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丽人》作者:王家有-免费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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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现实题材/女性成长/社会写实/情感纠葛/打工文学/时代变迁/
2014年,东莞火了。
随着扫黄的深入开展,焦点开始转向性产业后的层层黑幕。这个被许多人称为“性都”的城市,时刻被人们关注着。
本小说以这样的一个背景创作。原汁原味呈现东莞的人和事,用唯美的笔触写下那个时代的痛感,对于一座阵痛后美丽着的城市,这是一部奋斗史;对于四个女人,这是一部爱情史,对于每一个打工者,这是一部漂泊史!
《东莞丽人》主人公为东莞四位白领丽人,四个好朋友好姐妹,因不同的原因,在不同时间,分分合合之后,各奔前程。小说记录她们在东莞酸甜苦辣的人生故事,她们是那个年代的青春旗帜,那个年代的缩影,她们的美镌刻在那个年代的记忆上。

第1章

107国道,火烧火燎。
几个从北方来的人,躲在芭蕉叶下,面朝爱豪电子厂,时不时踮起脚眺望厂门。没有风,厂里没动静,树也不动。热,在这块土地是时尚的名词,比如热火朝天,热气腾腾,对于他们,热是一种考验,像把自己放在烤炉上炽烤。受不了,受不了还要挺住,工作是吃不到的葡萄,酸酸的,工作就像大山,就像沙漠中的人对水的渴望,火辣辣的阳光进行曲,烧灼着这里被称为打工的人们。
这时,门动了一下。爱豪电子厂写字楼里叮叮当当走出一个身材高挑、体态丰盈的姑娘,她的下巴有一颗显眼的美人痣,一只手撑开手中的小花伞,一只手捏着半截白纸,兴奋地颤动。她盯着白纸,眯着眼,来回瞧了两遍,嘴角噘动,笑靥瞬间荡漾在脸上。她脸上的笑,预示她被录用了。她边走边折好白纸,塞进背包。经过门卫室,交来访证时,值班保安瞄了她一眼,小姐,看你高兴的,准是中了吧。保安的北方音,勾起了她埋在心底的乡情,应了句:中了,中了,明天报到呢。她一边用巴掌扇着风,一边手巾擦着汗,她的汗衫湿了,隐约可见粉红的内衣。这大六月的天气,可不比北方,保安热情地递过来一杯凉水。接过纸杯,她咕咚咕咚一口见底,凉爽多了,还不够解渴,再来一杯好吗?保安很殷勤,转身又递上一杯。她拉开背包掏出一把纸扇,悠悠地扇起来,风是热的。保安双手撑直在窗口,愣头愣脑望着她。你是北方人吧。保安说,我是河南的。那明显的翘舌音,感觉格外亲切,她习惯性追问了一句,河南哪里的?南阳的。遇到了老乡,保安的脸更生动了。她改用河南话说,俺也是南阳的,俺们是真正的老乡哩,你叫啥名字?郑勇,郑州的郑,勇敢的勇,保安把厂牌从胸前取下来,晃到她面前。她戴上眼镜,凑近,念出了名字。老乡,你叫啥名字,告诉俺吧,进来吹吹风,天这么热……
他们聊忘了时间。保安队长查岗来了,郑勇立即打住话题,示意她快走。
她得意地朗笑着,留下一串铃铛般的笑声,扭动腰肢跨过门岗,一直往左,蹲在芭蕉叶下的男青年,猛地一下蹿出来,钻到她的伞下,右手黏在她的腰间。
哎呀,吓死人啦,神经病,她有些不耐烦,继续往左走。
男孩贴在她身后,一会儿跟右,一会儿跟左。她几次掰开他的手,不耐烦地顿脚,干什么呀,不知道天热嘛。她提高嗓门,让男孩难堪。男孩迟疑了一下,又跟上去,这回并排走着,手乖了。他颤颤地问,怎么样了,工作搞定了吧。你不废话嘛,不搞定还用等这么久!拜托,她一个劲往前冲,别挨这么近好不好,热着呢。她嫌他,很显然。
男孩闷声不响,低头步出伞荫,太阳炙炙烤在头顶,与她一直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他想,我就不信,你忍心看着我晒太阳。他自个儿想着,没在意她的态度,脸上的愁绪散了不少,少了一个人失业,自己“打流”无所谓,女朋友跟着受苦,脸上无光,心里窝气。他嘣的一下,跳到路边芭蕉林里摘下一片芭蕉叶,跑回来,遮在自己头顶,一会儿,又用芭蕉叶给她扇风。她并不领情,抓过芭蕉叶,掷在地上踩了两脚,芭蕉叶顶个屁用,要是给本地人看见,小心把你当贼,打断你一条腿。没辙了,他耷拉着脑袋,一会儿又递给她一张纸巾,他摸了上下口袋,仅有的一张,他眼里闪动幸福的光芒。她抽过纸巾,还是往前冲,一肚子闷气。他再次往前搂住她的腰,这次她没有反对。他前瞅后瞧,没人,真是好机会,他把嘴沉到她的耳垂处,趁机吻了一下。这段路边有一片偌大的草地,茅草已长到高过人头,前后没人。他想建议去草丛坐坐,那才浪漫,可现在太热了,晚上就把她叫来这儿,他盘算着。
她数落他,揶揄他,让他有自卑感,这种感觉像太阳一般升温,这使他内心虚荡荡的。
面试你的主管是男的,还是女的?他的声音,很低沉。
当然是男的。
多大呀?
不老吧,是个胖子,你问这个干吗?
哦,他若有所思,咬咬嘴唇,喃喃地叹气,再过两年,我也要做主管。
她回头白了他一眼,吹啥呀,吹牛不上税,也不脸红,工作都没找到,还吹。
她嘟着嘴,昂头继续往前冲。他的话惹了她,他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种盲目自信的话。
他像被蜂刺了,自尊心伤了,搂在她腰间的手倏地收回,与她保持两厘米的距离,头顶一把太阳火,脸上起了乌云疙瘩。出厂半个月了,好好的一个帅哥晒得像油条似的,连找个搬运工的活都没有。太阳晒着满街的人,大包小包的人,下了车,人人不知道往哪儿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咋啦,昨天去一个饭馆应聘杂工,老板瞅他一眼就摇头,他说只要管吃管住,随便给多少工资都行,最后人家还是摇头拒绝,没有理由。母亲在家给他算八字,说他走的是少年“梦窟运”,总是懵头懵脑,走在太阳下,他的感觉与这算命先生的说法非常吻合,前途未卜,不知路在何方。
这一男一女,男的叫马东东,女的叫黄彩霞,他们在横岗工业区一个制衣厂认识,相恋。黄彩霞今天工作搞定了,看得出来对马东东很不满意。马东东每一句都触霉头,不敢说了,沉默是金。
他们经过一片茅草地,一个十字路口,太阳晒得不行了,该找个地方歇歇。好不容易路过一家糖水店,里面扑出阵阵凉意,像一只冰凉的手,向路过的人伸过来。他们迫不及待地被糖水店揽了进去。店里人多呀,热浪灼人,里面的位置都让人占了,门口边仅剩两个座位,没得选择。她先落座,马东东看她坐定,才小心翼翼坐在对面。马东东点了一杯便宜的西瓜冰,她要了一杯雪耳莲子。冰水下肚,肚子哗哗作响,汗水流得更多,衣服明显湿透了。她的白衬衫湿了,背部的肌肤藕一样鲜嫩,本来引人瞩目的高挑身材,更吸引了进进出出男人的目光。马东东敏感地把她背部的衣裳扯蓬松了,他在意别人的目光占了女朋友的便宜。糖水喝到一半,外面下起瓢泼大雨,店里挤满了躲雨的人,他们穿着不同颜色的厂服,用方言或普通话热烈地谈论身边发生的新鲜事情,其实工厂那些事情每个人都经历过,早已不新鲜了,一听就知道她们都是刚出来的土包子。几个穿着蓝色厂服的女工望着雨幕,跺着脚犯愁,唉,离上班只有十多分钟了,没带雨伞。马东东对雨漠不关心,他有的是时间,对着电视,电视里正播放午间新闻,其实他也没有心情看电视,心里在想工作,想着身边的人儿。他无意中听到了“上班”一词,女工的声音很亲切,听觉顿时灵敏起来。“上班”这个词,以前只有城里才有,听父辈说农村以前把做事叫出工,现在连出工都没有了,“上班”这个词闪烁着城市的光环,多么让人羡慕,仿佛自己刚洗脚上田,摇身一变马上就成了城里的工人,那女工特自豪。想着“上班”这个词,他现在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味,新闻完了,糖水也喝完了。雨慢慢小了,丝丝缕缕,像是故乡的牵挂,又像是朦胧的前途。男工光着头冲出了糖水店,接着女工头顶塑料袋尖叫着跑进雨中,红色或黑色的塑料袋子,飘飘荡荡,她们的身影那么小,倏而飘逝。
店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了,雨还没完全停下来,太阳就急不可耐地跑了出来。上班的人走了,路上剩下一些凝滞的身影,捡垃圾的,慢吞吞;找工作的,慢悠悠。他们就是慢悠悠的,反正时间还早,工作急不来的。马东东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块钱,又从裤兜里摸出一块钱,再也没有摸出第三块,就差这一块,面对结账的小姐,显得有些无奈。黄彩霞递过来一块钱,湿了汗水。她饮下最后一口糖水,很不高兴地扔下二字:走呀。马东东愣了一会,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更生气了,愣着干吗!马东东感到这话的冷意,心里却降不下对她的那份热情,起身提了一下裤腰,回头盯着电视屏瞟了一眼,才跟在她背后步出糖水店。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人还是那个人。彼此的脸色都不好。马东东把店名磨在嘴上,肥佬糖水店,肥佬,肥佬,好像喝了他的糖水就要长肥一般,老板一般是肥佬,所以精瘦的打工人喜欢光顾。什么时候能肥一点就好,马东东是自言自语。
对马东东的自言自语,女朋友仍不理睬。他们像两个脱节的齿轮,一路碰撞着,磨合着往出租屋方向走。他们租的房子在h镇的一个僻远工业区,离镇中心十多里,没有通公车,要么走路,要么搭摩托。马东东本想提议搭摩托车,嘴角蠕动了几次,还是没有说出口,搭摩托至少要8块钱,找工每一分钱都很重要,他不得不掂量剩下的钞票。她偏偏只字不提搭摩托车,两个人这样走上了沙岗工业大道。沙岗工业大道紧连东风路,东风路就是镇中心街道。这时,从东风路匆匆过来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背上背着蛇皮袋,迎面拦在他们面前,神色紧张地说,老乡,邮电局怎么走?马东东正闷得慌,见中年妇女问得怪怪的,接过话茬问,啥事?你走错了。女朋友停下脚步,也搭了一句,大姐,你走反了。她终于露出了一丁点儿笑,像一道闪电,照在马东东脸上。中年妇女说,我要去寄点东西。说着,中年妇女蹲身打开蛇皮袋子,露出一袋子古币,瞬间锁上袋口,神秘地说,不知道这东西值不值钱,我想把它寄回老家去存起来。马东东来了兴趣,蹲身,伸手摸出两枚,有模有样的,上面印着明朝字样。马东东高中毕业,对这些东西只是在书本上见过,如果是古币肯定值钱了。望望古币,真假难辨,望望中年妇女,黑不溜丢,一脸憨样,以自己的社会经验来看,多半是个土包子,大字识不了一箩筐,不识这古币的价钱,凭感觉值得信赖。马东东掂了掂古币,问中年妇女,你这些东西哪来的?中年妇女压低声音,作隐秘状,小声地说,是我丈夫搞建筑时挖出来的。马东东把手掌伸进袋里又摸出几枚,果然有些古币上粘有泥土,于是更加深信不疑。中年妇女见有人路过,赶紧收了口袋。等路人一过,中年妇女把嘴凑过来小声说,小兄弟,如果你想要,这就卖给你,反正我懒得背。马东东动了心,从口袋里摸出仅有的100块钱,可惜中年妇女只肯卖两枚。马东东示意女友过来。她站在旁边搞不懂究竟是咋回事,虽然觉得没趣,但是也感觉好奇,只看着,没有表态。马东东依依不舍,央求她拿100块,再买两枚。她未假思索把100块给了他,一共买了四枚。等中年妇女走远,马东东就兴奋起来,说这肯定是古币,要发财了,后悔自己身上的钱不够,否则非把那一蛇皮袋古币买了不可。马东东身无分文,彻底打消了搭摩托车的念头,白日里做起了发财梦。她问他,你说,这古币谁要,收藏起来有啥用,我们现在没钱用,知道吗?一路灰蒙蒙的,马东东脚步陡然轻快,她却步步沉重,埋怨马东东不该买古币。马东东的心情洒满阳光,任凭她如何说,脸上总是笑嘻嘻,不就是两百块钱嘛,找了工作还你。
不知不觉穿过了东风路,前面就是红绿灯,显示灯显示60秒。第10秒时,马东东的脸色突变,呆立当场,神若木鸡。又一轮60秒,马东东猛拍脑袋。她早已横过马路,站在对面。等马东东横过马路,她黛眉紧蹙,脸色阴沉,迎面骤雨般凶马东东,你干什么呀,慢吞吞的,现在知道被人家骗了是吧。确实被骗了,而且是被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妇女骗了,真不服气,丢脸。马东东紧握硬币在手,不停拍打自己的脑袋,都怪我贪心,我蠢,我笨!一路向她悔过,一边抱希望找人来鉴定,也许出现奇迹呢,但是找谁来鉴定?这只是一个小镇,一个除了新楼房就是破瓦房的小镇,谁来鉴定呢?
他们再度陷于僵局。
横过马路就是长田工业区,长田工业区往后就是他们所在的麻岗工业区。
他们在麻岗工业区的一家制衣厂上班,离职后在附近租了间瓦房。三天前,他们还是搭摩托车出入的,现在走路回去,他们身上的钱一天天减少,太阳的热量一天天在增加,伞下火烧火燎。她不时把伞举到马东东头上,马东东把伞推回到她头上,两个人的心其实都痛着,但又僵着。这条路绿荫融融,山坡上荔枝林漫山遍野,荔枝像褐色的眼睛,在绿叶间闪烁着,挑逗路人,吊人胃口。荔枝十块钱一斤,荔枝林的门口挂着一块木板:百元任食。经过那块竖起的牌子,他埋了一眼,不敢再看第二眼。她晃了一眼,舌头火辣辣地烧,口渴,她咽口水,100块钱可以买10斤呢,她想,已经走过荔枝林的门口,目光像线一样牵着那四个字,也就百元,可是自己腾不出手来过把荔枝瘾。若是两人都有工作,咱们就来过把荔枝瘾,她是这么想的。一颗荔枝三把火,到园里吃十斤荔枝,说不定吃出病来,马东东自言自语。你没钱吃葡萄说葡萄酸嘛,回头见马东东手里还捏着那四枚假币,黄彩霞更窝火,脱口就骂,还拿着那玩意干吗,还在做你的白日梦?你神经病!
她现在似乎怎么看他都不顺眼。这样逆来顺受,马东东也没发脾气,忍得太好了,那是因为他太爱她。马东东横了心,狠狠揉捏一次,甩手将假币掷向荔枝林,那么痛快,那么咬牙切齿。
这条路,车少人少,前面90度的弯,转弯了,快到了,马东东给自己打劲,其实还远着,说给她润润耳。
他们工作过的那家制衣厂,就在麻岗工业区的入口处,经过这个路口,每次绕过制衣厂门前这段路,怕工友见了尴尬。这次偏偏碰见了办公室的同事阿娣,迎面亲切叫出了她的名字:黄彩霞。满脸汗珠的黄彩霞,一路骂马东东死人头,多丢人,找了半个月还找不到工作。马东东被太阳晒萎了,任凭黄彩霞骂,他太爱她,被她骂感觉居然比吹风还舒服。
麻岗工业区是一个刚刚开发的工业区,市场后面是一片青砖瓦房,瓦房的后面是山,本地人大都搬出去住新楼房,现在这里住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打工人。瓦房之间是清一色的小巷,清一色的小石板路,错落有致,外观模样相差无几,很难分辨,经常有人走错巷子。偶尔也有看到年长的阿婆住在瓦房里,吃饭的时间,她们总是敞开门,端着碗靠在门道边,慢悠悠地吃,小心地看着年轻的打工人经过。马东东与黄彩霞的出租屋在这片瓦房的第八条巷子,房子外有小院墙,院墙里一共有八间出租屋,他们租的就在进门口第一间,木板双合门,木门栓,很古老,每次开关,破门就会吱吱呀呀地唱起古老的歌谣。木门合不拢,很多缝隙,米筛子似的,漏进来线线阳光,地板是石灰黄泥浆抹平的,画了四方格子,床是临时用木板搭的,蚊帐是别人留下来,黑咕隆咚,像硕大的黑蜘蛛网,没人洗过。黄彩霞想过洗一次,但转念又想,反正住不了几天,住几天,习惯了,就懒得洗了,也许前任租客也是这么想的。
外面热气腾腾,巷子里却凉气扑面。他们一前一后,门是黄彩霞开的,马东东抢先推开门,他只剩下这点殷勤可献了。房子一张床的宽度,两张床的长度,只放了一张床,显得蛮宽绰,没有洗手间,没有水,门口正对着一口水井,八户租房者都在井里打水。现在院里清静,别人都在上班,只有他们,像无语的两口井。

第2章

荔枝树上,蝉声叫得正畅,刺耳难耐。黄彩霞进门就打开双腿,衣架般晾在床沿上。没有多余的钱,他们没买风扇,黄彩霞捏开纸扇拼命地扇风,一边扇一边叫热。这埋怨,使马东东如坐针毡。马东东没有歇,拿井绳和桶,低头低脑径直往井里打水,水哗哗灌满了一桶,提进来,放在屋中央,你洗吧。你先洗,黄彩霞嫌没扇够,但是声音缓和了些。马东东打来满满一桶水,脱掉上衣,敞开门擦起来。
马东东擦得一身发红发亮。黄彩霞把纸扇甩在床上,起身闩上门,转身脱去上衣,水柳似的扭动腰肢,在马东东身旁擦起来,死鬼,过去一点。黄彩霞语调有些暖昧,看样子心情好多了。
马东东像得到了春风的消息,按捺不住涌动的春情,从身后抱住黄彩霞,霞,我帮你擦背。擦就擦呗,抱着干吗,好热,她汲干毛巾,送到他的手中,擦吧。马东东拿了毛巾,像得了军令,在她背上快乐地擦弄。一会儿,马东东解下了她的胸罩,从后背擦到了胸脯,两个人就缠在了一块,毛巾咚的一声掉进水桶。他们剧烈地摩擦,热烈地燃烧,房子很安静,接吻的声音忽起忽落。他很直接,径直烧到她的敏感处,他碰到了她,贴近了她,深入了她,不到三秒,她惊叫:出来了!拿出来,快点!他抱着她不由自主地颤抖,拿——拿出来了,他像个委屈的孩子,不小心碰坏了一件珍贵的东西。她拿纸巾迅速做了事后清洁,但心里起伏的潮水,无法平息。他抱着她缠绵着不放,那是无用的挣扎,慢慢地,房子安静了,听到了隔壁有人在聊天。
隔壁的人一定听到了他们的好事,他们面面相觑,无奈地苦笑。
他们开始打水冲凉。冲凉房在门的斜对面,公用的,草席做的门帘。马东东哼着《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重新摆弄井绳,搅动井水,小院的水声洗净了烦躁,带来了快乐。这几天,黄彩霞冲凉前,马东东先要打两桶水把冲凉房冲洗两遍,才提水进去。今天,黄彩霞心情好,没嫌他罗唆,兜了衣服,趿了拖鞋,掀开草席帘子钻了进去。一会儿,冲凉的水声时断时续响起来,水声仿如天籁,怎么听都美妙动听。毛巾自上而下摩擦肌肤的声音清晰可辨,怎么听,怎么想都舒服。马东东靠在门槛边,双手拢着,一声不吭地倾听水声,门神似的盯着冲凉房的门帘。一阵风吹来,草席往上掀起一些,冲凉房露出一段地面,湿漉漉的水溅了出来,露出黄彩霞的脚踝。妈呀,马东东嚷起来,霞,门帘开了。冲凉房的水声继续哗哗淌着,黄彩霞似乎没听见。风又把门帘掀起了一点,风在偷看了。马东东一个箭步蹿过去,按住门帘,找了块砖头压上,回头望了望,唉,好在没人。
等黄彩霞冲完凉,马东东就趁机掩上门,享受井水带来的快意,两人的精神状态都极好。阳光透过门缝挤进屋子,一条一条,像烧红的铁条。马东东伸手拉亮电灯。黄彩霞伸手拉灭了,大白天,浪费电。黄彩霞穿睡衣,蓬松,半透明的,与马东东并排躺在床上。马东东双手垫在头下,黄彩霞侧身向着床里面。他们似乎都想睡觉,似乎都想着自己的心事。大白天,他们睡不着觉。
不到十分钟,男人终究憋不住了,侧过身抱住女人问,你明天就上班吗?
嗯,厂里定的,早上八点。
他顿了一下,说,上班就上班,上班好,不上班坐吃山空。
她没吭声,扭动身子叹了一声。
她在叹什么,是叹他没找到工作,还是叹他没出息,还是叹他们之间的事,总之一定与他有关的。他不能再往下想,搂着女人的手不由自主地游进了她的睡衣,他知道此时抚摸是最好的语言,亲吻是最好的表达,它可以让人忘掉一切烦恼和隔阂。她并不回应,似乎还没有从心事里走出来。他22岁,女人的身体,是旋涡,是迷惘,又是享受,像大海,像迷雾,他挣扎着幸福。她正值豆蔻年华,丰满,匀称,弹性,像一个鲜美的橙子。他顾不了那么多,吻她的颈部,吻她的背部,一直吻到她的臀部,使每一寸肌肤从清凉慢慢变得沸腾。他如饥似渴地舔吸她的汗液,感觉她的脚趾头是香的,汗液是甜的,自己情不自禁地融化在她的身体里。门外,时间正以秒计算着,从门缝投落在地板上的阳光一分一毫地倾斜。他再次疯狂地把怀里的鲜橙剥光了。床咯吱咯吱欢叫起来,黑色蚊帐垂下眼睑。这样缠绵的时刻,多么珍贵,他兴致越涨越高,他打算慢慢享受她的快乐,要打胜仗了,他突然勇猛无比。她说她找到感觉了,呼喊着为他加油。突然,巷子里狗吠声四起,混乱的嘈杂声传来。女人敏感地惊叫,治安队来了。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像惊弓之鸟,掉在了地板上,啪,碎了,散了一堆,毛都没有了。
她慌乱地推开他,来不及清洁现场,四处摸自己的内裤,床上没有摸到,内裤掉在了地上,妈呀,弄脏了。她直接套上了裙子,并整理散乱的头发。他慌忙套上内裤和短裤,把耳朵贴到门板,狗不吠了,没啥动静,虚惊一场。她还在梳头,梳到一半,又放下来。
天还没有黑,怎么会查房呢,听错了吧。
她捡起地上的内裤,扔进了桶里,真的没事,她倒在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马东东总觉得那儿不舒服,脱下短裤一看,内裤穿反了,他妈的,气愤地脱掉内裤重穿一次,又躺到她的身边,安静地搂住她,感受女人的温馨。
平静下来了。天黑了。下班了。
开门关门的声音陆陆续续,小院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闹着、叫着、嚷着,锅、盆、瓢开始表演合奏。
他满足地揽着她,贪婪地睡在她胸前。
她吓虚了胆,摇着他,别睡着,去阿强那里睡,治安队会来查房的,去呀!他不走,故意耍赖,装打呼噜。床下的虫子叫个不休,她感觉身上痒痒的。她推开他的头,拿开他的手,小心地起床,开始收拾行李,整理自己的东西,一个皮箱子,一床被单,一个背包,一只塑料桶,依次摆在墙边。她收拾东西的时候,他翻身,耷拉着脑袋,挂在床沿,望着她收,她每收一件,他的心情就重一分,他感到那些东西就是放在他的内心,搬走内心就空了,他因此极为不安。
你帮我把闹钟调了吧,她吩咐他,那个厂八点上班,明早七点钟就走。
嗯,好的,他拿出闹钟,调呀调呀,调了三次,还是调错了。
她骂他笨蛋,他终于傻笑着,承认自己笨,他以为这样逗她开心一些。
你还不走?我们这是非法同居,知道吗?
什么是非法同居,我不知道,反正我不走。
没结婚证,治安队查到要罚5000块,你知道吗?!
是吗?我们是自由恋爱,怎么是非法同居?他将信将疑,面对5000块罚款,不敢再赖了。他无可奈何地穿衣服,系鞋带,梳头,洗脸。
他十点钟出的门。
她回头拿了本旧杂志,躺倒床头,不停地翻。她内心也是空虚着的,像那扇布满缝隙的门。
十点半左右,他返来了,敲第一次门,她以为是小偷。
马东东提高了嗓门说,霞,阿强还没回来。
黄彩霞开了门,嘟囔着责备他,你走来走去,万一被治安队抓了,我哪有钱保你。
他无奈地坐到床边,说抓了就抓了,哪碰得那么好。他咬牙切齿地恨,满肚子怨愤,你是我女朋友,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外面那么多婊子与嫖客不抓,真他妈的不是人。他抬手揩汗,抹下来的是眼泪。
治安队他们不讲道理的,你今天才知道,以为你背了王牌吗?
我不去了,就住这儿。
她轰不走他了。她于是抱紧他,去吧,亲爱的。她温情似水,热烈地吻他,她爱他。
他反抱得更紧,让我这样抱一抱,多抱一会儿,他心酸,心疼得很。
他们这样拥抱着,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听时间滴滴答答从心里流过。
11点了,女人先发话,她拍着他的背说的。
再抱会儿,查房要到12点,我11点55分走,他亲她的脸,她的眼,吻她的胸。
她担心他会再次激动,竭力撑开他,她既渴望又害怕。
她默数着时钟,11点55分到了,走吧,她趴在他的肩上说。
他终于松开手,与她对视了良久,又一次搂紧她。他亲她的额头,亲她的眼睛,亲她的鼻子,亲她的脸颊,亲她的嘴唇,但她唇门紧闭。
时间在他们之间流成了涓涓细水,流成了河,流成了期待。
门吱嘎开了,又吱嘎关了。
巷子里一片乌黑。马东东摸着墙壁,往七巷转,编了几句顺口溜,一路哼唱:查房,查房,深更半夜,狗叫人嚷,门板擂得咚咚响,觉睡不香,梦做不成,心凄凄,人惶惶;查房,查房,苦煞打工郎,没有暂住证,走八巷转七巷,慌慌张张,四处躲藏;查房,查房,无钱买粮,饿着肚子找工厂,吊着胆子逃亡,东张西望,狗日的查房。马东东借巷子口昏暗的灯光,高一脚,低一脚往前走,刚踏进七巷,两声狗叫,从巷子里空空洞洞传来,令他汗毛倒竖。马东东迈出的脚步倏地收了回来,侧耳倾听,没什么,惊了一身冷汗,才敢提脚。狗把马东东当贼了,汪了两声,没发现他什么可疑迹象,停止了乱吠。
马东东哼了两遍“查房谣”,才摸着阿强的门,敲了两下,没声音,再敲了两下,里面传来闷闷的长音,谁呀?那声音像是从深谷里传出来一般,令人心悸。
是我,马东东,阿强,麻烦你开一下门,马东东有些低声下气。
门吱咯一声开了,迷迷糊糊地冒出一句,唉,有女人不睡,偏找我这男人,浪费好时光呀,老弟。阿强的眼睛是眯着的,说完扑通倒回床上,呼噜打开了。马东东把阿强的脚往里推,无奈阿强是个胖子,推了两次才挪出一块地方,刚好侧身躺下。马东东一夜没睡好。阿强睡得特死,一翻身他就条件反射地紧张,要不压在他身上,要不就把他往床下挤。阿强每次翻身他都知道,甚至放的臭屁都闻到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在家乡,再穷也不到这种地步的,马东东无限感慨。
迷迷糊糊到了窗子有了些亮光,马东东倏地坐起,蹑手蹑脚拔开门闩,借路灯看手腕上的电子表,五点了,东方起了鱼肚白,天快亮了,这时候一般是不会查房的,还可以与心爱的人儿亲热一会儿。他轻轻带上门,步出门口就精神抖擞,脚步哐当哐当迈向八巷。年轻真好,一点也不觉得疲倦,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尤其想心上人那股牛劲更足,他没有担心治安队,也没有担心狗,他担心早晨的时间跑得太快。
当站到门口,马东东又犹豫了,这样敲门会影响女友休息,她会不会责怪?他趴在门板上,试着小声地敲了两下,没回应,接着又小声叫了一声,还是没回应。她睡得真香,马东东的手指停在门板上,再次侧耳细听,这次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多么可爱动听的呼吸声,那睡姿一定相当迷人。他不愿打扰她,蹲在门口边,蹲了半个小时,心上像是爬上了千百只蚂蚁,一会儿看表,一会儿侧耳细听,时间越来越少了,还是敲吧,就是骂也要敲醒她。他又在门板上敲了两下,这次加重力量,黄彩霞从梦中条件反射地弹出一声,谁呀?
马东东嘴对着门缝嘘了一声,我,快开门。
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她揉弄着睡眼,并没有责备。
门闩哗的一声,门开了。
他回头望了望巷子,确信没人,才合上门,闪进屋里。
一夜仿佛三秋。他想死她了,毫不迟疑地抱起她,直往床上冲。她嚷着,挣扎着。一会儿,他停止了一切动作,一团寂静,彼此睁着眼,彼此想一些连自己也不清楚的心事。阳光从门缝里不知趣地照射了进来,一天就要开始了,多少人是崭新的一天,希望的一天,又有多少人不想去面对,他们就是其中的两个,虽然夜晚最害怕过,白天其实最折磨人。
闹钟不识时务地叫了,它的声音像刺一样扎在他们的心里。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它叫,没有用手动它。闹钟停止了叫,黄彩霞欠身,推了一下马东东,起床吧。马东东背过脸,不搭不理,没精打采。黄彩霞自个儿下了床,开始洗脸漱口,脸上的疲惫一洗而光,盘了头发,浑身充满青春活力。
马东东望着她洗漱完毕,匆匆下床帮黄彩霞把行李一件一件拎到门口。他把她搂了几个来回,还想搂,她躲开了。在她看来,这个男人重复太多了。她只有假装对他的激情充满抗拒,这样才能在这个现实平衡。他还是深情地望着她,望着这个早晨的天空,希望得到她的回望。她却把眼睑睡下,一脸沉重。他不在意,他知道她心里有他的,她会想他的,这就很安慰,因为他拥有过她的心,还有她的身体。
马东东提了箱子和被子。黄彩霞右肩上挂着灰色挎包,左手提胶桶,跟在马东东身后一起跨出小院的门槛。他们把沉默洒在八巷,却记住了巷子里的石板,光光的,长了青苔。
在巷子口就看见了初升的太阳,才一丈多高,还是温和的,可爱的。马东东却感觉太阳在落下,往东边落下去,这样的送别,除了感觉虚无缥缈,还有一些不习惯,还有些悠悠的惆怅。
他们搭上一辆摩托车,一直开到爱豪厂门口。还不到八点,工厂员工正陆陆续续进厂打上班卡。下了摩托,马东东提箱子和被子直往门卫室送,黄彩霞喝住他,别进去,放这儿,我自己来,你在这儿等着。黄彩霞来回跑了两趟,把行李提到门卫室的门口,打开嗓门,朝里面的保安嚷,保安,帮忙看看行李。两个保安应声而出,一人一手把行李提进门卫室。黄彩霞嘻笑着,往门卫室里瞧了瞧,奇怪?还有一个保安昨天还在,今天咋不见了。
你说谁呀。有人回应。
还有谁?俺老乡呗,她得意着。
另一个保安,接了话,哦,我知道,听你口音,就知道你说谁,郑勇吧,他转夜班了。
黄彩霞与保安的调侃,使她的心情像一片晒蔫的叶子遇见水就迅速展开了。她自信地昂首挺胸,甩开脚步,裙裾飘飘地迈进工厂。黄彩霞没有在马东东的期待中回头,这使马东东感到异常失落。马东东盯着厂门口的那两个保安看了许久,女朋友把他看得比保安都不如,这使他很伤自尊,而事实又是如此。无论他怎样抬头挺胸,马东东在太阳下的站姿像一蔸拙劣的禾苗,无法结出饱满的稻穗。
黄彩霞一脚踏进这个厂的大门,围墙深似海呀,他深深地忧虑,脸上也莫名的燥热。他踮着脚往工厂望,还是望不到那个背影。他有气无力地靠上门卫室的外墙,却听到传来对黄彩霞的议论。
一个说,这个女的身材不错。
另一个说,妈呀,嗓门恁大,不是好货。
一个说,你没试过,咋知道。
另一个说:丢你,我是过来人,你说这女人嗓门大,为啥,引起男人们注意呗。
……
两个保安在门卫室里傻笑呆笑。
马东东在墙外听得忐忑不安,心里头猫抓似的。
一分钟,两分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黄彩霞出现在厂门口,探头探脑的。马东东不知从哪儿蹦了出来,双手插在裤兜,站到她的面前。你咋还在这儿?黄彩霞皱了皱眉,我上班了。两人隔着门卫室,对望着,马东东张开嘴说了句什么,因为声音太小,黄彩霞装没听到。黄彩霞见他没有走的意思,于是走近一点,换作温柔腔,关切地说,外面太阳那么毒,你先回去吧。这回没有成功。马东东还是愣着不走。
我站会儿,待会儿就走,你上班吧。马东东一边抹汗一边说。
你不走,我可要上班,没工夫陪你。黄彩霞扭着腰,踮着脚,往右拐了进去。
时至中午下班,工厂涌出长长的下班队伍。黄彩霞领了厂服,挂了厂牌,在门卫室提行李时,仓库一位叫阿华的男同事涎着脸,赖着要帮她提行李。黄彩霞没拒绝这位好心的同事。他们并排走着,不时搭几句腔。她没想到马东东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工厂对面,盯了一个上午,等在下班的路上。黄彩霞步出厂门口,马东东便迎上去,阿华在他眼中无疑是一个敌人,他的脸色惨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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