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道场》全本 作者:蛇从革-免费小说下载

《骷髅道场》全本 作者:蛇从革-免费小说下载

简介:奇幻/历史/冒险/道家术法/权谋/成长/
南宋末年,少年鲜于刘光经历父亲被杀的惨剧后,九岁拜入诡道门下成为一名术士,习得诡道四大算术中的水分和看蜡两大算术,同时也招来了背叛师门投奔蒙古的师兄刘子聪的追杀,幸得花教法王八思巴庇护,送至终南山全真教修行。
七年后,十六岁的鲜于刘光下山,前往钓鱼城开启阴阳四辩骷髅道场,一场只属于他的命运之徒就此展开。
破八臂哪吒阵法、智过太行古道、风陵渡巧渡黄河,鲜于刘光把诡道水分看蜡之术运用到极致,终于突破重重封锁来到钓鱼城,面对大军的四面围城,鲜于刘光用诡道算术开启了骷髅道场……

第一篇 通天殿穷奇飞升
之一:阴阳四辩道场前话

靖康之难后四年,南宋建炎三年二月初二,倒春寒,刚下了一场大雪,青城山山高路陡,山门前几百丈青石台阶结了冰,道路更加难行。零散的几个信徒从勉勉强强的从山下攀扶着走上来,让冷清的上清宫山门前更显得萧条。
龙抬头的吉日,应该是香火鼎盛,去年今日就只有寥寥十几个香客上山供奉天师,今年更少。
从靖康之难后,道家在蜀地的影响,已经式微到了尘埃,即便是张天师道陵封印八万厉鬼的青城山也已经门庭冷落,平日里,数月才有几个香客登山拜访。
香客走到山门之前十步的台阶,遇到了几个年轻道士从山门内走出,道士背着包袱,脸色茫然,走到了山门,转身跪拜,磕了几个头,接着就头也不回的朝着山下行走而去,与上山的香客打了个照面。道士中一个蓄须道士看见香客是一个虔诚的年老乡绅带着家眷家丁。
乡绅和道士在狭窄的道山路上各自谦让,道士中年长蓄须的一个向乡绅握拳拱手行了一个俗礼,“天冷路滑,王员外走好。”
王员外笑了笑,“师父们要下山?”从怀里拿出点细碎银两,递给蓄须道士。
蓄须的道士摆手,让王员外先行,“我们师兄弟几个已经还俗,受不起王员外的布施。”
“送给几个师父的盘缠,”王员外执意把银两塞给了蓄须道士,“师父们下山后,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蓄须道士苦笑,“回家种地,或者去山下从军,或流浪江湖行医,勉强讨口饭吃。”
王员外拱手,“师父们一路平安。”
道士们侧身,让王员外几家眷先行,然后萧索的走下山去。一个家丁突然赶上已经还俗的道士,交给蓄须道士一枚琥珀青龙,蓄须道士犹豫看向山门的王员外。王员外招手,示意蓄须道士收下。
家丁对蓄须道士说:“这枚琥珀值不得钱,是我家老爷留给师父一个信物,师父还俗,闯荡江湖,若是手头紧了,凭这个琥珀,可以在我王家在蜀地的分号,领取些银子,度过难关。”
蓄须道士感激不尽,把琥珀收下,对着家丁说:“贫道……”突然想到自己已经还俗,对着家丁说:“王老爷的恩惠,我徐清一定没齿难忘,今世我难以为报,我家后人,一定会报答蜀中王家。”说完,转身和同伴下山,不再回头。
王员外看着家丁把信物交给了蓄须道士徐清,继续行走到上清宫山门,十二岁的小道士安世通在山门前清扫残雪,一头白鹤。远远看见北方山峦上空上飞来一头白鹤,一直飞过安世通和王员外头顶,在山门上徘徊了几圈,掠过山门,朝着后山天师洞而去。
安世通看见白鹤飞走,继续垂头扫地,侧身避让,左掌握住右拳,向王员外做了个揖。
王员外刚才也看到了白鹤,对着安世通说:“白鹤临幸,是吉兆。”
安世通没有抬头,恭敬的退了一步。
王员外走进上清宫山门,经过空荡荡的前院,到了大殿,带着家眷和随从,在大殿内的张天师神位前恭敬跪拜。一个枯槁的老道士走到王员外身前,在一旁诵经,并点燃张天师神像座下的油灯。
当王员外起身后,取过老道双手奉上的油灯,亲自供奉在张天师雕像脚下。
王员外问老道:“观尘子掌门在天师洞?”
老道点头。
王员外说:“劳烦师父带我拜见掌门。”
老道转身,轻飘飘的走向大殿侧门,王员外招呼家眷和随从就在大殿等候,自己跟随老道走出大殿侧门。
出了大殿,一道一俗两个老人缓慢行走在殿后的小径上,穿过一片竹林,小路朝着耸立的悬崖而去,道路到此,每一个踏步都开凿在岩石而上,两旁固定锁链。老道对道路熟悉,如履平地,而王员外只能气喘吁吁的抓着锁链跟随。老道行走片刻,就站立在岩石上静立,等待王员外。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到了悬崖中段,道路进入到悬崖的之字形缝隙,道路舒缓起来,走到了尽头,是一个小潭,老道和王员外登船,老道撑杆,过了小潭,王员外下船,看见前方不远的天师洞。老道没有下船,而是留在船上。
王员外行走到天师洞洞口,对着洞口轻声唤了一声:“观尘。”
隔了一会,一个面色煞白中年道士从洞内走出来,对着王员外说:“来了。”
“来了。”王员外正说话,看见观尘子手里捏着一截绸布,拍了拍身边一头白鹤的头顶,白鹤旋即张开双翅,迎风原地而起,向东方而去。正是王员外在山门看见那头白鹤。
“观内还有多少师父?”王员外问。
“还有一老一少,都没处可去。”观尘子笑了笑,“观内养不活这么多人。”
“二圣信了郭京,天子蒙尘北狩,天下上至朝中,下至百姓,都把这怨气迁怒到了道家门派。”王员外说,“无数的道士都投奔了官军,谋一个生活。”
王员外提到了二圣,观尘子长叹口气,两人一时间也无话可说。四年前靖康之难,事出偶然,根基稳固的大宋,突然被金国击溃了京都,掳走了二帝,连金国完颜皇族都不敢相信如此轻易。靖康之难的起因本有多方缘故,但主要是守城宋军迅速溃败,来不及等待各地勤王军队到达,极为突然。而守军迅速溃败的根源,跟二帝轻信了冒充道家术士的郭京有关。
郭京本是一个军中的老伙夫,在金国围困京都之时,自称是道家隐藏在民间的术士,能召唤天兵天将,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二帝信了他的妄语。一说是少帝焦虑之下梦到了天神指派一术士来解救京都之困,少帝在军中寻找,看见郭京与梦中的术士长的一般模样。一说是郭京自荐,在少帝面前施展了幻术,赢得了二帝的信任。归根到底,跟二帝极为信奉道家脱不了干系。
郭京一个骗子临阵当了大将,那有什么出神入化的手段,反倒折损了守城军士的士气。郭京到了金国军队阵前,装神弄鬼一番,也就败了。守城军士本就不服郭京吹嘘的天兵天将,军心早已涣散。等康王在江淮之地组织勤王,正要解救京师,已经晚了,康王只能出海,南走到了临安,立了偏安的朝廷,勉强保住了半壁江山。
天下追究二帝被俘,最后就认定了是郭京这个骗子导致。进而认为大宋之耻,都源自于道家作乱朝廷。官府和百姓怨望道家,以蜀地最甚,道观纷纷被毁,即便是青城山这样的名宿道派,也被灌县官府没收了山下的田产。
两人沉默片刻,观尘子终于开口:“老爷,我有一事相求。”
“我与你至交了几十年,”王员外说,“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观尘子从拾起一根树枝,在地面上画了三条江水,三江合流的一片陆地上,重重的戳了一个圆点。
“合川钓鱼城,是盐路上的一个小集,”王员外说,“是要去那里寻找什么东西吗?”
“恳请老爷,在合川三江合流的山顶上,在钓鱼城的旧城,修建一座城池。”
王员外看了看脚下的地图,“什么样的城池。”
观尘子把掏出怀中的一张图谱,交给王员外,王员外展开看了,图谱上写着:“阴阳四辩道场”几个字。仔细画着繁复的建筑图案,图案一分为二,一黑一红,建筑中各种巧妙机关,在合川三江合流的高山上分布。
王员外看了很久,抬头对观尘子说:“这是一座城堡,占据地势,易守难攻。”
观尘子说:“正是。”
“难道金国即将攻打蜀地,需要一个城池拱卫巴州?”
观尘子点头,“此事关乎汉人天下命脉,我想来,在巴蜀之地,只有老爷有财力能够修建这个城池。”
“钓鱼城地势险峻,这个城堡的道家机关复杂,并且有各种地道,需要开山碎石,还要在江水之下修建暗道,这工程极难,只怕等不到建成,金国就已经挥师南下……金国竟然已经强盛到能一举吞并大宋的江山的地步!”
“老爷需要多少年建成?”观尘子没有回答王员外。
“倾尽我王家所有财力,也需要数代人,不少于一百年。”
“那就百二十年!”观尘子向王员外深鞠一躬,“事情隐秘,关乎汉人正统血脉,老爷不可宣扬。”
王员外看着观尘子很久,终于点头,“如你所见,大宋的天下在百二十年后,必将遭受大劫的话,我王家也无法躲避。也罢,只要能延续汉人血脉,大宋不被金国肆虐,我王家以下,代代在所不惜。”
观尘子看着王员外说:“王家的基业,也就为了这个城池灰飞烟灭了。”
“此事繁复,我这就下山变卖田产和商号,去筹备。”王员外摆摆手,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回头说:“铁牛。”
观尘子说:“老爷,后会无期了。”
“保重。”王员外说完,走向小潭边,老道撑船送王员外回到大殿,王员外带着家眷下山后。老道看到安世通仍旧在打扫前院的积雪,老道招呼安世通:“掌门要见你。”
安世通自行到了天师洞。看见掌门观尘子正在洞口守候。安世通向掌门跪拜。观尘子伸手扶起安世通,捏住安世通的手掌,看了看安世通的面貌,轻声问安世通:“我问你,你是愿意无忧无虑的做一个乡野村夫,避世于桃源,儿女满堂,尽享天伦,五十七岁寿终正寝,还是……”
安世通立即再次跪下,“掌门是要赶我下山吗,我自幼无亲无故,从未下山,现在掌门赶我去了,天下之大,我能到那里去。”
“世通,青城山已经留不下你,”观尘子说,“我再问你,如果一生颠沛流离,孤苦伶仃,无亲无友,背负极重的责任,却能有一百五十六寿数,你选哪一个?”
“掌门说的,世通听不明白。”安世通说,“我才十二岁,哪里能想到百年之后的事情。”
观尘子说:“我十二岁的时候,还在给王老爷放羊,遇到了先师,带我上山,做了道士……十二岁也不小了。”
安世通:“掌门师祖,我一定要离开青城山吗?”
观尘子点头,“上清宫马上就要毁于一旦。你没必要跟着青城派殉葬。”
“那我不下山了,就跟着掌门,与掌门一起跟着青城派共进退。”安世通坚定的说。“或者掌门带着我也下山罢了。”
观尘子笑了笑,“我和;鲁二(即撑船老道),已经老朽,下了山,也走不动了。你年纪幼小,何苦早早断送了性命。”
安世通茫然无措,蝼蚁尚且偷生,但是要这么一走了之,却也无法背弃师门之恩。
观尘子招招手,走到了洞外数十步之外的小潭边,安世通跟随。
观尘子指着天师洞说:“来,我告诉你天师洞的来历。”
安世通立即跪下,观尘子说:“天师洞不是降魔天师尊上的修炼之地,但是我们青城派的历代掌门,都世世守护在洞内,你知道是什么缘故?”
安世通摇头。
“降魔天师尊上在青城山封印魔王篯铿及八万鬼兵,”观尘子说,“但是篯铿在西晋末年从城山逃了出来,率领鬼兵攻打洛阳,其时,天下所有最强术士齐聚,击败了篯铿,把篯铿的最后一丝残魂,再次封印到青城山。但仍旧无法逆转鬼治的轮回,洛阳之战,导致天下大乱,五胡入主中原,天下进入到鬼治,直到四百年后,天下无数英雄的努力,才将九州从鬼治,带回了人治。但是也付出了术士凋零的代价。”
安世通继续听观尘子缓缓道来:“这个天师洞,就是当年篯铿被封印的洞穴。我们青城山一脉,一直在镇守篯铿的一丝残魂。现在我要把天师洞封堵起来,但是有一样东西,我舍不得销毁。你起来。”
安世通站起,看见观尘子手里拿了一个卷轴。
安世通看着卷轴,“这是?”
“阴阳四辩术法,”观尘子说:“天师洞内有篯铿当年刻下的壁画,我已经将它拓印,这个术法高明,而且壁画残缺,我只能看懂图案,根据图案画出阵法道场,却不能领悟玄妙,但我知道,这个卷轴一定能让我们青城派一息连绵。”
安世通看着观尘子,“掌门要世通做什么?”
“你的天资平常,要领悟阴阳四辩道场,需要百年的时间,”观尘子说,“现在我问你,你是否答应我续你九十九年的寿数,但是阴阳四辩道场是篯铿留下的至阴的术法,你将被这阴阳四辩折磨一生,最后把这个术法用于对付北方来的外道术士。之后,在临死前找到传人,将阴阳四辩传递给他,让他回到青城山,延续青城山门楣。”
安世通伸出手去,就要接过卷轴。
观尘子厉声说:“你想好了吗?”
安世通点头,“我想好了。”
“你立即下山,去往终南山,替我见一个人,把他阴阳四辩术法交给观阅,他会点化于你。”
“那人是谁?”
“你见到了就知道。”观尘子说。
“我见了那人之后,”安世通再问,“该去往何处修炼?”
“然后你就去……”观尘子看了安世通很久,“合川钓鱼城。”
——一百二十九年后,蒙古大汗蒙哥率领二十万人马即将围困钓鱼城,蒙军在渠江和涪江集结,船只从下游方向渐渐逼近渠江。
一个负剑术士,带着几百名族人,趁蒙军还未对钓鱼城全部封锁,偷偷度过涪江,绕过蒙军,走到了钓鱼城险峻的城墙之下,在城门下,举着火把,高呼拜见守将王坚。王坚走到城墙上,看着山下三江合流之处的陆地上,密密麻麻的蒙军正在驻扎,下游的蒙古战船已经排布在江流之上落锚,大汗蒙古的水上一路,陆上三路军队已经将钓鱼城形成了铁桶围绕。整个钓鱼城山下三江合流之处的营火、火把,连绵数十里,通明一片。
王坚不敢开门,担忧这几百人是蒙军的诈敌的先锋,随从询问城门下的负剑术士来历。
负剑术士拿出了一枚物事,让城门守军用绳索吊上城门,守军看见是一个檀木木盒,把木盒递给王坚,王坚用佩剑将檀木盒劈开,一枚琥珀跌落在地上,王坚拾起琥珀,看见琥珀雕琢成龙形,表面镂刻一个隶书“王”字。王坚心情震动,看向城门下的负剑术士。
王坚还在犹豫不决,两个道童抬着一个垂垂老矣的道士走到了王坚身边。老道看了看山下,又看了看城门下的负剑术士,对王坚说:“故人的后代来了。”
负剑术士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二百余人,在:“在下徐通明,受祖上徐清遗训,带领族人前来返还王家的琥珀青龙。”
之二:卧龙道场前话
福建剑浦,端明殿学士黄裳在山间的老宅里,黄家的子侄和家丁正在忙碌,老宅院内和毗邻的黄家祠堂,摆下了百桌流水筵席,往来宾客络绎不解决。
黄老学士八十七岁寿诞,黄家已经连续摆了四天的流水席。黄老学士自朝廷修撰《道藏》完毕之后,一直隐居在剑谱老宅,闭门不出。祝寿宾客也难以得见黄老学士。
寿宴打算摆三天,可是三日之后,宾客仍旧陆陆续续的赶来,黄家族人只能继续杀猪宰羊,宴请宾客。
在这第四天的正午时候,黄家老宅空中飞来一头白鹤,在老宅上盘旋。宾客纷纷指着白鹤,白鹤是黄老学士的大寿的祥瑞,齐齐向白鹤跪拜祈福。
白鹤长唳一声,飞到了黄家老宅的后宅之中。后宅院内,只有两人,一老一少蹲在地上,仔细的盯着地面。两人正前方,是一根长长的木桩。
当正午的日光在木杆之下的阴影刻度收缩到三寸一分的时候,黄老学士对身边的长孙黄敏说:“第一个客人到了。”
白鹤旋即从空中落下,站立在黄老学士面前,黄老学士黄裳站起身,摘下了白鹤脖颈上的一截绸缎,看了看绸缎上的文字,把绸缎收起。黄裳让黄敏端来一杯黄酒,恭敬擎在白鹤面前,白鹤扭转头颈,探头把杯中的酒啄饮而尽。黄裳拍了拍白鹤的翅膀,“辛苦了,回吧。”
白鹤腾空而起,朝着西北而去。
长孙黄敏好奇看向黄裳手中的绸缎,黄裳笑了笑说:“我得走了。”
“大翁要去哪里?”黄敏问黄裳。
黄裳说:“我归山的地方,那里有人等着我,等了我很多年了。”
“大翁要去做什么?”黄敏又问。
“好几件事情,都要做了。”
“大翁还回来吗?”
“事情做完了,”黄裳摸了摸黄敏的头髻“就不回来了。”
“大翁现在就要走?”
“不,我还得等两个客人。”黄裳看着脚下的晷分阴影,到了三寸,“他们也来了。”
黄家老宅的大门口,突然一阵锣鼓,十几个县衙开路,两个大轿被轿夫落在大宅门前。大轿之后,是两辆马车。
黄老学士的两个儿子赶紧奔向门口,看见轿内走出剑谱县令和一个青衫书生抱着一个三岁模样的幼童。黄裳长子黄谨立即吩咐下人去往后院请老太爷出来迎接。不过老宅内的宾客已经分列两边,中间让出道路。黄老学士牵着孙子黄敏的手,从人群中走过,来到了大门。
宾客中恭贺黄老学士大寿的祝词此起彼伏。黄裳到了门口,示意身后的宾客安静,朝着县令深鞠一躬。县令连忙走到黄裳的身前,躬身托住黄裳的胳膊,“老知州莫要折煞下官。(黄裳修撰《道藏》之前,任福州知府)”
随机县令拿出了圣上的谕旨,加封黄老学士的官爵,并赐御酒。黄裳这次跪拜,县令宣完,衙役纷纷从马车中搬出御赐的寿礼,放到黄家老宅之内。
宾客纷纷赞叹,黄老学士蒙受隆恩之盛。
而抱着一个三岁小孩的青衫书生,一直在旁冷眼相看。
黄裳与儿子领着县令和青衫书生到了宅中正厢房,给县令安排了上席。黄裳陪着县令饮了一杯酒,拱手对县令说:“身体老朽,恕不奉陪父母官了。”
县令说:“无妨。”
黄裳长子黄谨陪着县令,黄裳在长孙黄敏的搀扶下走向后院,黄裳回头看了青衫书生一眼,青衫书生看向县令,县令微微颔首。青衫书生立即抱着三岁孩童,跟随黄裳而去。
青衫书生抱着小孩,走到了后院,看见黄裳扶着一根长长的木桩,木桩之下一个方圆数丈的磨盘,磨盘上刻着无数的道教符篆。其时正午已过,木桩的阴影在磨盘上并不显现。
黄裳用手抚摸着木桩,青衫书生看见木桩上渐渐显出了一条龙纹,青色的烟雾在龙纹上旋绕,木桩隐隐传出了龙吟。整个木桩变得阴寒无比,地面上的磨盘凝结出细细的冰霜。即便是炙热的日光,也不能将龙云和寒霜融化。
青衫书生把怀里的孩童放在了磨盘上,黄裳拉着黄敏让开,孩童蹒跚行走,扔掉了手中的拨浪鼓,紧紧把木桩抱住,木桩上的龙纹发出了耀眼的金光,烟雾升腾在孩童的脚下。
“是他!”黄裳说完,青衫书生轻呼一声,黄裳拉着黄敏,三人同时向孩童跪拜九叩。
随即刻分移动,日头偏离晷分一分,青龙和烟雾全部隐去,孩童背靠着木桩,朝南端坐在满是符篆的磨盘上,隐隐有了庄严的气象。
黄裳对黄敏说:“陪真龙玩耍吧。”
黄敏带着孩童一起看着磨盘上的刻度,用手指摸索龙纹。黄敏问孩童,“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头也不抬,低声说:“赵伯琮。”
黄敏指着自己说:“我叫黄敏,你要记得我。”
赵伯琮看了黄敏一眼后,继续用手触摸龙纹,“我记住你了。”
青衫书生看着黄裳说:“太祖血脉已经偏离大统百五十年,难道正统要从太宗一脉重归太祖后嗣?”
“文惠,”黄裳看着正在摸索龙纹的赵伯琮,轻声说,“日后你为帝师,当他登极,再把这个重器交给圣上吧。”说完,黄裳拿出了一个青黑色的小鼎,轻轻的放到青衫书生的手里。
青衫书生谨慎的接过了小鼎,手心下沉,这小鼎远比想象的要为沉重。
“史浩必当遵从。”青衫书生恒史浩仔细查看小鼎,材质并非金器,却是石头,可是又比石头沉重许多,比金更甚,于是询问,“有何缘故吗?”
“不能泄露,事关天机。”黄裳说,“铜鼎是赠给大宋皇室的重器,自然有重要的作用。至于你,我倒是有一个物事要拜托于文惠你。”
史浩问:“老师尽管吩咐。”
黄裳把史浩带到木桩跟前,指着地下磨盘上的道家符篆和花纹,“你天资聪颖,必为帝师,你的儿子将更胜于你,登堂拜相,把持朝纲,但是我要你把这些符篆牢牢记住,传与你的孙辈。”
“这是什么道理?”史浩茫然的问道。
“这个木桩是道家至阳的晷分,青龙飞升,而下方的石盘,龙盘卧石,上面的符篆,就是卧龙术法,百二十年后,你的孙子要在襄阳城,根据襄城和樊城的地势,引导汉水周旋两城,布置一个道场出来,用于抵抗北方蛮夷的一个重要布局。”黄裳一口气说完,看着史浩问,“记下了吗?”
史浩凝视着地上的磨盘,额头满是汗水,良久之后,轻呼出一口气,“记下了。”然后又问黄裳,“襄阳重镇!金国终究要大举南下,入侵大宋?”
“再看一遍。”黄裳叮嘱。
史浩这次看得飞快,片刻后抬头,“牢记终身,不敢遗漏。”
“好。”黄裳说完,脚下磨盘上的镂刻符篆一点一点的消失,只剩下一条龙纹,在赵伯琮的手指之下,当赵伯琮手指松开,龙纹也消逝不见。
史浩把三岁的赵伯琮抱起,对着黄裳说:“老师,就此拜别。还有相见之日吗?”
“没有了。”黄裳说,“我得归山了。”
“老师……”史浩犹豫一下,又问,“我听闻……只是听闻,老师你是否真的如同坊间秘闻所说,是斩杀天下厉鬼的……”
“你过来,”黄裳轻声说,“把伯琮的眼睛捂住,天子真龙不可见妖邪。”
史浩身体颤栗,捂住赵伯琮的眼睛,走近黄裳,黄裳把衣袖拉开,露出了左手的胳膊。史浩见了之后,身体颤栗,看见黄裳的左手胳膊已经布满了黑色坚硬的鳞片,而手掌也幻化为五根尖刃般的利爪。突然无数的鬼号传来,史浩立即后退两步,用胳膊紧紧捂住赵伯琮的耳朵和眼睛。
“老师,告辞。”
史浩走后,黄裳对着长孙黄敏说:“大翁要走了,告诉你父亲,百日后,为我举丧。”
——九十一年后,宋孝宗赵伯琮帝师、尚书右仆射史浩之孙,右丞相史弥远之侄,前光化军司户参军史嵩之赴任襄阳,经略襄阳户曹。
史嵩之到任第二日,带领襄阳官员,走到了襄城和樊城之间的汉水之滨,拿出了一张图谱,看了片刻,对着下属,坚定的说:“在汉水之上修建一座飞空桥,连接襄、樊二城。”
下属都惊讶不已,不知道这个新上任的年轻户曹为什么要耗费巨资,修建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桥梁。
史嵩之看着襄、樊二城,继续说:“不仅要修建飞空桥,同时要在两城之下挖掘暗道,连通汉水……还有,将城墙内所有民居房屋拆毁……”
下属都惊讶的看着史嵩之,这个才二十多岁的年轻官宦,凭借当朝宰相是他的伯父的背景,竟然刚到任,就要惊扰官民,大兴土木。
史嵩之说完,收起了图谱,收拢的图谱背脊上,四个隶书大字:“卧龙道场”。
之三:螺蛳道场前话
龙虎山下的天师府门口归来两个道士,风尘仆仆,门前一个道童把手指向了不远处的泸溪河。
天师张时修又喝醉了躺在泸溪河边。一头白鹤踉踉跄跄,在河水边踱步,鹤头一啄,衔起一条小鱼吞下。白鹤看到两个道士轻飘飘的从天师府走到了河边,勉强扑扇翅膀,泸溪河上飞了一段,跌落在河面上。
其中一个道士涉水,把漂浮在河面上的白鹤抱住,走回到张时修的身边。
另一个道士,用手抚摸白鹤的腹部,白鹤的口中呕出几条小鱼,随后又吐出腥臭酒水,白鹤这才蜷曲脖颈,单腿站立在岸边睡去。
两个道士安置好了白鹤,跪拜在张时修身边,略瘦的道士向张时修说:“真阳跪见师叔祖……”
略高的道士朗声说:“道坚见过天师尊上。”
张时修杵着身边的已经空荡荡的酒坛坐起,“还是叫我师叔祖吧,这天师本不该我继承。你们都得了虚靖的真传,本事都远强于我,可惜你们一个姓吴,一个姓王,否则这三十一代的天师位置,轮不到我做叔父辈的头上。”
吴真阳和王道坚两人脸色尴尬,吴真阳说:“师叔祖喝醉了。”
“坐着说话。”张时修摆手招呼二人,但是看见两个徒孙仍旧恭敬站立,只好摇摇晃晃站立起来,叹口气说:“虚靖在多年前就已经预知二圣要蒙难,提醒了那么多次,有什么用。反倒是现在天下都怨望道家,祸乱了二圣,我却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做什么第三十一代的张天师。干脆这样吧,道坚,你改姓了张,我把天师传给你。”
王道坚苦笑着说:“这个时候了,尊上就不要拿我来消遣。”
“聪慧的很啊,”张时修说,“知道这个位置就是活该挨骂的。”
“师叔祖,”吴真阳说,“我们带来了一个东西。”说完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绸缎包裹,一层层揭开。张时修看见黄绸缎上血迹斑点,污秽不堪,脸皮抽动一下。
吴真阳把绸缎解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铜镜,递给了张时修。
张时修接过铜镜,仔细观摩,看着镜面上铜锈斑驳,勉强影射出自己的脸色苍白,头发散乱,张时修左手头发挽起,却找不到簪子,于是在脚下寻找。王道坚伸手递给了张时修一个簪子,是一根白鹤的羽毛。
张时修把头髻挽起好,“二圣还好吗?”张时修语气终于严肃起来。
“不好,”王道坚说:“受尽金国的屈辱。”
“可惜我和道坚本领有限,”吴真阳低声说,“营救不得。”
“那就都散了吧,”张时修摆手,“我看大宋也撑不了多久,龙虎山的门人也都各奔前途,都落的清静。”
吴真阳问:“师叔祖!大宋还有半壁江山,为什么就这么放弃了。”
“百年之后,天下沦落,”王道坚说,“我们龙虎山张家到底是玉石俱焚,还是苟且偷生,你们说。”
“如果真有那日,”王道坚回答,“定当粉身碎骨。”
“张天师一脉,不可断绝。”吴真阳犹豫说,“必当忍辱,谋求天地反复,等到汉人驱除鞑虏的那天,暗中相助。少圣把铜镜交与师叔祖,也是这个意思。”
张时修看向二人,“你们都是有主意的,只有我是个没主意的。”
吴真阳和王道坚相互看了一眼,两人从极北苦寒之地一路赶回了龙虎山,一定是没少为了此事争论。
“我们看不到那天了,”张时修苦笑着说,“不如专心修仙,以求个逍遥自在。”
“不可!”王道坚和吴真阳两人同时说道。
“真的不可?”
“绝无可能。”王道坚说。
“求师叔祖给个说法。”吴真阳说。
张时修摸了摸额头,把铜镜扔到了泸溪河中,王道坚和吴真阳同时大惊。
张时修伸手指着王道坚,“你不做天师,又不愿意忍隐,蒙受屈辱,那就走吧。龙虎山没有你这个人物,你顶着正一雷法的名号,去收你的传人。”
王道坚跪下,朝着张时修磕了一个头,转身离开。“闲暇无事,”张时修对着王道坚的背影轻飘飘的说,“去江宁走动走动,龙盘虎踞之地,是个好去处。”
王道坚头也不回,越走越远。
吴真阳和张时修看着王道坚离开,张时修嘴里轻声吹了个呼哨,白鹤惊醒,头颈从翅膀下伸出来,长长脖子不断的扭曲,张时修挥手,白鹤从水中腾跃,飞到了高处。白鹤突然张嘴,吐出了一枚物事,吴真阳看见是一枚螺蛳掉落在河水之中。
吐了螺蛳的白鹤,舒展翅膀,向着北方而去。
吴真阳看着泸溪河下,“师叔祖为什么要把铜镜丢弃掉?”
“有铜镜在,螺蛳道场就破了。”张时修指着河面说:“你既然留下,螺蛳道场就着落在你身上。”
“螺蛳道场?”吴真阳摇头,“什么术法?”
“你先把螺蛳摸起来。”
吴真阳立即涉水,走到齐腰深的河水中,探头看向水下,清澈的水面之下,无数的螺蛳布满了河床,一直延伸到河水深处。
张时修抱着酒坛,一步步走回天师府,“三年之内,把螺蛳找到,找到了,就传授你螺蛳道场术法。找不到,就跟你师弟一样,下山去吧。”
——一百四十六年后,龙虎山天师府前,十几个落魄的军士,牵着三匹劣马,前两匹劣马上分别坐着一个老年和中年的雍容贵妇,最后一匹劣马是一个惊慌的女子抱着一个六岁左右的孩童。
走到了大门。为首的军士,走到大门,拍击门钉良久,大门迟迟未开。
为首的军士无奈回头,看向身后的三匹劣马,军士在老年贵妇的马下跪拜:“太皇太后,无处可去了。”
谢太皇太后自行下马,来到六岁孩童的马前,惊慌的宫女把孩童抱给谢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牵着孩童,走到了天师府大门前,静默片刻后,对着大门轻声说:“元军破了京都,我们孤儿寡母逃离至此,望龙虎山天师相助,保存赵家皇室一脉,送我们去蜀中。”
大门开了,走出来的张天师宗演,张宗演跪下身来,“圣上,太皇太后……”对着太皇太后,满脸泪水,痛哭失声,双手作揖后,不断抹泪。但是张天师并没有起身让太皇太后进入的意图。
“没有去往蜀中的暗路?”太皇太后绝望,拉过身边的圣上,圣上双手颤巍巍的捧着一个小小的漆黑铜鼎。张宗演见了,以头抢地,额头鲜血淋漓。
太皇太后说:“先帝留下了这个铜鼎,说当大宋到了危难之际,要拿着它来龙虎山,或有保留血脉的术法,能从暗路行至蜀中,至钓鱼城即可通告天下勤王义军,保得大宋天下。”
张宗演只是不答。
太皇太后身后的军士大声说:“军马的蹄声已经龟山之下,伯颜元军和妖僧杨琏真迦已经追过来了。”
太皇太后又问张宗演:“有还是没有?”
张宗演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手臂指向了泸溪河旁。
太皇太后转身看向泸溪河旁,看见一个渔夫坐在河边的小舢板上。
“是他吗?”太皇太后问。
“是。”
太皇太后立即拉着圣上朝着泸溪河奔去,军士牵着骑在劣马上的全太后紧紧跟随。
到了泸溪河边,舢板上渔夫,朝着圣上跪拜,“臣子饶松,吴真阳第四代弟子,我奉真阳祖师之命,在此等待圣上。”说完招呼圣上上船,接着是太皇太后和全太后,随后宫女和十几个军士也纷纷上船。
但是区区一个小船,每登上一人,小船就扩大一分,到了十几个全部登船,也是恰好容下。
“圣上和二位慈尊做好。”饶松说完,手里抛起一枚螺蛳,左手掌心朝天,右手大指向上收起食指和无名指,中指、小指向前指向跌落下来的螺蛳。螺蛳落在泸溪河水面,化为一个小小旋涡,旋涡带起河水旋转,立刻变成一个巨大的旋流,一条蛟龙在旋流中若隐若现。
瞬间龙虎山天地变色,乌云笼罩,木船在喝水上颠簸摇晃。圣上惊慌的哭泣起来。太皇太后用手把圣上搂在怀中,“神仙带我们逃离此处,不要惊慌。”
饶松收回手掌,双手在胸前各自划了一个圆圈。泸溪河上旋转的河水上方升起了浓密的白雾,片刻就将整个泸溪河全部笼罩起来。
饶松拿起撑杆,一撑之下,小船朝着旋流冲去。
之四:雷公道场前话
江宁采石矶的渡口,虽然已经日暮西山,但是行渡的渡船依然繁忙无比。大批百姓在北岸等待渡河,都是山东、河北不肯被金国统治欺压的汉人百姓,拖家带口从北地投奔江南。长江上数十艘渔船和官船都往来于江南江北,迎送百姓和军士。
在北方的义军和南方抗金将领的协力之下,金国终于在江南败退,大宋收复了江宁和临安,并且将金军驱逐到长江以北,大宋军队一鼓作气,收回江淮部分失地。金军因北方的义军不断切断粮草补给,导致在江南大败。退回江北的金军集中兵力围剿义军,却又连败。金军把怒火发泄在无辜百姓身上,中原百姓水深火热,如身处炼狱一般,纷纷背井离乡,向南而逃。百姓逃到了江宁地带,与江南一江之隔,仍旧惊恐,担忧金国反攻向南,遭受屠戮。
百姓人数众多,长江上渡船都以渔船为多,官船都接上了富绅和官员,因此百姓滞留于江北,愈来愈多。
数月来,仅采石矶渡口,就有上万百姓聚集于长江北岸,等待渡江。
王道坚在江南渡口,看见江南已经渡江的百姓,收拾行装,在江岸边朝着北方跪拜,听着还未渡江的百姓在北岸哭嚎连绵,传到江南。终于一艘官船靠上了江南渡口,衣着华贵的富绅和官员忙碌着把家眷和财物从船上搬下。财物多有书画和瓷器,玉器,搬送谨慎,行动甚慢。
王道坚听着北岸的百姓哭嚎,心急如焚,内心焦躁官船不能快速卸下财物,返还江北。正要出言相劝船夫,身边一个年轻人对着船上大骂:“不要紧的物事都扔到江水中,无端的耗磨时间,让江北的百姓困苦。”
船上一个官员对着年轻人大喊:“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此指点,你知道这运送的财物,都是官家的财物么。”
“圣燕京被金人虏到了金国,还贪恋什么财物。”年轻人大声反驳。
“你这狗东西,你好大胆子,”官员怒骂,“明明当今圣上在江南登基,整顿朝纲,已经在开始攻略中原失地,不日就迎奉二位太上皇回京师。”
“那一个京师,是临安还是汴梁,”年轻人反唇相讥,“既然要恢复中原,为何又要把财物送到临安。”
年轻人说完,看到官员家丁正在用木杠绑起一个巨大的花石纲,缓慢踏上跳板。年轻人大怒,跳到跳板上,抽出佩剑,把捆绑花石纲的绳索斩断几根,花石纲滚落到江滩。
年轻人大声说:“磨磨蹭蹭的把这些呆笨石头抬下,耽误老子赶路的时辰。”
官员大怒,“你姓甚名谁?我回头治你。”
年轻人大声说:“老子一介布衣,现在急着投奔北方韩将军和岳将军,你不要跟我啰嗦。”
官员的衙役拥挤到跳板上,拿起绳索就要把年轻人捆绑,只是跳板狭窄,容不得多人,年轻人虽然眉清目秀,却力大无比,将冲到身前的衙役一个个举起来扔到江水中,片刻就踏上官船甲板,走到了官员面前,摘掉官员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抬脚把官员也踢到了水中。
官员和衙役在江水中狼狈扑腾,指着年轻人不断怒骂。年轻人哈哈大笑,把官帽扔还到了船下。
年轻人这么一闹,官船上的富绅都赶紧收拾细软,亲自背上包裹,家丁们也赶紧抬起大小木箱,扔到船下。片刻之间,船上的官绅都已下船,家丁在水中摸索财物,拿到岸边收拾晾晒。
王道坚走上了官船,年轻人正在对船家大骂:“赶紧渡江,老子的时辰急切。”
船家立即调转船头,岸上远远的走来一个穿着官服的老者,隔着老远就喊:“船家,等我片刻。”
年轻人看见是一个老官员,脸色轻慢,对着船家说:“不必等了,这定是个狗官,还想着去往北方搜刮百姓。”
船家被年轻人刚才的威猛震赫,不敢反驳,立即撑船。年轻人走到了船头,看着北方,眉头深皱,不再有刚才的桀骜不逊神色。
不过船离开江岸十数丈之后,老官员却从船尾,慢慢的踱步到了船头。对着年轻人说:“这么急,连片刻都不能等待?”
年轻人看向老官员身上衣物干燥,并无涉水的痕迹,又看看船后的十数丈江水,不免多看了老官员两眼,看到老官员虽然脸色红润,但是须发皆白,皱纹深刻,眼神却炯炯有神,并且身体矫健。看起来六十岁也行,八十岁亦可。
其时都是江北南渡,南岸向北的人寥寥无几,这个官船上,只有王道坚、年轻人、和老官员三人要北渡而上。
王道坚知道年轻人是要北渡投靠宋军,而这个老官员却身份和行为都颇为意外。忍不住出言询问老官员:“老爷这把年纪,身边也没一个随从,为什么要去江北。”
老官员看了看王道坚,笑了起来,“被张天师赶出师门?”
王道坚看了看老官员,指着老官员惊呼说:“黄老学士!”立即明白黄裳在此时要渡江北上一定大有缘故。
“原来张天师选定的是你,”黄裳点头说,“果然很是器重。”
王道坚莫名所以,正要询问黄裳。
一旁的年轻人早就看着王道坚穿着道袍气不顺,又听见了二人的交谈,冷不丁讥讽说:“什么狗屁天师,天下被你们这些道士祸害了半壁江山,你们还要去江北,是打算向金国请功吗?”
黄裳微笑不语,王道坚心中却不平,对年轻人说:“郭京算不得道家门人,天下却把这个罪过加在了道家的头上。”
“二圣一直沉迷于道法修仙,在皇宫内炼丹,朝纲不振,导致金人轻易击破京师,难道不是道家的罪过?”年轻人说话不留半分余地,“王仔昔、刘栋、林灵素、傅希烈,还有一干在朝政上祸乱的妖人,哪一个不是道家门人。”
王道坚哑口无言,隔了良久,黄裳轻声说:“这位小哥,道门之中也分妖人和志士,你知不知道,你面前的这个道士,是什么人吗?”
年轻人打量王道坚,“难道是他这个道士,撒豆成兵,折纸成师,击溃了金军不成?击溃金军,收复失地的是韩将军和大宋军民!”
王道坚脸色煞白,对年轻人说:“天下不止你有报国之志,我也跟你一般,痛恨祸国殃民的乱臣和妖道。”
年轻人哼了一声,“还真是难得。”
黄裳轻声说:“这位道长,知道二圣被金人俘获,和他的师兄,奔袭几千里,到北方苦寒之地,营救二圣,你说他是不是一位义士?”
年轻人听了,脸色不再轻慢,看着王道坚,“当真?”
王道坚本不欲向年轻人解释,只是刚才年轻人话说的太傲慢,默默把左脚鞋袜褪下。年轻人看见王道坚的左腿髌骨之下,只有白骨森森。
王道坚缓慢说:“金国在二圣的身边安插了高手,我敌不过。”
黄裳轻声说:“是青城派宇文虚中吗?”
年轻人听见黄裳提起宇文虚中的名字,立即破口大骂:“这个奸贼,就是他害得二圣蒙难,他是不是青城山的牛、牛……道士,现在可是金国的国师!”年轻人知道了王道坚涉险营救二圣,口气不再尖酸刻薄,把牛鼻子后面二字咽了回去。
王道坚摇头,“如果不是宇文道长相助,我就回不来了。”
“是萨满的普风。”黄裳又问。
“普风被我师兄击败,”王道坚说,“七年之内,不能祸害大宋。”
黄裳又问:“是什么人?”
“这世上还有黄老学士不知道的事情?”王道坚倒不是讥讽,而是好奇。
“这等凌厉的术法,”黄裳说,“不是青城派,不是萨满,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术士能够将王道长伤成这样。”
“是一个自称莲花生座下的妖僧,”王道坚说,“身穿黑衣,法术高强。”
黄裳听了,沉默不语。
年轻人看着王道坚,“为什么不陪在二圣身边,而是巴巴的跑了回来。”
“你是讥讽我贪生怕死,”王道坚说,“我本想留在二圣身边侍奉,但是我有二圣托付的圣谕,必须南回,不敢有失。”
黄裳从沉默中回过神来,对着年轻人说:“王道长在回来的路上,在真定解救了信王,如今信王在太行山聚集义军,正在与金国拼死交战,你说王道长是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道士?”
年轻人听了这句话,立即朝着王道坚深鞠一躬,“适才多有得罪。”
王道坚知道年轻人言语激愤都是源于一腔热血,也就不再计较,拱手说:“你我道俗两别,今日后你从军抗金,我道家行事,都是为了大宋收复中原。”
年轻人听了,脸色开始缓和,拿出手里的佩剑,对王道坚说:“这位道长,你是个义士,我把这柄宝剑赠送与你,不如你跟我一起,在江北投奔韩将军去吧。既然你是个不愿意忍辱偷生的,那我们就跟韩将军账下,驱逐鞑奴,手戮金人,不亦快哉。”
王道坚被张时修赶出了龙虎山,本就是个没去处的人,听了年轻人的言语,心情激荡,接过了佩剑,就要答应。
可是旁边的黄裳轻声说:“这位王道长,我看是去不了韩将军麾下了。”
“黄老先生为什么坏了我们的兴致?”年轻人说了这句,突然对着船家大喊:“船怎么停了,船家,船家,你们都死了吗!”
随即年轻人和王道坚看到,江水黑暗,如同粘稠的泥浆,船夫无论如何划桨,船只动不得半分。随即船夫都惊慌起来,在船甲板上奔走,指着天上大喊:“妖怪,妖怪。”
王道坚和年亲人看向天空,发现夜空中黑云低沉,一个巨大红色的眼睛在慢慢的游移。
年轻人拔出佩剑,指着空中说:“天下大乱,必有妖邪!”然后环顾船下江水。果然看到江水汩汩冒出了巨大的水泡。
年轻人盯着水面,看到一条巨大的壁虎爬上了船舷,拿过王道坚手里的佩剑击杀。但是手臂被王道坚摁下,佩剑下垂。壁虎爬到了黄裳的面前,绕着黄裳转了一圈。
黄裳用手抚摸了壁虎的头顶,壁虎飞快的从另一边船舷跳下了江水,甲板上只留下一道水痕。
“张天师留下了真阳先生,”黄裳挽着王道坚的手臂,带着王道坚走到了船舷的另一侧,指向了水下,“把你指派了过来,是要让你来看个物事。”
王道坚的把头探向船舷外,看见黑色的江水之下,缓缓的升起了一幅狰狞的骷髅,年轻人也走到了黄裳的身侧,忍不住问:“什么古怪?”
随后骷髅脱水而出,原来是骷髅嵌在一个铁台上,而铁台下方,一个巨大的船头正在升起。随后是船身也缓慢升起,片刻后,整条大船从江水之下尽数显现。
王道坚仔细看着这条黑色的巨船,比官船巨大十数倍,巨船的船壁上,挂满了人形的骷髅,黑色的烟雾弥漫在巨船四周。
巨船身上的骷髅同时发出了巨大的嘶吼,巨船开始摇晃,水下突然升起了十几条锁链,把巨船绑缚起来,硬生生的把巨船拖入到水下。
江水恢复到平静,官船继续朝着北岸而去。
巨船沉没之后,王道坚楞了很长时间,对着黄裳说:“是您和师叔祖约定,让晚辈来江宁,看这条鬼船?”
“我以为是吴真阳,”黄裳说,“没想到来的是你。真阳的雷法强于你,但是性子没有你刚烈,看来雷公道场,要由你的传人来布下。”
“雷公道场?”王道坚说,“跟这条鬼船有什么关系?”
“这艘鬼船……”黄裳缓慢点头,“真切是一条来自幽冥的战船,它是西晋时期篯铿的鬼兵攻打洛阳的木甲术,东晋攻打建康的时候,被四象术士徐无鬼、任嚣城、支益生联手击沉在江下。”
王道坚缓慢的说:“刚才我已经看到了这艘鬼船绑缚的术法,的确根据五雷驱使,即便我下水摸索船只的构造,但是复建这艘船,需要多年时间。”
“从你而起,到你五代传人,就能建成。”
“如今金国和大宋交战,”王道坚说,“我如何能在长江上建造这艘船出来,修建这艘巨船,需要金银无数,我一个穷道士,哪里又有钱财去建造。”
“长江上修不得,那就去南海,”黄裳说,“我有个学生,叫做史浩字文惠,你先参悟五雷术法与这艘鬼船的真义,三十年后必有成就,然后你去寻找文惠,他将数代资助你在南海修建巨船。”
“三十年后,我到哪里去寻找这个史文惠?”
“三十年后,他的名声天下皆知,”黄裳笑起来,“你不去找他,他也会寻你。”
“南海修船,海路数千里之外,”王道坚问,“如何能解救金国渡江之急?”
黄裳摇头,“不是用于江面之上。”
王道坚听了,头顶汗水岑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艘鬼船,”一旁的年轻人大声询问,“可有名号?”
“有。”黄裳点头,“汉朝道家的幽冥木甲术,无坚不摧,万敌难当,洛阳之战,被号称为‘舳舻’!”
——一百四十九年后,崖山之战,张弘范率元军攻至崖门,元军浩浩荡荡陆续抵达崖山,对南宋水师形成三面包围之势。
宋朝水师中,龙舟上,太傅张世杰,看着张弘范的水师逼近。
“还有援军吗?”张世杰问。
“没有了。”左丞相陆秀夫看向四周海面,“大宋的水师尽在于此。”
张世杰不免怅然叹息,默然低头。陆秀夫大声喝道:“你我二人和十万军士,不日就死在这海上,大丈夫死就死了,就看怎么个死法,叹息甚么!”
“也好,”张世杰说,“时至今日,也只能我们大宋最后的臣民,拼死一搏,不委屈求存,让大宋的百姓记得汉人血脉不肯屈服,终有一日,恢复我山河。”
陆秀夫大笑:“这就对了,不枉我们多年的苦苦支持。就为了今日之事!”
突然身后出现了一个渔夫,头戴斗笠,身穿蓑衣,却拿着一柄七星剑,对着两位大人拱手,“二位大人,还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是什么人,张弘范派来劝降的吗?”陆秀夫大喊,“来人,把他头颅给斩了送回去。”
水师军士冲上来,提刀要斩杀渔夫,刀锋掠过渔夫脖颈,却毫无伤痕。
“妖僧,术士?”张世杰对着军士喊,“守护圣上。”
“不必,”渔夫对着陆秀夫和张世杰再拜,“贫道留元昌,正一派五雷法传人,来解救圣上于海上。”
陆秀夫看着这个自称留元昌的道士,以及道士手中的长剑,似乎幼时在家中祖先画像上见过,不免问道:“是道坚先生一脉吗?”
“正是!”留元昌对陆秀夫说:“祖师爷道坚先生仙去,曾给大人祖上赠诗一首,大人应该从小熟读。”
陆秀夫立刻背诵:“无心曾出舳,倦翮早知还。为报长安使,休寻海上山。”
诗句一出,海天变色,留元昌大笑道:“就是这四句真言!”
海面翻滚,一艘巨大的漆黑船只,从海水之下升起,如同巨无霸一般矗立在海面之上。大宋数百艘水师船只,如同蝼蚁一般,围绕在巨船周围。
留元昌祭起手中七星剑,右手捏诀,左手持剑在空中划了一个道符,道符在空中金光闪闪,巨船上无数的阴魂鬼兵瞬间醒转,共同发出了嚎叫,一道十丈的海啸巨浪,从远处海面席卷而来。
留元昌大喊:“正一派雷公道场在此!”
之五:穷奇归山
安世通得了观尘子的嘱咐,从青城下山,本欲取道金牛道进入三秦之地。可是金国肆虐与大宋交战,金牛道的栈道被宋军烧毁。安世通只能折返向西,路过汉中,由陈仓道穿越秦岭,到了凤翔。又从凤翔一路向东,进入到关中平原,路途就容易多了。
安世通一路风餐露宿,又是一个十二岁的幼童,一路过来,其中艰辛,也就不一一细表。好在是到了三秦之地,百姓对道士并无恶意,反而多有照顾。
这一日,安世通到了终南山下,刚好是五月初五,端阳节。
安世通在山下的村户,询问了上山的道路,心里惦记掌门的嘱托,一刻不停,就要立即上山。
村户对安世通说:“小师父,终南山上不太平,一直有山魈和厉鬼,一到雷雨天气,山上就传来无数厮杀和鬼哭的声音,你独自上路,要小心。”
安世通点头说:“多谢老翁。”
村户又说:“不过这些年来,有个道士,自称王重阳,号道法全真,在山上挖了一个活死人墓,也是蹊跷,自从他在山上结庐修炼之后,山魈就很少祸害人畜。”
安世通听了,心想这个王重阳,定是掌门要自己到终南山寻找的高人,于是问村户:“那这个王重阳,现在还在山上吗,能否指点活死人墓的方向。”
村户摇头,“金国南下与大宋交战,这个王道士,听说去了太行山,参加义军,与金军交战去了。现在也不知道死活。王道士不在山上,山魈出没就躲了,长长出没。现在我们猎户,都不敢独自上山,只能结伴而行。不如,你再等两日,跟随我们的猎户一起上山,也有个照应,你年纪幼小,何苦把性命丢在了山上。”
安世通拱手说:“老翁不必多虑,我掌门说过,我有一百五十六年的寿数,不会就这么死在山上。”
村户听了,看了看安世通,只是一个小癫子,也就不再阻拦。
安世通上山,走到半山已经到了深夜,一轮弯月升起,如镰刀挂在空中。山中果然传来鬼哭的嚎叫声,安世通从小在青城山上长大,虽然不惧怕妖魔鬼怪,但是毕竟年纪尚小,又离了师门,独自一人在这个终南山上,心中不免忐忑。
黑暗之中,前方岔路,并不在村户指点之中,安世通不知道如何是好,看见左侧道路前方山谷之下有一片微弱的明亮。人之本性,总是觉得光明之处更安全,于是抬脚走向了左边的道路。
突然身后一个雄厚的声音传来:“小师傅,左边这条路有山魈,我劝你还是走右边的这条道。”
安世通转身,看见身后一个穿着铁甲的军士,如同铁塔金刚一般高大魁梧,左手拎着一柄佩剑,右手提着一个头颅,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这人的容貌凶恶鄙陋,如果不是穿着一身铁甲,到跟山魈一般。
安世通问军士:“你也要上山?”
“当然要上山,”军士说,“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安世通看见军士满身杀气,“军爷,为什么不在山下与金军交战,却跑到这个山上来。”
“你怕了,怕我伤你性命?”军士说,“我这这几年,杀了两百多金人,但是仍旧洗刷不了我的耻辱,只因我只误杀了一个好人,放心,我不会伤你性命。你是王重阳的座下弟子?”
“不是,”安世通摇头,“我是青城山弟子安世通。”
“青城派,”军士哼了一声,“宇文虚中是你什么人?”
“宇文师叔下山的时候,”安世通诚恳的说,“我还未出生。”
“我跟宇文虚中交过手,”军士笑了笑,“差点杀了他,幸好龙虎山的两个道士,提醒了我,没让我再杀一个好人。”
虽然军士这么说,安世通仍旧不敢松懈,眼睛看着军士手中的头颅,头颅面目狰狞,短发浓须卷曲,斩断的脖颈处,还在滴落鲜血。
“这是我给王重阳真的一个见面礼,”军士傲慢的说,“是一个厉害人物,当今天下能杀他的,除了我,也不过三人。”
“军爷杀的,自然是金国的坏人。”安世通心里稍微宽心。
“这个头颅的主人,还真不是金人,”军士说,“是吐蕃的一个妖僧,在我面前,说是什么莲花生座下,花教门人,叫什么贡嘎赞布,哼,还是有点本事的,只不过老子要王重阳带个见面礼,他的头颅最合适不过。也是巧了,这个妖僧要借道长安回吐蕃,他以为我们大宋无人,无人能与他匹敌,却没想到碰到了我……哈哈哈。”
安世通看见这个军士言谈中,杀人如草芥,当然不肯随行,于是拱手说:“军爷你走右边,我走左边。”
军士对安世通毫不介意,挥挥手,朝着右边的道路上山去了。
安世通没有选择,径直走向了左侧道路,看着前方山谷中隐约的明亮而去。
安世通脚下磕磕绊绊,一个幼童在山中行走,他这两三千里地都走了过来,的确是一件心酸的事情。好在安世通自己不以为意,掌门观尘子说过,他一声要与至阴的阴阳四辩纠缠,还有一百多年的折磨,在下山的时候,心里就有了准备。
安世通脚下的道路越来越难行走,山谷中的明亮越来越近,可是道路却慢慢的没入了草丛之中,安世通只能地方脚下蛇虫,扒开草木,勉强行走。终于走到了山谷伸出的明亮出,发现这是一片潭水,月光从山谷上照射下来,潭水波光粼粼。
潭水阴冷,安世通觉得周身都是寒意,突然看到,一个巨大的山魈从潭水之下慢慢探出了身体,山魈的毛发覆盖一层冰棱,伸手就要抓住安世通。
安世通拔腿就跑,却又撞上了一个人。
安世通的身体跌撞摔倒在潭水边,心里想着立即就要被山魈吃了,正在后悔没有听从村户的衷告。
却看到山魈从自己的身边走过,走到了一个穿着老道士的身边,恭恭敬敬的蹲了下来。老道士向安世通招呼,“不怕,有我在,这畜生不会伤人。”
安世通走到了老道士的身边,借着月光,才看清楚老道士的道袍奇怪,一般道袍都是青黑色粗布,但是这个老者的道袍轻飘飘的似乎是蚕丝裁制,并且道袍上绣满了骷髅和牡丹,不像是正宗道教的门派衣着。
安世通向老道士作揖,“青城山安世通,奉掌门的师命,来终南山,寻找仙人,前辈是哪一个门派的师长。”
“你是观尘子门下的安世通,我都知道。”老者回答,“不过我不是你的前辈,我也不是道士,我叫黄裳,你叫我大翁即可。”
“掌门让我来终南山,是要见大翁指点我吗?”安世通问。
“不是我,”黄裳说,“是一个老前辈,我带你去见他。”
安世通心里打鼓,这个叫黄裳的老翁,看着已经年纪苍老,竟然还有他称呼为前辈的道家人物,那么必定是隐居深山的老神仙了。
“大翁说的老神仙,在哪里?”
黄裳回答说:“在刚才右边的道路,再行走到山峰,就是了。”
“有个恶人,”安世通说,“从那条路上去了,大翁不怕么?”
“不怕,”黄裳笑了笑,“他欠我一条命,是来跟我做个了断的。”
“大翁为什么也来到这潭水里,”安世通问,“是要收服这山魈?”
黄裳摇头,“这里也有一个老前辈。我在等他,与他上山。”
安世通心中好奇,还要再问,黄裳伸出手指,竖在嘴边,示意安世通不要再做声。安世通看见黄裳的手指,再看看一旁山魈的手指,发现都是一般,心中顿时惊慌,原来这个老者,是一个披着道袍的山魈不成。
黄裳不再与安世通交谈,拿出了一个知了壳子出来,捏在手心,摇晃两下,知了壳子顿时化为一柄发散火焰的长剑。黄裳拿着炎剑,刺入了潭水之中。
潭水顿时翻滚,蒸气弥漫,水面下沉。露出了一整块坚冰。安世通更加奇怪,他自小在青城山天师洞旁的潭水长大,知道冬日结冰,都是水面凝结,冰面下是潭水。而这个小潭,却是反的,水面之下竟是一块整冰。
黄裳拿着炎剑,在寒冰中慢慢的旋转,寒冰遇到炎剑,瞬间融化,被划出了一个圆圈,一旁的山魈走到寒冰上,伸出兽爪,把圆圈中的寒冰拉了出来。
寒冰中一个空洞,黄裳对着空洞轻声说:“老前辈,我回来了,你也该上山了。”
空洞之中久久没有回应,安世通看见黄裳手中的炎剑,火焰突然飘忽不定,似乎有狂风在吹拂蜡烛一般。片刻之后,炎剑的火焰竟日就熄灭,重新化为了一个知了壳子。
当安世通再回头,看见空洞边,已经站立了一个老道士,这个道士身体佝偻,脸皮单薄,紧紧贴在颧骨之上,似乎就是头颅骷髅上贴了一张薄薄的纸片。刚才黄裳说是一个更老的前辈,看来是所言不虚。安世通想到自己也要活到这般岁数,是否也会变成这个模样,心中惴惴不安。
山魈跪在地上,背起了老道士。黄裳说了一声,“前辈,时候到了。”
“到了……”老道士应了一声,声音细不可闻。
黄裳牵过安世通的手掌,“走吧。我带你去见那个人。”
安世通的手掌被布满尖锐鳞片的兽爪握住,心里害怕,却又不敢去看。这个黄裳,言语和蔼,可是偏偏长了一个诡异的手掌。
安世通想与黄裳交谈,听一下温和的声音,化解心中的恐惧,就问黄裳:“大翁,这位老老前辈,是什么人?”
黄裳轻声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
安世通连山魈都不敢看,哪里敢问。
伏在山魈上的老道士却说:“我叫什么名字,我自己都忘了,几百年没人称呼过我的名字了。”
安世通心里更是狐疑不定,哪里有把自己名字忘记的人,更哪有说自己活了几百年的人,难道真的是神仙,可是却又不是仙风道骨的模样。
黄裳看了看安世通,“还是我来告诉你吧,这位老前辈,是当年四象仙山之一东方姑射山,卧龙任嚣城先生。”
之六:通天殿
安世通自小在青城山上长大,从未听说过什么四象仙山的典故,他一个十二岁的道童,也没有心思去细想道家门派的渊源。
山魈背负的任嚣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长长舒缓了一口气,对着黄裳说:“我要跟通天殿上的老朋友见面了。几百年不见,不知道他是什么模样。”
黄裳恭敬的说:“晚辈上次见到他的时候,精神仍旧是好的。”
安世通却在想着,走在这条路上,就要见到刚才的那个杀人军士,那个军士满身杀意,比这两个老道士看起来凶恶的多,如果发难,如何抵挡。
黄裳和任嚣城对答了两句,也就不再做声了,两人都看着山路边的黑暗中鬼魅般的山峦,似乎都在回想往事。
道路逼仄艰险,黑夜中很长时间都在悬崖峭壁上的云道小路行走,云道仅一人宽,是在岩石上刻意开凿出来,只是多年无人行走,布满了青苔和杂草。山魈的身躯巨大,四肢颀长,脚掌和手掌燕京有尖锐的利爪,每走一步,利爪就钩在岩石和结实的灌木上。安世通看着身边的万丈深渊,害怕一不留神,就会跌了下去,只能看着石壁,跟着前方的山魈行走。云道在某些地段,垮塌了几尺宽阔,山魈腿长,轻易迈过,若是更宽,山魈伸出手臂,挂住悬崖上的岩石,荡了过去。安世通看见缺口,哪里迈的动腿,山魈就回身,伸出长臂,把安世通挽了过去。
而黄裳虽然年老,脚步轻飘,也没见他跳跃,只是如履平地的走了过来。
在黑暗中,安世通一路上看到了悬崖对面的山岭上有无数的残破的山门和房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造,又在什么时候捣毁。
终于悬崖的云道到了尽头,前方一片宽阔。宽阔的平地上一个巨大的牌坊,残缺不全。
黄裳轻声说:“无为宫到了。”
任嚣城让山魈驻足片刻,自己站立到地面上,慢慢走到牌坊前,伸手伏在了牌坊残破的石柱。
安世通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含义,地面升起雾气,在黑暗中凝结,似乎连空中的月光都被冻住。
雾气渐渐飘散,安世通看见这片宽阔的平地上突然站立了几百名道士。
这些道士都手持长剑,而道士的身边,十几座投石车也慢慢的显现出来。
一阵风吹过,安世通看见所有的道士的脸皮和手臂上的皮肤,瞬间风化,露出了肌肉下的骸骨,投石车也瞬间化为齑粉。
任嚣城面对这几百名枯骨道士,勉强挺直了身体,神态变得庄严肃穆,挥挥手,“都散了吧。”
几百名枯骨道士,同时发出了幽怨的哭嚎,群山中的飞鸟被惊动,纷纷飞舞到夜空之中,把月亮都遮掩。
任嚣城的身体被山魈重新挽到了背上,山魈经过了牌坊,向前走去,黄裳牵着安世通慢慢跟随。
身后的几百名枯骨道士,在风中,渐渐化作了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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