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一个和往日并没有任何不同的春日。海源市作为这个国家南方的大都市,正展现出应有的繁荣景象。海源市远安区第二中学的教室里,程子介和其他同学一样,正在懒洋洋地听着政治老师讲课。
今天是程子介十八岁生日。从今天开始,他就算是个成年人了。成年人意味着什么?可以喝酒,可以谈恋爱——程子介还一直没谈过恋爱。一方面因为爸爸妈妈不允许他早恋,一直要求他最少到了十八岁才能有这个念头——其实对这个国家的父母来说,这已经足够开明了;一方面倒是因为他没有碰到过心仪的姑娘。
其实作为一所数千人的大型学校,并不缺乏美女。别的不说,本班的班花苏田田就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清秀恬淡,身材也苗条秀美。从上高中开始,程子介几乎是眼看着她身段越来越凸凹有致。她的家境也是小康之家,和自己家算得上门当户对,姑娘对自己似乎也有点意思,因为她身边不缺乏追求者,但从来没见过她对谁假以辞色,而是偶尔和程子介说话的时候小脸会有些红晕。
没办法,程子介就是对她动心不起来。因为他心里一直有个美丽的身影,不管哪个女孩,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和那个身影相比较一番,最后的结论无一不是:比不上她。
这个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那个身影是他的妈妈:钟美馨。
一想到妈妈,程子介的嘴角就露出一抹微笑。钟美馨是区人民医院的医生,在他生日之前不久,也过了四十岁生日。但是外表上看,却怎么也不过三十出头。除了长得确实漂亮,更重要的是她身上那种南国女子的温婉气质,配上她那医生独有的庄严圣洁,再加上少妇独有的成熟妩媚,一切的一切让她在程子介眼里都是一个最完美的女人。苏田田比起她来,还青涩得难以下咽。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到一个像妈妈那样的女孩子。程子介手托着腮,眼睛看着黑板,却满眼都是妈妈曼妙的身影。
就在程子介胡思乱想的时候,楼梯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教室门被一把推开,教务主任一边扶着门剧烈的喘着气,一边焦急地喊道:「接、接市三防办、教育局紧急通知……立即疏散所有学生……重复一遍……立即疏散所有学生!大家动作快……同学们赶快收拾一下随身物品,立即离开学校……立即!」
同学们面面相觑,头发花白的老师也张着嘴巴,一副震惊的样子,他数十年教学生涯中这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教务主任一边对着老师喊道:「你维持一下秩序……下楼时不要发生踩踏,速度。」说着就丢开门,跑到下一个班级通知去了。
老师看了看呆若木鸡的学生们,略微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赶紧收起书,挥舞着手臂:「大家听到了?速度离开学校。保持秩序……喂,不要拥挤……不要推人!对,别急,……」
程子介也随手抓起自己的书包,跟着同学们出了教室。除了教学楼向学校门口跑去。回头一看,黑压压的学生正像潮水一样从教学楼门口涌了出来。
怎么回事?现在世界还是一个比较和平的状态,难道突然打仗了?还是地震?以前出现了紧急情况,政府往往都会首先考虑不造成恐慌,但是这么紧急地疏散学生,可想对社会造成的冲击会是很大的。
想到这里,程子介才隐隐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三防办……最近一直没有下雨,不会是洪水……也不太可能是地震火山,因为这两种灾难很难提前预测。到底是什么原因?传染病?什么传染病用得着如此紧急地疏散人群?
程子介摇了摇头,不再去想。目光环顾了一圈,同学们也是神色各异地匆匆小跑着。
「同学们,请大家保持冷静,保持秩序,离开校园后不要逗留,尽快回家!」学校的广播响了。虽然播音员竭力保持着镇定,但听得出她那颤抖的喉音。
播音员的话实际上为校园蒙上了一层恐慌的气氛。程子介随着同学们加快了脚步,在车棚里找到自己的山地车,飞身跨了上去。随着同学们的车流来到校门口,却正看到苏田田站在门口焦急地张望。她每天都是坐公交车上学,但是这个时候,学校门口的这条街道却显得混乱不堪,不少神色恐惧的行人在拼命地奔跑,不远处一辆公交车停在路边,车内空无一人。来来去去的其他车辆也速度很快,呼啸着擦过学生们身边。
「我带你回家吧。」程子介想了想,还是在苏田田身边停下车来。虽然自己并不算喜欢她,但是看到她那张皇的神色,还是心中不忍,反正苏田田家就在回自己家的半路上,离自己家不远,就带她一程吧。
苏田田小脸一红,她确实一直有些朦胧的喜欢程子介,但是别人男孩子对自己好像没什么意思,自己是个女孩子,也不能主动去做什么。没想到在这个混乱的时刻,平时跟在自己身边示好的家伙纷纷自顾自地跑了,反而是这个对自己懒洋洋的家伙要带自己回家。
「快上来吧,好像出大事了,别墨迹了。」程子介看着她满脸通红的样子,有些焦急地拍了拍自行车后座。苏田田这才咬了咬嘴唇,侧过身子坐上了山地车,接着一双柔软的小手就搂住了程子介的腰。
第一次和女孩子有这么亲密的接触,程子介不由得有些浑身僵硬了起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下紧张的心情,蹬着自行车朝自己家的方向骑了过去。
很快,程子介就发现事情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在快到苏田田家的那条繁华的大街上,不时见到撞毁的汽车,一座超市正在冒着黑烟,路边的不少商店临街的玻璃门都破了,满地洒满了碎玻璃。偶尔路上还能看到有人躺着,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比这一切更严重的是:没有见到人维持秩序。没有警察,没有武警,也没有治安队员或者城管。
两个学生越来越恐惧,这一切都是超出他们认知范围的情景。难道是有恐怖分子制造暴乱?那也不应该到处都是这样的场景啊?苏田田浑身发抖地搂紧了程子介,却不知道程子介也是满身冷汗,比她好不到哪儿去。
终于来到了苏田田家住的百花小区,小区门口不停有人进进出出,却是出的人多进的人少,每个人都是神色张皇。一辆救护车侧翻在小区门口,车尾躺着两个人,一个直挺挺地还在一阵阵抽搐,另一个则浑身是血地蠕动着。
两个孩子不敢多看,程子介在小区门口把苏田田放下车,催促道:「快回家,找到你爸爸妈妈就好了。我也回去了。」
苏田田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你。」转过身去小跑进了小区。程子介目送她苗条的身影消失在一栋住宅楼下,才转过自行车正要离开,这时手机响了。
「爸,怎么了?」程子介的爸爸是一个警察,为人正直,却多年得不到升迁,至今还是个基层刑警。接到爸爸的电话,程子介心里安定了一点,赶紧问道。
「这次出大事了。我来不及跟你仔细讲,你在哪?」父亲的声音非常焦急。
「我在百花小区门口,正准备回家。妈呢?」
「你妈现在联系不上!我在你这附近执行任务,现在任务取消了。我们在家门口见,然后一起去找你妈妈。你要是先到了就等我一会。」
「啊,好。」挂断了电话,程子介看了那辆翻倒的救护车一眼,拿着手机,看了看手机屏幕上自己和妈妈的合影。那是过年的时候全家出去踏青,他搂着妈妈的肩膀照的一张照片。有时候还会被看到的同学嘲笑,都这个年龄了还和老妈这么亲热,可是他自己却很喜欢这张照片,舍不得换掉。
妈妈不会出什么事吧。程子介试探着拨了一下钟美馨的手机,没人接听。
得赶快去和爸爸会和,再去找妈妈。程子介紧张得浑身发起抖来,蹬起山地车向家中骑去。刚上路,眼前却有两辆小汽车面对面撞了个正着,其中一辆打着转对着程子介撞了过来,程子介躲闪不及,连人带车被撞得飞了起来,落地的时候后脑勺正磕在人行道的路沿上,马上就失去了知觉。
程子介醒来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他睁开昏昏沉沉的眼睛,适应了一下西斜的阳光,马上发现周围一片死寂。
作为一个城市里长大的孩子,程子介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安静的环境——这么一座现代化大都市里,时刻都会有着永不止歇的喧闹。虽然自己家住在一个高层住宅楼,但是周围大街上的车声人声从来不会停止。很多人都已经习惯了身边时刻充斥着各种噪音,一旦到了一个完全安静的环境,马上就会发现异样。
自己此刻却听不到任何声音,绝对的安静中似乎夹杂着死亡的气息。程子介不由得有些恐惧起来:「我聋了?」他大喊一声:「妈!」庆幸于自己并没有失聪的同时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结结实实地绑在自己的床上。
这是哪?他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这儿是自己的家,不会错的。这是自己的卧室,墙上贴着自己喜欢的足球明星的海报,这是自己的床,枕边放着自己喜欢的小说……难道有坏人?果然是恐怖分子占领了这儿,把自己当人质挟持起来了?爸爸妈妈呢?
程子介刚刚张开嘴想要再喊,突然看到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妈妈。」程子介咧开嘴笑了一声,就发现情况不对。妈妈钟美馨手里拿着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妈妈是恐怖分子?——这玩笑可开大了。
程子介张口结舌地看着钟美馨双手举着枪走近床边,才发现一向整洁的妈妈今天的形象简直没法看。一头一直都是柔顺亮丽的秀发现在乱蓬蓬的,本该妩媚的脸上苍白憔悴,还有些污垢,有几块暗黑色的污垢待她走近了一看,才发现像是干结的血迹。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一双往日细腻白皙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着,紧紧地握着手枪对准程子介的脑门。
「妈……」程子介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呼唤。妈妈这是怎么了?看着枪口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多少有些紧张起来,虽然他相信妈妈不会开枪打自己,但妈妈那么紧张,万一走火就不好玩了,对了,这把枪像是爸爸的配枪……
「别动。」钟美馨走到床边,声音里满是恐惧:「把头转过去。」
「妈,怎么回事啊,爸呢?谁把我捆在床上啊。」程子介一边听话地转过头去,一边尽量的用温柔的声音问道。我躺了多久?记得我是出车祸了,出车祸以前城市一片混乱……
钟美馨走到程子介身后,仔细地看了看他的后脑勺,满脸惊奇的神色:「怎么会……怎么会……」
「妈,到底怎么了啊。」虽然看不到钟美馨的脸,但是程子介能想象出妈妈脸上的神情。
「你、你有哪儿不舒服没?后脑勺还疼不疼?」钟美馨紧张地问道。
程子介这才把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感受了一下全身的状况。除了有些浑身酸痛,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后脑勺也并没有异样的感觉。
「没有啊,挺好的。」他微笑着转回头来看了看钟美馨,笑道:「到底怎么了啊。」
「你饿不饿。」钟美馨的枪本来已经放下来了,突然又举了起来对准他。
「有点饿。」程子介被妈妈一问,才觉得肚子有些空辘辘的。
钟美馨的神情又一次紧张起来,握着枪的手指指节有些泛白,剧烈地颤抖着:「想吃什么?」
「想吃粥。」程子介越发疑惑起来,这太不正常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平时恬静淡雅的妈妈变成这般样子?
钟美馨的神色这才放松下来,美丽的眼睛一下子含满泪水,一把丢下枪,扑到程子介胸口痛哭起来:「你没事,你真的没事,妈妈害怕你变成、变成怪物了。」
程子介大惊,怪物?他用力一挣,拉断了绑着自己手腕的绳子,一只手搂住钟美馨柔软的腰肢,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妈,我好好的,没事。什么怪物?到底怎么回事啊,那天学校叫我们紧急疏散,我在回家路上被车撞了,醒来就是这样。我昏了多久?」
钟美馨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哭了半天,眼泪都把他胸口的衣服打湿了一大块,才渐渐止住了哭声,终于抬起头来,脸上的污垢被眼泪洗去不少,露出了白嫩的肌肤,恢复了一些往日的美丽,只是眼睛里都是恐惧和绝望:「死了……人都死了……都变成怪物了。」
「什么怪物啊,妈,你别急,慢慢说。」
钟美馨努力整理了一下思绪,才慢慢地说了起来:「……你昏倒那天,我正在医院,……突然接到很多急救任务。过了一会,医院里都是染上了一种怪病的患者。……先是内出血,然后是内脏开始腐烂……接着人就死了。然后我们接到上面的电话,说是全世界各地爆发了一种新的病毒,通过呼吸道传染……」
「呼吸道传染?」程子介吃了一惊。
「嗯。等病毒爆发的时候,已经迅速在全世界蔓延开了。这种病毒在空气中存活时间极长,一旦接触到人体黏膜就开始侵入人体开始复制繁殖……」
「那我们……」
「我们没事,有百分之一的人对这种病毒有抵抗力。我们都是有抵抗力的。问题是病毒很快产生了变异……」
「什么变异?」
「就是之前被呼吸道传染的患者,死了以后,过了一到六个小时,全部变成了丧尸,开始见人就咬。」
「丧尸?」程子介有些无法相信,难道真的发生生化危机了?可是钟美馨的表情让他无法不相信。
「病毒在他们体内产生变异,对呼吸道传播有抵抗力的人,却对血液传播的变异病毒没有抵抗力。我认识的人全部染上了……」
「啊!那爸爸呢??」程子介大吃一惊,坐起身来。
「你爸那天去找你,你出了车祸。……你爸带着你到了我们医院,给你检查了一下,你脑干受创,已经是植物人状态了。……在医院急救了一会……那时候医院已经到处都是丧尸了,……你爸就背着你往家跑,路上被咬了好几口,他赶在自己还有意识的时候把我们带回来,……就自己关上门出去了。」
「他去哪了?」程子介腾地坐起身,紧紧地抓着钟美馨的肩膀,失声道。
「不知道。他留下了这把枪,叫我……看到你如果也开始变异,就开枪。」钟美馨看着程子介:「这些天我就一直看着你。」
「妈。」程子介用力摇了摇头,妈妈的话没有什么条理,这也可以理解,她毕竟只是个女人,这样的变故下,还能保持精神不崩溃已经很难得了。
「我帮你解开……我怕你也会变成丧尸,把你捆起来了——咦?」钟美馨手忙脚乱地去解捆着程子介的绳子,却发现他手腕上的绳子已经断了。
「你……怎么弄断的?」钟美馨看着程子介的眼神里又带上了深深的恐惧,粗粗的绳子都是被拉断的,断口还很新鲜,她不由得缩了回去,苍白的双唇颤抖了起来。
「不知道啊,妈,你捆的很紧吗?我刚才一挣就断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每天都检查的……普通人不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你别过来!」钟美馨突然向后跳了一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抓起了那把手枪,只是这次她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我不会让你咬到的……」
「妈?」程子介这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看着妈妈绝望的神情,和颤抖着握着枪的手,他只能退回一步,不敢做出任何动作,只是难过地坐在床上,举着双手:「妈,你别激动,很危险的。到底怎么回事啊?我真不明白。」
「你后脑的伤那么快就好了……而且没有后遗症的状态。力气突然变得这么大……丧尸的力量很大……你是不是变异了?」
「我连我躺了多久都不知道呢!再说了,丧尸会说话吗……妈——」程子介呆了一呆,决定用撒娇来安抚钟美馨的情绪。
「八天。」
程子介这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果然没有任何伤口。他也有些奇怪:「我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你爸背着你回家的路上,你的小腿也被咬了一口。但是伤口不但没有腐烂,而且只花了三天就完全愈合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你后脑的伤……脑干几乎报废了,竟然也能恢复,而且这才八天……这违反医学原理。」
「你担心是我身体里面产生变异了?」程子介呆了呆,茫然地问道。
「嗯。小杰,妈妈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钟美馨痛哭着,垂下了头。
听到妈妈叫自己的小名,程子介才放下了一点心。自己小时候本来叫程子杰,常生病。后来一个老人说「子杰」这个名字太大,不好养,就改成了「子介」,才好了一点。但是妈妈一直没有改口,还是叫自己「小杰」。
他想了想,才柔声道:「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再说了,我还觉得有些接受不了现实呢……什么丧尸,什么病毒变异……搞得像电影一样。我没觉得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啊。要是真的变异了,我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钟美馨注视着他,慢慢地放下了枪。程子介这才舒了口气,挣脱了脚腕上的绳子,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浑身发抖地妈妈身边,伸出手抱住了她:「妈,听你这么说,是世界末日了……」
「哇——」钟美馨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的搂着儿子的背哭了起来。
程子介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安抚神经质的钟美馨,一边从她断断续续的话里得知了现在的情况:现在是病毒爆发第八天;第二天就断绝了所有通信,第三天就断了电,第五天就断了水。钟美馨这几天一直一个人守着儿子,在黑暗和孤独中承受着恐惧和绝望的煎熬。丈夫被丧尸咬了,一个人跑去外面,凶多吉少,她又没有勇气打开家门;儿子受了致命伤,并且受到了病毒感染。好几次她都举着枪走到程子介身边,想要结束母子两的痛苦,但是看到程子介在没有医疗设备的情况下居然保持着良好的生命体征,并且有恢复的迹象,她又下不了手。
这八天对她来说就像是八个世纪一样漫长。
「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程子介紧紧地抱着钟美馨,虽然还很震惊,但也开始慢慢接受了世界末日这个现实。
「我不饿。你刚才不是说饿了吗?妈给你拿牛奶。」钟美馨哭过以后,精神恢复了一点,挣脱了程子介的怀抱,去外面拿来了一盒软包装的纯牛奶。
程子介的确是饿了,插上吸管用力吸了几口,香甜的牛奶滑过喉管,让他舒服了一些。钟美馨一边看着他,一边终于绽放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你刚才说饿了,我就想着,你要是说想吃肉,我就开枪……」
「啊?」程子介吃了一惊,叼着吸管定定地看着她。
「我最后在卫生系统的内部网络上接到了关于丧尸的一些研究报告,其中就有说丧尸尸变以后,会有强烈的饥饿感,本能地寻找新鲜血液和肉食。」钟美馨不好意思地将乱糟糟的长发在脑后握起来,用一条手绢扎好了。
「哦。」程子介舒了口气,看着钟美馨有些干裂的嘴唇,笑着将牛奶递了过去:「妈,你喝吧。」
「我不饿,我吃了东西。」
「不是停水停电了,你能吃啥呀。」程子介笑着将吸管凑到钟美馨嘴边,像以前母子两亲昵的时候一样。
「家里还有米有面。」钟美馨拗不过,嘟起小嘴啜了一口牛奶。
「没水没电……煤气也断了吧?你吃生米?」
「没有……」钟美馨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但她确实吃了几把生米。
「妈。」程子介心中难过起来,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搂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拿着牛奶,将吸管追着钟美馨的嘴,终于塞进她嘴里。
钟美馨不再抗拒,以前母子两这样的拗劲,最后都是她投降了,这次也不例外。她乖巧地在儿子怀里喝掉了剩下的半盒牛奶。终于有了一点安宁的感觉。
「就这最后一盒牛奶了,一直给你留着……你还是饿怎么办?」喝完牛奶,钟美馨伸出舌头,像个小女孩一样舔了舔嘴唇,微笑道。
「没事的,饿归饿,但是我觉得现在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程子介将牛奶盒丢进垃圾桶,环顾了一下房间。平日里一直整洁的家现在乱糟糟的。
「对了,小杰,你的力气变大了,刚才那绳子……普通人绝对不可能拉断的。」钟美馨有些迟疑地看着程子介。
「是吗。」程子介走到歪在客厅中间的沙发边,随手举了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力气真的是变大了不少:平时这张沙发自己绝对搬不动,现在一只手就提了起来。
「妈,这是怎么回事?」程子介吃惊地看着手里的沙发,一幅不敢相信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这绝对是变异的特征……」钟美馨看着儿子,皱着漂亮的眉毛,喃喃地嘟哝着。
「可是我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啊……」
「等等。」钟美馨想了想,找出一堆文件,跑到阳台上,对着夕阳的余晖竭力辨认了起来。程子介赶紧跟了过去,但是那些文件上的医学术语他完全看不懂,随着钟美馨看了一会,他终于放弃了,把注意力转回妈妈的脸上。
「难道是这个原因……」钟美馨看了一会文件,放了下来,蹙着眉头思索了一会,才看着程子介:「这种病毒无论是呼吸道传染,还是血液传染,都会先侵蚀肌体,然后是内脏,顺着神经、脊髓、脑干一直侵蚀到大脑,最后病毒完全控制人的大脑,接管人体的行动……你脑干受了重创,所以病毒的攻击到你脑干就停止了,虽然给你的身体造成了变化,但是没能控制你的行为。「「你不是说,被病毒感染了以后,身体会腐烂吗?」
「也对……真奇怪。」钟美馨在夕阳如血的余晖下静静的思索着。程子介看见妈妈恢复了往日那潜心钻研医学问题时的专注,不敢打扰,从阳台上看了看死寂的城市。整个海源市笼罩在暮霭下,完全见不到任何灯光,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只能隐约看到不远处的街道上晃荡着三三两两的人群。
程子介吸了口气,他知道那些已经不是人了。
「不明白……我现在也没法给你检查。」钟美馨思索了半天,放弃了。
「以后再说吧。」
「肯定还是和你后脑勺那伤有关系,所以你的身体起了变化,但是神智没有受影响。」钟美馨最后得出了结论。
「可能吧……」程子介顿了顿:「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没水没电没吃的,呆在这只能是等死。」
「妈也不知道……」钟美馨摇了摇头:「你要是一直不醒,妈肯定会在坚持不住的时候……自己了结的。」
「国家没有通知去哪避难吗?」
「没有,事情爆发的太突然了。」
「我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程子介点了点头,他深知自己现在肩上的责任。妈妈毕竟是个弱女子,在这样的世界末日后,需要自己的保护。
「别去……外面肯定都是丧尸。」钟美馨紧张地拉住程子介的手,哀求道。
「妈。」程子介回过身,伸出双手按住妈妈的肩头,低声道:「我们不能在这儿等死。爸爸拼命保护我们活下来,我们就要想办法活下去。」
「小杰……」夕阳的最后一抹亮光也渐渐黯淡下去,程子介透过钟美馨眼睛里的泪花看到了妈妈的恐惧和关切。他笑了笑:「天黑了,我也不出去,开门看看门外什么情况应该没事。」
「嗯。……等等。」钟美馨这才轻松了点,想了想,去找出一只手电筒塞进程子介手里:「先看看吧。」
程子介接过手电筒,打开开关,光柱有些暗淡,很明显电已经不多了。他紧紧抓住妈妈颤抖的手,两个人来到家门口,深深地吸了口气,母子两对视了一眼,程子介才按捺住怦怦的心跳,伸出手去拉开了门。
门一开就听见低沉的一声咆哮:「嗷」,紧接着就是一股恶臭,像是全世界的动物内脏都腐烂了一样,扑面而来,让程子介胃里一阵翻腾。钟美馨则是掩着嘴,干呕了起来。
定了定神,程子介才用手电筒照了照门口,只见一个人趴在防盗门上,拼命从防盗门的柱子间对着程子介伸出双手不停地虚抓着。
这就是丧尸了。虽然听妈妈说过,但是程子介第一次真正面对这玩意,还是吓得不轻,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钟美馨则吓得浑身发抖,蹲在一边哭了起来:「小杰、快、快关门。」
程子介拼命压抑住紧张的心情,慢慢地将手电筒对准那个丧尸。在暗淡的光线下也能看清它的皮肤都是半腐烂状态,流着黑色的血液,肌肉和筋腱都裸露在外。
「妈……你别怕,这是、这是爸……」程子介的声音哽咽起来,他已经看清了这是他的父亲:还没完全腐烂的脸部肌肤上的那两条浓黑的眉毛、左眼角一颗大大的黑痣、更重要的是那个丧尸身上穿着一件已经破烂的警服,警服胸前的警号却完好无损。
那是他父亲的警号。
自己的父亲已经变成丧尸了。程子介脑子里一阵恍惚,虽然听妈妈说过,他已经知道父亲凶多吉少,但是看到父亲不知道算死还是算活的趴在自己面前,程子介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倒是钟美馨这时反而坚强起来,站起身走到程子介身边,抓着程子介握着手电筒的那只手,将光柱在丧尸身上扫过一圈,最后停留在那个锃亮的警号上,终于忍不住伏在程子介怀里不忍再看:「老程……」接着就软软地晕倒了。
程子介赶紧一只手抱紧钟美馨,喘着气一把将门关上。只听见丧尸的指甲刮得门板吱吱作响,慢慢地终于停息了。
听着门外终于没了动静,程子介这才一把抱起钟美馨,回到了卧室。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确实在力气上有了很大的加强——甚至可以说飞跃——因为妈妈在自己的怀里轻飘飘的,毫不吃力。钟美馨虽然一直保持着苗条的身材,但是程子介记得上次和她一起出去吃饭时,她在一家药店门口称的体重:九十五斤。
九十五斤的一个大活人自己居然这么毫不费力地抱了起来,程子介微微有些吃惊。难道自己的身体真的变异了吗?
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程子介将钟美馨放在有些杂乱的床上,到处想找点水,却怎么也找不到。在他又一次失望地回到卧室后,才看到钟美馨已经悠悠地醒转了。
「妈,你没事吧。」程子介赶紧坐到床沿,抓住钟美馨的一只手,焦急地问道。
钟美馨慢慢的摇了摇头,眼神有些空洞。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不太可能生还,但是亲眼见到自己丈夫的变异,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程子介抓起妈妈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依然细嫩滑腻的肌肤蹭着脸颊,程子介低声道:「妈,你别怕,爸不在了……我保护你。」
「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钟美馨咧了咧嘴,笑着流出了眼泪。
「我成年了。」程子介坚定地说道。刚才的冲击很强烈,却也使他明白,以后妈妈就要靠自己,自己不能再做孩子了,一定要承担起男人的责任,保护好自己的妈妈,带着妈妈坚强地在这末日世界里活下去。
「妈好累。」现在已经彻底到了晚上了,母子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钟美馨摸索着伸出一只手,摸了摸程子介的脸,就慢慢地放了下来。
「嗯,你睡一会吧。」程子介拉过一条被单,盖在钟美馨身上,钟美馨转过身去侧躺着,微微蜷缩了起来,剧烈的颤抖不停地通过席梦思床传到程子介身上,程子介迟疑了一会,终于靠着她躺下,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肩膀。
钟美馨的精神实在是无力承受了,紧张、绝望、悲伤、恐惧这些情绪能极大地消磨人的精力和意志,何况她只是个女人,这些天来没有疯已经不容易了。在程子介有力的双臂和年轻的胸膛里,她很快沉沉睡去。
程子介倒是没有睡意。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自己只不过睡了几天,就像是做了个梦,醒来一切都变了。丧尸、病毒、世界末日……幸好自己看过不少这方面的电影和小说,出乎自己意料的没有惊慌失措,让他有些惊奇于自己的冷静。
大概是因为有个妈妈需要自己保护,自己才会丢开恐惧,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吧。程子介在黑暗中用力地搂紧了钟美馨,一只手环着她纤细的腰肢,手掌抚在她平滑柔软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腹上,感受着妈妈温暖的体温。
「妈还很年轻,身材还这么好,爸就没有了……」想到父亲,想到父亲拼死将自己从医院解救出来,程子介的眼里不由得噙满了泪水。可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自己一定要坚强,要给妈妈一个依靠。爸爸既然拼了命救下我们,我们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程子介闭上眼睛,开始在黑暗中思考下一步计划。自己家这栋住宅楼,每层都有八户人家。刚才开门的时候,除了爸爸,楼道里似乎没有别的丧尸。明天白天得出去,去别人家找些食物和水。妈妈已经饿了几天,靠吃生米撑不住的……
爸爸怎么处理?它已经不是爸爸了……消灭掉?怎么下得了那个手……
程子介搂着妈妈,慢慢的想着。绝对的黑暗之中,他突然觉得思维和感觉格外的清晰了起来。奇怪,我好像看得见自己身体里面血液的流动……
并不是好像,程子介睁大了眼睛,再次闭上的时候,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身体里面的变化。他看到一群奇形怪状的病毒聚集在自己的脑干处,那些病毒好像有了自我意识,整齐而有节奏地在自己身体内运动着。
突然之间,程子介发现那个意识试图和自己交流。他还没来得急感到惊奇,一段段信息就直接进入了自己的意识。
原来如此。
这种病毒侵入人体后,开始一边自我复制,一边侵蚀人类的肌体。
一般来说,等病毒侵入人类的大脑后,这个人体内病毒的数量也到达了一个临界点,产生了集体意识,然后接管了整个人体,开始控制身体的活动。
「集体意识?」
「对,如同蜜蜂或者蚂蚁,单个的个体是没有意识的,少量的个体也是混乱的,但是一旦个体数量到达了临界点,意识仿佛就凭空产生了,我就是这样产生出来的。」
「那你为什么没有控制我?」
「我们在控制你的过程中遇到了阻碍。你的大脑和身体的联系被隔断了,我们必须先修复这个断裂。」
我的脑干受了伤,控制了大脑也没用。程子介马上想起了妈妈的分析。他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奇怪地问道:「我的伤是你们治好的?」
「可以这么说。」
「你们既然治好了我的伤,为什么没有控制我的身体?」
「因为别的个体,都是在侵蚀了人类的大脑以后,才产生自我意识。」程子介马上想到,丧尸化都是死亡以后一段时间才会发生的。
「因为我们集中力量修复你的断裂,所以直到我产生出来,也没来得及侵蚀你的肌体和意识。」
原来我是因祸得福,出了车祸伤了脑干,迫使体内的病毒不得不集中力量前来修复,所以才免遭尸变。程子介默默的想着。
「我在产生以后,作了不继续侵蚀你的决定,虽然控制你很容易。」
「为什么?」
「因为我们对人类身体的控制,毕竟比不上人类自己。我的那些同类,实际上是缺乏生存能力的。宿主一旦死亡,他们也会死亡。如果人类灭绝,我们的种群也会灭绝。」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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