要期盼的,只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运气不错,今晚云层很厚,星星和月亮都隐没在天际中。亚梅尼很轻松地潜入到了印和阗居住的花园,来到工作室外。他发现,虽然夜色已深,但印和阗却并没有入睡,仍然背对着窗户在火把的照明下工作着。从窗外可以看到,印和阗的工作台上摆放着卡诺皮克罐和一些骨锯、手术刀、凿子、钳子之类的工具,似乎是在进行着某些医学实验。
白天主持陵墓的修建,晚上钻研医学吗?亚梅尼想,这还真是个精力旺盛的人。
再看看旁边的另外一张木桌上,躺着好几具尸体,大概就是印和阗的实验对象。尽管内心充满仇恨,亚梅尼却也不禁有一些微微的好奇,因为全埃及的人都知道印和阗神奇的医术。可惜的是,此刻不能浪费时间。他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握紧了手里的短刀。
正准备破窗而入,印和阗忽然转过身来,亚梅尼连忙低下头,不敢轻举妄动。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房间里传来一些奇特的响动,大着胆子抬头偷看了一眼,这一眼看过去,吓得他差点惊叫出声。
——桌上的尸体当中,有两具竟然坐了起来。
其中一具已经被制作成了木乃伊,另一具刚刚被开膛破肚、内脏全部掏空了,但这两具显然无论如何都已死透的尸体,竟然直直地坐了起来。更为惊人的是,它们慢慢地抬起手,撑住桌面,然后伸腿站在了地面上。
亚梅尼揉了揉眼睛,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然而他很清楚,这并不是梦,眼前所见到的,是比噩梦还可怕的真实。就在印和阗的工作室里,两个死人活了过来,用它们早已失去生命的双腿站立在了地面上,并且,开始行走。
印和阗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两具尸体,既没有慌张也没有害怕,但是眉头皱着,似乎是对这两具尸体的行动不是太满意。的确,它们虽然在走路,但是动作笨拙僵硬,还时不时地互相碰撞或者撞到桌子上,灵活程度和活人相差甚远。
“看来,距离你想要的效果还差得很远呢。”从房间的尽头突然传来一个人声。紧跟着,一个人影从暗处走了出来,然后站定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亚梅尼看不见他的面孔。
“你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嘲笑我的机会。”印和阗轻轻摇头。
“我们俩不总是互相嘲笑么?”黑暗中的神秘来客说,“时光漫漫,总需要找点事儿来消遣一下嘛。”
“消遣……”印和阗继续摇头,“你总是这样说话,我们所要做的事情,难道是儿戏和消遣?”
“当成消遣也未必不可以啊。”神秘来客说,“严肃的是手里做的事情,而不是话语,老兄,你就算成天板着脸,也没什么用嘛。”
他一面说着,一面来到两具行尸的面前。那个没有被做成木乃伊的死人似乎稍微敏感一点,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伸出双手向他逼了过去。但还没有触及到身体,神秘来客已经骤然出手,一把拧住死者的脖子,另一只手轻轻一切,就像锋利的刀子一样,竟然一下子把行尸的头盖骨生生切开。
“附脑和大脑,仍然是相互抵触的。”神秘来客说,“你已经实验了那么久,看来还是无法让附脑脱离大脑单独存在。我还是那句话,你这个方向恐怕行不通。”
“也许吧,但至少,我所做出来的是符合原则的选择,现在不行,未必以后也不行。”印和阗回答,“我在这个国家呆了几十年了,越来越感觉到,纯粹依赖物质存在的技术力量是一种无比奇妙的东西,而且发展速度超乎我的想象。我甚至在其中感受到了无法遏制的乐趣。”
“但是这样的乐趣对你而言,只是附属品,你的‘原则’还是不会动摇,”神秘来客不无讥讽地说,“我和你一样,也体会到了这种乐趣,但和你不同的在于。我希望这种乐趣更长久一些。”
“所以就听任人类自由进化,最后毁掉我们亿万年来努力的一切?”印和阗哼了一声,“你觉得我可能答应吗?别忘了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苦心经营这一切。”
“你又来了……别训我啦,老兄。”神秘来客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我们好歹也是同伴,没必要一见面就争执嘛。”
印和阗摆了摆手,似乎是不想再争执下去。两具尸体也好像得到了指示,站在原地停止不动了。
这两个人的对话,包含着很复杂的含义,窗外的亚梅尼充满惊恐地想,而且不管是印和阗还是神秘来客,根本就不像是正常人。他们到底是什么?是天神吗?是魔鬼吗?
“我打听了一下,你现在在这个国度里的身份高得出奇,”神秘来客说,“你是大宰相,是法老的首席御医,是大法官、农业大臣和大祭司。那座造型奇特的巨大王陵也是你主持修建的。你难道真的不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有意思的么?何况,如果你想自己取代左塞尔成为法老,成为这片土地的真正统治者,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
“你的思维越来越危险了。”印和阗长叹一声,“你好像已经渐渐忘记了我们是为了什么才不断介入人类和其他生物的进化。他们只是工具,而不是最终的目的。”
“我不和你吵架,”神秘来客说,“你是老大,我毕竟还是要听你的。我这一趟来,其实是想劝你和我一起离开的。”
“离开?去哪里?”印和阗有些意外。
“去东方。”神秘来客回答,“在东方的华夏地区,在一条大河的两岸流域,一些部落正在进化。他们的文明比起这里的还很落后,但我却能感受到那种惊人的潜力。他们的血统对附脑的融合程度更高,也许能帮助我们加快进度。”
“东方……华夏……”印和阗沉吟着,“你的这个说法,倒也有趣,的确可以考虑。长期停留在同一个区域,也的确不是最优的选择。不过,我在这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做,暂时不能离开。”
“你的意思是……我先过去?”神秘来客问。
印和阗点点头:“对,你先去奠定基础。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再去和你会合。不过……”
他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但神秘来客已经会意:“你放心吧。我会谨慎从事的,只是进行一些基础事务,有什么重要的举措都。不管有什么想法,我总归还是会听你的。但是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做另外一件事?”
“你是指那个躲在窗外偷听的男人么?”印和阗用平淡的口吻说,“正好,我又可以多一个实验品,来看看充满怒火的人的大脑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亚梅尼悚然,刚想要转身逃跑,突然间眼前一花,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的已经身处于印和阗的工作室之内了。而先前已经静立不动的两具尸体,此刻一前一后地夹住了他。亚梅尼惊叫一声,双臂一紧,已经被背后的木乃伊牢牢抱住,动弹不得。
他原本就打算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印和阗的命,按理说应当无所畏惧。但眼前出现的超自然的一幕让他激发了灵魂深处的恐惧。他禁不住手脚发软,只觉得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想要呼救,咽喉却被另一个死人伸出手来死死扼住,无法发声。
“我认识你,亚梅尼,我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印和阗轻声说,“我知道发生在你妻子和孩子身上的事情,我也能感知到你的悲伤和愤怒。但是,很多事情你并不懂,个体的生存状况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一切生命终将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留不下半点痕迹。所以,你的愤怒我并不关心,也并不在意。现在,你的价值只有死亡本身而已,愿你的灵魂安息。”
掐在喉咙上的那双冰冷的亡者之手开始加力。亚梅尼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像是被铁箍圈住了,而且不断收紧。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灵魂仿佛正在一点一点地离开身体,沉入永恒的冥河之中。
“为了嘉奖你的勇气,我会替你祈祷,引导你的灵魂和你的妻儿在冥界重聚。”印和阗近乎温柔地说。
这是亚梅尼一生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一章 目击者
一
九月的巴丹吉林沙漠,酷热渐渐过去,已经进入了一年中最适合旅行的季节。不过,尽管身边沙海茫茫、风光独特,梁晶依然显得兴致不高。
“怎么了?”梁野侧头看着自己犹带稚气的堂妹,“我好像记得你一直都盼望着早点出门执行任务。是为了这个季节看不到海市蜃楼?”
“我才对海市蜃楼没兴趣呢!”梁晶叹了口气,“本来以为到了沙漠里就能打个痛快,但没想到我们要去的是个旅游景点,那要开打就不方便了。”
“庙海子也不算什么大热的景点,毕竟进沙漠不容易,”梁野说,“不过那里估计现在还是应该住着一些旅客。当然,有没有他们都不重要,我们根本用不上蠹痕。”
“为什么?”梁晶问。
“我们这次要去找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梁野说。
“普通人?没有附脑的普通人?”梁晶很吃惊,“那为什么要你亲自出马?我一个人去不都够了么?”
“因为那个人太狡猾了,”梁野说,“我不自个儿盯着不放心。对了,你下一下车。”
“怎么了?”
“前面那座沙山坡度太陡峭,车要翻过去,需要尽量减少负重。你爬上去等我。”梁野说。
“马力不够吗?”梁晶说,“为什么不开着你的悍马?”
“在这座沙漠里废掉的悍马或者切诺基不止一辆两辆了。”梁野说,“想要在这里跑,还是自己改装过底盘的北京吉普最管用。”
梁晶耸耸肩,打开车门下车,轻快地蹦上沙山。前方一座接一座的沙山峰峦起伏,沙地上能看到延伸向远方的清晰的车辙印和骆驼蹄印,虽然只是排成一条线,也说明这里确实有游人出没。
两个小时之后,吉普车开到了位于巴丹吉林沙漠中央的庙海子。那里是一片小小的村落,有着不多的几间房屋和大群的骆驼,而且果然已经到来了十多名游客,正在听着当地蒙古族沙漠牧民用生硬的普通话讲解:“……那边就是巴丹吉林庙,是从乾隆年间开始修建的……”
梁晶顺着牧民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一座看上去崭新而精美、色彩明亮的喇嘛庙,不由得有些困惑:“这看上去像新的一样。”
“十多年前重新修葺的。”梁野说,“有不少人专门供奉着这座庙,他们的住持也会出去云游化缘。”
“如果最初是在乾隆年间修建的话,光是把材料运进来都要费很多工夫吧?”梁晶好奇地问。
“很多材料都是喇嘛们自己从沙漠外扛进来的,”梁野说,“用肩扛,用手搬,用双腿行走,因为骆驼无法协同搬运那些长长的木桩。而那些喇嘛,全都是普通人,并无附脑。”
“没有附脑的普通人?”梁晶感到难以置信,“他们就靠着普通人的手和脚做到的?”
“这就是信仰的力量,”梁野说,“所以我总是说,不要低估普通人,他们也可能和我们一样,充满了坚定的信仰。”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梁晶做了个鬼脸,“早该想到跟着你出来执行任务就得听你说教。说起来,老哥,在我的印象里,就在一两年前你都还是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呢。”
“也许是和那个饶舌的天选者在一起混久了吧,”梁野居然没有否认,“不得不承认,那个混小子有时候还是有些感染力的。”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近了前方的人群。牧民和游客们一起偏过头来,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梁野没有理会游客们,径直走向那位肤色黝黑的中年牧民。
“我是来找人的。”梁野开门见山地说。
牧民看了他一眼,忽然间眉头微微一皱:“我知道你是来找谁的。”
他伸手指向巴丹吉林庙:“去那里,找我的弟弟哈斯乌力吉,庙里的住持喇嘛。他会告诉你一切的。”
梁野叹了口气:“听你的口气我就知道,我要找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你晚来了几天。”牧民说。
“什么?他已经跑了?”梁晶一下子急了起来。
梁野却丝毫不显慌乱:“他要是不跑,反倒是怪事了。”
“你早就料到他会跑掉?”梁晶吃惊地看着他,“那为什么还要来这儿?”
“为了见识一下沙漠风光,也许还可以顺道蹭一顿手把肉。”梁野已经向着寺庙的方向走去。梁晶只能一头雾水地跟在他身后。
念经时间已过。巴丹吉林庙里唯一的喇嘛、住持哈斯乌力吉正在拿着笤帚仔仔细细地打扫着地面。听到脚步声,他并没有抬头。
“喂,和尚,我们是来……”梁晶急吼吼地说。但话刚说了一半,就被梁野拦住了。
“说话礼貌一些。”梁野说。
梁晶有些不服气,正想反驳,喇嘛却已经直起身来。这是一个黑黑瘦瘦的年轻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岁上下,看相貌平凡朴实,似乎也看不出什么得道高僧仁波切的风采,红色的喇嘛袍下面还露出印着小鸭子花纹的睡裤,梁晶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这就是这座著名的古老庙宇的住持?梁晶想,简直像是个拙劣的coser。
哈斯乌力吉却始终神态自若,梁晶的嗤笑声对他而言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他的视线从梁晶的面庞上扫过,梁晶陡然间发现这个喇嘛的眼睛清澈澄明,不由得微微一惊。
“这条裤子我穿了不少年了,虽然有些旧,但挺舒服的,所以就一直没换。”哈斯乌力吉微笑着说。
梁晶反而有些发窘,一时说不出话来。而对方的注意力已经放在了梁野身上。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梁野一番,缓缓地开口:“你就是……那群人当中的一员、姓梁的施主?来这里找魏崇义的?”
梁野摇摇头:“不,我早就料到他会提前溜掉,毕竟那是一个比狐狸还狡猾的老头儿。我来是为了见你的。”
“二位请坐吧。”哈斯乌力吉指了一下地上的几个蒲团,然后放下了手中的笤帚,当先在其中一个蒲团上坐了下来。梁野也跟着坐了下来,梁晶犹豫了一下,站在一旁没有动。
“我就开门见山了吧。”梁野说,“我注意到你们的存在已经很久了。虽然你们都是普通人,不像我们这样拥有特殊的力量,但却似乎掌握了很多秘密——就像魏崇义那样。你和他是一伙的么?”
“恐怕不是。”哈斯乌力吉摇了摇头,“我只和佛祖是一伙的。”
这个和尚居然还会饶舌!梁晶简直想扑过去揍他,但梁野仍然没有动怒,她也不敢动。虽然梁野是她的堂兄,平时和她说话也始终很和气,但家族里上下级的等级划分十分严苛,她必须听从命令。
“也就是说,他并不是你的同伴,可能可以算是……道义之交?”梁野问。
“这个不必否认。”哈斯乌力吉说,“你们有你们的力量,但我们同样有自己的信仰和坚持。我不会告诉你魏崇义的下落,也不会告诉你我们对那个魔鬼有哪些了解——对于拥有和魔鬼近似的力量的人群,了解得越多,越可能引发你们的邪念。”
“邪念?”梁野嘲讽地笑了笑,“你是指这样吗?”
说完这句话,整座庙宇里忽然升腾起熊熊的火光。一团又一团的烈焰凭空产生,填充着巴丹吉林庙的各处角落,缠绕着雕梁画柱和佛像,但却不可思议地并没有点燃任何东西。它们仿佛一条条拥有生命的火红色毒蛇,带着捕猎的恶意四处盘绕,只是在等待着召唤。
“我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这些火焰就可以立刻舔上庙里所有的一切,而且没有办法用水或者灭火器扑灭。你们几百年来的努力将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梁野说,“这样你也不害怕吗?”
“我当然害怕了,”哈斯乌力吉叹了口气,“你这一把火烧过之后,我又得去跑遍全国云游募集重修的款项,会很累的。”
“你害怕的就是这个?”梁晶忍不住插嘴说,“几百年历史的庙要被一把火烧成灰了,你想到的居然只是重建很麻烦?这些可都是文物啊!”
“万事万物终有腐朽的时候。如果梁施主一定要毁掉它,那不过是业报的时候到了,我也无力去阻止。”哈斯乌力吉淡淡地回答。
“那你的命呢?”梁晶目露凶光,“你对自己的命也那么不在乎?”
“在乎啊,没有人不怕死的。”哈斯乌力吉回答,“但是在乎也没有用,不是么?我死不死根本不由我控制。”
他低下头,脸上又微微露出笑容:“不过,起码我是穿着一条舒服的裤子去死的,这总算是一桩好事。”
梁晶一时语塞,有些搞不清眼前这个穿着小鸭子睡裤的喇嘛到底是大智大慧还是装疯卖傻。但她注意到,梁野悄无声息地收回了他的火焰。
“果然如我所料,你是那种真正有勇气、不畏惧任何威胁的人。”梁野说,“既然这样,我觉得我可以和你好好谈一下了。你可以先听我讲一些事情,再决定愿不愿意告诉我我所想要知道的——但我绝不会再胁迫你。”
“我明白。”哈斯乌力吉点点头,“要么我说出真相,要么我就会死。”
“你先出去一下。”梁野对梁晶说。
梁晶委委屈屈地离开寺庙。不过她毕竟年轻,嘴上嚷嚷着不打架没意思,却也很快被庙海子的风光所吸引。那些游客都已经不见,应该是被带到别处观赏风光去了,村里只剩下先前遇到的那个蒙古牧民。牧民好像也并不在意她的来意,居然还邀请她去骑骆驼。
“你和你弟弟好像心都很大哎。”梁晶骑在骆驼上,对这个名叫哈斯巴雅尔的牧民说。骆驼正晃晃悠悠地向着沙山上攀爬,并没有沙漠吉普那么快,但却更加稳当。而哈斯巴雅尔则步行在前方,替她牵着骆驼。
“什么叫心很大?”哈斯巴雅尔问,“我不大懂你们汉语里的那些俗语。”
“这也算是近些年才流行起来的俗语吧。”梁晶把“心很大”的意思向哈斯巴雅尔解释了一下。
哈斯巴雅尔笑了起来:“如果你也一辈子生活在这样一座大沙漠的中央,想不心大也难。当然了,我们活得简单,你们却活得很难。我觉得你们的心,也很大。”
“你们到底是一群什么人?”梁晶问,“你们没有附脑,只是普通人,但却好像对我们的世界知道很多。”
“也不能算太多。”哈斯巴雅尔说,“但正因为不多,才更加不能大心,而要小心。魔鬼的镜子总是两面的。”
“我知道。”梁晶叹了口气,“我见诸君皆不是好东西,料诸君见我应如是。”
她一时间有些走神,手上稍微用力,好像是揪疼了骆驼毛。骆驼突然间驼峰一抖,把梁晶的身体整个摔了出去。哈斯巴雅尔大惊,眼看着梁晶就要摔在地上,但她的身体却忽然间停滞在了半空中。在距离地面只有三十厘米左右的高度,她的身体横躺在空气里,就像是躺在了一张隐形的飞毯上。
“所以你……能飞?”哈斯很是好奇,但并不惊骇。
“是啊,我堂兄之前骗我,说我可以抵消重力飞行的蠹痕用到沙漠里捉人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他早就知道想要找的那个人已经逃掉了。”梁晶慢慢把自己的身子调整到竖直,然后降落在沙地上。
“那他为什么要带你来?”哈斯巴雅尔问。
“我也在奇怪。”梁晶说,“我堂哥平时倒是挺照顾我,但执行家族事务的时候从来不会徇私情。他绝不可能仅仅是为了让我多增长一些见识,就把没有用的我带到这里来。”
“那他多半有自己的用意吧。”哈斯巴雅尔说,“我能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
“可能吧,不过我始终看不明白他。”梁晶叹了口气,“我们那个世界里都是怪物。”
“不,你们不是怪物。”哈斯巴雅尔笑眯眯地说,“会飞也好,会放火也好,力气大得能举起骆驼也好,你们始终是人,只不过是和我们有一点点区别的人而已。但是,你们确实和魔鬼离的很近,这也是我们所担忧的。希望你这样美丽的姑娘最后不要站到魔鬼那一边去。”
“我不会的。我们家族也不会的。”梁晶坚定地说。
哈斯巴雅尔还没来得及回答,脸上忽然微微变色,而梁晶也感觉到了异状。
“地震了?”梁晶问,“沙漠里也会地震吗?”
“当然也会,不过,这并不是地震。”哈斯巴雅尔面色严峻。
“不是地震?那会是什么?”梁晶不解。
“那是……巴丹吉林庙的末日。”哈斯巴雅尔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悲戚和苍凉。
“什么?庙里出事了?”梁晶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啊,那和你们一直所保守着的秘密有关。是不是我们的到来造成了什么特殊的扰动?”
“可能是,也可能仅仅是劫数到了,你们来或者不来,并无什么分别。”哈斯巴雅尔一跃骑上了骆驼,“运用你的能力,飞得越高越好。”
“你这是让我躲开?”梁晶不服气,“再怎么着我也是个守卫人,遇到危险比你有能力自保,我得去看看。”
“不,你堂兄把你带到这里来,不是要让你去送命的。”哈斯巴雅尔摇摇头。“你看上去是个聪明的姑娘,应该能想得到。”
梁晶又是愣了一愣,随即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脸色变得惨白。哈斯巴雅尔已经驾驭着骆驼飞快地冲下沙山,向着巴丹吉林庙的方向飞奔而去。
“不要跟过来!”哈斯巴雅尔头也不回地大喊道,“你要记住你的职责!”
梁晶原本已经向着沙山下飞翔的身体硬生生停住了。她怔怔地看着哈斯巴雅尔越来越小的背影,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职责……吗?”
她咬着嘴唇,思索了几秒钟后,没有再往前飞,而是垂直地向上飞升,飞到了大沙漠的上空。当然,需要加入一些障眼法,以免被那些此刻不知在哪个方向的沙山里转悠的游客发现。
虽然年纪很轻,但梁晶的蠹痕也算是家族里少见的强大,只不过不方便用于直接战斗而已。她很快地飞到了自己的极限高度,脚底下的巴丹吉林庙小得就像一个火柴盒。她有些困惑地发现:这个小小的“火柴盒”在动。
并不是那种地震中的左右摇晃,而是一种奇特的波动,仿佛整座庙和周围方圆一公里的区域都被淹没在了水里,呈现出水纹状的波动。她陡然间有一种错觉,似乎庙海子不再具备实体,而是变成了虚幻的海市蜃楼。
等等……海市蜃楼?
梁晶猛然反应过来:这可能是蠹痕造成的异空间!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扑过去帮助梁野,但飞出几十米之后,还是重新退了回去。她明白,能够对真实空间产生如此巨大扰动的蠹痕,其蕴藏的力量绝对在梁野之上,她即便过去也不过是白白送死。
“你把我赶出去的时候,就已经猜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了么?”梁晶轻声说,“又或者,在来巴丹吉林之前,你就已经想到这一点了?可你还是要来,为什么呢?”
在她的眼中,整个庙海子已经虚化了,好像变成了一幅弯弯曲曲的抽象画,巴丹吉林庙的形状忽而圆忽而方,寺庙旁的佛塔被极度拉长,就像是要直刺到天空中去。四围的沙海真正成为了黄色海洋,翻滚起伏地掀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巨浪。
梁晶举目远望,终于找到了那群游客。他们果然正跟着另外一位牧民在沙漠中游览,此刻正站在一片相对平坦的沙地上,一个个惊惶无措,而那些原本驮着他们的十分驯服的骆驼,都已经开始四散奔逃,完全不听牧民的召唤。
看来,骆驼们也感知到了危险的临近。
而梁晶的耳朵里也渐渐听到了一些古怪的声音。那些声音刚开始时就像是拂过沙海的轻轻的风声,却在不断地越来越响,有若狂风刮过空旷的山谷,带出阵阵撕裂般的啸声,就像是——有成千上万的恶鬼在呼号。
这个联想让梁晶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在她的视线里,身下极度扭曲的巴丹吉林庙仿佛变成了一道门,一道徐徐打开的大门,地狱里的恶鬼正在急不可耐地涌向这道门,等待着一涌而出,等待着闯入他们垂涎已久的人间。
这座沙漠深处的寺庙里到底隐藏着什么?几百年来的守护者们又到底在守护着什么样的秘密?
这一切至少在短时间内不可能有答案了。梁晶眼看着巴丹吉林庙忽大忽小,忽圆忽方,心里焦急地企盼着梁野赶快逃出来。
但梁野并没有出来,哈斯乌力吉也没有出来。这两个人就像是被地狱吞噬了一样,始终没有现身。然而,梁晶注意到,有一道细细的焰火从庙里射出,升腾到了天空中,然后在半空炸开,化为一个图形。
那是一个看上去很凶狠的山魈的头颅。
梁晶看着这个火红色的山魈头颅,忽然间泪水涌出了眼眶。这是家族通知同伴们紧急撤离的讯号,当这个讯号发出来的时候,任何同伴必须无条件撤离,不得冒险施行任何救援。而之所以使用山魈,大概是为了某种自嘲——梁氏家族是最早采用后天附脑移植技术的大家族,一向被奉行通过先天遗传获取附脑的家族讥嘲为“猴子”。只不过,随着这两年形势的恶化,包括路氏、王氏等在内的其他家族也不得不开始钻研附脑移植,这个侮辱性的称谓也就绝少有人提起了。
这枚焰火当然是梁野发出来的。这个位列四大高手之一的强悍的男人,竟然也遇到了他解决不了的难题。
“我终于明白你带我来这儿的原因了,”梁晶叹了口气,“你早就知道你可能会回不去了,所以只是需要一个目击者,一个目击了这一切还能活着逃走的目击者。老哥,虽然我舍不得你,但我还是只能听你的话。”
为了稳妥起见,她把自己的飞行高度再提升了一些。这时候她终于注意到了蠹痕的存在。巴丹吉林庙四周都笼罩着一层极淡的土色,混在黄沙的背景里,如果不是眼力极好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但梁晶还是捕捉到了这一点。错不了,就是蠹痕。
在那座由普通人修建、普通人看管的喇嘛庙里,竟然爆发出了如此强大的蠹痕!
梁晶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地悬停在半空中,等待着新的变化。突然之间,她的眼前出现了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眼的光芒,就像是庙海子忽然变成了一颗爆炸的原子弹,她不得不闭上了眼睛。而随着这片光芒的亮起,那鬼哭神嚎一样的声音也响亮到了极致。
真的像是鬼门洞开啊,梁晶想,如果现在睁开眼睛,是不是能看到千千万万的恶鬼奔跑在巴丹吉林的黄沙之上、铺天盖地地冲向人世间呢?
过了好一会儿,强光渐渐黯淡下去,那些无法分辨的怪声也消失了,她才敢重新睁开眼。低头一看,梁晶一下子傻了。
刚才那些近乎天翻地覆的异状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黄沙不再汹涌起伏,空气不再诡异地弯折,巴丹吉林庙和庙海子也恢复了原状。再看看远处,整片区域的大地都停止了震动,游客们也逐渐恢复了镇定。在他们的心里,或许就是刚刚经历了一次并没有造成什么危害的沙漠地震,虽然受到了惊吓,却也可以作为在社交网络里炫耀的经历。
一切都还原了吗?梁晶搔搔头皮,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巴丹吉林庙还在,这一点确凿无疑,然而,这座庙好像……和之前看到的有些不一样。
到底是哪点不一样?梁晶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浑身一震,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巴丹吉林庙变“旧”了!
她判断刚才的变故应该已经过去了,把心一横,大着胆子降落到了庙门口。近距离的观察是不会出错的,巴丹吉林庙真的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变得陈旧腐朽。先前明亮的颜色完全褪去,挺拔的梁柱表面突然呈现出风沙剥蚀后的斑驳,某些墙面上更是显得千疮百孔,还能看到火烧的痕迹。
就像是在这白驹过隙的几分钟内,巴丹吉林庙突然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回到了重建之前的古旧模样。
“这我真没猜着……”梁晶喃喃地说。
她定了定神,迈步走进庙里。果然,庙里的一切也都变得残破陈旧,好像时间往回倒退了一百年。而先前还在庙里的梁野和哈斯乌力吉,以及后来匆匆骑着骆驼赶回来的哈斯巴雅尔,此刻已经踪影不见。
梁晶在庙里转了几圈,确定这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喇嘛庙,没有任何机关、暗道、密室什么的。梁野和哈斯乌力吉、哈斯巴雅尔就像从空气中蒸发了一样,踪影全无。
看来是发生大事了,梁晶想,不仅仅是梁野或者梁氏家族的大事,恐怕会是震动整个魔王世界的大事。可惜,以我的力量,除了当一个目击者之外,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她心里乱成了一锅粥,慢慢地在一个破烂的蒲团上坐下来。过了一会儿,庙门外响起纷乱的脚步声,那是游客们在地震结束后重新回来了。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变得残破古旧的巴丹吉林庙,叽叽喳喳地议论纷纷,手里的手机和相机咔嚓咔嚓响个不停。
真好呢,这已经不仅仅是社交网络上的谈资了,梁晶想,搞不好今晚就会有一大批国内国外的电视台坐着直升机赶到这里。但你们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多么可怕的事件,也根本不知道人类所需要面对的未知而飘渺的命运。
做普通人真好,梁晶透过庙门看着渐渐沉向沙漠地平线的夕阳。怪不得那个传说中曾经无比废柴的天选者一直想要做一个普通人呢。
二
传说中的天选者此刻正在做着一件可以说十分无聊无趣、也可以说正气凛然为民除害的事情:跟踪一个疑似男扮女装偷窥女澡堂的变态男子。
“那个家伙一定有问题!说不定是个化妆偷窥的变态。”几分钟前,姜米在女浴室门外无意间撞到了这个“女人”,转过头就对冯斯如是说。
“什么问题?”冯斯问。
“他的神态太慌张,不像是刚洗完澡的放松状态,”姜米说,“而且我的胳膊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胸口,平的。”
“您不能因为自己波涛汹涌就这样把广大平胸开除出女性队伍,这是赤裸裸的歧视。”冯斯说。
“就算是平胸,女人在胸口被人撞到的时候,一般习惯性地会躲闪或者保护吧?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姜米说。
“这也并不算是有力的证据,你自己也说了‘一般’,总会有特例吧?”冯斯说,“昨晚你还房门都没关好就大摇大摆换衣服呢,不要乌鸦落在猪身上。”
“好吧,你要有力证据是吧?”姜米气哼哼地说,“刚才撞上的时候,他的肚脐眼往下多了点儿东西,这个证据有力不?”
“那我没话说了……”冯斯眨巴眨巴眼睛,“不过,既然有这么一个强证据,你为什么不先说出来呢?反而要去扯一堆神态啊平胸啊之类有的没的玩意儿。”
姜米忽然说不出话来。过了几秒钟,她才很不情愿地开口:“我就是想在你面前显摆一下推理能力而已……”
冯斯气得笑了起来。他用力捏了一下姜米的鼻子,当先跟了过去,姜米一脸委屈地跟在他身后。那个偷窥的变装男子看来是个新手,半点也没发现身后有人跟踪。他在半道上脱下女装和假发,换成男装便服,还戴上了一副斯文俨然的金边眼镜,一直走向了这座小镇边缘的一个建筑工地,走进临时铁皮房子中挂着“后勤指挥部”的那一间。
“看来是个搞工程的,不过不是普通民工,居然还是个小头目。”冯斯忿忿不平,“太给我们知识分子丢脸了。”
“你这样大学辍学的就别装什么知识分子了……”姜米横了他一眼,“快报警吧。他猜不到警察会来得那么快,一定不会处理掉那套女装,应该还会留着下次用,所以现在打上门正好能抓住证据。”
冯斯一边掏手机,一边大摇其头:“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正义感了?真是狗拿耗子……”
“这叫做维护女权!”姜米挥舞着拳头,“再说了,我带着的天选者是个道德水准极其低下的落后青年,我必须通过这样的潜移默化来帮助他进步!”
“乌鸦落在猪身上……”
冯斯和姜米在一天前来到了这个位于川藏交界处的新开发的冰川旅游景点。因为刚刚开发成景区没多久,这里的配套设施还不够完善,所以镇上临时突击修建了一座公用澡堂来解决越来越多的外地游客们的洗澡问题,没想到引出了这么一场小风波。
在远远地看着当地民警把那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偷窥男子抓走之后,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冯斯看着姜米:“晚上还有什么地方想玩吗?”
“听说镇子的北边不远有个废弃的天葬台,视野很好,可以看星星。”姜米满脸都是憧憬
“没问题,吃完晚饭我们就去。”冯斯没有二话。
两人已经在外旅行了两个月,并没有制定什么详细的计划,一路上随遇而安,想到去哪里就马上买机票出发。这可能是冯斯这辈子头一次花钱如此潇洒,但也确实……花得心情愉悦。
是真的愉悦。
自从一脚踏入这个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的魔王世界之后,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抛开一切,全身心地享受一段不带任何目的性的旅程。或许是自身蠹痕的奇妙进化方式让这个一向满脑子忧患的年轻人终于意识到:某些事情并不是用力就能解决的,甚至于过分用力还会适得其反,所以,还不如顺其自然,以不变应万变。
所以他的心态沉静了下来,不再忧心忡忡患得患失,而是安心地陪着姜米游玩,这反倒是让他重新找回了不少原本应该属于他的生活的乐趣。而在这两个月里,守卫人们也十分知情识趣地没有来打扰他,这让他恍惚觉得,自己又短暂地回到了怀念已久的普通人的时光。
“你就不担心魔王世界里出什么乱子吗?”姜米曾经问冯斯,“现在你已经不是废柴了,而是正宗神笔马良哎。”
“你放心,不管是神笔马良还是哆啦A梦,当他们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们就算躲到马里亚纳海沟里也会被朝阳群众揪出来。”冯斯回答,“现在不过是他们暂时用不上我而已。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和姜米的相处随着旅程的进行也越来越融洽。虽然还没能正式回复到曾经的情侣关系,但至少,两人之间已经逐渐找到了曾有的默契相通。冯斯自己也明白其中的原因:自从他的蠹痕取得了飞跃性的进展后,不仅仅是面对魔王世界,即便是在日常生活里,他也变得更加自信,更加放松,更加从容。
所以女人大概是都不喜欢弦绷得太紧的男人,冯斯想。
两人在一家当地的地道藏餐馆吃过了晚饭,姜米对牛羊肉和糌粑都不怎么热衷,却对藏式酸奶情有独钟,一口气喝掉两大碗。
“这玩意儿喝多了容易拉肚子,”冯斯说,“还记得你当年去川东吃火锅的惨状么?”
“可笑,我早就已经进化了!”姜米敲敲桌子招呼服务员,“再来一碗酸奶!”
服务员很快把酸奶端了上来。但当陶瓷碗放在桌上的一瞬间,冯斯注意到,服务员用飞快的速度往碗底压了一张小小的纸片。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服务员,发现这个相貌朴实的藏族女性也毫不避让地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走向门口去招呼几个新来的客人。
姜米也注意到了对方的小动作。她把纸片扯出来递给冯斯,神色如常:“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们疯疯癫癫玩了两个月,已经赚大了,安心开工吧。”
“理解万岁。”冯斯笑了笑,拿起纸片,“是一个约会,有人想要请我帮忙。虽然文字里没有明说,但毫无疑问是守卫人。而且,我们运气不错。”
“为什么?”姜米问。
“约会地点正好就在你想要去的那个天葬台旁边,”冯斯说,“所以运气不错的话,应该还来得及陪你看一会儿星星。”
两人混在一群一起去看星星的游客中,坐着一辆旅游中巴车去到了天葬台。这里百年前还是充满血腥和腐臭的地方,现在却早已没有了那些血肉、骨头、内脏和盘绕的兀鹰,只剩下一座高高在上的光秃秃的石台,视野倒的确是很开阔。
藏区的天空高远而纯净,抬头望去,星光璀璨明亮,仿佛每一颗星星都触手可及地嵌在天幕上一样。冯斯和姜米仰面躺在一张旧毯子上,静静地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美丽夜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半个小时后,冯斯有点恋恋不舍地站起来:“我该去赴约了,你慢慢看吧。”
“你已经陪了我那么久了,我已经够有面子啦。”姜米捏捏冯斯的手,“安心去吧。让星星陪我就行了。”
冯斯走下天葬台,来到距离天葬台大约两百米左右的一条小河边。在那里,已经有一个作藏人打扮的精壮汉子等着了。这个人身边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蠹痕的气息,无疑就是约冯斯见面的那个人。
听到脚步声靠近,这个穿着藏袍的汉子回过头来,收起蠹痕,主动迎向冯斯。他在距离冯斯几步远的地方站住,微微鞠躬:“谢谢你来见我,天选者。”
倒是难得在强横霸道的守卫人世界里遇到一个懂礼貌的人,冯斯想。他也点点头:“你好,你是哪个家族的?”
“我叫邵澄,是林家的人。”对方回答,“因为我大多数时候都呆在藏区,所以以前并没有机会和你碰面。”
“原来是我那位美女老师的人。”冯斯有些意外,“那你今天来见我,只是代表林家,而和路家没有关系了?啊,抱歉,你们这些家族之间的勾心斗角其实和我无关,我就是随口问问。”
“你问得并没有错,”邵澄说,“即便小姐和路晗衣已经成婚,家族之间的猜忌也是难以完全消弭。不过,我今天来找你,倒是和路家没有丝毫关联。我只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什么忙?”冯斯问。
“其实今天晚上,我原本是要去见一个并不是太危险的人,”邵澄说,“但是我临时得到了一个奇怪的情报,让我发现今晚很可能要送命。”
“送命?”冯斯眉头一皱。
“你放心,我绝不是要你出手相助,”邵澄说,“我的这条命和天选者所背负的使命相比,根本分文不值,我不会让你去涉险。”
“其实天选者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值钱……”冯斯笑了笑,“那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呢?”
“我知道你现在的能力今非昔比,尤其是已经掌握了操纵时间的力量,”邵澄说,“所以我想要请你当一个目击者,亲眼见证我可能经历的一切。如果我死了,麻烦你把你所看到的传递给守卫人世界。”
“为什么需要我目击?”冯斯问,“你去见什么人?”
“我先告诉你另外一件事吧,就是我刚才所说的那个情报。”邵澄说,“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在内蒙古的巴丹吉林沙漠里,守卫人四大高手之一的梁野神秘失踪了。”
“什么?”冯斯终于感到了震惊,“以梁野的本事,怎么可能失踪?”
“他是去追捕一个神秘的线人,然后进入了巴丹吉林沙漠深处的巴丹吉林庙。”邵澄说,“当时他带了一名家族成员一起去,但却只有那个族员回去了。据我们的了解,那名族员战斗技能很弱,但能够利用蠹痕抵消地球重力,也就是说,能飞。”
冯斯点点头:“我明白了。梁野带这个能飞的手下跟他一起去,大概也是想要一个能逃掉性命的目击者。她看到了什么吗?”
“在变故发生之前,她就被梁野命令着远离了,所以并不知道庙里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那里突然爆发出强大的蠹痕,导致整个庙海子区域都产生了极度的空间扭曲,还有奇怪的声响发出,然后,巴丹吉林庙就变旧了,庙里的人、包括梁野在内,都失踪了。”
“变旧了?什么意思?”冯斯问。
“巴丹吉林庙是一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寺庙,曾经被大漠的风沙所侵蚀变得很残旧,但在当代经过了重新修葺,外表看起来已经焕然一新。但在那个姓梁的女孩目睹了空间扭曲之后,巴丹吉林庙重新变回了残破的模样。”邵澄说。
冯斯的面色变得严峻。他思考了一会儿,缓缓地说:“时间。”
“是的,我也在怀疑,她所目睹的并不仅仅是空间的扭曲,还包括了时间的变化。”邵澄说,“但是操纵时间的能力过于高深,在守卫人过去几千年的历史里,总共也没有出现过几个,我们实在是对此缺乏了解。而你,天选者,恰恰是掌握了时间的人。”
“还不能说是掌握了,”冯斯回答,“当然,确实会比一般人体会得更深一些。不过我不太清楚,你今天要见的人,和巴丹吉林庙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把这二者联系起来?”
“今天我要去见的,是一位很普通的藏地喇嘛,既不是守卫人或者黑暗家族,其所在的寺庙也毫无名气。”邵澄说,“他唯一的特殊之处,大概就在于他所在的那个教派了——他们是当初巴丹吉林庙的建设者之一。刚开始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约我,但是在得到梁野失踪的消息之后,我有些明白了。”
“巴丹吉林庙……”冯斯沉思着,“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巴丹吉林庙会突然冒出来呢?还嫌时局不够乱么?”
邵澄微微一笑:“据我所知,你最近两个月没有和守卫人世界里的任何一个人有过联系,我想你其实并不清楚现在的时局到底乱到什么程度。”
冯斯尴尬地一笑:“还真被你说准了。所以,你能不能跟我说一下,这两个月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你们和妖兽魔仆打得怎么样了?”
“总体而言还算不错。”邵澄说,“天选者力量的觉醒对整个守卫人世界都是巨大的激励,大家也第一次真正看到了击败魔王的可能性。在这两个月里,大家比较默契地暂时停止了互相仇杀,全力合作压制全球觉醒的魔仆,成效也还行。此外,国外的家族不太清楚,至少中国的四大家族互相也有一些技术上的合作,力争能找到提升蠹痕能力的方法。”
“听上去确实挺好,”冯斯说,“难怪这两个月一直没人找我呢。那群日本人呢?”
“还没能找到,这也是大家最大的担忧。”邵澄说,“我们动用了所有的资源,都没有找到他们的丝毫踪迹。事实上,的确是找出了几家可疑的中小公司,但它们就像断掉的壁虎尾巴一样,完全和母体没有牵连。”
“在完全没有附脑的情况下,还能一直存在于魔王世界中,当然会有他们的独到之处。”冯斯说,“另外,你提到的四大家族在合作,具体是想要做些什么呢?”
“他们在研究怎样抵抗路钟旸所拥有的那种蠹痕。”邵澄说。
“嗯,他的蠹痕可以激发旁人的蠹痕爆发并且反噬其主,确实挺恐怖的。”冯斯又想起了那场幻域里的生死较量。
“其实如果是他自己偶然间进化出来的,倒也并不足为虑,关键在于,他是在注射了上杉雪子带来的日本组织的药物之后才发生变化的,也就是,那群人也许有能力批量制造路钟旸这样的战士,那就非常可怕了。”邵澄说。
冯斯也感受到了问题的严峻:“没错,就那一个已经搅得鸡犬不宁了,要是再来一打,真的会死人的。那他们取得什么进展了吗?”
邵澄摇摇头:“据我所知,进展甚微。他们的科技力量比我们至少领先了二十年,那么大的差距,不是短短几个月就能追赶得上的。”
“那该怎么办?”冯斯问。
“也许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到日本组织。”邵澄说,“我们必须获得包括分子式在内的全部研究资料,否则自己闭门造车的希望是渺茫的。而且,几大家族还有一个推断——日本人应该会已经研发出了相对应的疫苗。”
冯斯想了想:“没错。他们也得考虑到这种威力巨大的蠹痕可能失控的情况。以他们的谨慎,不会随便放出一个无法限制的魔鬼。好了,我没有多余的问题要问了,我陪你去赴约吧。”
“谢谢,但我还是需要多一句嘴,”邵澄说,“我只是想请你……”
“你只是想请我做一个目击者,有危险就赶紧逃,对么?”冯斯打断了他的话,“抱歉,如果想让我帮忙,我愿意做什么就是我的自由。”
邵澄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没错,我无权干涉天选者的行为。我们走吧。”
冯斯跳上邵澄的摩托车,两人离开天葬台,驶向几公里之外的冰川景区。这处景区开发的时间并不长,但正因为如此,反而较多地保持了原生态的美感。不过在这样一个夜晚,远远看去,冰川和山峰、河床几乎融为一体,都只是巨大的暗影,难以分辨。
然而,靠近之后,冰川上开始泛出星光的倒影,晶莹而灿烂,恍如万点碎银。冯斯禁不住想,原来晚上的冰川也那么好看,下次倒是应该考虑带姜米也来瞧瞧,不过……
“我们好像没买票吧?”他问邵澄。
“这里的景区还没有开发完善,为了安全,天黑之后就不让游客进了。”邵澄说,“但我对这儿的道路比工作人员熟多了。”
“所以我们就是逃票了……我喜欢……”冯斯咕哝着。
这果然是一条偏僻的路径,偏僻到冯斯几乎怀疑邵澄是想要把他骗到没人的地方干掉。但不知怎么的,他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守卫人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人的外表看起来直率诚朴,或许还因为当他提到林静橦和路晗衣的婚事时,眼神里掠过的那一丝无奈的落寞。
专情的男人总不会太坏,冯斯想。
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跋涉后,两人来到了一条大约有两三百米高的冰瀑下。一个穿着僧袍的喇嘛正在那里盘膝而坐。虽然冯斯对佛教、尤其藏族佛教知之甚少,但远远看着这个喇嘛的身影,心里仍然不自禁地感受到一种极富宗教感染力的庄肃。
这个喇嘛虽然是没有蠹痕的普通人,但还真是有几分气势呢,冯斯想,看来信仰的力量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内在和外观,和父亲冯琦州那种招摇撞骗的假道士真的不是一个概念。
他一时间有点儿肃然起敬,情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仿佛是害怕打扰到这位喇嘛的修行。两人来到了喇嘛的身前,邵澄开口说:“闻若喇嘛,我来了,还自作主张带了一位朋友来。”
“无妨,你的这位朋友,恰好也是我的朋友。”闻若喇嘛的语声里微微带着一点亲切的笑意。
冯斯不觉一怔。这个喇嘛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很熟,虽然最近并没有听到过,但他可以肯定,在最近的一年里,自己肯定听过对方说话,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冯同学,我们又见面了,果然是有缘分的。”闻若喇嘛说。
冯斯没有回答,而是向前走了几步,径直来到闻若的身前。冰瀑上反射出明亮的星月之光,让冯斯看清楚了这位身穿僧袍的喇嘛的相貌。然后他一下子觉得脑子一阵迷糊,就像是在坚硬的冰川上撞了一下似的。
“哔了狗了……”冯斯摇摇头,“怎么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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