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武侠/传统武侠/江湖恩怨/奇遇冒险/古典侠义/功夫修炼/正邪对抗/情义抉择/
本书曾托名卧龙生《大侠独孤雁》。
陈文清,台湾早期武侠作家之一,主要作品有《无极狂魔》,《万劫魔宫》,《骷髅血旗》,《九重天》,《神枭鬼侠》,《铁血飞虹》等等。 林保淳教授的《台湾武侠小说史》中把陈文清也归列到鬼派武侠一栏,但实际他的大部分作品相对陈青云,田歌来说,并不是那么血腥,滥杀,鬼气森森。
第1章 孤雁唳空,孺子寻亲人
初秋。
薄暮。
呜咽的断魂河水奔流在塞外的原野上。
西风落叶,野地荒烟,是一幅苍凉的画图,再加上夕阳残照,孤雁唳空,那情调就更悲怆,更凄迷了。
就在这凄迷的景色与呜咽的流水之中,断魂河上游的山林里,传来了一串的答的马蹄声。
不久——
沿着断魂河畔,驰来了一骑骏马,马上是个二十不到的年青人,身着青衣,腰悬长剑,丰神秀骨,玉面朱唇,够得上英俊潇洒,俊逸出尘。
然而,人和马都已疲惫得快到了不能支持的境地。
马的口鼻中不停冒着白气,周身流着湿漉漉的汗水,马上的青衣少年则四肢松垂,软软地伏在马背之上。
终于,他振作了一下,挺直身子纵目四眺。
不远处有一座巨石形的天然高台,在夕阳余辉中,可以看到上面雕着三个模模糊糊的大字。
由于那字雕得年代太久了,经过历年的风雨剥蚀,极难辨认,他再策马走了几步,方才看清那是“望乡台”三个大字。
他震了一震,目光冷冷地盯注着那三个大字。喃喃自语道:“是这里了! ……”
他勒住马缰,翻身下马!
但双足甫一沾地。却两腿一软,整个摔了下去,同时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原来他不但已经过度的疲累,而且还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挣扎着跌坐起来,钢牙紧咬,瞑目运息。
虽然他在极端的痛苦之中,但唇角间却含着一抹冷酷的笑意、那表情看来十分奇特,有一种嘲笑死亡,漠视一切的意味
大约半盏茶后。他长身而起,跃上高台。
视力所及,除开高山,乱树。与滚滚的断魂河外,则是荒草漠野,渺无尽头。
他吁了一口长气,遥望着迷蒙的天边,悠悠自语道:“望乡台……我的家乡在哪里?我,也有家么?……”
虽然这是感慨之言,但他的脸色却冷漠得可怕。声调中没有一丝感情。
忽然——
数声长啸划空而至。四条人影在夕阳中发射着淡淡的黄光疾掠而到,落于高台之前。
扑来的是四名白髯垂胸,肩插长剑的老道人,四人俱皆面如重枣,气度飘逸,单由那乘风驭气般的轻功身法,就知四人都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青衣少年冷然扫了四人一眼,道:“四位想必就是名震武林的崆峒四剑了?”
四名道人哦了一声,其中之一有些诧异地道:“施主何人?因何来至此处?”
青衣少年朗然一笑,反问道:“四位又因何来此?”
“贫道等是践约而来!”
“在下也是!”
“莫非施主是……”
“啊……”
崆峒四剑几乎要一下子跳了起来,方才开口问话的闪电剑玄修真人长宣了一声无量寿佛,道:“铁血秀士汪公凌呢?”
青衣少年眉宇微微蹙道:“先师已于两月前谢世!”
玄修真人怔了一怔,道:“死了?!……”
慨然一叹,又道:“人死一了百了,今日之约也只好算了!……”
眉宇间浮起一层失望之色,已有离去之意。
与他比肩而立的无极剑玄云真人却打个哈哈道:“且慢……贫道想动问施主一句,令师是怎样死的?”
青衣少年震了一震,双目光华四射,冷冷地道:“罹疾而亡!”
玄云真人寒声笑道:“练武之人寒暑不侵,令师四旬不到,正当英年,若说罹疾而亡。未免是欺人之谈……”
雷霆剑玄明真人,飞虹剑玄悟真人同声应道:“事有可疑,理应详查!”
闪电剑玄修真人似是四剑之首,闻言略一沉吟道:“只需去一次贺兰山,真伪立判!”
目光不屑的一掠青衣少年,转身当先而行。
“回来!”
声如三九寒冰,令人心头发凉。
崆峒四剑收步转身,同声喝道:“娃儿,你想怎样?”
青衣少年面无表情道:“四位忘记了一件事!”
玄修真人微微一怔道:“贫道等忘了什么?”
青衣少年冷冷道:“铁血门言出必践,在下代先师赴约,四位因何不顾而去?”
崆峒四剑面色微变,玄修真人声调一沉,道:“小施主可知贫道等因何与令师订立此日之约?”
青衣少年冷笑道:“三年前贵掌门清玑道长在此败在先师剑下……”
玄修真人大喝道:“汪公凌那匹夫以狡计诡谋杀害了敝派上代掌门恩师! ……”
青衣少年大笑道:“清玑道长经不起挫败,横剑自绝,已是江湖中尽人皆知之事,与先师又有何干……”
玄修真人面色微红,道:“不论怎样说法,贫道的掌门恩师是死于汪公凌之手,这笔账只有向他头上去算,任何人无法代替! ……”
青衣少年忽然微吁一声,道:“在下并没有欺骗你们,先师确然已在两月之前故去!”
无极剑玄云真人厉喝道:“就算他真的已死。这笔账还是要找他去算!”
青衣少年冷笑道:“道长想要怎样算法?”
玄云真人叫道:“掘墓鞭尸,化骨扬灰!”
青衣少年面色一连数变,忽地身形微动,飘落台下。
玄修真人白眉微锁,道:“贫道等不愿与你动手,落个欺压晚生后辈之名!”
青衣少年面含冷笑。倏然拔剑在手,冷森森的喝道:“不愿动手也行,不论五官四肢,每人留下一样。以抵出言辱及先师之罪!”
崆峒四剑俱皆勃然变色,雷霆剑玄明真人首先拔剑出鞘,大喝道:“娃儿,这是你自己找死了!”
长剑一振。洒起三朵剑花,攻了过来!
崆峒派本以剑术精绝驰誉武林。崆峒四剑更是崆峒派中剑术造诣最深之人,玄明真人一剑攻出,先声夺人,威势凌厉,他因怒于青衣少年的口出狂言,故而一出手就是一记狠招!
孰料青衣少年虽然早已持剑在手,但却并不接招,身形轻轻一转,躲了开去。
不但玄明真人吃了一惊。连一旁袖手旁观的玄修真人等也都怔了一怔,因为青衣少年的身法太诡异了,在那样凌厉的攻袭之下,竟能轻轻一闪化开招式,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
玄明真人咬牙喝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果然不愧是汪公凌之徒……为何不敢接招?”
青衣少年冷冰冰地笑道:“在下不惯麻烦,想请你们四位一齐出手!”
崆峒四剑名满江湖,几曾受过这种奚落,玄修真人涵养再好,也已按捺不住,掣剑在手,嘿嘿冷笑道:“贫道等虽有好生之心,你却有必死之意!……”
目光向玄云、玄悟等一掠,道:“这倒不必有所顾忌了!”
言下无异说明要以联手之力将青衣少年除去!
四人心意完全相同,各自掣剑在手,四方合围,扑身抢攻!
一时只见剑气四合,寒芒漫天,威势扩及数丈方圆,在夕阳残照之中,光耀夺目,蔚为奇观!
崆峒四剑不但剑术精绝,而且更以快、奇见长,出手之间,已是五六招攻了出去!
在银虹乱掣的剑芒之中。已看不出青衣少年是如何出招应敌,但却听得到一连串剑锋相磕的铿锵大响!
就在那一串大响之中,崆峒四剑个个虎口发麻,俱皆退出了四五步远,青衣少年则傲然挺立,冷笑不语。
崆峒四剑面面相觑。半晌作声不得。
终于。还是玄修真人宣声佛号。开口道:“施主绝非汪公凌之徒,何必出言相欺!”
青衣少年冷冰冰地道:“何以见得?”
玄修真人皱眉道:“三年前汪公凌虽然击败了先师清巩。但胜来勉强,以贫道等四人联手之力,有足够的把握洗雪三年前先师惨死之仇,但……以施主的剑术而论,似还高出汪公凌数倍之上……”
青衣少年面无表情的道:“那也不足以否定了我们的师徒关系!”
玄修真人哼了一声,道:“更重要的一点是施主的剑招别具一格。与汪公凌风马牛不相及!”
青衣少年冷然一笑道:“我所学的是他的道德学问.并不是他的武功!”
玄修真人怔了一怔道:“那么施主是别有师承了? 不知……”
青衣少年傲然道:“当世武林之中,还没有值得我拜认为师之人……”
玄修真人奇道:“施主的武功难道是无师自通么?”
青衣少年放声大笑道:“总算被你说对了,区区之学,正是自己悟出来的!”
玄修真人双眉皱得死紧。频频摇头道:“荒唐。荒唐……这是绝无可能之事,就算你具有绝世才华,能够自创武技,但不经数十年的研练,也不可能有此成就!……”
但他一语甫落,却见青衣少年身形连摇,口中喷出一股血箭。
崆峒四剑俱皆怔了一怔,玄云真人旋即大笑道:“口气虽大,本领却也不过如此。娃儿,你已经伤得很重了!”
青衣少年勉强支持住欲倒的身子,冷冷笑道:“我的确已经伤势很重,但是却并非伤在你们之手。凭你们莫说伤我,连碰也碰不到我……”
崆峒四剑又是怔了一怔!
不是方才交手时负伤,他又是伤在何时,果尔他早已负伤的话,又怎敢口出不逊,大胆挑战?
玄修真人皱着眉头道:“小施主,不论你伤在何人之手。若想保全性命的话,对贫道等的态度至少要改变一下了!”
青衣少年面如淡金,但他既不服药,也不运息,闻言双目一瞪,哈哈大笑道:“正好相反,在下仍然坚持要四位每人留下一样东西! ……”
说话之间,忽见他身形鹘起,手中长剑撒起漫天寒芒,犹如一片大网一般,向玄修真人等罩了下来。
崆峒四剑做梦也料不到他重伤之余居然还有这等神威。四人虽是剑术名家,但像这等玄奇诡异,气势磅礴的剑式,却还是前所未见,一时不由愕然失色。仓促间只有挥剑乱击,章法大乱。
但见剑锋相触,火星四射,又是一串铿锵大响!
青衣少年虽已负伤,但运力如山,运剑如龙,掣动的寒芒令人眼花缭乱,再难看得到搏斗的真实情形。
战局并未持续多久,眨眼之间,优劣立判!
崆峒四剑如触蛇蝎,同时惨呼而退。
只见闪电剑玄修真人一条左臂齐肩削了下来,无极剑玄云真人则少了一只右耳,雷霆剑玄明真人被剑锋扫及面部,一只鼻子不翼而飞,飞虹剑玄悟真人右眼变成了一个血窟窿,成了独眼龙。
青衣少年则微微喘吁,仍然挺剑而立。
崆峒四剑早已面无人色,玄修真人仰天一叹,大叫道:“天乎?! ……命乎?! ……”
长剑一横,就欲刎颈自尽。
成了独眼龙的玄悟真人却连忙横身一拦,急喊道:“师兄, 不可……”
玄修真人颓然住手,长叹道:“事到如今。尚有何颜立于天地之间!”
玄悟真人含泪道:“凭崆峒四剑数十年的英名,栽在这样一个表甫弱冠的后辈之手,虽死九泉,何能瞑目!……”
玄修真人微微颔首,目光黯然转注到青衣少年身上,道:“施主请留下姓名!”
青衣少年凛然一笑,一字一顿地道:“独、孤、雁、!”
“啊! ……”
崆峒四剑不禁失声而呼!
玄修真人张口结舌地道:“你……就是……独……孤……侠?”
“正是在下!”
“九大门派。三教七帮,以及江湖四方霸主派了近百名高手追杀于你,为什么你还没死?”
独孤雁冷笑道:“至少现在我仍好好活着!”
玄修真人忖思着又道:“那你为何要投身铁血门中,拜汪公凌为师?”
“我已说过是敬重他的道德学问,并不是钦慕他的武功!”
“举世之中,你有几个朋友?”
“绝无仅有!”
“你……”
独孤雁突然长剑一摇,厉声道:“你问得已经够多了!如你们不愿就此而死,现在可以走了!”
玄修真人悚然一惊,四人互望一眼,黯然转身而行。
但四人走出不满十步,忽听独孤雁一声断喝道:“回来!”
崆峒四剑面如土色,但却应声收住脚步,玄修真人呐呐地道:“独孤施主莫非……又改了主意?……”
独孤雁冷冷一笑道:“铁血门言出如山,岂有改变主意之理……”
“那么? ……”
“在下想麻烦四位与武林各派传上一个口信,要他们派人到日月山葫芦峡去收尸!……”
“收尸?! 难道……”
独孤雁嘿嘿冷笑道:“他们之中大约无人能再办此事了!”
玄修真人惝恍若梦的道:“但各派选拔的九十三位一流高手……”
独孤雁平平淡淡地道:“都被在下超渡归西了!”
崆峒四剑再度失声惊呼,喏喏连应几声。顾不得身上创伤的痛楚,转身飞奔,绝尘而去!
独孤雁目注崆峒四剑去远,喘吁着横移几步,伸手扶住“望乡台”下面的巨石,以支撑他的体重。
但他实在太萎顿了,终于缓缓地滑了下去,斜坐在那方巨石之下!
他双目中有一道异样的光华,移注在模糊不清的“望乡台”三个大字之上,口中有些激动地喃喃道:“望乡台……望乡台……”
只见他突然钢牙紧咬,右腕扬处,一掌劈了出去!
但听一串乒乓暴响,尘沙飞扬,碎石如雨,那“望乡台”三个大字已被掌风扫平,再也寻不出一点痕迹。
他几乎被尘沙碎石埋了起来,他想纵声大笑,但却笑不出声,只觉喉咙间像塞了一块巨石,同时鼻头一酸,两滴清泪流了下来。
他心头震了一震,有些吃惊地喃喃自语道:“我哭了么?!……我为什么要哭?英雄流血不流泪,我不能哭!……”
但眼泪却像开了.闸的洪水,他毕竟哭了,而且哭得像一个伤心的孩子!
太阳整个落下去了,天渐渐黑了起来,呜咽的流水,飒飒的西风,偶而夹杂着一两声马嘶,在荒山漠野之中,更加寂寞苍凉了!
一轮明月缓缓升起,银色的光辉洒满山林,照彻原野,大地间又慢慢的明亮了起来。
独孤雁挣扎了一下,只觉头晕目眩,血浮气涌。大地间的一切都在他的眼前变得黯淡失色,他,已经是风前之烛了!
但他不停喃喃着告诉自己:“我不能倒下去!……至少,要等再应付了这个约会,上一个约会是先师的,这一个约会却是我自己的……”
于是,他艰难地跌坐起来,瞑目调息。
忽然——
一缕苍老低沉的吟哦之声悠悠而起。只听那吟声道:
“朝闻游子唱骊歌
昨夜微霜初度河
鸿雁不堪愁里听
云山况是客中过
江湖纷扰是非多
壮志已灰宝刀老
谁为人间呜不平
……
独孤雁一动不动,口中喃喃念道:“来了,这老秃驴原来早来了! ……”
喃喃之间,只见三四丈外草丛中闪出一条黄色人影。慢腾腾地大踏步走了过来。
原来那黄影是个年逾古稀的黄衣僧人。肥头大耳,红光满面。两条白眉直垂耳际,双目神光炯炯,另有种慑人气度。
独孤雁依然瞑目跌坐,一动不动。
那黄衣老僧在丈余外收住脚步,宣声佛号,哈哈大笑道:“独孤施主果是信人,谅来早到多时了!”
独孤雁恨恨的咬牙道:“天龙老秃驴,大约你来得总比我早一些吧?”
原来那黄衣老僧竟是江湖武林中颇负盛名的天龙禅师。闻言毫不在意地笑道:“老衲云游无事,是比独孤施主早到了一些,不瞒施主说,方才扶伤力创崆峒四剑之事,老衲早已看清楚了!”
独孤雁长身而起,双目怒睁道:“老秃驴休要费话,今天你我是生死之搏!”
说话之间身形摇了儿摇,几乎有些把持不住。
天龙禅师微微一笑道:“三月前桐柏之约,相搏结果如何?”
独孤雁嘿嘿冷笑道:“在下小受挫败,但却败得不服!”
天龙禅师大笑道:“看来今日施主仍然是不服的了?”
独孤雁怒道:“今日尚未动手,你怎知我会败于你手?”
天龙禅师一本正经地道:“前次相搏,施主精力健旺,体躯无恙,今日伤重欲死,如再败于老衲之手,自然是更不服的了!”
独孤雁哼了一声,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如再败于你手,就会心服!”
天龙禅师微笑道:“既有条件,不妨说出来听听。”
独孤雁仰首向天,道:“待我调息复原之后,再动手相搏!”
天龙禅师白眉微锁,道:“要多久时间?”
独孤雁昂然道:“三个时辰足矣!”
天龙禅师哈哈一笑道:“三个时辰?!……以你的伤势而论,纵使安心调养三月,只怕也难复原如初……”
目光凛然一转,又道:“难道你认为老衲不知你要用‘万流归宗’之术将全身残存真力汇于四肢,以图孤注一掷?……”
独孤雁面颊微红,叱道:“知道了又怎样?”
那样虽又使你功力暂时恢复如常,但一俟与老衲相搏之后,不论是胜是负,都将使你血淤心经,气涸丹田而死!”
“哪个要你关心这些,只问你肯否等上三个时辰?”
天 龙禅师摇摇头道:“不行,至少老衲没有这样好的耐心,三个时辰是太长了一些!”
独孤雁勃然作色,嘶声狂笑道:“老秃驴,就此一分胜负生死亦无不可!”
双臂微曲,两眼有如电炬一般逼射到天龙禅师脸上,就欲动手相搏。
天龙禅师毫不为动,徐徐笑道:“这更不行,老衲要叫你败得心服口服!”
独孤雁怔了一怔,道:“这倒难了,依你说想要怎样?”
天龙禅师略一忖思,道:“这样吧,老衲赠你‘百草丹’一颗。服后可收压制伤势之效。使你保持像往常一样的功力,这样相搏可算公平?……”
说着拂指一弹,一缕黄光射了出去,原来那颗药丸早就夹在他的指缝之间,显然是事先备好之物。
独孤雁伸手接过,只见那药丸约有指顶大小,呈金黄色,隐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他注视着掌心中滚动的那颗药丸。冷冷一笑道:“老秃驴,这不是毒药吧?”
天龙禅师微微笑道:“独孤施主天纵奇才,若是毒药,大约瞒不过尊曰吧!”
独孤雁自嘲地一笑道:“倘若败的是你,看在这颗‘百草丹’的份上,我答应留你一个全户!”
说着将那颗药丸塞入口中,吞了下去;
那药丸似是果然深具奇效,只见他略一调息,立刻容光:焕发·春风满面,拍拍身上尘上,朗声一笑道:“天龙老秃,这是你自己存心找死!”
天龙禅师漠然一笑道:“施主功力是否已经复原?”
独孤雁颔首道。“那药丸聚然甚有神效,在下已经功力尽复,但不知这药力能够维持多久的时光?”
天龙禅师道:“最多一个时辰,最少半个时辰,药力一过,伤势仍然要发作!”
独孤雁神光湛然地道:“半个时辰已经足够了,天龙老秃,现在可以动手了!”
天龙禅师摇摇头道:“此次相搏如若败的是你,可会心服?”
独孤雁哼了一声道:“须知你我今日是生死之搏,倘若败的是我。生命已不存在,还谈什么心服不心服!对你来说,也是一样!”
天龙禅师顾自继续微笑道:“老衲不管这些,只要你说上一说!”
独孤雁双眉微皱道:“好,倘若死于你手,我心服就是!”
“上次相搏之前订的条件,你可接受?”
“老秃驴怎的这等罗嗦,相搏之下,你我必有一人身死。还谈什么条件?”
“老衲仍要你说上一说!”
独孤雁不耐地哼道:“我完全接受,纵然你有新的条件,我也一并接受!”
天龙禅师哈哈大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独孤施主不要反悔!”
独孤雁怒吼道:“铁血门最重信诺,一言九鼎,话出如山。难道你忘记我是铁血门的第二代传人了?”
天龙禅师满意地道:“很好,现在可以动手了!独孤施主请!”
独孤雁早已恨得牙根发痒,闻言并不客套,右手一扬,股掌力打了出去!
出掌的招式平平无奇,但掌力一经发出,却听得一阵刺耳的呼啸之声匝地而起,向天龙禅师滚滚卷去!
天龙禅师朗笑一声,同样的一振右腕,一掌迎了上去!
双方力道一接。立刻互相推挤纠缠,旋滚不已,看来是势均力敌之势!
独孤雁神态从容,忽地纵声一笑,大喝道:“老秃驴,这种普通掌力大概无法伤得了你,不过在下却给你准备了一记五行神掌!”
说话之间,忽见他发掌的掌心之中突然激射出一股耀目的五彩光华,犹如一道彩虹一般,透穿掌力而过,笔直的向天龙禅师迎胸击去!
天龙禅师毫无吃惊之状,发掌的掌心突的激射出一道金色光华,向独孤雁发出的五彩光华迎去。同时朗笑道:“老衲也早知你不会仅凭普通掌力取胜,早准备了一记‘佛心金印’神掌……”
但听蓬的一声,两道耀目的光华一触,顿时消散无踪。
独孤雁怔了一怔,大笑道:“老秃驴,你倒真有一手!”
天龙禅师也笑道:“多承施主相让,勉维相平之局!”
独孤雁冷哼一声。变掌为拳,平平捣来!
天龙禅师忽然双手连摇道:“且慢,这等庸俗打法实在令人不耐!”
独孤雁拳招一收,道:“要怎样才能免俗?”
天龙禅师道:“老衲与施主相距两丈,各划一径尺圆圈。
立于其内,不论拳剑掌指,任凭施为,被逼出圈外者为负,这办法可还新鲜?”
“但你我是生死之搏,并不以分出胜负为止!”
“老衲若被逼出圈外。即刻出手自栽。岂非一样?”
这办法独孤雁立刻就同意了,于是两人量好距离。各划了一个尺许方圆的圆圈,站入其内!
独孤雁傲然一笑道:“方才在下僭先出招,这次轮到你了!”
天龙禅师恬然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独孤施主小心了!”
拂袖一指,点了过去!
独孤雁倒不由为之怔了一怔,因为这一招太平淡了。平淡得简直不值出手接招,当下身形一侧,躲了开去,冷笑道:“老秃驴,你想弄什么鬼?”
天龙禅师宣声佛号道:“老衲自幼修持佛门,虽不敢夸称已到无我无相之境,但尚不至卖弄诡计,暗箭伤人!”
独孤雁目光一转,笑道:“好!我信得过你!”
反手一掌,推了过去!
只见一股黑雾应势而出,数尺之外,即可嗅得一阵腥臭气味,令人忍不住要恶心作呕!
天龙禅师面色微变,沉声一喝道:“好啊!原来你还擅于用毒!”
右掌扬起。一片红蒙蒙的掌力迎了出来。
独孤雁劈出的那股黑雾射至丈余之外。即与天龙禅师红蒙蒙的掌力迎在了一起,但听一阵嘶嘶怪响,那股黑雾即刻化成一团团黑烟,飘然四散。
原来天龙禅师劈出的那片红蒙蒙的掌力,赤热灼人。与溶金化铁的烈火无异,天地间万物无不畏火。是故独孤雁含毒的掌力虽然霸道,但却禁不住烈火的焚烧,一时俱皆消散无踪。
独孤雁咬牙大叫道:“贼秃,你虽能以‘乾离掌’破我的‘黑煞掌’,我还有一招专门克制你的‘玄冰掌’在等着降你!”
左臂疾扬。掌心中一股溟蒙白雾激射而出,闪电般向天龙禅师推移而来的 ‘乾离掌’力撞了过去!
又是一阵刺耳的丝丝怪啸,但见烟云蒸腾,白雾激生。两丈方圆之内俱皆寒凛袭人。同时,由于极热遇到极冷,蓦然相激之下,狂飚大起,飞沙走石。一时两人身形俱被漫天的尘土烟云遮盖了起来。
独孤雁放声狂笑,大叫道:“贼秃,你还有什么本领!”
双臂连振,‘黑煞掌’‘玄冰掌’一左一右。同时以十成功力发出,向天龙禅师连环涌到!
但见一黑一白两股气流宛如横空矫龙,透过尘砂云烟。发出刺耳的吼啸之声,一时蔚为奇观!
天龙禅师亦不禁为之吃了一惊,双掌疾掣,两股金光迎了出来!
一时光耀夺目,彩华漫天,跟着是一串刺耳怪响。一黑一白两道光雾一时顿消,两道金色光芒也徐徐收敛了回去。
两人俱皆静止了下来,待至尘砂渐落,烟消雾散,天龙禅师方才宣了一声佛号,道:“独孤施主,现在服输了么?”
独孤雁剑眉一竖,狂笑道:“服输?!……我几时输给你了?”
天龙禅师笑道:“施主已被老衲逼出了立足的圆圈,怎的还说未输?”
独孤雁益发大笑道:“在下双足未曾动过一动,怎会被你逼出圈外?
俯首看时,立足的圆圈早已不复存在。原来双方掌力互击,带起的劲风狂飚早已把划在地上的圆圈扫平,看不出点滴痕迹。
天龙禅师笑道:“老衲仍然稳立圆圈之内,而施主??”
独孤雁怒吼道:“这原是你的诡计……”
原来天龙禅师交手互搏之际,运出护身罡力,将附近数尺方圆之内俱皆护卫了起来,而独孤雁却疏忽了这一点。
天龙禅师大笑道:“对敌交手,端在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不能有毫厘之失,施主计不出此。又能怪得哪个!”
独孤雁恼羞成怒,大叫道:“狡计取胜,胜而不武,在武功上你我仍是平手……”
天龙禅师忽然迈步走出圈外,长笑道:“老衲说过要使你心服口服。有多大能耐。现在不妨施来!”
独孤雁钢牙咬得格蹦做晌,锵然一声拔出腰中长剑,大喝道:“贼秃,你可有兵刃?”
天龙禅师伸手一扬道:“佛门金刚指,并不业于三尺青锋,施主尽管赐招! ……”
独孤雁格格冷笑道:“在下有辔了!”
长剑一挥。冷芒夺目,向天龙禅师当心就刺!
天龙禅师微微一笑。拂指弹向独孤雁递到的剑身。
独孤雁冷喝一声,招式不变,剑尖之上忽然传出一道五彩光华,暴长五尺左右。电掣刺到。
原来他已到了练武之人梦寐难求的“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境,意动功生,可以藉物传力伤人!
那一道五彩光华,就是他剑身传出的五行真气,只要略触肌肤,即可将人蚀为一滩粉屑。
天龙禅师周身忽然涌起一层黄光,任由那五彩光华一刺而到!
但闻一片龙吟似的大响。眼前形势突然为之一变。
独孤雁体躯连摇,突然退后三步,一柄长剑几乎撒手。
天龙禅师亦自立足不稳,庞大的身子也后退了一步。
原来独孤雁透过剑锋挥出的五行真力已经实实地击到了天龙禅师身上,但却被天龙禅师的金胄神功封了回来。
独孤雁多少把天龙禅师估得低了一些,没想到内力反弹之下,竟被震得血浮气涌,同时天龙禅师的金刚指也及时弹到了剑锋之上,独孤雁只觉右臂酸麻,身不由主,眼前金星大冒,差一点摔了下去。
天龙禅师亦自微微喘吁,良久之后方才微吁一声道:“独孤施主。现在你还有话说么?”
独孤雁经过一阵调息,哼了一声道:“尚有最后一招相搏!”
天龙禅师白眉微皱道:“既然仍有一招相搏,不妨快些使来!”
独孤雁收剑入鞘,突的双掌平出,大踏步走了过去。
天龙禅师面色微变,讶然道:“独孤施主,你……”
独孤雁厉声大笑道:“这最后一招乃是真力相搏!”
天龙禅师步步后退,面色沉凝地道:“真力相搏之下,必难两全, 独孤施主……”
独孤雁大笑接道:“你我两人绝难并存于世,今天非死上一个不可了!”
突然双足加力,身形鹘起,双掌像有吸力一般。向天龙禅师前胸贴去。
天龙禅师被迫无奈,同样的双掌平出,迎了过去,四掌相抵,身形微躬,于是一老一少,展开了一场生死之搏!
真力之搏虽是生死之战,但表面上却看不出任何威势。除开偶而带起一阵阵的呼啸狂飚之外,两人却平平静静,毫无响动。
时光是在沉寂中慢慢溜走,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两人额头上俱皆滚下豆大的汗珠。
两盏茶的时间也过去了,两人额间青筋暴露。双臂也开始颤抖。
支持到顿饭时光,忽听两人同时大叫一声,身形倏分,似是各自被对方的大力震起,倒飞出了丈余之外。
独孤雁面如白纸,口溢鲜血,挣扎了一下,似是想爬起身来,但头部抬得甫离地面,却又蓬的一声摔了下去。
天龙禅师同样的横躺于地,但他的伤热显然轻了许多,四肢略一屈伸,立刻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连调息也不调息一下,立刻向独孤雁大步走了过去。目光微带慈悲地把他上下扫了一眼,低沉地叫道:“独孤施主,现在你服了么?”
独孤雁勉强睁开双目,失神的望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一种愤恨不甘的火焰,但口中却无力地道:“服……了……!”
天龙禅师忽然感慨地一叹道:“老衲为了听你这一句话,实在??很难!”
独孤雁不解地凄然一笑道:“服与不服,现在都已无关紧要,因为??我就要死了!??老秃驴能否补我一掌?”
天龙禅师双目神光激射,道:“你死得甘心么?”
独孤雁咬得牙关格格做响,默然良久,道:“人到必死之时,还有什么甘心不甘心?”
天龙禅师轻宣一声佛号,道:“你一举坑杀各大门派九十三名高手,这等残恨手段,死有余辜,老衲不惜一开杀戒……”
独孤雁痛苦地挣扎着道:“老贼秃,快些成全了我吧!……”
天龙禅师摇头一叹道:“可惜你天纵奇才,是一株百年难遇。罕世难求的武林奇葩,使老衲动了惜才之念!……”
独孤雁嘶声狂笑道:“休说废话,目前我已只求一死。”
挣扎着伸手就向自己天灵之上拍去!
天龙禅师见状不由哈哈一笑,原来独孤雁伤势沉重,功力全失,那一掌虽已拍到了天灵之上,但却毫无力道,夷然无损。
独孤雁颓然低吁一声,瞑目不语。
天龙禅师轻笑道:“施主还记得对老衲的承诺么?”
独孤雁苦笑道:“铁血门最重信诺,但……”
天龙禅师面色一沉,道:“不管你是死是活,只要你还记得就好!”
当下哈哈一笑,不管独孤雁生死如何。转身大步就走!
此际已入深夜,西风飒飒。颇有凉意。
天龙禅师大步走出里许左右。方才在一带杂林前收住脚步。沉声叫道:“牛爷,还不出来么?”
但听一串大笑传处。一道黄影由林间疾掠而至。势如流矢殒星,悄无声息地落于天龙禅师面前,
只见来者是一名老道,头颅特大,双腿奇短,与高大的天龙禅师对面一站,仅及腰腹之间,看起来实在脊髓可笑。
天龙禅师微微一笑道:“牛爷,你倒安逸,老衲却几乎把一条老命送到那娃儿之手……”
那矮小的老道原来是与天龙禅师齐名并称的世外三奇之一——地阙道长,当下双手连摇,打断天龙禅师的话锋。道:“且慢说下去,你喊谁牛爷?”
天龙禅师哈哈一笑道:“自然是喊你了,牛鼻子牛爷!”
地阙道长怒容满面,吼道:“老秃,也许我该和无名老儿站在一齐,把你孤立起来!”
天龙禅师哈哈笑道:“老衲名列世外三奇之首、老秃两字也是你叫的么?”
地阙道长也卟哧一声笑了,待至笑声略收,方遒:“那孩子之事怎样?”
“与老衲真力相搏,九经八脉,五脏六腑。几乎都已支离破碎,看样子活命的机会已是不多了……”
地阙道长急道:“这样说来,你我的一番心血岂非白费了么?你不该出手如此之重!”
天龙禅师伸手轻轻一拍前额,宣声佛号道:“那孩子天纵奇才,勇猛难当,饶是如此,我和尚这一条老命还差点送在他手上,如若不出全力。那结果就更难想像了!”
地阙道长皱眉道:“他当真有这样大的成就么?”
天龙禅师赞叹地道:“所以我说他是百年难遇,罕世难求的武林奇葩!只可惜他杀孽太重,心地太窄……”
地阙道长接口道:“那是由于他的身世与遭遇,使他变得残酷暴戾,其实那并不是他的本性……只可惜他要死了!”
天龙禅师大笑道:“可惜你也忘了一事!”
“贫道忘了什么?”
“我和尚善于观人气数,卜算休咎,当真他是短命之相,又何必费上这番心机?……”
“那么他命不致死了?”
天龙禅师凝重地道:“只能说他面无夭寿之相,其实老衲何敢预泄天机!”
地阙道长打个哈哈道:“老秃,又端起来了!”
天龙禅师微微一笑,旋又皱眉道:“我和尚还担心着可能发生一事!”
地阙道长忙道:“何事?”
“如若神差鬼使,被他遇到无名老儿,这……”
“这问题的确严重,应该预防!”
“预防? ……”
天龙禅师苦笑道:“佛门首重因果,今日之果,正是昔日之因。你我岂能强扭天命。不知道家是否另有解说?”
地阙道长冷然一笑道:“道家没有这多禁忌,贫道定要阻止此事发生,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贫道不惜抛开昔年交谊,将无名老儿除去,也不能使那孩子流入邪恶之途,以致酿成武林大劫!”
天龙禅师摇头一叹道:“须知老衲苦心孤诣,目的也在于使这孩子成为板荡之世的中流砥柱,不论他遇到何等人物,有他答应老衲的条件,已经足够约束他的了!”
地阙道长长眉一皱道:“也还有另一件值得忧虑之事!”
天龙禅师一怔道:“何事?”
地阙道长凝重地道:“铁血秀士汪公凌的生死之迷!”
天龙禅师颔首道:“不错,老衲正要去查明此事……”
目光一转,道:“牛爷,你不肯同来么?”
地阙道长两眼一瞪道:“不!贫道要去一趟北邙山!”
天龙禅师叹道:“如此你我又要分道扬镳了!”
地阙道长面无表情地道:“请!”
请字出口,人却如离弦之矢,腾空一跃,冲起七八丈高,在空中一个转折,有如大鹏展翅,一晃无踪。
天龙禅师微吁一声,也自黄衣飘闪,风驰而去。
且说重伤欲死的独孤雁。
由于他的天赋太深厚了,虽然五脏六腑,九经八脉几乎都被击得寸寸而断,但他不但未曾死去,而且竟又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说不出心中究竟有什么感觉,一种失败后的沉重心情,使他痛不欲生,但他已觉得不能如此死去,因为他死得不能瞑目甘心!
他更知道自己的伤势实在太重了,重得他几乎已经没有求生的机会与不死的可能。算来残存的生命至多不过还能苟延三四个时辰!
他晃动着身子,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他并没有一定的目的,只是觉得自己不能这样等死。
这也奇怪。经过了一段跋涉之后,他的步子竟然渐渐硬朗了起来,彷佛体力经过这阵活动,已经多少恢复了一些!
于是,他继续漫无目标的向前走去。
呜咽的断魂河水渐渐丢在了身后,他已走到了另一座山岗之上。
忽然一阵马嘶之声起自身后,使他不禁为之吃了一惊!
但他旋即失声笑了起来,原来是他所骑来的那匹枣骝马,随在他的身后,一路跟了下来。
他微微一笑,待那马匹来至临近,方才轻轻拍拍它的脖颈,道:“不要再跟着我了,至少是现在不要跟着我了,因为你也许会为我引来强敌。现在??我连江湖上的三流庸手也敌不过了……”
他鼻头又有些发酸,眼角也有些湿润。但他强忍住不再流泪,当下不管马儿如何,又复举步向前走去!
忽然,不远处的疏林之内,现出了一座绿瓦红墙的庙宇来。
独孤雁心头暗喜,勉强挣扎着加快脚步,向那庙宇走去
及至身临近前。方才发觉那是一座失修的破庙,山门半倒,蛛网尘封,显然人迹久绝。
他信步踱进庙内,只见庙中范围不大,仅有正偏两间大殿,正殿中神像东倒西歪,一片凌乱,偏殿中则更是墙倒屋坍,已是一片废墟。
其实这正是他所需要的理想之地,这种破庙已是人烟绝迹,即使在庙中藏上个十天半月,大约也不至被人发觉。
于是,他在偏殿中的瓦砾堆里坐了下来。摒绝杂念,开始运功。
他的伤势实在太重了,一经运息,立刻痛彻肺腑,几至晕绝,但他猛咬牙关,强忍痛楚,一遍两遍,反复不停……
大约过去了顿饭时光,痛苦略减,呼吸停匀,伤势已经稳定下来。
不久,他就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之中。
时光慢慢逝去,已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
他被一阵脚步噪杂之声所惊醒,心头一惊。连忙倾耳静听。
只听一个重浊的声音道:“马匹就在庙外,庙中必然有人……”
声音来自正殿之内。
另一个声音立刻接道:“也许那是一匹离群的野马!”
方才重浊的声音叫道:“那么庙外淋漓的血迹呢?”
另一个声音道:“老二,你我本为避雨而来,何苦要管这些闲事?”
独孤雁倾耳听去,原来此刻果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一时心中不由大急,虽然他原来身负绝世之技,但此刻却软弱得有如一个纸人,就算是不解武功的平常之人,只要伸手戳上他一指,也会使他立刻血凝心经,气涸丹田而死。
无奈他此刻正当运功疗伤之际,纵然想要走避躲藏也不可能,只好把心一横,听其自然。
只听那被叫做老二之人压低了嗓子道:“九大门派正出高价买 孤独侠的项上人头……”
不待他说完,另外那人立刻斥道:“老二,你疯了么,孤独侠武功通玄,天下武林九十三名精英尽皆死于他手,咱们……”
被称为老二的笑接道:“九十三名高手虽尽皆被他搏杀,但听说他也受了极重的内伤。说不定……倘苦能取得他的颈上人头,使我兄弟立刻就成了武林中的第一流人物,不怕九大门派掌门不降阶以迎……”
那人被说得心动了,但仍有些忧虑地道:“既然如此,咱们先搜搜看,说不定是另外的江湖人物……”
独孤雁一颗心立刻又悬了起来,只听钢刀出鞘的铿锵声响,随之又是沉重的脚步之声。
而且那声音径向偏殿走了过来。
独孤雁心头不禁一惨,由那沉重的脚步声中可以听得出两人武功平庸,若在平时,这两人根本不够一指戳的,但此刻,自己的性命却已悬于这两人之手。
忖念之间,只见两个獐头鼠目的中年汉子,手中各持明晃晃的钢刀,已经踏入了偏殿之中。
独孤雁勉强提住一口心头真气,双目大睁,逼射着两人,喝道:“你们是谁?”
两个中年汉子见状似是吃了一惊,不自禁地齐齐退了一步,其中一个胸垂长髯的汉子应道:“愚兄弟陇右双枭,在下石飞虎……”
伸手一指身旁的短髯汉子道:“这是舍弟石飞豹!”
独孤雁咽下一口心头淤血,冷冷地道:“久仰了!”
石飞豹三角眼一转,阴阴一笑道:“这位小哥尊姓大名,可有用得到愚兄弟效劳之处?”
独孤雁双眉微皱,道:“在下独孤雁!借用此地疗伤!两位果然肯于帮忙,就请速离此地!”
陇右双枭大吃一惊,又再后退一步,仍是石飞豹阴阴地道:“原来是独孤大侠……独孤大侠伤得……很重么?”
独孤雁冷笑道:“倘若天下武林再选拔出九十三名高手赶来,大约我就完了!”
两人面色倏变,石飞虎呐呐地道:“独孤大侠万安,愚兄弟不再打扰,就此告退了!”
独孤雁喘出一口大气,心头暗道:“这一关大概过去了!”
忽然——
就在两人快要退出殿外之际,只听石飞豹阴冷地一笑,突然回身扬刀,道:“独孤雁,你今天算是完了!”
独孤雁大吃一惊,但他气血正在运行之际,略一移动都会使气血离位而死,是以只有一动不动。
但却应声叱道:“莫非你们两人活得不耐烦了么?”
石飞豹大笑道:“你内伤已到了不能支持的境地,正在运功疗伤,是么?”
原来石飞豹胆量虽小,心思颇细,因为他想到以孤独侠在江湖武林中的往日行为而论,两人冒然闯来,绝难逃出他的掌下,但孤独侠却言语缓和跌坐不动,而且额间汗珠隐隐,正是运功疗伤之象。
任凭一个武功多高之人,当运息疗伤之际,也是形同废人无异,故而他放心之至的又复扬刀回身,要取独孤雁的性命!
独孤雁急怒攻心,忽然昂道高叫道:“罢了,罢了……”
一时鲜血狂喷,栽倒于地。
由于孤独侠的名字太响亮了,虽是喷血倒地,陇右双枭仍是趑趄不前,石飞豹钢刀护身,试探着喝问道:“看在你英雄末路的份上,愚兄弟可以接受你的遗言,替你办一件死后难安于心之事!”
独孤雁形同已死,瞑目无言。
石飞豹瞄了石飞虎一眼,又放声叫道:“独孤雁,难道你没有遗言么?”
忽然——
一声娇叱传了过来:“留遗言的应该是你们兄弟!”
只见一条翠绿人影,迅逾流矢,由殿外疾射而入,不待身临切近,已经点出两股指风,将陇右双枭的穴道尽皆闭了起来。
原来来者是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绿衣少女,杏眼桃腮,艳比花娇,陇右双枭但感一阵香风扑面,已经全身僵直,成了两段木头。
绿衣少女眸光一转,立刻扑向独孤雁身边,无限怜惜的抚摸着他沾满血渍的双颊,喃喃叫道:“独孤雁,独孤雁,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独孤雁唇角间犹自流着泊泊鲜血,早已昏迷不醒人事!
绿衣少女又悲又怒,蓦然站起身来,恨恨地道:“陇右双枭,今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待话落,狠狠两指点了出去!
但听卜卜两声,指风过处,陇右双枭兄弟头颅之上俱皆鲜血四溢,脑浆迸流,同时死于非命!
绿衣少女意犹未尽,纤掌一扬。又欲拍下!
但她扬起的手掌却被另一只手掌托住了,一个身着青衣的妇人不知何时已经进入殿中,适时接住了她的纤掌。
绿衣少女大叫道:“娘,你别管!”
但那青衣妇人却牢牢握住她的玉掌,满面肃容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既杀其身,又毁其尸,不嫌太残忍一些么?
绿衣少女跺脚道:“他们杀死了独孤雁!……”
青衣妇人仍是面色冷凛地道:“独孤雁并非直接死于他们之手,何况,独孤雁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们杀了他正好替江湖除去一大祸害,与你又有何干?纵使独孤雁与你有关,杀了他们替他报仇,也已经足够了,你还要怎样?”
绿衣少女被青衣妇人一顿教说,弄得张口结舌,但她略一呆怔,却又扑身向独孤雁身边,哭道:“独孤雁,你不是说自己是铁打的金刚,铜铸的罗汉,永不会死的么?为什么你……”
她只一味地连哭加闹,忘记了查看独孤雁是否真的已死,此刻方才想到自己的糊涂,连忙去检查他的伤势。
只见独孤雁心头微温,鼻息间若断若续,仍有一缕丝般的气息。
耳际间只听那青衣妇人沉声叫道:“孩子,可以走了!”
“走?! ……”
绿衣少女忽然转身奔向青衣妇人面前。叫道:“娘。你要救他!”
“救他?! ……”
青衣妇人微怒道:“孩子,你疯了!”
绿衣少女忽然双膝一屈,跪了下去道:“娘,我跪下来求你,求你救他一命!”
青衣妇人无动于衷地道:“孩子,为娘不会害你,这人绝救不得,而且,为娘纵想救他,也是救不了他,他心脉已断,已是注定非死不可了!”
绿衣少女无限凄惋地道:“娘,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救他我于心不安,不但因为他曾救过我一命,而且,因为……”
但她因为了半天,却没因为出个所以然来。
青衣妇人冷冷地道:“我知道,因为你爱上了他,但这人是爱不得的,他金玉为貌,但却豺狼其心,杀人无算,毫无愧疚之情, 而且……”
目光凛然注视到绿衣少女脸上,语重心长地道:“你大概早已向他表达过爱慕之意,他可曾表示过爱你没有?”
绿衣少女面颊羞红,俯首无语。
青衣妇人道:“一定没有,否则他也不会叫做孤独侠了!孩子,听为娘的话,快起来随为娘走吧!”
绿衣少女挣扎了一下,叫道:“不行,娘……我没有办法!”
青衣妇人微怒道:“孩子,你是这样没出息么?”
绿衣少女红着脸叫道:“不管怎样,我也非救他不可!”
青衣妇人面色一连数变,冷冷一笑道:“如果为了救他。你也不惜断绝母女之情么?”
绿衣少女震了一震,道:“娘,您不会那样绝情吧……”
青衣妇人疾言厉色地道:“那就要看你了,如你随为娘而走,只有抛了独孤雁不顾。否则,母女之情将从此而断!”
说罢之后,即刻转身而行,向殿外走去。
绿衣少女双目蕴泪,眸光看看青衣妇人再看看倒卧在血泊中的独孤雁,一时进退两难,脚步动了一动,却又停了下来。
青衣妇人已然走至偏殿之外,头也不回地叫道:“孩子,你不来么?”
绿衣少女突然双泪滚滚。哽咽着叫道:“娘!您……别逼我了, 我……”
青衣妇人喟然一叹,道:“好吧……”
突然探手入怀,掏出了一颗红色药丸,抖手掷了过去,道:“这颗药丸大约可使他支持上三天不死,此后,为娘就无能为力了……”
不待话落,身形鹘起,疾跃而去。
绿衣少女失声叫道:“娘……”
但她叫得十分多余,青衣妇人身形如电,早已影踪俱失。
绿衣少女呆呆怔了一刻,急忙赶向独孤雁身边,将那颗药丸向他口中塞去,同时伸指一点他的结喉穴,但听咕嘟一声,药丸已然咽入腹中。
然后,她紧张地注视着他的变化。
只见独孤雁僵直的身子慢慢在扭动,似是那药丸已经发生了效力。
大约盏茶之后,肚腹中也有了响动。
绿衣少女长叹一声,俯视着独孤雁那英俊、苍白而又血渍斑斑的面孔,自语般地喃喃道:“独孤雁,独孤雁,你可知道我为了你连自己的亲娘都开罪了么?”
独孤雁身子虽然开始扭动,但却始终昏迷不醒,绿衣少女在他身边守候了三四个时辰之久,也没有见他苏醒过来。
她在殿中逡巡踱步,无限焦灼地绞扭着双手,口中不停喃喃道:“怎么办呢,他只能活上三天了!”
忽然,一个意念掠过脑际:“对了,只有去找他,也许能救得了独孤雁的性命!”
一念既决,不再迟疑,连忙俯身将独孤雁抱了起来,平托在她的臂弯之中,出殿而去。
山门外有一匹枣骝马正在啃食野草,见到绿衣少女抱了独孤雁出来,立刻昂首一阵长嘶。
原来那正是独孤雁的坐骑。
绿衣少女连忙抱持独孤雁上马,认准方向,策马而行。
此刻已是白昼之间,但西北边疆的草原荒山之中,整日罕见人踪,故而一路之上并不曾遇到过一人一骑。
绿衣少女心急如火,策马疾行,半日之间已经出去了数百里之遥。
此刻又到了黄昏过后,但见荒草连天,一望无际。
绿衣少女踌躇着收住马缰,迟疑着喃喃自语道:“计算路程,应该到了, 为何……”
忽然——
只听一阵衣袂啸风之声大起。
绿衣少女微微一惊,连忙探手扣上三枚暗器,准备应变。
只见一条青影横空而堕,大喝道:“什么人,报上名来?”
原来来者是一个身形瘦小的青衣老儿,拦在绿衣少女马前,神气无比。
绿衣少女双眉一皱道:
“一定要告诉你么?”
那青衣老儿目光滴溜一转,笑道:
“老夫是一番好意, 因为……”
伸手遥遥一指道:
“前面是陇右出名的百回岭,姑娘如果地势不熟,只怕费上三五日的时光,也走不过去!”
绿衣少女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不由相信了起来,当下展颜一笑道:
“老前辈能指引我们一条捷径么?”
青衣老儿再度朝马上昏迷不醒,揽在绿衣少女怀中的独孤雁瞄了一眼,沉吟着笑道:
“不知姑娘要去何处?”
绿衣少女毫不迟疑地道:
“北邙山!”
“北邙山?! ……”
青衣老儿忽然放声哈哈大笑道:“姑娘已经到了!”
绿衣少女啊了一声,道:“这里就是北邙山?”
说话之间,放目看去,只见右侧一带岭坡,上面俱是累累青冢,后面山峰相连,果然是一座大山。
青衣老儿微微一笑,忽然抖手一扬,只见三支曳着绿磷闪光的袖箭发出一串刺耳的尖啸之声,立刻冲天而起。
第2章 生死顷刻,天无绝人之路
绿衣少女见那青衣老儿抖手之间打出三枚曳光的袖箭,微微吃了一惊,当下右臂疾扬,叱道:“你这是何意?”
那青衣老儿双手连摇,嘻嘻笑道:“北邙山近十年来未曾到过一个访客,姑娘专程而来,乃是一件喜事,老朽先传讯驰报,以便家主准备迎接!”
绿衣少女狐疑莫决,收住欲发的暗器,皱眉问道:“你们主人在么?”
青衣老儿笑道:“家主人十年多以来,不曾离开过白骨洞一步,怎会不在?”
绿衣少女双眉深锁,忖思着道:“你们主人贵姓大名?”
青衣老儿闻言怔了一怔,两眼滴溜一转道:“姑娘取笑了,既是专程而来,自然是知道家主人姓名的??”
伸手抓住马缰,又道:“老朽为姑娘带路了!”
绿衣少女突然沉声喝道:“且慢??你们主人可是复姓东方?”
青衣老儿眼珠又复滴溜一转,唇角间浮起一层阴阴的笑意,连忙接道:“自然,家主人正是藜薇子东方岳,姑娘何必多此一问?”
绿衣少女释然地一笑道:“十年不出洞府,想必他老人家又在炼什么奇药了!”
青衣老儿连连颔首,含含糊糊地应道:“正是,正是……姑娘……”
绿衣少女看看揽在怀中,依然气若游丝,昏迷不醒的独孤雁,忙道:“那就有劳你快些带路了……”
青衣老儿喏喏连声,拉起马缰,向山岭间走去。
山上除了及膝的连绵荒草,就是大小不等累累相连的坟冢,青衣老儿走出大约二十余步,忽然收住脚步,转身笑道:“姑娘请下马来吧!”
绿衣少女望望坟冢累累,一片荒凉的山岭,奇道:“为什么?前面没路了么?”
青衣老儿颔首笑道:“家主人居此十余年,虽然不曾离开洞府一步,但却使属下略事修整建筑过一番,外观上虽是乱冢荒山,但其中也有类似宫室之美……”
伸手向前一指道:“此处就是洞府的正门了!”
绿衣少女向他所指之处看去,只见那是在累累荒冢中最大的一座古坟,下层铺以巨石,坟前有一座石碑,并有八个石翁仲分列两侧。
绿衣少女困惑地投注了那座巨坟一眼,忽地一个疑念浮上脑际,忍不住开口问道:“这里僻处塞外,百里之内难见人烟,怎的会有这样多的坟墓?”
青衣老儿哈哈大笑道:“约当百年之前,此地曾是西夷入侵华夏的战场,那一战死伤逾万,后来全葬于此,要不然此地也不会叫做北邙山了……那巨坟之中埋葬的就是一位征西的将军……”
绿衣少女把独孤雁抱在臂弯之中,翻身一跃下马,莲步姗姗,向那巨坟前的古碑走去。
由于年代久远,加上石质不佳,经不起风雨剥蚀,上面的字迹已然模糊不清,仅只能看到果有“征西将军”四个大字。
她不由涌起了一阵莫名的感慨,方在观看凝思之际,只听那青衣老儿又道:“姑娘请退后几步,老朽为姑娘开门……”
绿衣少女困惑的依言退后了几步,立于两排石翁仲之前。
她只知藜薇子隐在北邙山,却是从未到过,想不到这里竟然如此恐怖神秘。出现在荒山乱坟之间,令人不禁心泛寒意。
方在忖思之间,只见那青衣老儿向左侧第三个石翁仲走了过去,双手扳住石翁仲的头颅,扭得转了一圈。
原来那石翁仲头部竟是活的。
一扭之下,只听一阵轧轧大响,那座巨坟忽然整个地向后移去。
绿衣少女不禁吃了一惊,勉强定下心神看去,只见巨坟之下并无棺木,却是一条通往地下的暗道。
那暗道约有七八尺宽,倾斜着向下伸展,俱是青石铺嵌的石阶,在荒山乱冢之中,突然出现了这样一条整齐的地道,倒使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青衣老儿微微一笑道:“由此而前,只怕姑娘要弃马步行了!”
绿衣少女虽然骇异,精神却不由为之一振,向地道内张望了一下,道:“这里面范围很大么?”
青衣老儿忖思着道:“其中盘旋曲折,高低起伏,计算起来,也有三四里路的距离!”
绿衣少女天真的一伸舌头道:“这工程实在浩大极了,恐怕至少要费上个三五年的工夫吧?”
青衣老儿哈哈一笑道:“从开工到完成,花了整整十年……”
“十年?! ……”
绿衣少女讶然赞叹了一声,旋又双眉微蹙道:“我那外祖父毕生致力医理药性,不曾听说他老人家对阴阳五行,土木建筑之学有何兴趣,这一座庞大的建筑……”
青衣老儿面色微变,道:“原来姑娘是家主人的外孙女,怎的十多年来没见姑娘来过,而且,老朽似乎也从未听家主人提过!”
绿衣少女粉脸微红,俯首道:“只因他老人家对家父母的婚姻不满,所以??所以我自小就没与我那外祖父见过一面……”
青衣老儿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这就难怪了……”
目光一转,傲然接下去道:“不瞒姑娘说,这一座地下建筑都是老夫设计,督工所修建的!”
“噢,这样说来,你一定是我外祖父所宠信的红人了!”
“蒙家主人抬举,忝为本山总管!”
绿衣少女淡淡扫了他一眼,道:“还没请教你的贵姓大名呢!”
青衣老儿微笑道:“老夫复姓司徒,单名一个巧字,外号人称笑面鲁班!”
绿衣少女也不由笑了起来,道:“果然名符其实,司徒总管不愧一代巧匠! ……”
笑面鲁班徒司巧满面笑容地道:“姑娘过奖……老朽给姑娘带路了!”
说罢之后当先向地道之中走了进去。
他对绿衣少女的来意以及她怀中所抱的血渍斑斑昏迷不醒的独孤雁始终不曾问过一句,彷佛并无一丝好奇之感。
绿衣少女虽仍感到困惑,但却毫不迟疑地举步跟了进去。
刚一踏入地道,忽听一片喊声传了过来:“属下等恭迎总管回洞!”
绿衣少女不禁又吃一惊,只见地道两侧共有十二名衣履鲜洁,佩刀挂剑的武士,喊话之间,同时躬身施了一礼。
原来那些人紧贴两壁而站,加之洞中漆黑无光,绿衣少女也未仔细查看,故而未曾发觉。
笑面鲁班大刺刺地颔首一笑道:“尔等先去禀报洞主,本座引导贵宾随后就来。”
十二名佩刀挂剑的武士又是一声轰然暴喏,其中六人旋身一转,健步如飞,顺着地道向内驰去!
另外六名则徐徐向洞门退去,旋即听得一串轧轧大响。那移开的巨坟又缓缓移了过来,将洞门密密封了起来。
绿衣少女微微感到一阵忐忑,只听笑面鲁班道:“这是本洞的十二煞星,专司守卫洞门之责!……”
说话之间,继续举步向内走去。
洞中本极黑暗,那巨坟被洞门封堵起来之后,益发黑暗得伸手难辨五指,幸而绿衣少女内功精湛,依然能看清眼前景物,当下亦步亦趋,随着笑面鲁班向内疾奔,眨眼间已深入三十余丈之遥。
地道愈来愈宽,两旁均是巨大的青石铺嵌,当真是工程浩大,巧夺天工,除非亲历其境之人,万难想到这荒山乱冢。之下,会有这样一座巨大的建筑。
忽然,面前现出一丝光亮,绿衣少女讶然心喜,暗忖定是有孔洞与外面相连,看来这里并非深入地下。
但她立刻就发觉了自己的这一判断是多么错误,原来愈向前走,愈加明亮,而那光亮传来之处,却是镶嵌在壁间的一颗明珠。
那明珠约有鸡卵大小,光耀夺目,在石壁反射之下,光亮直达十丈之外,但十丈之外,又是一颗明珠镶在壁间。
于是视力所及,洞中光亮如昼。
绿衣少女不禁为之呆了一呆,这简直是使她几乎难以相信之事,一颗像鸡卵大小的夜明珠,已是价值连城之宝,这地下洞室之内不知镶有多少颗这样大的明珠。
笑面鲁班司徒巧似乎已几发觉了她的惊奇,当下微微一笑道:“这些明珠俱是殷周时期的古物,老朽督工修建此处时出土所得,共是三百二十四颗,正好派上用场。
绿衣少女惊疑道:“三百二十四颗?!……”
笑面鲁班接道:“这宠大的洞府之中也正需要这么多的明珠点缀,否则,这里将是伸手难见五指的一片黑暗了!”
绿衣少女再度半信半疑地向那颗明珠看了一眼,心中暗暗忖道:“莫非这是假的,否则哪会有这样多的珍宝埋藏此间,但那明珠毫光四射,却又看不出一丝假来。
笑面鲁班细眯着两眼看了绿衣少女一会,哈哈一笑,继续放步走去。
来路所经,俱是一条直路,但此刻面前出现了无数条岔路,很像排列整齐的“非”字图形。
绿衣少女怔了一怔,心想:里面岔路如此之多,如不熟记途径,无人带路时只怕不易走得出来。
忖念之间,笑面鲁班已向左侧中间的一条岔路走去。
绿衣少女默默记在心中,跟随笑面鲁班之后,继续向前而行,但走出不及十丈,面前又出现一排“非”字形的道路。
笑面鲁班回首一笑,又向另一条岔路走去,他步履轻快,满面笑容,似乎是对他这一地下建筑的杰作十分自傲。
七弯八拐,瞬息间已连走了十几条岔路,绿衣少女虽然拼力想记住一路所经之处,但这等七弯八拐的走法,早已使她头晕眼花,哪里还有一点印象。
当下索性不再理会,顾自跟着笑面鲁班向前走去。
又转了两条岔路,面前忽然现出了一间石室。
那石室中间设有一桌四椅,四面各有一条通路,放目望去,在许多明珠的光辉照耀下,看得清清楚楚,每条通路中俱都悄寂无人。
笑面鲁班在石室中收住脚步,道:“家主人居住的洞室已在附近,且待老朽派人传禀后,再引领姑娘晋见??姑娘且请稍息片刻!”
绿衣少女怀抱着独孤雁奔行良久,早已有些疲累,闻言并不客套,就在桌前一张坐椅坐了下来。
笑面鲁班双手轻轻一拍,喝道:“来人……”
绿衣少女不禁又怔了一怔,因为那桌椅处于石室中心,…张目四顾,四面成十字形的四条通路俱都看得清清楚楚,至少二十丈不见人踪。
但她思念未毕,忽听一声轻啸,一条人影由右面的通路中电掣而到,身法之轻灵快捷,使任何武林高手都会瞠乎其后。
由于那“人”来得太快了,在未停身之前,绿衣少女连那人的形状都不曾看得出来,出于一种防卫的本能,她立刻运功戒备,蓄势待发。
那“人”腿不屈膝,足不点地,像被一条无形的绳索拉了过来一般,已经立于笑面鲁班司徒巧面前。
任凭绿衣少女如何胆大,也不禁轻轻啊了一声,悚然变色。
因为来的并不是人,而是一俱骷髅骨架,左腰间束了一条红布,骷髅头微点,像是向笑面鲁班施礼致敬。
笑面鲁班淡淡吩咐道:“快些禀报洞主,贵客已到,请示洞主是否即刻接见?”
那具骷髅两排白森森的齿骨连动数下,发出一阵格蹦格蹦的轻响,立即旋身一转,发出一阵刺耳啸风之声,仍然腿不屈膝。足不点地,直驰而去,瞬息之间,消逝于地道的尽头之处。
笑面鲁班目光犀利的投注了绿衣少女一眼,道:“这是本洞的二十四位驾前侍卫之一,专司洞主驾前听候传唤驱遣之责!”
绿衣少女身上寒意未消,但却镇定了一下心神,从从容容地道:“想来这也是司徒总管的杰作了!”
笑面鲁班摇头笑道:“驱尸役鬼,非精通玄学阴功之人不能办到,除洞主之外,当今之世只怕还无人能够办到!”
绿衣少女皱眉头道:“这似乎与外祖父的志趣不合,他老人家怎会弄起这些邪门左道的玩艺来了?……”
不待她说完,笑面鲁班一笑接道:“这是渊博精深的独门神功。姑娘怎可指为左道邪门,姑娘从未见过洞主,又怎知与他老人家志趣不合……”
绿衣少女皱皱眉忖思道:“自己对外祖父的一切无非都是从母亲口中听到的,而母亲与外祖父已经断绝父女之情,二十年之久,二十年中可以发生很多事故,也许是他老人家这二十年中新学的玩艺。
当下只好皱眉不言,静待那具骷髅骨架禀后的结果。
笑面鲁班也在绿衣少女面前坐了下来,双目灼灼,注定绿衣少女与她怀中的独孤雁微笑道:“在见到洞主之前,老朽还有一件重大之事想先与姑娘商议一下!”
说话之间,两眼骨碌乱转,唇角间也浮起一层阴鸷的笑意。
绿衣少女有些意外地道:“司徒总管有话尽管明讲!”
笑面鲁班笑容一收,幽然一叹道:“老朽蒙洞主青睐相看,视为知己,委以重任,故而感恩图报,纵使赴汤蹈火,亦所不辞! ……”
绿衣少女困惑不解地道:“司徒总管不但尽责,而且重义……”
笑面鲁班不理绿衣少女的夸赞之言,顾自接下去道:“洞主到此之后,因匿居洞中不出,专心习练一门上乘神功,不慎被洞中积年凝聚的一股腐蚀之气侵及内脏,而变成了一种难治的痼疾……”
绿衣少女讶然一惊,道:“他老人家病了?!……很严重么?”
笑面鲁班沉凝道:“周身瘫痪,双腿失灵!”
绿衣少女大惊道:“这样说来,他老人不是形同废人一样了么?”
笑面鲁班沉重地颔首道:“一点不错,但并非没有救治之法,只是??这药物十分难求!”
绿衣少女急道:“他老人家就是当世的第一名神医,若是他自己也治不了,只怕世上更没人可以医治了!”
笑面鲁班又恢复了阴阴的笑容,道:“老朽已说过,洞主的痼疾并非无法可医,而是药物比较难求!”
绿衣少女双目大睁道:“要用什么药物?”
笑面鲁班道:“要以鹤顶红,蟾苏液为引,吞服三颗生死玄关已通的武林高手的心!……”
绿衣少女失声道:“怎么会用这种奇怪的药物?”
笑面鲁班答非所问道:“两味药引,并不是希奇之物,只是三颗生死玄关已通的人心……”
绿衣少女苦笑道:“这就难了,生死玄关已开,必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不易降伏,而且,外祖父毕生抱济世活人之心,要他杀害三条人命,来救治他自己,必然也是他不愿为之事,看来,他老人家的病……”
情不自禁的一阵哽咽,嘶哑着说不出话来。
笑面鲁班神秘地一笑道:“洞主目前的看法并不如此,因为他医理精深,如若功成病愈行道江湖,必可救治无数的伤病之人,则牺牲三条人命,并非划算不来之事……”
但三颗人心已经有了一颗,那是洞主到此不久后,亲手降伏的一名恶人,现在囚在本洞囚牢之中备用,至于另外两颗……”
目光阴鸷的投注在绿衣少女与独孤雁的身上,又道:“两位想必俱是生死玄关已通之人吧!”
绿衣少女勃然作色,大叫道:“司徒总管这是何意?”
一面暗运功力准备应变。
笑面鲁班慢悠悠地笑道:“姑娘即是洞主的外孙女,为了洞主的生死,牺牲上自己的性命,以尽孝道,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目光转注到独孤雁身上,又道:“至于此人,已然重伤欲死,那就更算不得什么了!”
他说得从容平淡,彷佛这是一件十分简单之事。
绿衣少女的脸色数变,最后却平静了下来,道:“果然如此,小女子何惜一死,但却必须见到我外祖父之后再说!”
司徒巧阴阴地道:“依老朽看来,最好不必了,洞主最是心慈面软,也许舍不得自己的外孙女为他而死,使姑娘无法成全孝道。”
绿衣少女暗暗将昏迷的独孤雁推开一些,运聚全力,准备出手一搏,她已清楚地看出笑面鲁班司徒巧不怀好意。
她暗恨自己的轻率大意,在这等神秘繁复的地下建筑之内,无异于已经落入了对方的罗网之内,除非出其不意,动手制住司徒巧,迫他立刻引见外祖父,或是送自己走出洞外,否则今日之局只怕不甚乐观了!
她无从判断司徒巧的武功究竟怎样,但料想必然不是庸手,必须以自己的煞手绝招一举之下使他就范,否则,那结果就颇难想象了!
但司徒巧的脑筋似乎动得比她更快,哈哈一笑,伸手一拍桌面,突然连人带椅闪电般向正对背后的地道中移去!
绿衣少女犹豫之间,动作不免慢了一些,是以不待她出手,司徒巧已经迅捷无俦的退入了地道之中。
同时,一阵轧轧大响起处,四条地道俱都同时被石壁封了起来,于是,她与独孤雁当真成了笼中之鸟,釜中之鱼。
轧轧之声一停,忽然传来了司徒巧的放声大笑。
四面地道俱被石壁封了起来,整间石室似乎已没有一丝通风之处,但司徒巧的大笑之声却又清晰入耳,如在眼前。
笑声一停,只听他阴鸷的话声又传了过来,道:“姑娘,老朽救主心切,只好出此下策,如果姑娘肯于慷慨赴死,献心救亲,千载万世,永为美谈,否则,老朽还有一个更为歹毒的办法……”
绿衣少女气得眼泪流了出来,应声大骂道:“司徒老贼。快些打开门来……”
司徒巧顾自得意地笑道:“如果姑娘硬是不肯同意,老朽就只好用另外的歹毒办法了……”
不待话落,左侧的石壁忽然响起了一串轧轧之声。
绿衣少女把独孤雁扶得斜欹地下,闻得石壁的轧轧声响,立刻扬掌欲发。
那石壁在轧轧声中缓缓上升,但升到半尺左右,却停了下来,只不过打开了一道可供猫儿出入的缝隙。
司徒巧的声音继续传来道:“洞主昔年游历南荒时,曾捕获一对奇兽,名为“狻狸”,专门吸食人血人脑,姑娘既不肯自己将人心献上,就让这一对奇兽先把你们两人鲜血脑髓吸光,老朽再动手剖取人心也是一样!……”
而后是一阵哈哈大笑,随之声息寂然。
一时石室中静得出奇,绿衣少女全神贯注着那道石壁下的隙缝,掌力也运到了十成以上。
她不曾听说过狻狸之名,也不知是什么模样的奇兽,但看那道隙缝,谅来不会太大,凭恃自己的武功,倒也不太怎样放在心上。
不久,只听一阵低微的咻咻之声由缝隙外传了过来。
绿衣少女右掌暴扬,心想:只要你略一探头,立刻就把你击成肉饼。
大约停了半盏热茶之久,方见一条毛茸茸的东西,像一条扫帚一般,由隙缝中缓缓伸了进来。
绿衣少女早已守得不耐,立刻挥掌欲劈!
但她立刻又收势停了下来,原来他发觉那不过只是那怪兽的一条尾巴。
她又惊又疑,心想这怪兽倒是十分狡猾,当下索性屏息不动,不理不睬,静以观变。
那尾巴左右轻轻摆动了一阵,忽然向上一翘,发出了吱的一声。
绿衣少女看得惑然不解,不禁为之怔了一怔。
方在困惑之间,只见又是一条尾巴伸了进去,同样的向上一翘,吱吱连响。
绿衣少女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那是它们在放臭屁,心头一惊,只觉一股怪味已然冲入鼻中。
那怪味十分刺鼻,绿衣少女顿时咳嗽喘吁,刺激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又气又怒之下,双掌同出,两股匝地狂飚卷了出去。
两记掌力虽然十分强猛,但绿衣少女却不禁吃了一惊,原来她发觉在那股怪味刺激之下,竟已功力大减,至少打了一个对折。
就在她掌力劈出的呼啸声中,只见两只比狸猫略大,通体金黄,拖着两条长及五尺形同扫帚般的尾巴的怪兽,嗤的一声冲了进来。
同时吱吱连响,臭屁猛放。
两只狻狸瞪着血红的一对小眼,与绿衣少女采取鼎足而三的方位,似乎深谙对敌搏战的道理。
绿衣少女不敢怠慢,右手一扬,一蓬寒星随手而出,分取二兽。
但那两只狻狸的动作实在太快了,绿衣少女暗器甫行打出,嗤嗤两声,二兽又窜向她的身后!
绿衣少女强提一口心头真气,拳脚交施,掌指并用,使出混身解数,展开了一场人兽之战。
两只狻狸不但动作奇快,并且体逾金铁,有几次已被她掌指扫中,但仍然被它滑了开去,而且丝毫无伤。
除开那条打开的隙缝之外,石室中密不通风,两只狻狸东窜西跑,依然臭屁吱吱不停,石室中的怪味也就愈来愈浓。
绿衣少女渐渐感到窒息,功力也愈来愈加不能提聚,最后已是娇喘吁吁,香汗淋淋,已到了快要难以支持的境地。
两只狻狸却精神百倍,毫无疲惫之状,而且似乎已看出绿衣少女的不支,其中一只旋身一转,向昏迷中的独孤雁扑去,向他太阳穴上就咬!
绿衣少女大惊失色,一声尖叫,扑了过去,纤手拍向那只狻狸,人却整个的压倒在独孤雁的身上。
只见独孤雁的左太阳穴上已被咬了一个小洞,鲜血泊泊而出,两只狻狸窜了一圈,又复到了两人面前数尺之处,展露着尖尖的利齿,作势欲扑。
绿衣少女被那股怪味醺得心头窒闷,功力不能提聚,人已疲倦到了极点,伏在独孤雁身上悲伤的哭叫道:“雁哥!雁哥……我断绝了母女之情,一心救你,料不到却要与你同死此处! ……”
面前的两只狻狸忽然不见了,但却觉得足踝上一阵刺痛。
她想回手劈击,无奈她的双臂似乎已有千斤之重,无论如何再也抬不起来,一阵绝望的悲哀袭上心头,不禁暗暗叹道:“完了……”
她把独孤雁搂得更紧了一些,不停地喃喃道:“雁哥!雁哥……能和你相抱而死,我也该满足了,到阴世间咱们就可做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她双目紧闭,眼角间有泪水流出,唇角间却浮起了一层满足的甜甜笑意。
又是一阵刺痛袭击到她的身上,她全身震了一震,银牙紧咬,但却把独孤雁抱得更紧些!
忽然——
她身子又震了一震。
但这次不是她自己震动,而是被她压在下面的独孤雁……
她微微吃了一惊,忽然瞥见独孤雁紧闭的双眼已经睁了开来。
她说不出是惊是喜,连忙沉声急叫道:“独孤雁,雁……哥……”
独孤雁确然醒了过来,但他却有些意识不清,木然盯视着绿衣少女,惊异而又困惑地道:“沈倩华,你……”
大约是那两只狻狸又在他足部咬了一口,只见他一语未完,忽地轻轻一推,把绿衣少女推了开来,探臂一掌,拍了出去!
他的掌力看来并没有多大威势,但却与绿衣少女的掌力多少有些不同,只听一声怪叫,随之蓬的一声,一只狻狸被他一拍而中,摔到石壁之上,立刻化做了一滩血肉掉落于地。
另一只狻狸嗤的一声,就向打开的隙缝逃去,但独孤雁手法何等之快,功力何等之强,拂手一指,点了出去,那狻狸方将逃至隙缝之前,已被指风点中,登时穿胸洞腹。血流满地,相继而死。
独孤雁出手之间,连杀两只狻狸,方才挺身而起,目光四外一掠,困惑地道:“沈姑娘,这是什么地方?那是两只什么东西?你我怎会同在此处?……”
他有无数的疑问,想在一时之间完全明白过来。
沈倩华却不答反问道:“你的……伤……怎样? ……”
她上气不接下气,喘吁不已,连话也有些说不清楚。
独孤雁也已嗅出了石室中的气味刺鼻。略一环顾,跃身扑向那裂开隙的石壁,双手轻轻一托,立刻响起了一片轧轧之声,那石壁登时升起了四、五尺高,一阵冷风随之扑入室中,刺鼻的臭味顿时消散了不少。
就当他出手劈死两只狻狸,晃身托起石壁之际,脑海中已然清醒了许多,把他与天龙僧互搏受伤,在断魂河畔附近的破庙中疗伤被陇右双枭闯入窥出破绽,欲行加害之事完全记了起来。
但他当时气血逆转,人已昏迷,以后的事情则已茫无所知。
然而,他本是天赋异禀,悟力极强之人,以后的事情不难推测,沈倩华及时而至,救下了他的性命,带他异地求医,不慎受人隐害,困入此处。
他知道自己的伤势沉重,运功疗伤时,又被陇右双枭惊扰,弄得五腑离位,气血逆升,按说他已绝无生理,为何现在却又苏醒了过来!
他把目光投注到那两只死去的狻狸身上,又摸摸左太阳穴上被咬的伤洞,忽然若有所悟地道:“沈姑娘,可知这两只怪兽叫什么名字?”
沈倩华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精神体力已经恢复了许多,眸光凝注着他道:“好像听司徒老儿说过这两只怪兽叫什么狻狸!”
独孤雁闻言略一忖思,旋即放声哈哈狂笑了起来,声如春雷爆发,在石室回音激荡之下,震得沈倩华的耳膜嗡嗡作响。.
她有些焦灼地跺脚道:“你笑什么,你还有心情笑,你的伤到底怎么样?”
独孤雁勉强收住狂笑之声,仍然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那司徒老儿是谁?”
沈倩华双眉深锁,只好先行答道:“这里是北邙山白骨洞,司徒老儿是这里的总管,洞主是我外祖父……”
“就是江湖第一神医藜薇子?”
“正是他老人家,听说他得了一种难治的痼疾,司徒老儿擅作主张,要用你我的人心给他老人家治病!”
独孤雁大笑道:“你相信么?”
沈倩华怔了一下,道:“我不相信也没有办法……嗨,你的伤究竟怎么样了?”
独孤雁沉吟了一下,道:“我被天下武林各派高手九十三人追杀,在日月山葫芦峡中虽被我一举完全坑杀,但我也受了很重的内伤,断魂河望乡台前力创崆峒四剑,与天龙和尚真力相搏,二度受了严重的内伤,性命岌岌可危,更糟的是当我在运息疗伤之中,被陇右双枭所扰,以至五腑离位,气血逆升……”
沈倩华着急道:“我是问你现在……”
“现在! ……”
独孤雁放声狂笑道:“现在,暂时是不要紧了!”
“你不能说详细一点么?”
“狻狸性情狡滑凶狠,活至百年以上者,体逾精钢,刀剑难伤,专门吸人血人脑,但它体内却具有一种培元固本的精髓,在吸食人血时会在一呼一吸间度入人体之内,我离位的五脏六腑,以及将涸的元气,淤滞的心血,就靠了它这一点培元固本的精髓暂时流畅平复了下来!”
沈倩华深情款款地凝注视他道:“那么只要你运功自疗,就不难很快地复元了!”
独孤雁摇头一叹道:“没有用!我的伤势太重了!而且,以眼下的情形而论,你能替我护法,让我静静的运息行功至少一天一夜么?”
这的确是一个难题,眼下两人身在虎穴之中,随时均将有不测之变,沈倩华武功虽然不弱,但由方才的经过看来,如要为独孤雁担当护法,使他在这石牢中平安无事地运息上一天一夜,那简直是毫无可能之事。
沈倩华双眉深锁,十分忧愁地道:“那么咱们快些想法子离开这里,然后找一处僻静之地……”
独孤雁拦住她的话锋道:“也是没用,离开这里,至少要经过一场苦斗,我的伤势只是暂时的平复,一经运功用力,必会很快地复发,还是死路一条!……”
沈倩华双目泪光晶滢地道:“你不用顾虑得太多,干脆就开始运功疗伤,我会尽力为你护法,也许皇天见怜,能使你在这石室中伤势复原!”
独孤雁毫无表情地大笑道:“还是没用!”
沈倩华气得跺脚道:“为什么?”
独孤雁冷冷地道:“就算你真有这份能耐,我也不能接受!”
沈倩华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连声大叫道:“为什么?为什么? ……”
“因为我已经对天立过誓,今生今世不再接近任何人,尤其是女人!我已经寒透了心……”
沈倩华哽咽着道:“为了救你,我断绝了母女之情,陪你共履艰危,不惜牺牲性命,你就这样冷冰冰地对待我么?……”
独孤雁双目望着别处,仍是毫无表情地道:“龙首山中我曾经救过你一命,如今你救了我,正好两相抵销,今后不论你活我死,我死你活,咱们谁也不欠谁什么!”
沈倩华气得大哭道:“独孤雁,你的心是铁的么,我不了解你, 我恨你! ……”
独孤雁丝毫不为所动,目光犀利地一转,道:“不论你我关系如何,咱们目前还是要合作一下,先冲出此地再说!”
一种女性柔顺的天性,使沈倩华软弱了下来,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无可奈何地道:“我的心也被你割碎了,随便你怎么样吧!”
独孤雁漠然一笑,忽地挥手一掌,向迎面的石壁拍去!
只听一阵刺耳的丝丝之声起处,一股耀目的五彩光华由他掌中激射而出,蓬然击到了石壁之上。
随之是一阵哗哗的细响,细沙如雨,由壁上落了下来,顷刻之间,现出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圆洞。
原来那一掌正是蚀物成粉的五行神掌。
独孤雁傲然一笑道:“前途如何虽不可知,至少该先离开这间石室了!
沈倩华有些忧虑地道:“杀死怪兽,击穿石壁,难道他们会一无所知么?”
“正好相反,他们知道得十分清楚!”
独孤雁淡淡地道:“第一,他们想利用这里的机关埋伏使你我就范,因为他判断你我都不解五行建筑之学!……”
沈倩华两眼睁得滚圆地道:“你我本来是不懂嘛。”
“方才在下那一掌若是击在任何一处,大约此刻早已发生剧变,不会如此平静无事了!”
沈倩华讶异地道:“但你我上次见面时,对机关布设之学,似乎你还茫无所知,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
独孤雁傲然接道:“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太长了,坦白点说,我研究八卦九宫阴阳五行,以及土木建筑机关布设之学,不过仅仅费了三天的时间!……”
沈倩华呐呐地道:“你真是一个使人神秘莫测的怪杰,但……”
独孤雁顾自又道:“另一个原因是他们知道我重伤而起,单凭独孤雁三字,就足以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至少要另做一番布署……”
沈倩华呐呐无言,目注独孤雁,深深地吁一口长气。
她对独孤雁钦服到了极点,也爱到了极点,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独孤雁偏偏冷若寒冰,使她满腔幽怨无从倾诉!
独孤雁淡然笑了一笑,又道:“其次,还有一个原因,这白骨洞中似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使那什么司徒老儿等一时难以兼顾到咱们了!”
沈倩华怔了一怔,道:“不速之客?!你……怎会知道?”
独孤雁傲然扫了她一眼,道:“我听到的!”
沈倩华困惑地叫道:“为什么我听不到一点声息?”
“沈姑娘能听多远?”
沈倩华也傲然应道:“十丈之内,可辨落叶坠地之声。”
独孤雁不屑地一笑道:“在下听人呼吸之声,可及百丈之外!……到此的不速之客,至少当有两人,如果你我幸运,也许能平安冲离此处!……”
不待话落,当先向那蚀破的洞穴之外钻了出去!
沈倩华听得舌头一伸,但却毫不迟疑,相继跟了出去。洞穴之外,是一条笔直的地道,独孤雁头也不回,一路向前走去。
幸而他似是有意放慢脚步,方使沈倩华能够追赶得上,眨眼之间,已出去了三十余丈。
面前忽然现出了三条岔路。
独孤雁略一顾视,乃向对面的一条地道走去。
一丈之外,是一间十分宽大的石室,其中巨椅高桌,陈设得十分整齐,似是一间客厅,顶部镶着四颗明珠,照耀得丝毫毕现。
但除了来路的地道之外,却别无通路。
沈倩华微微皱眉道:“独孤雁,这条路有些不对吧!”
独孤雁睬也未睬,一迳踏入室中,运目四顾。
彷佛那石室中果然有些名堂,以致独孤雁也皱着眉头查看了几乎有一盏热茶之久。
沈倩华似是看惯了独孤雁的冷漠,声调轻柔地又道:“雁哥,恐怕是你错了吧!”
“我想不会!”
声调仍像三九寒冰,听不出一点感情的成份。
沈倩华幽幽地叹了口气,不言语了!
忽地,独孤雁冷冷一笑,道:“沈姑娘小心,咱们也许就要遭遇劲敌了!”
沈倩华眸光四掠,看看沉静的石室,四壁砌得密不通风,顶底均是巨石镶嵌而成,倾耳听去,连一点风吹草动之声都没有。
当下半信半疑地道:“人数多么?”
独孤雁道:“人数多寡还在其次,这些人似乎很有些与众不同之处,倒是莫测高深!”
沈倩华若有所悟道:“大概是那二十四位驾前待卫吧,他们都是些死人骨头架子!”
独孤雁哼了一声道:“这白骨洞主既有驱尸役鬼之能,倒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物了!”
说话之间探手抽出腰中长剑,向石壁悬挂着的一幅屏条之下点去!
那屏条之下,有一块较为凸出的石块,经剑尖一点,立刻迅快地缩了回去,随之响起了一阵轧轧的响声,石壁缓缓向一旁移去,打开了五尺宽窄的一条暗道。
只听一阵刺耳的呼啸之声,夹着一阵腥风迎面扑到。
独孤雁狂笑一声,长剑疾挥,但见剑锋上幻起一片五彩光华,森森剑气,直逼丈余之外,令人眼花缭乱。
在耀目的光华与丝丝的锐啸声中,但见四具骷髅骨架双臂大张,以惊雷奔电之势,疾扑而至,随之是一阵咔嚓乱响。展开了一场人鬼之战。
但这一场大战并没持续多久,只见累累白骨,已然化做了一滩滩细碎的粉屑,撒落了一地。
而后是一片平静,似是四具骨架之后,并无援手。
独孤雁轻轻嘘了一声道:“这白骨洞主果然不是简单人物,这些骷髅骨架都已练成了百练精钢之身……”
原来那些骨屑细粉之中,仍然有一块块的碎骨,未曾完全蚀坏。
沈倩华听得吃了一惊道:“那么你这手中宝剑,必然是一柄千古神兵了!”
独孤雁面无表情地笑道:“这不过是一柄凡铁,所以能蚀物成粉的原因,是我藉剑锋传出了无物不蚀的五行神功……”
微微一顿,又道:“如我判断不错,由此而外,至少可脱出这些恼人的地道围困了!”
话锋一落。当先向外走去。
外面仍是一条地道,但地道中没有了镶嵌的明珠,显得黑漆沉沉,同时一阵冷风扑了过来,显然已出了地下建筑的范围!
沈倩华啊了一声,随后追上来道:“已经离开白骨洞了么?”
独孤雁脚步略收,皱皱眉头道:“此处不似什么洞府,只不过是一处诱人的陷阱,若非深谙五行九宫等变化,绝难走得出来,而且,即使走得出来,也必会被那些在各处通路把守。身含强烈阴毒,骨逾精钢的尸魔所杀……至于白骨洞,可能另有其所……”
说话之间,早已走出了最后的一条地道,原来出口之处是在一座巨坟之下,类如一个天然的洞穴。
夜凉如水,繁星在天,约当三更左右。
只见此刻置身于一片乱冢之间,四面环山,树木阴森,但却静谧无声,寂无所闻。
独孤雁倾耳静听一下,运目四掠一阵,又发出一串阴冷的笑声。
沈倩华困惑地道:“你听到什么了吗?”
“没有。”
“方才你曾说有什么不速之客……”
独孤雁道:“方才确然有人在此小博,但此刻已经去了别处! ……”
沈倩华卟哧一笑道:“你不是说百丈之外有人呼吸,你都可以听到么?”
独孤雁目光一转道:“你可知道这些高坟乱冢是什么名堂?……这是阵法中最为上乘,也最为邪门的‘魔冢阵’,不但能困住身具奇功的武林一流高手,而且能阻声隔音,就算天崩地裂,虽在咫尺之间,也无法听到!”
沈倩华听得毛骨悚然,但这话出之于独孤雁之口,却使她无法不信,因为独孤雁虽然不爱她,但却没对她说过一句谎话。
一时之间,不由望着那些乱树荒坟呆了起来。
独孤雁神情之间始终看不出任何表情,目光微微一动。看也不看沈倩华一眼,冷冷地道:“沈姑娘还想要见藜薇子么?”
沈倩华略一忖思,道:“不见了,我之所以要见他,不过为了求他救你,现在……”
独孤雁不待她说完,淡淡的嗯了一声道:“现在,我可以带你离开了!”
话落顾自向前走去。
沈倩华咳叹一声,连忙随后跟了上去。
说也奇怪,甫行走出数步,面前景色忽然为之一变,四面山岭已然难以看到,眼前只有参天的古树,小山一般的坟冢,再也找不到一条通路。
独孤雁步履若飞,毫不犹豫地穿越坟冢而行,霎时之间,面前景色再度一变,耳际间只听独孤雁道:“现在已穿出了魔冢阵,在下的马匹可以相赠,姑娘快些走吧!”
沈倩华定神看时,只见已经到了她与司徒老儿相遇之处,那匹原属于独孤雁的枣骝骏马仍在附近留恋未去,见到两人同来,立刻一阵昂首长嘶。
独孤雁实在冷凛得可以,说过之后,即刻返身欲行。
沈倩华怔了一怔,失望地叫道:“你要去哪里?”
独孤雁冷冷地道:“我的伤只怕很难将息得好了,临死之前,我要做上一件有意义之事,倘若白骨洞主是个危害武林江湖的败类,我就要出手将之除去,同时,这也算我信守对天龙僧的诺言! ……”
沈倩华气得冷笑道:“你曾一举坑杀天下高手九十三人,做的还不够狠么?为什么还要去杀我外祖父,他老人家本是一个济世活人的良医……”
独孤雁淡淡地道:“只怕白骨洞主已不是你的外祖父了!”
“什么, 你是说……”
“这只是我的判断,实情如何尚难断言!……”
沈倩华忽然双目蕴泪,上前扯住他的衣襟,哭求道:“独孤雁,我与你认识的时间已经够长了,我只求你听我这一次话,快陪我离开这里,先把你的伤势养好,然后随便你怎样,我都不管!”
独孤雁冷冰冰地道:“姑娘为何要这样?”
沈倩华红着脸道:“因为我……爱你……”
独孤雁恍如未闻地道:“那是姑娘白费心机了!”
沈倩华周身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咬着牙道:“独孤雁,我知道你说的不是真心话,我知道你也爱我,要不然你也不会送我出阵了,为什么你要装得那样冷酷,为什么你怕你自己爱我,独孤雁,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独孤雁蓦然伸手轻轻一拂,将沈倩华推得踉踉跄跄,退出了三四步远,仍是那样冷冰冰地道:“记住,你我无恩无怨。谁也不欠谁什么,你没有理由继续对我这样,你……还是走吧!”
沈倩华被推得怔了一怔,双泪交流,嘶声大叫道:“独孤雁,我要你亲口说上一句,你不爱我,我立刻就走!你说吧!……你说呀! ……”
独孤雁面色铁青,板得死紧,口唇蠕动了一下,却没说出话来,最后微吁一声,蓦地纵身而起。一冲六七丈高,有如一头巨鸟,向乱树荒冢之中扑了下去,一晃之间,身形已失。
沈倩华跺脚狂喊道:“独孤雁,你这禽兽!我……恨你……”
她觉得全身瘫软,几乎没有力气再支持自己的体重。她确然恨上了独孤雁,恨得想一口把他吞了下去,但她也更爱独孤雁了,爱得也想一口把他吞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爱他,那是无可奈何,没有办法解脱之事。
她忘记了自己眼前的处境,爱情的折磨,使她柔肠寸断,痛不欲生,天地间的万物都在她眼前黯淡失色了!
忽然——
一声洪亮的“阿弥陀佛”之声起自身边。
沈倩华沉浸在无边的哀痛之中,耳目早已失去了应有的灵敏,不但那声长宜的佛号未能打断思绪,而且尚未发觉到有人到来。
此刻抬头看时,不禁吃了一惊!
只见数柄长剑剑锋早已罩在自己前胸后背数处死穴之上,另外尚有数人扬掌骈指,做势欲击。
她颓然苦笑一声,叱道:“你们这是何意?”
巍然立在她正面的一位古稀老僧,再度宣了一声佛号道:“老衲等无意伤害施主,但却要委屈施主帮一件小忙!”
沈倩华皱眉道:“老禅师上下怎样称呼?”
古稀老僧合掌道:“老衲天心!……”
沈倩华惊叫道:“当今少林一派的掌门?!……”
天心禅师白眉微动道:“正是老衲……”
伸手一指道:“此位是武当掌门三禅道长,此位是武夷掌门静慈师太……”
原来当世九大门派的掌门人已到了五位之多。
沈倩华心有所料,但仍故做不解地道:“诸位老前辈困住小女子是为了什么?”
少林掌门天心禅师沉声道:“独孤雁横行江湖,大肆屠戳,日月山葫芦峡中一举坑杀各派高手九十三人,此子不除永无宁日,听说姑娘与他??交谊颇笃,可知他是去了哪里?”
沈倩华哼了一声,余怒未息地道:“交谊素笃?!……我救了他一命,他理都不肯理我,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
武当掌门三禅道长宣声无量寿佛,道:“贫道耳闻江湖间盛传无双女沈倩华是独孤雁唯一的情人,而且方才你们还同在此处,怎的推称不知?”
沈倩华气呼呼地道:“既然知道他方才在于此处,为何方才你们不来?”
三禅道长老脸微红地道:“贫道等来得晚了一步,才被他兔脱而去! 否则……”
武夷掌门静慈师太叫道:“这丫头盛气凌人,和她客气什么,且先绑了起来,慢慢拷问,若不敲打着问她,大约不会问出什么来了……”
接着反身一喝道:“还不动手么?”
在她身后立刻转出两名高头大马的中年女尼,不容分说。立从各自腰间取出一条牛筋绳索,捉头牵足,将沈倩华按翻在地,两手双足,俱皆牢牢反缚了起来,捆得像肉球一般,滚在地下。
沈倩华此时虽想挣扎,但数柄抵在胸前背后的长剑,使她丝毫没有挣扎的余地,只好一任她们施为,被捆了起来。
武夷掌门尖声厉叱道:“丫头,现在你肯说了么?”
沈倩华挣扎着叫道:“他就在面前的北邙山内,你们去找吧……”
少林掌门天心禅师插口道:“三禅道长精于阵图之学,试看这一座‘魔冢阵’,可能找出出入门户,与破解之法?”
武当掌门三禅道长目光四射,查看多时,道:“白骨洞主也许不致与各大门派为难,任凭这魔冢阵如何厉害,也不致真就危害我等,所值得忧虑的仍然是独孤雁一人……”
微微一顿,忽然果决地道:“诸位请随贫道来吧!”
身形晃处,当先向荒林乱冢之中走了进去。
其他之人跟随继进,只见僧道尼俗,不下二十余人之多,俱皆相继走了进去,在乱坟之间失去了踪影。
如今且说将沈倩华送出阵外又复返身而入的独孤雁。
他虽表现得冷酷无情,实则心头也有一份难以形容的沉重之感,费了许久时间,方才把沈倩华的影子从心头抹去。
他仗恃着绝世才华,对变化繁复的“魔冢阵”视同无物,疾飞电奔,向阵中的核心驰去。
一路之上除了巨树高坟,似乎没有其他任何变化布设,使他多少增加了一份困惑之情。
忽然——
耳际间似是听到了一阵低沉的吼笑之声。
他不禁微微吃了一惊,因为由那笑声之中可以听得出发声之人的武功实在高得可以,想必与自己不相上下。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举世之中,除了天龙和尚之外,他不相信还有功力高过自己之人,但那笑声……
同时,他也知道,那发笑之人与自己的距离已不会超过一丈,虽然他视听之力超过常人十倍以上,但在“魔冢阵”中,一旦听得到声音,必然已在咫尺之间。
于是,他放慢脚步,展开绝顶的轻功身法,恍如一缕轻烟一般,循着发声之处,悄悄掩了过去。
一片奇景立刻出现眼前。
只见一座巨坟之前,摆了一副棋枰,一俗一道,似是对奕已罢。
那道人身形奇矮,双腿极短,白髯垂膝,神光炯炯,一看就知是一位道行深厚的武林奇人。
那俗者则更是引人注目,只见他身着一袭白衣,长髯飘洒,双目有如一对夜明珠般放射着凛人的绿色光芒。
在那白衣老叟两旁,则并列着两排骷髅骨架,每排六名,白骨森森,在这深夜乱坟之中,实在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此外则有一名青衣老叟恭谨地立于一侧,神态肃然,动也不动。
独孤雁施展开最上乘的轻功身法,匿身于一方巨石之后,静以观变。心中暗暗忖道:“这白衣老儿想必就是白骨洞洞主,而一旁肃立的青衣老儿定然是那位什么司徒总管了!”
忖思之间,只听那白衣老儿轻轻一拍桌面,哈哈笑道:“老牛,一别数年,棋艺上怎的还是不曾长进!”
那身形矮小的道人长吁一声道:“窝心马遇上高吊炮。我这一步是死棋了!”
白衣老叟笑吟吟道:“岂止棋死,连人也够活的??”
那道长轻宣一声佛号道:“这局棋虽输了给你,但另外的一局,你却落了败着……”
白衣老叟哈哈大笑道:“何以见得?”
“贫道一局之负,虽然心神大伤,却无大碍,而且,不论从哪一方面看来,你既不敢杀我,也无法杀我,贫道所欲完成之事,已在不知不觉中功德圆满,岂不是你也输了一局!”
白衣老叟故做不解地道:“牛爷,你何不说得详细一些!”
原来那道长正是世外三奇之一的地阙道长,闻得白衣老叟不停喊他牛爷,不由微露怒意,但却仍然尽量保持着平静之色,道:“眼下武林之中出了一个少年奇才,挟其绝世才华,在弱冠之年已经纵横江湖,睥睨武林,若能导入正途,必可驱魔荡邪,成为栋梁之材……”
白衣老叟大笑道:“如此说来,是怕他与老朽有所遇合,被我这老不死的导入邪门了!”
地阙道长毫不隐讳地道:“事实就是如此,贫道特来阻止此事!”
“你怎知他必会来此?”
“天龙老秃的袖内八卦从无失误!”
白衣老叟大笑道:“原来是天龙老秃算准了的……那位少年奇才来了么?”
地阙道长笑道:“来是来了,但现在大约早已远离此处了……此事如问上一问贵总管,当可知道一些端倪!”
一旁肃然而立的司徒巧面色微变,额头见汗,显然这事他并未向那白衣老叟禀报。
白衣老叟并无愠意。微微摆手道:“老牛,别忘了老朽也懂一些星卜之学!”
而后,跟着是一串震天大笑。
地阙道长微微一怔道:“你都知道了么?”
白衣老叟笑道:“那也是老朽算准了的!”
地阙道长面色微变道:“你算准了什么?”
白衣老叟道:“与天龙老秃所算的大同小异,只不过与你所说的略有出入。那位少年奇才确已离去,但他去而复转,又回来了!”
目光转向一旁觳觫失色的司徒巧道:“本洞主并不怪你。虽然你未禀命而行,但却是一番好意,那正是对他考验的一个机会,老朽已对他发生了极大的兴趣了!”
独孤雁匿身巨石之后,相距不及一丈。一切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心中确然嘀咕不已,大叫怪事。
难道他们所说的少年奇才是他!
只见地阙道长忽然凝神倾耳,静静谛听起来。
良久,显然一无所得,面部不禁浮起一层困惑之情。
白衣老叟目光奇异地盯注地阙道长身上,大笑道:“老朽虽然双腿失灵,但对江湖动态,武林消息,大约比你还灵通一些……”
地阙道长怒道:“你究竟是在捣什么鬼?”
白衣老叟从容不迫地道:“近月中,他的所作所为,老朽早已尽知,以他的武功成就而论,大约不致于不懂‘星缠迷踪’之法吧!任你视听之力如何敏锐,又怎听查得出他的所在?”
地阙道长不由又是一阵脸红,正欲发作,却听白衣老叟又放声大喝道:“独孤雁,你行踪已露,还不现身等待何时?”
独孤雁大大吃了一惊!但行藏既露,自然也没有再隐藏下去的必要,当下身形一闪,落于两人面前。
地阙道长虽仍端坐未动,但面部勃然变色,低低一叹,未曾开口。
白衣老叟微微一笑道:“老朽就是此地主人,双腿失灵,难于行动,请恕怠慢了……”
转身轻轻喝道:“快与鼎鼎大名,震动江湖的铁血门第二代传人孤独大侠看坐!”
总管司徒巧立刻应声移来一张石墩,独孤雁并不客套,一歪身坐了下去,淡然一笑道:“在下路径不熟,对尊驾山前布设,小有损毁,并且失手误杀两头狻狸,尚祈勿怪!”
言辞冷傲,薄含谴责不满之意。
白衣老叟平平淡淡地笑道:“好说好说。那更见出阁下武功高人一等,使老朽倍加钦服!”
独孤雁向他腿部看去,只见长长的白袍把他双腿尽皆包裹了起来,看不出实情究竟如何?
一直不曾开口的地阙道长突然哼了一声,道:“你可识得贫道?”
独孤雁冷冷地道:“正要请教!”
地阙道长大声道:“贫道法号地阙,与天龙老秃以及这位白衣老儿并称世外三奇!……”
独孤雁不屑地打断他的话道:“久仰大名了……”
目光转向白衣老叟道:“尊驾呢?”
白衣老儿笑容可掬地道:“老朽无名叟!”
“无名叟?!”
“有什么不对么?”
“不!只是这名字很怪,人皆有名,为何独你无名?”
无名叟大笑道:“老朽确然无名,故而自称无名叟,实则无名叟也就是老朽的名字!”
独孤雁忽而又目光激射,大笑道:“你我倒有些同病相怜……”
无名叟也大笑道:“看来阁下的大名也是自己杜撰的了?”
“不错,独孤雁三字却是我自己取的!”
“这样说,阁下定有一个不平凡的身世了!”
他把不平凡和身世都说得悠长沉重,同时,双目神光突变,像两支犀利的羽箭逼射在独孤雁脸上。
独孤雁悚然一惊,目光一凛道:“这也算是一门武功么?”
无名叟目光一敛。毫不掩饰地笑道:“移神大法,也算得是一门上乘玄功,凭一双目光,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意念心志,阁下如果敢于和老朽对望上盏茶时光,心中就会对老朽产生出无可抗拒的敬仰钦慕之意,甚至会祈求老朽收为弟子!”
独孤雁大笑道:“只怕未必!”
“何不试上一试!”
地阙道长突然大声吼道:“独孤雁,莫忘了你与天龙老秃赌输的条件,无名叟邪中之邪,贫道与天龙老秃早已与之割袍断义, 划地绝交……”
独孤雁双眉微锁,打断他的话道:“在下与天龙僧赌输的条件,自会信守不渝,用不着道长饶舌,而且,纵使在下违约,也只有天龙老秃有资格找我理论……”
地阙道长受了一番抢白,心头大感不快,却又不便发作,当下长宣一声无量佛,道:“贫道抱悲天悯人之心,只不过提醒施主一句罢了!”
说过之后,胡子翘得老高,瞑目不语。
独孤雁大感扫兴,目光一掠无名叟道:“这种‘移神大法’,不过是效妇人女子的销魂眸光,无异于秋波媚眼,值不得仿效学习!”
无名叟大笑道:“阁下何必口是心非!口中虽说不值一学,心中却已打定主意,欲要费上半日时光,细加揣摩,只怕下次相遇,阁下的‘移神大法’,将要超过老朽之上了!”
独孤雁面色微变,坦坦白白地道:“你怎会知道我心中所想之事?”
无名叟笑道:“虽然你不曾说了出来,但你的目光中却已经告诉我了! ……”
微微一顿。又道:“只可惜阁下内伤过重,不久必死,人死一了百了,任凭何等雄心壮志,也不得不放手了!”
独孤雁为无名叟之言所动,不禁心头一阵黯然。
地阙道长忽又双目一睁,道:“无名老儿,你又想动什么诡计……”
话锋一顿,转向独孤雁道:“请恕贫道饶舌,此非善地,你我都可以走了!”
独孤雁朗声道:“道长欲走,尽管请便,在下并不与道长同路??何况在下确不会活得太久,临死之前,先要完成一事!”
无名叟微露困惑之色,道:“何事!”
独孤雁大笑道:“杀你! ……”
“杀我?! ……”
无名叟先是一怔,复又大笑道:“阁下这话不嫌太唐突一些了么?”
独孤雁忽地霍然而起,探手抽出腰中长剑,剑尖轻颤,发出一片龙吟之声,朗声喝道:“在下虽不知你素行如何,但像这等修筑秘室,驱尸役鬼,意图饮啖人心,恶行已彰,留你在世,岂非流毒无穷!”
无名叟丝毫不为所动,仍然从容大笑道:“阁下一举坑杀武林九十三名高手,又岂是侠士之行?依老朽看来,咱们倒是惺惺相惜……”
独孤雁厉喝道:“其次,还有一件杀你的原因,白骨洞原为藜薇子练药之处。贵总管也曾伪称洞主是他,但他的人呢?”
无名叟怔了一下,大笑道:“老朽不愿多说什么,最好的解释,就是不解释,阁下如认为老朽所行是善,则不妨好颜相向,交上一交,阁下如认为老朽所行是恶,则不妨动手一搏……”
目光一转,慢悠悠的接下去道:“不过,老朽还要提醒你一点,你的伤势,已非运功自疗所能痊愈,除开老朽之外,世间已没有能够救你之人。其次,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阁下虽是天纵奇才,但毕竟火候尚浅,不见得就能杀得了老朽!……”
独孤雁放声狂笑道:“生死荣辱,在下早已不放在心上,所行所为只求不愧于天,无怍于地,对得起铁血门传人的名头, 也就够了……”
话锋一转,厉喝道:“阁下可有什么搏斗的意见?”
无名叟眼珠一转,笑道:“这样吧,我们打一赌赛如何?”
“什么赌赛?”
倘若两败俱伤则无话说,如果一胜一负,则败者须接受胜者一个条件!”
独孤雁皱眉道:“可否说出条件内容?”
无名叟斩钉截铁道:“不行。内容由胜者随意提出,败者不得拒绝,老牛鼻子可为见证!”
独孤雁眉梢一扬道:“也好……动手吧!”
长剑一摇,疾刺而至!
一旁的地阙道长却蓦地一声大喝道:“且慢!这办法万万使不得!”
同时身形一动,迅捷无比的拦在了独孤雁与无名叟之前。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https://pan.baidu.com/s/1-O-b7m5IqJEYdk5VAgNOSA?pwd=ikdv
https://pan.quark.cn/s/c1808011f3a0
为促进文化交流,本站整理收录的小说资源均源自网络公开信息,并遵循以下原则:
1、公益共享:本站为非盈利性文学索引平台,不提供任何形式的收费性质的阅读与下载服务;
2、版权归属:所有作品著作权及衍生权利均归属原作者/版权方,本站不主张任何内容所有权;
3、侵权响应:如权利人认为本站展示内容侵害其合法权益,请把该作品相关材料私信至站主或者发件到邮箱。经过核实后,本站将会在48小时内永久下架相关作品。邮箱tegw202@gmail.com
4、用户义务:任何个人或组织不得利用本站资源进行商业牟利、盗版传播等违法行为。
5、我们始终尊重原创精神,倡导用户通过正版渠道支持创作者。如对版权声明存疑,请联系我们进一步说明。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