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杀》作者:清寒-免费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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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悬疑 推理
暴雨夜连环杀人,蛛丝全无;暗战中谜雾重重,谁是赢家?
滂沱之夜,《雨杀》为你追踪幕后真凶!

第一章 雨在哭

凌厉的闪电劈裂夜空,进射出耀眼的光芒。紧接着,惊雷冲破云层,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巨大的雨幕倾天而下,疯狂、躁怒地吞噬了城市的轮廓。黑暗城市的大街小巷,顷刻便被暴雨淹没。地面上的雨水迅速汇聚成势不可当的潜流,毫无规律地冲击着马路牙子。更多的雨水砸落下来,更多的不安在水面上跳跃、欢腾。昏暗的路灯在瓢泼的大雨里闪烁不定,穿过雨幕,只剩幻影。
夜,在暴雨的奇袭下彰显出可怖的狰狞。
街边建设银行自动取款机的门厅里,灯光忽明忽暗,暴雨的奇袭严重影响了电压的稳定。灯光闪烁之际,一个瘦弱的女孩扒着门厅的玻璃窗焦急地张望。她在等待雨停,她已经等了将近一小时。
一小时前她还在闷热的大街上闲逛。无照经营的烧烤摊儿把整条街都搞得烟熏火燎。赤膊光脚的男人们散漫地坐在小木凳或路边的水泥台上,有的吃肉,有的抠脚,天南地北地胡侃瞎聊。时不时会有放肆甚至粗野的笑声在一阵窃窃私语之后山呼海啸般爆发出来。女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块儿活动腿脚。孩子们在附近奔跑。偶尔会有高低不同、粗细不等的声音冲孩子们喊,别跑远,该回家睡觉了。
女孩沿着大街走,一直走进了街边的公园。公园里有老年秧歌队,有不分男女老少的交谊舞派对。吹拉弹唱的声音沿着环城河水飘出去老远老远。
所有的景象都在大雨倾天而下的瞬间烟消云散,附近小区的居民熟练而快速地各归各家,摆摊设点的小贩们也如同泥鳅,眨眼便从雨水里滑脱了踪迹。
X市的这个夏季,雨水意外地丰沛充足,城市气候在燥热和急雨间频繁切换。
女孩跑出公园,跑过马路,冲进了建设银行自动取款机的门厅。她看着在雨地里快速奔跑的人群,想到了海底的鱼。她暗自有些得意,她觉得自己是应变最快的,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最安全的落脚点。她也有点儿奇怪,有点儿诧异,后来居然没有一个人再像她一样跑进门厅。如果不是有事儿,也许她会和其他人一样,宁可被淋湿,也不会在里边逗留吧?也许。
自动取款机上方的电子信息屏一遍遍滚动着即时时间。北京时间22:17。
女孩再次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漆黑的显示屏提醒她手机已经没电了。她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没有雨具,门外的暴雨依然咆哮不止。她扒着玻璃窗,心中越来越忐忑,为孤零零地待在一间没有其他生命存在的灯光恍惚的门厅里而忐忑,为周遭浓重的漆黑以及暴雨背后的万物沉寂而忐忑。
她开始盘算离开。可以乘坐的8路公交车晚上十点就收车了,出租车是不可能在快要没膝的雨水里行驶的。好在路途不算远,她本来也是沿着大街走来的。现在,如果她不走大街,而是从马路对面的公园斜向东南插过去的话,十一点她应该可以赶回去。她必须赶回去,否则,今夜她就真的要露宿街头了。她走出门厅的大门,暴雨立刻打湿了她的身体,路面上像小溪一样奔流的雨水阻止了她的脚步。
她重新退回到门厅里,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刚刚浸湿的鞋子在地面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暴雨没有减弱的意思,灯光闪烁得更加频繁剧烈,电子显示屏上的时间已经到了22:26。不能再等了,她再次走出门厅的大门,做了一个深呼吸,艰难地踏人了看不到边际的黑暗。
她在暴雨和潜流的夹击下艰难前行。雨水打得她睁不开眼,前途是无边的黑暗,身后刚刚蹚过的地方重被暴雨吞没。取款机门厅的灯光彻底消失,整条长风街陷入了断电的黑暗,除了往前走她别无选择。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她在暴雨的罅隙里听到了超出自己步速的蹚水的声音。她一惊,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只有雨水的砸落和翻滚。她徒劳无益地抹了一把脸,更密集的雨水砸在她的脸上,覆盖了她的眼睑。她大声唱起了歌,继续前行。含混的歌词和颤抖的曲调在狂躁的暴雨里细若游丝。“哗啦哗啦哗啦哗啦”,急促的膛水声再度响起。她停下,声音就会消失。她再次前行,声音就会再次出现。停下,消失。前行,出现。她低头看着自己浸在急流中的小腿,每迈出一步发出缓慢的“哗——啦——”声,她嘤嘤地哭了。
当她从雨水里拔出双脚,连滚带爬登上一级高台的时候,急促杂乱的“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声不再寻求她脚步的掩护。它们像浮出海面的恶鬼的足音,在看到逃生者登上陆地的一瞬间完全脱离了鬼符的困束,迫不及待地尾随而来,直抵她僵直的脊背。然后,它们再次消失在她的身后,更准确地说是消失在她的耳根。她像脱了魂魄的虚壳,全然分不清黑暗和恐惧。她又哭又笑,又哭又笑着慢慢回头,慢慢回头,如同一具战栗的僵尸。身后,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她终于爆发出一声尖厉的干号。凌厉的闪电划破黑暗,天幕上留下一道刺眼的伤口,在刺眼的伤口中,一张没有五官,只有几个黑洞的平板的脸在滚雷的轰鸣声中蓦然凸显。她忘记了呼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睁裂了惊惧的双眼。随着一道鬼影的挥动,她的头顶飞出一道红色的拱桥。拱桥迅即在暴雨中崩塌,无数殷红的碎片,像死蝶的残骸,纷纷坠落在积水中,打起一个个红色的飞漩,而后便被积水大口大口地吞噬。她如折翼的飞鸟,伸展开双臂挺立了片刻,就沉重地摔倒在地上,激起一片水花……
午夜时分,雨从可怕的倾泻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泣诉。积水不再蛮横恣意地胡乱冲撞,更多时候,它们犹疑地原地打转,隐忍难发,不知所措。下水道早被急雨灌饱,陈旧的下水道出口翻卷出浑浊与恶臭。像一个久患胃病的老汉,不停地嗳气,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散发着酸腐。
电闪雷鸣从来不会影响高翔的睡眠。高强度的工作之后,他总是沉睡得如同天真烂漫的婴孩。高翔是被手机铃声惊醒的。他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号码,迅速接通。
“喂,郑德,哪儿啊?什么情况?”说着,高翔已经起身跳下床,脱掉睡衣,换上了T恤衫和长裤。
早晨7点03分,这个时间郑德来电话,除了有案子发生,不可能是别的。果然,郑德在电话里直奔主题,向高翔简单介绍了案情。凶杀案,死者青年女性,头部有致命伤,尸体位于玉顶公园中心广场的汉白玉雕塑下,是否就是中心现场有待进一步勘查。
二十分钟后,高翔已经站在了长风街玉顶公园的汉白玉雕像下。玉顶公园位于X市西北部老城区,依南北走向的长风街临街而建。公园南侧是废弃的红岭机械厂。工厂连续多年亏损,去年年底宣布破产。厂区已被市政府正式立项,年内将进行全面商业开发,以配合长风街西侧商业区建设的全盘规划。公园北侧是与长风街垂直而行的普运路。东侧是环城河,河上有石桥,河对岸是大片的住宅区,既有正在兴建的新型楼盘,也有陪伴了这座城市几十年的老宅区。红岭机械厂的宿舍区也在其中。
公园绝大部分是绿地。外围,茁壮的冬青和茂密的法国梧桐交织出一条绿色环带。时逢夏季,梧桐树筋骨舒张,繁枝错落,硕大的阔叶捧出大把大把沉甸甸的葱郁。挺拔的树干撑起遮天蔽日的绿色巨伞,“一株青玉立,千叶绿云委”,气象轰轰烈烈,开放式的公园便俨然有了一道绿色幔帐。幔帐里面,草坪软软,假山、凉亭、石凳、长椅点缀其间,大大小小的月季花坛星罗棋布。公园正中,有一小片广场,供市民休闲娱乐。
广场中心矗立着一座汉白玉雕塑,最底部是大理石平台,其上是两米高的四方汉白玉基座,基座上端立着一个扛着水罐的少女。雕塑取材于法国文艺复兴时期最著名的雕塑大师古戎为“无辜者之泉”创作的浮雕。少女风姿绰约的身体呈反S形,右臂屈肘,擎托着肩膀上的水罐,左臂贴着少女清秀润泽的面颊高抬,绕过头顶,回扶右肩上的水罐。这回扶似是而非,似有若无。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横生了一条优美的曲线,强悍的力量便被微妙的手臂曲线和少女宁静多情的神态弱化成了一种美轮美奂的节奏。越过光滑如玉的颈项,少女丰腴的胸腹受手臂牵引而微微左倾,圆润的胯部则无限美好地向右突出,右腿协调地内敛直立,左膝略屈,赤裸的左足如同一枚饱熟的新桃轻点在地面上。少女整个体态线条圆润丰满,宁静里包藏着款步而出的悠远遐思。半透明的衣衫对少女的体态起到了精彩绝伦的衬托作用。它薄纱似的紧裹少女丰腴迷人的身体,衣褶细腻流畅,似水流波地将少女凹凸有致、婀娜秀逸的身形勾勒得妙曼之至。交织在少女身上的青春活力与成熟甜美纤毫毕现,咄咄逼人。相比安格尔的“泉”,高翔更欣赏古戎的表现手法。那种更原始更自然的追求,那种力与美的巧妙结合,那种含蓄而不刻意的羞怯,甚至那薄纱似的衣衫对美的欲盖弥彰,都将女性微妙神秘的心理意向表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她让人捉摸不定,浮想联翩。
然而此刻,在这座散发着古朴与纯美气息的雕塑下,一具破败的女尸赫然仰躺在汉白玉基座下的大理石台阶上。
尸体苍白、冰冷。散乱的长发在湿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扭曲、铺张出玄幻杂乱的图形。年轻的脸被雨水冲洗得分外干净,看不到一点血迹,只有冰冷的身体提示了生命的终结和死亡的真切。死了的女孩,圆睁的双目里依旧残留着死前的惊惧和绝望。赤裸的姿态决然粉碎了身体的尊严和羞怯。破碎不堪的下体,没有血,只剩下苍白的、惊心动魄的皮肉翻卷。血泊早巳被雨水进行了彻底的清洗。短暂积存于尸体和汉白玉基座之间的雨水不断地从死者的身体下面缓慢渗出,挂带着游丝般的浅淡粉红,沿着大理石台阶,一直向下流淌,细密无声,而又绵绵不绝。
汉白玉雕塑中的少女神情永远宁静多情,她肩上的水罐倾倒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甘泉,香醇而清洌。那是人类发端的源泉,亦是人类得以繁衍的给养。而此刻,它正瓢泼着脚下死去的女孩,清洗她破碎的尸骨残骸,以及无法言说的恐惧、绝望。人类用智慧的手创造美好,又用罪恶的手制造创痛,这是一种极端残酷的对比。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
尸体是玉顶公园附近小区的马老先生发现的。清早6时左右,马老先生像往常一样早起。雨还在下,不能进行其他晨练,马老先生决定散散步。一夜暴雨,路面积水较多,平日热闹的公园这时空无一人。马老先生打着伞,寻着草坪间的小径来到广场,一眼就看到了赤裸苍白的女尸。老先生吓坏了,他拨打了110。
巡警赶到现场后立刻意识到案件的严重性,他们一方面迅速保护现场;一方面向市局指挥中心作了报告。
郑德当晚夜班,接到指挥中心的指示第一时间赶往案发地点。高翔赶到的时候,郑德已经做完了对马老先生的询问笔录。他记下马老先生的电话后,考虑到老先生受到了惊吓,安排一个民警送老先生回家。
高翔和郑德搭档多年,两个人之间除了有很深的默契,还有兄弟一般的情意。郑德年长高翔几岁,但他对高翔的办案能力非常钦佩。
郑德合上本子,若有所思。
“有什么问题?”高翔察觉到郑德有话没说。
“有问题,我得先想想。现场你也看到了,你先和魏虎他们碰碰头。我理出个头绪再跟你详细说。”
“那行,你先想着。”高翔答应着向魏虎走去。
魏虎,刑侦技术大队的大队长,和高翔一样,身高一米八二。他和高翔是刑警学院的同学,同届不同专业。高翔学的是刑事侦查,魏虎在法医系。两个人都是校篮球队的主力成员,高翔打前锋,魏虎打中锋,球场上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私下也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两个人的家都在X市,毕业分配的时候,同时留在了X市公安局。魏虎现场勘验细致全面,高翔的刑侦思维敏锐准确。在既往历次重大要案的侦破中,高翔和魏虎有过不少次成功合作。
有魏虎在,高翔紧张的神经得到了片刻舒缓。高翔一直没有打搅魏虎,此刻,技术大队的现场勘验工作已经基本结束。魏虎摘下手套,向高翔走过来。
“妈的,挑这么个天气这么个地点作案,什么都拿不到。”魏虎接过高翔递的烟,在雨中费力地点着火,狠命吸了一口,接着说,“没有移尸现象,这里应该就是实施犯罪的中心现场。死者是青年女性,死亡时间应该在昨晚十点至十二点之间。致命伤有两处,颅骨粉碎性骨折合并脑挫裂伤,还有就是下体严重损伤,有内脏破裂现象。罪犯应该是用树枝之类的东西对死者进行了疯狂的下体残害。如果判断不错的话,凶器就是那两样。”魏虎说着,给高翔指了指尸体旁边的石板砖和有尖利断端的树枝。两样东西经过雨水一夜的浸泡和冲洗,没有一丝血迹,看起来和公园里的其他东西一样清白无辜。勘验人员进行完拍照,正把它们装入物证包装袋。
“死者上肢没有搏斗过的迹象,考虑还是头部损伤直接导致死亡,下体的残害是在死亡后或濒死状态下实施的。从下体残害直接导致内脏穿通破裂的情况看,凶手绝对是个凶残至极的家伙。等进一步尸体解剖后我再把结果告诉你。下体组织结构已经严重破坏,生前或死后是不是有性侵犯只能寄希望于DNA的检验结果了。希望也不会大。组织结构破坏得一塌糊涂,伴有大量出血,再加上雨水冲刷,即便存在性侵犯的犯罪事实也很难找到精斑。要是罪犯使用了避孕套,或者是体外射精,就更不可能提取到罪犯的DNA了。”
高翔十分仔细地听魏虎介绍现场勘验的情况。
“你的意思是技术口很难提供给我们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恐怕是。这样的犯罪现场,拿到物证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只能说尽力而为。”
“露天现场,大雨完全破坏了物证提取,没有目击证人,如果罪犯是临时起意杀人,将和被害人没有任何社会联系。这样的话,要寻找罪犯就成了真正的大海捞针。”高翔说着锁紧了眉头。
魏虎吐出一个烟圈,淅淅沥沥的雨一下把它打散了。“嗯,如果没有目击证人,恐怕又得成死案。哎,高翔。郑德有没有跟你提起一桩旧案?”
“什么旧案?”
“嗯……具体的呢,我也记不清了。应该是三年前的案子,我记得好像是你刚去北京那会儿,也发生过这么一起露天雨夜谋杀案。当时我还不是队里的负责人,现场也不是我出的,详细情况说不上来。反正现场和这起案件差不多,因为下雨拿不到任何证据,最后成了死案。”
高翔看了看靠在警车上沉思的郑德,心里大概有了数。
技术队的工作已经彻底结束,死者破碎的衣服、背包以及所有可疑物都被装进了物证袋,尸体也已经装上车送往市局法医病理解剖室。魏虎扔掉手里的烟蒂,拍拍高翔的肩膀说:“先走了啊,尸检后再和你联络。”
两个人挥手告别。
高翔走回到郑德身边,两个人一起坐进车里。高翔问:“想好了吗?三年前的旧案。”
“嗯。”郑德点点头,又惊讶地看了高翔一眼,“哎,你怎么知道?”
“魏虎刚跟我提了。具体怎么回事?”
“是这样。三年前,就是你上研究生去的那年9月,具体日子记不住了,可以回去再查。也是在这儿,你也知道,当时玉顶公园还只是个没有名字的小公园,规模没现在这么大,也没有这个雕塑,同样是下大雨的夜晚发生了一起命案。如果没记错,死者叫林巧珠,是个三陪小姐,20来岁,死亡原因和这起一样是头部致命伤,全身赤裸,最主要的是下体同样遭到这么变态的残害。财物没丢。案子不是我办的,可支队里的人对这个案子差不多都比较熟。你想,市区发案,群众的反应大,影响恶劣,各级领导都挺重视。看现场这个情况,我总觉得两起案子有联系。”
郑德的话让高翔眼睛一亮。
“高翔,你先别高兴啊。林巧珠的案子之所以搁置了三年悬而未破,就是因为没有任何物证和线索。看现在的情形,我估摸着技术检验的结果很可能落空。”
“那个案子一点儿眉目都没有吗?”
“一点儿没有。调查过的人都排除了嫌疑。”
“排查了哪些人?”
“绝大部分是嫖客,还有就是她们所谓的姐妹。林巧珠从农村来,市里没有亲戚。”
“她老家的情况摸了吗?”
“摸了,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线索。”
“当时负责案子的是谁?”
“孔川明。”郑德叹了口气继续说,“死者的社会关系复杂,调查取证的工作量非常大,要说老孔为那个案子可真没少费心。压力大啊!他没日没夜地飘在外边办案。那阵子,我几乎就没瞧见他正点儿吃过一顿饭,睡过一个囫囵觉。我一直就在想,后来老孔心脏病发作去世,怕是和那段时间的过度劳累脱不了干系。人走的时候才四十出头吧,丢下老婆和儿子,娘俩的生活不容易啊。干咱们这一行……”郑德没有再往下说。
两个人都陷人了沉默。干刑警这一行,不但要时刻面对性命攸关的风险,还要时常面对亲人、朋友的误解和埋怨,每个人都在超负荷运转,但他们对工作就像着了魔,全情投入,无怨无悔。
只要世间存在真与伪、善与恶、罪与德,总需要有这样一批人来勇敢地、无私地担当起甄别和惩戒的责任。
高翔在档案室找到了林巧珠一案的卷宗。卷宗记载的案情与玉顶公园一案惊人的相似。XX年9月11日,雨夜,永安区长风街街边公园凶杀案,被害人死于头部致命伤,下体遭严重残害。
当一沓照片从卷宗中滑落出来的时候,高翔对两案为同一犯罪嫌疑人所为的结论确信无疑。尸体同样浸泡在雨水里,全身赤裸,面容惊惧,下体被残害得惨不忍睹。衣物、方砖、一截尖利的树枝,都像玉顶公园一案的复制品。
因为缺少证据和线索,案件的调查始终围绕着死者林巧珠的个人情况展开。林巧珠来自江西农村,19岁,租住市区西郊村民房,出入各类档次高低不等的卡拉。K厅、夜总会和宾馆,从事卖淫,社会关系杂乱无章。与林巧珠有过性交易的从商贾到政客无所不有。被调查人员都因为直接或间接证据排除了作案的可能。还有大量未被发现的嫖客潜藏在社会各色人等之中,他们也许为人夫,也许为人父;也许干着苦哈哈的工种,也许终日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吸烟、喝茶、看报纸;也许是街头的贩夫走卒,也许是衣冠楚楚的社会名流。五行八作,三教九流,哪一个才是他们的真面目无法猜测,罪犯是否就在其中也不得而知。因为缺乏证据,案件最终陷入僵局,成为一桩死案。
高翔感到,罪犯即便不是临时起意杀人,也应是游离在两个受害人亲友之外的人。
玉顶公园的命案在X市引起了轰动。案发现场地处闹区,死者以难以名状的悲惨之态呈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街头巷尾,处处可以听到关于雨夜凶杀的流言蜚语。从人们记忆中淡去的阴影重又笼罩在人们的头顶上。
在市局召开的专案会上,高翔对案件的侦查情况做了汇报:案件发生在XX年6月27日22时至24时之间,案发地点位于长风街玉顶公园中心广场的汉白玉雕塑下。报案的是秋叶小区的业主马裴。通过对死者遗留在现场的手机的修复,死者身份得以迅速查明。死者仝思雨,女20岁,本市人,经济学院金融系二年级大专生。死者的父母已对尸体进行过确认。死者平时在校住宿,周末回家。社会关系简单,和同学老师关系融洽,没有明确的恋爱对象,喜欢晚饭后在学院附近的网吧上网,有时和同学结伴去,有时独自去。案发当日,死者情绪如常,一整天在学院上课,晚饭后离校,没有说去哪儿干什么。当夜未归。
现场勘验显示,案发中心现场就在玉顶公园的汉白玉雕像下。法医对尸体的检验报告已出,死者死于颅骨粉碎性骨折合并脑挫裂伤,同时下体造成严重残害,导致内脏破裂。根据头部及下体伤口形态,在现场找到疑似凶器。但因为遭雨水浸泡和冲洗,凶器检验及尸检均未找到嫌疑人遗留下的任何证据。同样由于下雨的原因,外围现场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物证和线索。目前尚无目击证人。有一点可以肯定,罪犯杀人不为财,死者背包里的现金和手机都在。现金虽然不多,可如果是图财,没有拿一半留一半的道理。初步判断不属于图财害命。仝思雨的手机话单已经从电信部门调取,从短信和联络电话中暂时还没有追查到有价值的线索。对仝思雨现实交往人群的调查取证基本结束,尚未发现疑犯的线索。
该案的作案手段与三年前发生在玉顶公园所在位置的林巧珠一案极其相似。雨夜,地点同样是玉顶公园,只是林巧珠一案案发时公园没有现在这个规模。两案中尸体的死亡状态如出一辙,可以考虑并案侦查。高翔一边介绍,一边在会议室的投影屏上展示了在两案案发现场拍摄的照片。
高翔汇报完,大家陷入沉默。对于高翔提到的林巧珠一案,除了新上任的刑侦副局长武少强外,在座的其他人差不多都参与过当年的案件分析会。林巧珠被残害的血肉模糊的照片再次投影在大屏幕上,唤醒了大家更多更清晰的记忆。
武少强听完高翔的汇报眉头紧锁。干了将近三十年的公安,他深知侦破此案的难度。
“大家对案子都有了一定的了解。目前我们所面临的困境大家也应该十分清楚。犯罪分子选择了最为狡猾的犯罪时间和犯罪地点,给证据搜索带了巨大困难。现在一块儿谈谈自己的看法,畅所欲言,集思广益嘛。”
在座的都是真刀真枪干出来的老刑侦,身经百战,出生人死。没有人喜欢发表冠冕堂皇的废话,就像武少强说的,困难很大,犯罪分子选择了最为狡猾的犯罪时间和犯罪地点,销毁了一切可能获得的证据,侦破手段在林巧珠一案中能用的全用了,仝思雨一案能调查的也都在进行中,短时间内谁也没有形成更成熟的意见,一时间,会议室里静悄悄的。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谈了谈对案件的看法,基本都是对林巧珠一案的回忆,意见很零散,没有太大的价值。会议开得十分沉闷。大部分人都在沉默,武少强看看表说:“那这样,大家都先回去考虑考虑,有了什么想法,及时沟通交流。案子发生在市区,被害人是在校大学生,知道消息的人很多,在群众中的反响不小,社会影响恶劣,省厅对这个案子相当重视。虽然我们自己清楚案件的侦破存在诸多这样那样的困难,但是既然咱们是干刑侦这一行的,就少提困难,多想办法,从不可能中找到可能。好了,散会吧。”
大家纷纷走出会议室。
郑德走到高翔身边说:“下班了。高翔,去我那儿吧。你嫂子今天从老家回来,说晚上包饺子,你不是最喜欢吃饺子吗?”
“不了。嫂子刚回来,你们好好聚聚,小别胜新婚嘛。我今天就不分散你的精力了。你全力以赴完成嫂子交给你的各项任务吧。”
“去你的。”
两个人笑着告别。高翔直接开车回了家,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洗完澡,浑身清爽。高翔泡了碗方便面,边吃边琢磨仝思雨一案的案情。
事实上通过几天的调查,高翔已经形成了一些自己的看法。其一,异地作案的可能性不大。案发后第二天,高翔就和本省及外省市兄弟单位进行了联系,从这些天反馈回来的信息看,还没有发现可串并的跨地区案件。同时,两起案件的作案时间与作案地点具有明显的针对性和选择性,如果是异地作案,罪犯是很难准确把握天气状况的。综合这些情况,罪犯应该就在本市居住,而且应该对玉顶公园一带的地理环境非常熟悉,也就是说罪犯不是住在附近就是工作地在附近。
其二,高翔感觉目前的侦破和林巧珠的侦破思路一致。始终围绕仝思雨交往的人群展开。而仝思雨的社会关系比林巧珠简单得多,调查起来相对容易。遗憾的是调查结果也和林巧珠一案一样,没能找到任何线索。不过这样的调查也并非完全徒劳无益,起码可以明确一点,林巧珠和仝思雨之间没有人际关系交叉点。也就是说,罪犯可能根本就不认识死者。高翔意识到林巧珠一案的侦查思路过于局限了,但这不能全怪侦查人员,实在是缺少支持具体侦查方向的证据。
如果推断正确,那就意味着罪犯是游离在两名死者现实生活范围之外的人。那么他是如何选择犯罪对象的呢?可能性只有两个,守株待兔或者通过某种渠道约会。如果是守株待兔,成功实施犯罪的机会相对较小,暴雨的夜晚,罪犯完全可能白等。一旦犯罪意图落空,罪犯又是如何平复内心的狂躁的呢?他能轻易放手吗?两案中罪犯对死者惨无人道的残害充分暴露出罪犯急迫、焦躁和近似疯狂的心理状态,被动等待和这样极端渴望实施犯罪的心理状态缺乏思维一致性和连贯性。如果罪犯是通过某种途径约会死者的,渠道有哪些呢?罪犯是个狡猾、谨慎的人,这一点从犯罪时间和犯罪地点的选择上不难看出,他不可能找其他什么人传话。至于电话联络,高翔和郑德已经在连续多天的侦破中进行了话单的详细查询,除父母外,仝思雨与其他亲属的电话联系很少,话单上绝大多数是同学、朋友和网友。高翔和郑德通过明察和暗访接触了居住在本市的所有可能与仝思雨发生接触的人,暂时还没有找到可疑线索。那么网络应该是罪犯最可能选择的联络途径,死者也确有上网的爱好,同时,手机话单还显示出几个公共电话号码,分散在市区不同地段,很有可能来自不愿透露真实身份的网友。如果真是网络联系,对罪犯的追查,将成为在另一个虚拟世界里的大海捞针。在那个人人都戴着面具的世界里,面对的是比现实社会更难揭示的人的面目。真与假、善与恶、罪与德完全可能是一个人在两种身份下的不同表现。人在网络上,更容易出现人性的分离和断裂。
其三,高翔最不愿意想却不能不想的问题。那就是如果案件不能尽快侦破,罪犯一定会将罪恶的双手伸向下一个目标。罪犯连续作案,并且是有计划、有步骤地实施犯罪,说明罪犯的犯罪心理已经定型。对于一个犯罪心理定型的罪犯来说,法律和道德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威慑力和束缚力,无法再约束罪犯的危害行为。一旦产生某种欲望,又不能通过正常途径得到满足,罪犯就会采用最直接的犯罪方式来达到目的,求得代偿性的心理满足。欲望和犯罪满足在交替往复的过程中将形成恶性循环,结果会导致欲望不断膨胀,犯罪的频率也就会随之增高。今天、明天、今年、明年还是哪一天、哪一年,他必定会再度从罪恶的黑暗界域中走出,制造一个接一个的惨绝人寰的悲剧!
高翔想到这里,对下一步该怎么办感到既紧迫又茫然。
面只吃了一半,高翔就放下了筷子。他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啤酒,走到阳台上。
晴朗的夏日夜晚,燥热的气流里滚动着从地面汇聚起来的废气。汽车行驶过坚硬的马路,传出空洞、清晰的声音,滑向夜空,似乎正在打开一条通往天际的隧道。高大的城市建筑以静默的姿态插入深蓝的夜空。远处,霓虹在混乱的背景里闪烁。尖厉的电子音乐与空气摩擦出火花,爆裂在寂寞的瞬间。身份不明的夜游者,行色匆匆,脚下是流离失所的仓皇,不明方向,却不得不一直走下去,或许只有把脚安放在土地上,才有真实的、活着的感觉。仓促步履上的漂泊,无力自拔的漂泊,永无止境。有腐烂了的灵魂混迹其间,窥视着黑暗人群,随时都可能伸出不可见的罪恶之手,扼断人的生命。
苍穹肃穆、庄严。东南方,织女星、天津四、牛郎星牵连出棱角分明的夏季大三角。三角中间,有灿烂的银河汹涌穿过,划开了广袤无垠的幽蓝夜空,无数闪亮的光点沉浮其中,翻卷如光柱里的白色尘埃,气象恢宏而又寂寞无声。银河两岸,有最美丽的传说,是牛郎和织女相隔十六光年的坚贞守望。任山河摔碎,日月光华穿梭、明灭在白昼与黑夜的交界处,一对宇宙间的恋人坚守他们永恒的爱情,没有丝毫怨言。这是一种巨大的幸福。十六光年的距离不再是无望的隔绝,而是积蓄幸福的河流。
尘世自有它的喧嚣,夜空固守它的静默。同为造物主天赐的物类,人类之外的物象更令人心生敬意,它们相互相守,相继相生,亘古不变,哪怕是在浩瀚的宇宙两端,依旧有情有义。哪怕是在此消彼长的生态竞争里,依然保持着永恒的和谐与安宁。
人类啊,收获了智慧和情感的光华,却何以又残暴地自我玷污了神圣的灵性。在嗜杀的深渊里舔舐同类的鲜血,暴露出比猛兽更凶蛮的野性。

第二章 网海鲨鱼

湛蓝的天,晴朗、高远,挑了一空净白的云。
叶子顺利通过了天成公司的面试。她迈着轻松的脚步走出天成大厦。一辆17路公交车正向街对面的站牌驶来。叶子穿过马路,一路小跑奔向车站。就在汽车靠近站牌的一刻,距离站牌几米远的叶子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瘦猴般小个子男人突然挤向乱糟糟的忙于上车的人群。他挤上去,贴近一位老年妇女,右手迅速伸进老年妇女的口袋,神不知鬼不觉地夹出来一个钱包。瘦猴把钱包拿在手里,转身就要离开。
叶子快步上前,一下子抓住了瘦猴的手腕说干吗呢,你?一个大小伙子干点什么正经事儿不行,你干这个。把钱包还给老人家。
光天化日之下被人逮个正着已经足够让一个职业贼手恼羞成怒的了,何况将他人赃并获的还是个身单力薄的女孩子。瘦猴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产生了片刻的惊慌,不过当他看到周围的人像脚底打了油,一个个“哧溜哧溜”地滑散开的时候,他就不再惊慌了。他瞪起恶狠狠的眼睛,猛地从叶子纤细的手掌里挣脱出来,高高扬起手里的钱包,把它“啪啪啪”地在另一只手的手掌里拍得山响。周围的那些目光有的停留在天上,有的停留在地下,有的凝视着马路上的车来车往,有的陷入迷茫的遐思抑或断想,有的虽然看过来又在遇到瘦猴恶狠狠的眼光后迅速飘移到了不知所以的地方。这些千姿百态、躲躲闪闪的目光助长了瘦猴的张狂气焰。他飞扬跋扈地扫视了一下四周,鼻子里发出“哼哼”的怪笑,斜睨着叶子说:“谁说老子偷了?老子捡的,老子拾金不昧活雷锋。你想怎么着吧?你能怎么着吧你,啊?哎,这谁的钱包?这谁的钱包?是谁的谁过来认领啊。”
老太太托着叶子的袖口说:“算了,算了,好孩子,大妈谢谢你。就点儿零钱,大妈不要了。咱赶紧走吧。”
“哎呀,看看,没人认领,这可怪不着我了吧?我警告你,以后说话小心点儿,省得丢了小命都不知道究竟是死在哪块砖头底下的。”瘦猴一脸泼皮无赖相。
叶子白净的小脸变得愈发苍白,可她依旧不肯放弃:“无耻!把钱还给老人家。”
瘦猴被叶子的执着逗乐了,他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就凭你啊?小娘们儿。”说着,他不怀好意地把手伸向了叶子的脸。就在这时,一只大手横空钳住了瘦猴放肆的手腕,一拧一扳一提,瘦猴的手便被反剪到了背后。他整个人被提溜成了一只虾米,垂着脑袋,窝着腰,模样十分滑稽、狼狈。
意想不到的变故让瘦猴相当窝火,他吃力地扭回头大骂:“他妈的,你敢碰老……”话没说完,就一缩脖子,自己闭上了嘴。
大手从瘦猴的手里拿回钱包递给老年妇女。“大妈,是您的吧?您数数少不少。”
“不少,不少,我临出门就带20块钱,买完菜就剩两块七了。一站地,要不是拎着菜,我就跟来时候似的溜达着回去了,也不会碰上这事儿。”老人家说着,拍拍叶子的胳膊肘,“好孩子,快走吧,快走。”说完就拎着菜篮子转身离开了。
“两……两块七?我背死了,我冤死了都。”瘦猴嘀咕。
刚刚还躲躲闪闪的人群此刻纷纷围拢过来。
“真他妈不是玩意儿。”“欠揍,抽他就得。”“送派出所,送派出所,这样的人没人管可不行。”愤愤的骂声此起彼伏。
“大妈,您可以到附近派出所报案。”大手喊。
老年妇女没回头,她一边摆手一边匆匆离开了。
大手没有因为老年妇女的离开而放松,他扭着瘦猴走出人群,沿着长风街一直往南走。叶子紧跟着。叶子自己也不清楚跟着他们干什么。她有点儿身不由己,有点儿情不自禁,有点儿兴奋,有点儿好奇,有点儿……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还有义务再干点儿什么,至于具体干点儿什么她又确实不知道。她跟着他们一直走到长风街和顺通路的交叉口。这时候,大手放开了瘦猴,说:“接着往前走,去哪儿你知道,自个儿把事儿交代清楚。别耍花招,听明白了吗?”
“听,听,听明白了。”瘦猴唯唯诺诺地答应着,一步一回头,缩着脖子耷拉着脑袋,一副霜打的茄子倒霉相。
叶子眼看着瘦猴自己老老实实走进了不远处的顺通路派出所。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完全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她惊讶地、疑虑地转回头,看着眼前高大英俊的男人。
正午的阳光从头顶洒下来。马路上的汽车在拥堵的十字路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一辆奥迪车的后排车窗摇下来,探出一颗秃得闪光的脑袋,吐出一口肮脏的浓痰,又缩回到车窗里。自行车道上,更多的人在焦急地等待着放行的绿灯。他们不太甘心地半坐在车座上,一只脚踩着脚蹬子,一只脚点着地面,烦躁地按动车铃,微微翘起的屁股像是一个又一个准备就绪的助力器,单等着信号灯一变,好嘞,开跑。街对面西北方的天成大厦巍然伫立,叶子刚刚在那里通过了面试,明天就可以正式上班。街角的老徐栗子铺照常开得红红火火,香喷喷的糖炒栗子个顶个红亮饱满。路边的顺通路小学正打着清脆的放学铃,绿色栏杆里,有孩子已经跑到了操场上。一群鸽子拉着“呜嗡呜嗡”的哨音从半空飞过。叶子眼前的一切在阳光下都真实可靠,不掺半点儿含糊,但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有点儿不真实,刚刚发生的事儿有点儿令人匪夷所思。
叶子继续愣愣地看着身边高大的男人。他应该是个男人,面貌依旧年轻,眼神却是经历了人生百态后的沉着和成熟。
“要不,认识一下?”刚刚拎着瘦猴的大手这会儿伸向了叶子,“高翔。”这个有名有姓的男人脸上挂着明朗的微笑。
“哦。您好。我叫叶子。”
一大一小两只手握在了一块儿。等它们分开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掉转方向,朝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叶子,这个名字又简单又好听。怎么样,刚才没伤到你吧?”
“没有,没有。哦,对了,还得谢谢你见义勇为呢。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今天恐怕真得遇上麻烦了。”
“见义勇为的是你,我呢,不过是在做分内之事。你可真够勇敢的,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面对罪犯一点儿不胆怯,比满大街的大老爷儿们都强。”
叶子腼腆地笑了,看着她纤弱的样子,完全想不到就是这个女孩刚刚当街抓住了正在行窃的小偷。
“分内之事?你,不会是警察吧?”叶子的声音甜美而年轻。
高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还真是?!哦,我懂了。难怪呢。你肯定办过那个家伙,他认识你,怕你,所以……”叶子心里的疑团解开了,随之又有了新的疑问,“可是,我们不跟着去,既没人证也没物证,他空口白牙一说,还不成主动投案自首了,那还怎么办他啊?”
“办他?总共偷了两块七,你打算怎么办他?而且大妈本人不愿意报案。”
“可偷窃的事实存在啊,再说你都把他人赃并获了。难道就这么便宜他?这不成,这不成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了?”叶子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说重了,不由自主咬了一下嘴唇,看了高翔一眼,有点儿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嗯……”
“没关系,你想说我的做法是纵容犯罪。”
“没那么严重,我就是觉得总得给那个家伙点儿惩戒,否则他还得接着干坏事。”
“对犯罪分子严惩不贷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不过现实情况要复杂得多。和罪犯打交道,永远不是一减一就得零那么简单。面对凶险和复杂的现实,多数情况单凭死磕不行,得讲究个方式方法。必要的话可以留根藤,有藤才能摸到瓜。所以个别时候呢,凉拌比煎炒烹炸重要。”
叶子停下脚步,闪动着着乌黑漆亮的眼睛,试探性地问:“也就是说他还有用?”
“那还用说,打个比方讲吧,老鼠用不好它只是一只老鼠,如果用好了……”高翔看着歪着脑袋,仔仔细细听他说话的叶子,笑意深浓地说,“当然它还是一只老鼠。”
叶子呵呵呵地笑了。她发现身边这个男人不但挺勇敢,还挺风趣。
两个人继续慢慢地沿着来时的路走,脚下是灿烂的阳光。高翔依旧保持着他明朗的微笑。“我的意思是,它虽然仍然是一只老鼠,可用好了,关键时刻它能以给你引出一条大蛇。或者提供大蛇不为人知的出没行迹。”
“我懂的。”
“懂?”
“嗯,懂。就像鱼饵和鱼,飞蛾和毒蛛,腐食和饿虎,线人和贼首……所谓放长线钓大鱼。”叶子歹顷嘴胡诌,顽皮而可爱。
“呵呵,这比喻够生动贴切的,你哪来那么多词儿啊,学中文的吧?”
“不,学英文的。”
这时候,17路车进了站,叶子紧跑两步,在车门关闭的前一刻,轻巧地跳上了车。车门“呼啦”一下关上。高翔站在站牌下,看着它载着她离开。他挥手。
叶子觉得很奇怪,她怎么会在一个陌生人的身边感到安全和轻松。高翔的俊朗、果敢、沉着、幽默和谐地融汇在一起,形成一条小溪,欢快地奔腾在叶子心底。她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值得记忆,值得回味,值得珍藏……还值得什么呢?反正就是很不一样。
而叶子给高翔也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这印象来得突然而又自然,陌生而又熟稔,遥远而又贴心,朦胧婉约而又透明如水。她像是神意安排的一个剪影,悄悄地降落人间,然后长久地留在了明丽的阳光下,简洁、美丽、飘逸、宁静。
汽车开走了,高翔看了看手表。快步走回顺通路派出所。高翔遇到叶子之前就是从顺通路派出所出去的,他考虑了一夜下一步的侦破方向,决定先大概摸摸玉顶公园附近的住宅区和单位分布情况,摸摸辖区内有犯罪前科的那些人的动向。所以他一早就赶到顺通路派出所,忙了一上午,高翔对玉顶公园周围环境有了初步了解。
“高队,正等你呢,估计你就还得回来。这小子刚才自己把事儿都说了。你看怎么发落。”民警大李正在吃饭。看见高翔进来,放下手里的馒头,站起身,边说边把桌上的询问笔录交给了高翔。
“谢谢啊,大李。”高翔扫了一眼蹲在墙角的瘦猴,翻了翻笔录,确信瘦猴没敢撒谎,就说,“把他交给我吧。”
“那行。马六,你跟高队走。你小子,要不是高队,我跟你说啊,有你好看。记着好好做人,再犯事儿,你等着瞧。”
“不敢了,不敢了,李哥我再不敢了。我就是手欠、手贱。翔哥,李哥,我发誓,再不敢了。”瘦猴说着,一脸皮笑肉不笑。
大李朝瘦猴瞪了一眼,瘦猴立刻闭紧了嘴,刚刚站起了一半的身体重又窝回到墙角。
“高队。要不你也在这儿简单吃点儿。我去食堂给你打回来。”
“不了,大李。你别管我了,我还有事儿,现在就得走。回头有时间约上哥几个咱再一块儿出去聚聚。”两个人熟络地摆摆手,算是告别。
瘦猴看高翔往外走,麻利地站起身,冲大李猛一阵儿点头哈腰,就一路小跑地跟着高翔出了顺通路派出所。
“翔哥,翔哥,多谢您高抬贵手。我就是手痒痒,一时糊涂,我,我才,不过我保证以后不敢了。再偷,我就遭天打雷劈,五雷轰顶,我出门让车撞死,喝水让水噎死,走路让蚂蚁硌死,我……”
“行了,你小子少他妈废话。今儿的事儿暂时给你记账上,算不算,要看你的具体表现。”
“我知道,我知道。翔哥,有事儿您就吩咐,我六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你给我好好摸摸道上的信儿。看看最近,包括近三年,长风街这一带有没有跳腾得厉害的。”
“翔哥,你是在负责玉顶公园的杀人案吧?我猜着就是。我跟你说啊,这事儿估计不是道儿上这群混混儿们干的。要是道上的,不可能一点儿风声不漏。这些小子都他妈不是省油的灯,别看杀人的胆儿不是谁都有,可要说起来,个个都耳朵长,鼻子灵,哪有点儿风吹草动,都他妈瞧的来劲着呢。可是这次这案子吧,什么风声都没有,一点儿都没有。”瘦猴说得唾沫星子乱飞,似乎他自己不是乌合之众。
马六说的情况跟高翔估计的差不多。几天来的调查,高翔已经越来越确信这是一个隐藏在正常人群中的凶残分子。但是高翔必须得保证万无一失,必须要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也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消息来源,尽快明确新的侦查方向。
“嗯,那就让你的鼻子更灵点儿,耳朵更长点儿。往细里深里给我挖。”
“难啊,哥。”
“难?”
“难!”
“办不成?”
“够呛。”瘦猴摇着脑袋,咂着嘴,正口若悬河地白话,一眼瞥见高翔看他的眼神,马上改了口“啊,不,不,不,不,翔哥,别人不行,这不你发话了嘛,再难,我六子也得办。那个什么,翔哥,一有消息我就立马儿向你报告。”
“嗯,赶紧去吧,尽快给我消息。”
“那,翔哥,我可走了啊。”看见高翔点头,瘦猴马六像得了特赦令,一转眼就钻进人群不见了人影儿。
黎军一大早给高翔打了个电话。三万块钱的失窃款不算大数目,可这三万块钱是从他保安队长眼皮子底下丢的,那就不能说是小事了。黎军不想到刑警队报案,因为那样一来,公司就会知道公款失窃的事儿,丢他保安队队长的脸不要紧,要紧的是搞不好他就得卷铺盖滚蛋。外企,看的是工作效率,不存在那么多复杂、暧昧的人情关系。黎军早想好了,万一失窃的钱找不回来,他宁可自己掏腰包,也不能向外人泄露此事。一个月三千块钱,这样的薪水不是哪个公司都肯支付给一个保安的,哪怕是保安队长。黎军心里清楚,真要被扫地出门,十个月他未必能找到这么高薪水的工作。与其那样,不如自己掏了这笔钱,不就三万块钱吗,权当失业十个月,完后他还是每月挣他的三千块。
黎军给高翔打电话。两个从小光屁股一块儿长大的孩子,比亲兄弟还亲,高翔不会见死不救。
“你不知道这种办案方式违反我们的工作纪律?”高翔等黎军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一拳捶在黎军的肩头。
黎军笑着回击了高翔一拳。“废话,旁人要是肯帮我还用找你。你就只当微服私访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民间百姓的疾苦,就是不报官,你当人民警察的也不能不管吧。再说了,我要是直接把偷钱的王八蛋逮着了,再补报也不迟啊,这完全符合内部调查程序。你呢,算我的咨询顾问好了。”
“钱就放这儿了?你们也没个保险柜。”高翔蹲下身看了看抽屉上完好无损的锁。
“对。门和抽屉的锁都完好无损。要什么保险柜啊?又不是机要部门,平时没什么现金,偶尔发点补助,钱的数目也不大,都是放抽屉里。钱是昨天上午从财务部领的,昨天下班的时候我还看过。今天早晨一看,没了。赶紧给你打了电话。”
“这抽屉上上下下被你摸了个遍了吧?”
“哎哟,哎哟,是,真是,我这一着急,早把保留罪犯指纹的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真他妈糊涂。”
“后悔也晚了。不过你也别想不开,罪犯有备而来,留下指纹的可能性不大。”
高翔起身扫视了一下办公室,走到窗前,推开推拉式的窗户,外面是完好无损的防盗网。
“钥匙都谁手里有?”
“门和抽屉的钥匙各有两把,我和吴满山一人一把。吴满山是副队长。抽屉平时都是锁着的。至于屋门,我俩只要离开办公室一定会锁。”
“吴满山人呢?”
“昨天走人了。因为值夜班喝酒让人告了黑状,直接开了。”
“他知不知道钱的事儿?”
“知道。前天通知让昨天领钱。本来钱里也有他的一份,还没来得及发。因为被开,财务根据规定已经给他做了一次性结算,他的那份钱还得退回去。”
“钥匙呢?”
“上交了吧。按照规定,只要掌管储钱柜钥匙的人出现工作变动,不但钥匙必须上交,锁也要求换掉,用保险柜的当然是要求换密码。”
“这个规定是所有人都知道吗?”
“各个办公室的负责人肯定知道,其他人是不是知道,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没往外说过。”
“你看没看过监控系统的录像带?我进来的时候看见大厅和走廊里都有摄像头。”
“想起来就窝火。要不是昨天监控线路出了问题,我忙晕了头,也不会把换锁的事儿给忘了,就没这档子麻烦了。”
“昨天监控线路出了问题?”
“是啊。哎,看看,不说我倒没正经想过。这监控系统出问题不会和盗窃案有关吧?”
“监控系统什么时候坏的?原因查明了没有?修好了吗?”
“昨天下午坏的。原因开始也闹不清。维修的说大概是线路接触不良。检查起来特费事儿。大家都在班上,安全问题不大。可晚上就不一样了,二十层的大楼,没有监控设施,靠两个值班的保安照应纯属扯淡。所以我特着急,一直催检修的加快进度。干到晚上七点多吧。”黎军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对,没错。我走的时候一楼值班室的门开着,电视里正演新闻联播呢。”
“你是监控线路修好后离开的?”
“对。”
“离开前看过抽屉里的钱还在?”
“那倒不是,下班的时候看过,大概五点半。我上了趟厕所,回办公室看了一下,锁好门就继续和维修的人检查线路,线路修好我就走了。媳妇在家等着急了,没敢再耽搁。”黎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大厦摄像头都安置在什么地方?能监控到所有进出口吗?”
“门口大厅,四部电梯,每层的走廊,安全楼梯,总经理、副总经理办公室里也有,总经理办公室一直没人用,副总经理根据需要自己掌控监控设施的开关。哦,还有地下停车场。应该说所有房间的人员进出都在监控范围内。这么着,翔子,你跟我到监控室看看就清楚了。”
“那样最好。”
高翔跟着黎军来到二楼监控室。
“高经理,您可以好好参观一下我们的监控设施,希望对您公司的建设规划有所帮助。”黎军怕引起监控室工作人员的注意,信口胡诌。
“好的,好的。谢谢黎先生的介绍。”高翔假模假式地应承。
显示器排满了整面墙。门口大厅,四部电梯,每层的走廊,安全楼梯以及地下停车场的情况一目了然。监控系统正常运转,窃贼是很难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作案的。
黎军和高翔从监控室里出来,直接回到了黎军的办公室。高翔拍拍黎军的肩膀说:“兄弟,就目前的情况看,贼应该出在内部。”
“内贼?不会吧。”
“肯定是内贼,监控设施极有可能是人为破坏的。罪犯和你打了个时间差。如果想进一步了解案情,就必须进行人员排查,这个工作如果不使用正规的调查手段,恐怕你很难完成。一是人力不够;二是没有盘问的理由。所以,我建议你报案。”
“操。丢了饭碗怎么办?让我想想吧。既然知道是内部人干的,我就不信揪不出来这个王八蛋。”
“没那么简单。凭你个人,即便查出了蛛丝马迹,罪犯死不认账你一点儿辙都没有,一没证据;二你没权利问口供,你怎么办?”
“真这么倒霉我就自己扛了。哥们儿不能随便丢了高薪,得养家糊口呢。”
高翔看着黎军沮丧到家的样子心里十分不忍,思忖了一下说:“如果你真想自己试着调查,我建议你先把重点放在吴满江、保安和负责线路维修的人身上。罪犯作案一要了解安全设施情况,包括监控系统和钥匙管理。二要对你们的现金存放有所了解。再有,失窃款项数目不大,应该联想到个人收入情况。”
“吴满江这人我了解。就是爱喝个酒,人品还是不错的。至于线路维修的,当天干活的亮子肯定没问题,我一直跟着呢。另外两个是亮子手底下的人,我得暗地里查查,不是一个部门,接触少还真不了解。我手底下的这群小子,奶奶的,要让我查出来有他好看。”
“哎,我可警告你别胡来啊。有线索及时和警方联系,免得抓贼不成反遭了毒手。”高翔看看表,“那先这么着吧,我还有事儿,得走了。记住,悠着点儿。”
“行了,哥们儿。我有分寸。不管怎么说得谢谢你。没你这个神探,我还真摸不着门儿。回头来家里,让姚丽下厨给咱哥俩做几个拿手菜。你可有阵子没来了。我们家老爷子成天念叨你。”
“是早该看看黎叔去了。最近让案子搞得太忙。我都有两个星期没回去看过老爸老妈了。老太太头两天打电话说你和姚丽去看过他们。老太太说了,我这个亲生的儿子赶不上你这个干儿子。回头吧,等忙完这阵儿,我就去看黎叔。”
“那是,咱这干儿子绝对有干儿子的样。还有啊,你老大不小的,该张罗自己的终身大事儿了。上次我去,老太大一个劲儿念叨,着急抱孙子哪。”
“行了,管好你自己,我的事儿,就别瞎操心了。这种事儿急不来,得等缘分。”两人说着一起走出办公室。
“光等可不行,哥们儿,该下手你就得赶紧下手,要不然好包子就都进别人嘴了,鲜的没了,最后剩的可都是褶子多馅儿少的。”
“呵呵,这么说姚丽是你小子抢到手的包子?”
“那是。嗨,你别笑啊。真的,还三鲜馅儿的,且有的品呢。”黎军说着自己也嘿嘿地坏笑,“哎,一说姚丽我倒想起来了。跟你说啊,还真有个条件不错的,姚丽的远房亲戚,也不怎么走动。怎么说呢,说亲戚也不算亲戚,应该说是她远房亲戚抱养的孩子吧,要不是她刚刚来天成上班,我们一年半载也见不着一回,长的那是没得说,关键是人还特好。”
“那么好的包子,好多手等着呢吧?”
黎军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点点头:“是啊,但是至今没有人得手。”
“得了吧,别人得不了手,你呢?怎么当时选了姚丽?”
“哎,哥们儿,我跟你说,我当初是不知道,知道了我肯定……也得不了手,呵呵,人家的眼光高着呢。这包子吧,不但要抢好的,还得抢自己消化得了的,有的太高级,太离谱,别说不好弄到手,即便弄到手了,也消化不了,肠胃不合,是要闹病的。那就属于资源配置不合理了。”
“我就不明白姚丽怎么把自己插你这堆料上了,坏透了你都。”
“看看,人不都说男的不坏女的不爱嘛。粪越臭,营养越丰富啊。”
高翔就喜欢黎军这点儿,绝不把生活里的不如意当成自己生活的重点。嬉皮笑脸其实是一门生活艺术。
高翔和黎军边聊边走出电梯,穿过大厅向大厦的门口走。迎面跑进来一个女孩,抱着一个文件夹,低着头不知在挎包里翻什么,一头撞在高翔身上。文件夹落在地上,摔开了,纸页像蝴蝶一样“呼啦啦”飞了起来。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互相道歉,都蹲在地上捡散落了的纸页。直到纸页重新安放进文件夹,两个人才抬起头,女孩刚要说谢谢,却和高翔异口同声地说:“是你?”高翔和叶子两个人都笑了。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你在这儿上班吗?”高翔说。
叶子穿着浅蓝色的职业套裙,干净清爽。
“对啊。你怎么来了?该不是我们大厦……”
“哦,不是,不是。”高翔看大厅里来往人员比较多,就迅速打断了叶子的追问,“我找黎军有点儿私事。”
“这样啊。”叶子看了看高翔身后的黎军。
“嗯……”高翔搔搔脑袋不知道再说点儿什么好,叶子咬着嘴唇低下头,又抬起来,两个人的目光接触在一起,除了笑都干在那儿。
站在一边的黎军,看看高翔,又看看叶子,双手交叉抱着双臂,眨巴眨巴眼睛,咳嗽了一声说:“嘿嘿,我说你们俩,注意啊,旁边还有我这么一重要的人物呢,别都跟忘了似的。”
高翔和叶子看了看黎军,目光对在一起都笑了。
“啊,真是巧啊,怎么就这么巧呢?说曹操曹操就到。叶子。没想到你和高翔认识。他可是我的铁哥们儿,也是我们老爷子、老太太的干儿子。我们老太太在世的时候,成天拿我跟他比,我那个惨啊,简直没有出头之日。我也是那边的干儿子。你不知道吧?”黎军说着已经走上前搂住了高翔的肩膀。
“是吗?高翔这么正派一人怎么和你搅和到一块儿了?”
高翔听出了叶子和黎军之间的熟络,对叶子增添了亲切感。不等他说话,叶子接着说:“我们也是头几天才认识的。对吧,高翔?”
“是啊,人生何处不相逢。黎军,叶子可是个特别勇敢的女孩。她敢当街抓小偷。你能想象得到吗?”
“那是,我们叶子什么不敢啊。十岁,冬天,一个人凌晨5点跑到药店给二姨买药,要不是她,二姨那次危险了。十一岁教训拦路抢劫低年级同学的高年级坏小子。十二岁送迷路的小妹妹回家。十四岁在楼道蹲坑等偷铃铛盖儿的小偷,并和居委会老大妈一起将小偷扭送到派出所。是吧?哦,还有,十五岁智取威虎山,十六岁智斗刁德一,十七岁……”
“还胡说。”叶子听黎军说着说着完全离了谱,边笑边拿文件夹打黎军的胳膊。
“好了,好了,我不胡说了。但十五岁之前的光辉事迹是真实可靠的。那什么,既然你们俩刚认识不久,我就再给你们俩披露一些内部资料啊。这位,高翔同志,现年32岁,公……公务员,相貌出众,人品端正,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诚实善良,英勇善战,至今未婚,也没有女朋友。我俩一口锅里吃饭,一个被窝里睡觉,挤一双鞋,穿一条裤子过来的,知根知底,知根知底啊。”
叶子愣了一下,抿着嘴笑了。
“黎军,别闹了。”高翔对黎军无可奈何,当着叶子面又不好教训他。
“谁闹了?我再隆重推出一下叶子小姐。叶子小姐,芳龄26岁,名牌儿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是内人姚丽女士的远房表妹。”黎军说着用胳膊肘撞撞高翔,递了一个暧昧的眼神,“就是我刚才跟你提的人。怎么样?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不过分吧?刚到本公司上班,便以无可争议的优势登上了首席美女的宝座,追求仰慕者众多。哎,高翔,叶子很勇敢,你也是亲眼见到的。才貌双全啊,那可是。难得吧?叶子小姐至今……”
“你小子还有完没完了?”高翔被黎军弄得有些尴尬,他见叶子的脸也红了,急忙打断黎军,“一点儿正形没有。我还有事,这就得走。那什么,叶子,再见啊。”
“好,再见。”
“嗨,我说翔子,你看你,就这么走了啊?光跟美女道别,我呢?翔子,我,我,还有我呢。嗨,叶子,你瞧他,嘿,典型的重色轻友嘛这不是。”
“该!”叶子白了黎军一眼,笑着走向电梯,不等黎军跟上就关了门。
高翔刚走出天成大厦,手机就响了,是瘦猴马六。
“喂,我是高翔。”高翔听到电话里传出吵闹的电子音乐声。
“翔哥,我是六子。你让我摸的情况我摸了。真不是道上人干的。玉顶……”
“等一下,马六,”高翔打断了马六的话,“你是不是在舞厅呢?”
“哥,你都神了,你怎么知道?我都跟这儿耗一晚上了。不过我一点儿坏事没干,没吸毒,没泡妞。”瘦猴马六一边说一边亲了一口怀里的歌厅小姐。
“别废话,你赶紧出来,找个安静没人的地儿再说。”
“哦,哦。”马六挂了电话。
五分钟后,高翔再次接到了马六打来的电话。
“翔哥,我出来了,在街边,你放心,这回旁边一个人都没有。”马六看着刚从身边走过去的女孩子的大腿信誓旦旦地说。
“下次记住了,别在人多眼杂的地方打电话,省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谢谢翔哥,你比我亲爹都关心我。”
“行了,哪那么多废话。说说情况。”
“是,是。情况我摸了,玉顶公园的案子肯定不是道儿上的人干的。有他妈下边不安分的,不过做这案子的整个他妈一个变态狂。不一样啊。”
“没有其他情况?”
“哦,是这样,翔哥。这个案子是没摸着什么玩意儿,不过葫芦说这案子和三年前一个案子特别像。一个妓女被杀的案子,也在玉顶公园那地儿。那会儿我还在号里洗心革面呢,这事儿一点儿不知道。翔哥,你知道不?”
“知道。葫芦是谁?”
“道上的一混混。开始他什么都不肯透露,后来我软硬兼施,我和他斗智斗勇,我……”
“马六!少扯没用的,捡干的说。”
“是是,翔哥,我又他妈废话了。其实,是我把葫芦灌醉了,那小子迷迷糊糊说三年前死的那个娘儿们是让网络上一个有钱人给杀的。是个有钱人,特别有钱。”
“他怎么知道?”
“你说葫芦啊?他和死的那个娘儿们有一腿,那个娘儿们初来乍到的时候,葫芦是她的靠山。后来那娘儿们挣钱的路子野了,葫芦控制不住她了,不过隔三岔五她也和葫芦对付一回。葫芦说她临死前一天晚上说她第二天要见个有钱人,说是在网上认识的,大老板,答应娶她。葫芦说谁他妈信啊,连面都没见过,就网上聊几句就要娶她?脑子不是被驴踢了,就是被门缝挤了。权当她胡扯,结果没想到那娘儿们第二天晚上就死了。”
“葫芦当年受过调查没有?”
“没有。葫芦是个油葫芦,他们干那事儿都是在葫芦家里。旁人不知道。那娘儿们一死,葫芦吓得猫起来了,跟谁都没提过那事儿。这不,要不是我灌了他猫尿,他还不主动交代呢。”
“这个葫芦身上有没有什么大事儿?”
“只能算个十足的老流氓吧,柳堂巷的一霸,干点二手手机销赃什么的。他那个熊样,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杀人。翔哥,这个我能打保票。”
“那葫芦知不知道网络上那个人的信息,比如网名什么的?”
“不知道。葫芦就他妈是个文盲,对网络根本就是个棒槌,他连电脑都不会开。”
“他说的靠谱吗?”
“这个,这个,呵呵,翔哥,那就不太好说了,有真有假吧。你也知道流氓的话,不能不信,但也绝对不能全信。不过,翔哥,我跟你说的可都是真话。”
“好,你盯着他点儿,有什么情况再和我联系。”
“是是是,翔哥。”
高翔挂断电话。心里不知道是喜还是忧。如果林巧珠和罪犯真是通过网络认识的,倒是和全思雨一案又多了一个共同点。可下一步如何证实是不是存在这样一条网络鲨鱼呢?如果真的存在,又如何从茫茫网海里寻找这条鲨鱼的踪迹呢?无论如何,现在必须从网络上下手试一试。
高翔想着,不知不觉走进了玉顶公园,他回过头,天成大厦就在长风街的东边,和玉顶公园隔街而对。高翔知道,在大厦高处的某一块明亮的玻璃后面,有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穿着浅蓝色的职业套裙,像一只轻灵的小风筝,飘动在金色的阳光里。
向东南斜插过玉顶公园和老机械厂的后身,可以直达顺通路,沿顺通路再向东走一千多米,路南就是经济学院。学校刚放暑假,校园里有很少的人在走动。
高翔通过传达室的值班人员与仝思雨的班主任取得了联系,获得了仝思雨本市几个好朋友的电话。假期前,高翔和郑德跟他们有过接触,高翔顺利地从他们那里获知了仝思雨的QQ号和网名。
高翔赶到仝思雨的家,仝思雨的父母仍旧沉浸在丧女之痛中。高翔向他们说明情况,仝思雨的父母非常通情达理,把家里的笔记本电脑交给高翔。
仝思雨的父亲说:“小雨在家是很少上网的,偶尔上就是用这个,说是查查学习方面的资料。我们也不知道她的什么聊天号,孩子大了,又是女孩,有些事情我们不方便过问。她妈妈倒是曾经问过她是不是也像其他孩子那样,聊什么天,搞什么网恋。她还说她不聊天,让我们放心,她知道学习最重要。怎么会……”
“哦,现在还不好说罪犯就一定是通过网络联系上的仝思雨,只是一种考虑,为了尽快破案,我们得想到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电脑用完了,我会尽快给你们送回来。”
“没事,高警官,你们尽管用。”
高翔离开了仝思雨的家,立刻赶到市局信息技术处,请他们破解了仝思雨的QQ密码。登录后发现,这个女孩子的好友竟然有三百多人。高翔再次和仝思雨的同学电话联系,证实了除了其中少数几个是仝思雨现在的同学外,其他的基本都是身份不明的陌生人。笔记本中仝思雨聊天的内容很少,硬盘数据恢复没能得到进一步的线索,看来,正如仝父所说,仝思雨很少用家里的电脑上网,即便上网,她也很少用家里的电脑聊天。一个经常去网吧上网聊天的女孩,为什么在家里、在父母面前表现出的,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样子?有多少孩子和仝思雨一样,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里?他们是担心父母发现自己的隐秘还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随着仝思雨的被害成了不解之谜。
高翔在获悉了仝思雨的QQ密码后就把笔记本电脑送回了全家。接下来的两天,高翔利用仝思雨的网名“夜风铃”和三百多名好友中登录的人聊天,试图从对话中寻找线索。他发现其中大部分人不是污言秽语就是无病呻吟,充满了无聊、苦闷、压抑、挑逗甚至自杀倾向。暴力、死亡和性,是他们讨论的最多的话题。高翔不明白现在这些二十多岁的孩子们是怎么了?他们究竟生活在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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