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悬疑/玄幻
2012年世界末日的玛雅预言为灵感创作,讲述了在末日预言成真后,地球上相继出现海之眼、行人神秘消失、时空裂隙等各种异变,以及主角们在末日背景下展开的一系列冒险故事
序章
根据玛雅文明的记载,人类文明进程共分为五个太阳纪,历经五次繁荣和五次毁灭。前面四个依次为:根达亚文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穆里亚文明和亚特兰蒂斯文明。到如今,这些远古的文明早已湮没不可知,只有最近的亚特兰蒂斯文明曾有过近乎于传说的文字记载,而其也已经沉没于海底,找不到丝毫存在的证据。
根据玛雅人在(卓尔金历)中的计算方式,从公元前3113年开始,世界已经进入了第五个太阳纪,即机械文明时代——这也是最后一个太阳纪。
这个世界在历经了玛雅大周期5125年后,将迎向最终的末日,也就是所谓的“零日”。那一夜,将是传说中的“永夜”:当黑暗降临,太阳沉没,之后便不再升起,第二天的黎明将永不到来。时间到此停止,空间在此坍塌,一切人类文明都将彻底毁灭。
此后,人类将进入与本次文明毫无关联的一个全新时代。
对于这一末日的说法,有些人不以为然,也有些人心怀惶惑,甚至有一些极端的宗教团体组织了骇人听闻的集体自杀事件,更加加深了世人对末日的恐惧和猜疑。
然而,正如玛雅人曾经准确地对后世做出过许多重大的预言,却依然无法挽回整个民族一夕间骤然消失的厄运一样,无论这个世界的文明如何发达,世人对此怀有怎样复杂的想法,信或者不信,惧或者不惧,都没有力量对这个预言做出一些什么改变。
唯有时间在永恒地流逝。
时钟的指针不停地转动,一分一秒地逼向预言里终结的那一日——2012年12月21日,24点。当太阳落下,午夜的钟声敲响,光明是否永不再到来?
冥冥中,有人一直在黑暗里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时间的指针指向了1998年12月21日。
耶路撒冷远郊,死海西北角的克兰旷野之地,有钟声回响。那是一座古老的教堂,坐落在隐蔽的荒僻山谷里,杂草丛生,似是已废弃多年。
然而,随着钟声的敲响,星光照耀之下,有一行人悄然来到了这里。他们穿着清一色的黑色长袍,宝石领针在领口熠熠生辉,眸子的颜色各不相同——他们来自于世界各方,齐聚在这旷野中的殿堂前,相互没有看一眼,极有默契地依次入内,双手交握着放在胸口,在钟声里低下头祈祷,虔诚无比。
圣坛上有人在布道,声音肃穆而庄严,回响在穹顶下——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罪恶。
站在圣坛前的人大约有三十多位,有着不同的肤色和头发,念祈祷词时也带有世界各地的口音,注视着圣坛上圣母怀抱圣子降临的画像——这些人都隶属于这个古老而神秘的社团,然而和一般的基督教教徒不同,他们腰畔携着利剑,手指上戴着巨大而华美的宝石戒指,皮肤苍白,眼神冷漠,犹如月夜之狼。
但是,在念祈祷词时,他们的语气却虔诚而谦卑——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
直到永远,
——阿门!
祈祷完毕,圣坛上的神父抬起了带着黑曜石戒指的手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对下面诸人道:“请饮神的血,为即将到来的末日,为光明之子和黑暗之子的战斗!”
阶下穿着黑色长袍的人里,有四人分别步出行列。
他们中的首领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乌发修眉,眸子纯黑,面容具有明显的东方人的特征。在他身后的三个人都是西方人,高鼻深目,轮廓深刻。其中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高大男子,另外一个却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有着一头颜色很淡、接近于银色的柔软长发,眼眸湛碧,就像是希腊神话里被天神眷顾的司酒美少年。
这四个人的双手上各自戴有四枚戒指,上面的每一颗宝石都在10克拉以上。他们依次上前,拿起了放在圣坛上的金杯——杯中盛放着象征神之血的红葡萄酒,色泽殷红。
“感谢神的恩赐!”他们捧起了金杯,在圣坛前一饮而尽。
那血红色的液体似乎带着奇特的魔力,当他们四个人喝下去后,脸色忽然变得雪白,似是痛苦地抬起双手按在了心口上——就在那一瞬,他们手指上的戒指发出了奇特的光芒。
每一颗宝石都在绽放光华,燃烧在手指间。
随着光芒的加剧,有另一种雪亮的光华从他们身体里绽放出来,就像是一对光之翅膀骤然在他们的身后张开。那四个人仿佛忽然失去了重量,就这样轻轻地飘浮了起来,足尖离开地面,整个人悬浮在殿堂的空气里。
“神啊……”神父举起双手,对着圣像祈祷,“我的孩子们把自己祭献给了您,请您回应我们的愿望,赐下光明之子,带领我们战胜黑暗吧!”
那四个人应声在光芒里张开了双手,微微仰起了脸,看向穹顶的壁画——那里画着末日审判的情景,烈焰、狂风、盐和火的湖,历历在目。穹顶的正中描绘着一扇正在打开的门,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那道门的缝隙里似乎透出了隐隐的光。
那一瞬,一股极强的力量忽然充斥了教堂,令所有人的声音都消弭了——门后透出的光芒照耀着整个殿堂,宛如闪电从天而降,根本无法让人直视。
当光芒消失的时候,四个人手握长剑,停在了穹顶。
被剑刺穿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魔鬼形象,从那扇打开的地狱之门后出来的——四把剑精准无比地插入,宛如一个十字架的形状钉住了那个黑色的魔鬼。那一瞬,壁画上正在打开的门停止了,那个魔鬼的身上居然流出了殷红的血来。
“阿门!”阶下所有同伴齐声祈祷。
降魔仪式完成后,接近穹顶的四个人落回了地面,身上的光华瞬间收敛,翅膀也消失不见了。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簌簌落到了地上,却是那些戒指上的宝石纷纷碎裂,变得暗淡无光,似是一块被抽去了精华的普通石头。
他们微微喘息,抬起手按在胸口上行礼,宛如中世纪的骑士。
“米迦勒,加百列,拉斐尔,乌利尔,”神父慈爱而赞赏地看着他们,依次以四大天使长的名字称呼他们,“感谢主,我的孩子们,这一次你们已经完美地掌握了这四把圣剑,即便是地狱里的魔鬼,也会畏惧你们的力量。”说到这里,神父站在圣坛上,目光凝重地看着殿堂里那一列来自各地的人,开口道:“亲爱的孩子们,我此次召集你们来到圣殿,是有一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大家。”
阶下所有人都抬起了眼睛,静待着下面的话。
“随着时间的临近,最近一年世界各地的异象频繁,天灾屡现。”神父抬起手,摁下了微型遥控器的一个按钮,一瞬间,一束光从教堂的最后一排位置那边投射过来,居然在圣坛上投映出了一幅世界地图来。——地图上,密密麻麻地用血红色标注着什么,横贯整个亚欧大陆,赫然划出了一个显眼的血色十字!
神父抬手指点着:“2月,高加索;4月,塔希提;7月,马达加斯加。每一次灾难的背后都有来自‘那个世界’的阴影。根据我得到的密报,两大使徒已经出现在世间,并开始四处挑选他们的信徒和追随者了。”
“‘白之月’的使徒?”人群里发出了低低的惊呼,“他们出现了?”
“是的。末日之钟在加速,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神父将手按在脆黄的古卷上,看着那个黑发黑眸的东方青年,“在2012年到来之前,我们和‘那个世界’终要放手一战。米迦勒,你可畏惧?”
“永不!”年轻男子扬起了眉,手握长剑应声回答。
“那么,去和你的家人告别吧,请他们为你祈祷。”神父看着他,淡淡地开口,“听说你最近爱上了一个女孩?这可是违反社团教义的——请记得,你的整个身和心都已经属于高高在天上的主。”
“……”米迦勒一震,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指。手上那些巨大的宝石都一块块地粉碎了,唯有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依旧完好无损——那是一枚素面的白金指环,婚戒的款式,朴实无华。
他轻轻转动指环,看着上面刻着的字,没有说话。
神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提高了声音:“三个月后,所有人在洪都拉斯的伯利兹城集合——我们要走过‘那扇门’,把剑刺入敌人的心脏!”
“那扇门?”米迦勒震了一下,“这不可能,以我们的力量还无法抵达那里!”
“米迦勒,你变得软弱了……不要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先来看看这个吧!”神父转过身,揭开了圣坛上的一块暗红色的天鹅绒。
那一瞬,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放在托盘上的是一颗巨大的钻石,几乎有成年男子的拳头那么大,纯净无瑕,近乎无色,仅带有极轻微的黄。虽然还未曾打磨,它却已经在圣坛的烛火下折射出了耀眼夺目的光,璀璨凛烈,气势逼人,竟似是一把出鞘的剑!
“这颗就是传说中的‘布拉岗扎’,世界十大名钻之一。”神父从托盘上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颗巨大的钻石,展示给下面的同伴,“它的重量为1680克拉,蕴含着极大的能量,足以打开通道,让大家抵达‘那扇门’前。”
米迦勒凝视着这颗传说中的宝石,神色复杂地喃喃自语:“原来,连梵蒂冈都已经相信末日的预言了么?布拉岗扎于1725年发现于巴西,挖出来后不久便不知下落——它是历代教皇的秘密藏品,不是么?”
“是。”神父肃然开口,对所有人宣布,“从今天开始,社团将和梵蒂冈的教廷一起开展全面的协作,全力对抗来自‘那个世界’的威胁!”
话语一出,圣殿里的所有人又是微微一阵骚动。
这个神秘的社团历史悠久,创立的时间要比梵蒂冈的教廷更加古老,然而却因为对教义理解的不同,千百年来和梵蒂冈一直对立,被视为异端,遭到迫害和驱逐。但随着2012年的临近,梵蒂冈的教廷居然肯和他们协作了么?
全场只有那个银发少年没有听到这个重大的消息,只是紧盯着那颗巨大的宝石,眼里燃起了惊喜万分的光芒,几度想伸出手指去触摸,却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那么大的一颗宝石……该蕴藏着多大的力量啊!
“拉斐尔,你来保管它吧。”神父对着兴奋不已的少年温和地开口,将衬着黑色天鹅绒的宝石交给了他,然后转身对众人道,“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打开‘那扇门’,夺取那把可以扭转世界命运的‘钥匙’!”
“是!”社团里的所有人齐声,断然回道。
“末日之火就要燃烧过来了,我的孩子们,希望你们携手并肩,为光明之子而战!”神父将手按在了脆黄的羊皮古卷上,带领众人一起念着上面的祈祷文字——
我们天上的父,愿你俯听我的祈求,怜悯你的家业,化哀伤为喜庆,使我们能生存在世界上,歌颂你的圣名。
神啊!求你不要让那些赞美你的口舌丧亡!
黑暗的天幕下,钟声回荡,祈祷声如水绵延。
天亮之前,有一行黑袍人从教堂里鱼贯而出,相互不交谈一语,出门后就各奔东西,消失在黎明前的旷野里。他们已经在神的面前许下了誓约,将在不远的将来重新聚首,结伴远行,直到抵达“那扇门”前。
“小心!”在走下台阶的瞬间,米迦勒闪电般地伸出手扶了一下身侧绊到石头的银发少年,“别光顾着看布拉岗扎,拉斐尔!”
那个少年只是抱着那块拳头大的石头,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甚至还伸出舌尖舔了一舔,啧啧道:“天啊……这么大的一颗钻石,你说要值多少钱?一亿美金?”
米迦勒无可奈何地看着抱着钻石眼神发亮的同伴,叹气:“布拉岗扎蕴含着极大的力量,是无价之宝,不能以拍卖会上的价格来衡量。”
“是啊……所以教皇才当宝一样藏了两百多年吧?”拉斐尔笑着拿起钻石,对着月光端详,满眼的迷恋,“不过,罗马教廷的那些人怎么会懂得它的妙处呢?他们只晓得把它当做奢侈的珠宝装饰品,却根本不知道怎样用它当法器来提升自己的力量,真是暴殄天物!”
“拉斐尔,我要先回一趟中国了,”米迦勒没有再和这个比自己小11岁的少年啰唆,转身上了一辆停在月下的吉普车,“三个月后洪都拉斯见。”
“嗯。”少年虽然还是抱着钻石看个不停,脚步却跟了上去,用撒娇的语气道,“带我一程嘛!这里不方便降落,我的直升机停在三公里外,走过去可真有点远。”
米迦勒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着这个孩子气的同伴:“来吧。”
两个人坐上车,吉普车启动,引擎传出低沉的轰鸣。
“拉斐尔,”米迦勒忽然低低地叫了他一声,“你害怕么?”
“啊……害怕?害怕什么?”拉斐尔这才把视线从钻石上移开,身侧同伴黑色的眼睛深沉如夜色,平视着苍茫的克兰旷野。米迦勒将双手平放在方向盘上,喃喃着:“终于要抵达‘那扇门’了,这是生死之战。”
“呃……我还没成年,估计神父这次还不会让我去吧?”拉斐尔不以为然,有点没心没肺地继续低头,看着那颗布拉岗扎,爱不释手。米迦勒却叹了口气,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素面的婚戒,语气轻微:“但我是一定要去的,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拉斐尔吃惊地抬头看着他,他还是第一次从这个最优秀的同伴脸上看到异常的表情,忍不住低声脱口道,“天哪……神父说得没错,米迦勒,你心里有了畏惧!”
“……”米迦勒没有回答,低头看着自己的戒指。
“是因为女人么?”拉斐尔看着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天,你真的结婚了?这是违反社团规定的啊!如果不是当下急需用人,神父一定会严厉地处罚你的!”
米迦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眼眸里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沉默了许久,才拿起放在车窗前台子上的一个微型相框:“我没有背弃神,也没有违背我的誓言。可是我只是一个凡人,只不过是想守护她和她的孩子而已。”
“什么?”拉斐尔睁大了眼睛,“都……都已经有孩子了?也太快了吧!”
米迦勒苦笑着摇头。照片上是一个怀抱婴儿的美丽女子,大约二十出头,有着和他同样乌黑柔顺的长发,十指修长柔美,左手无名指上也戴着一个同款的素面白金戒指,正凝望着镜头微笑,静谧而甜美。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哇……简直像圣母怀抱着圣子降临啊!”拉斐尔啧啧,看到相片的右下角写着两个中文:“青”和“蓝”。少年盯着它看了半天也不认识,道:“那就是你妻子的名字么?她果然很美,难怪你要做她们的守护天使。”
“只可惜,我不能只做她一个人的天使……”米迦勒叹息着将照片反扣在台子上,不再看一眼,“龚格尔神父说得没错,我的身体和心灵早己属于高高在天上的主——做这样的决定,或许是错的。”
“什么?”拉斐尔愕然,忽然觉得对方心里似乎隐藏着什么极大的秘密。然而身边的同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启动了车子,呼啸着消失在了夜色里。
不远处,有风从死海上吹来,呜咽如诉。
3个月后,洪都拉斯伯利兹城附近的海域上出现了一次短暂而剧烈的地震,震级7.5,震源深度约15公里,连20公里外的市中心都感觉到了强烈的震感。
震动只持续了17秒钟,旋即平静如初。
当玻璃杯子在桌面上倒下、滚动的时候,坐在海边的少年停止了冥想,脸色“刷”地苍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什么?杯子倒了?这……这难道说明米迦勒他们已经……不可能!刚想到这里,“啪”的一声,玻璃杯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摔得粉碎。少年猛然颤了一下,“霍”地站起身来,不顾一切地踉跄着冲向了海滩。
这场地震引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海啸。海啸结束后,人们发现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海床在某一个地方莫名地塌陷下去,蓝得发黑,像是一只在海底骤然张开的深邃瞳孔,美丽而诡异。很多人聚拢在海滩上,望着不远处骤然出现的奇观,啧啧惊叹。
那个少年狂奔而来,定定地看着那个忽然出现的蓝洞,发了疯一样地向大海里奔去。“米迦勒……米迦勒!”他大声呼唤着同伴的名字,“你在哪里?回答我!”
然而,海面上空无一人,只有海潮声扑面而来,兜头将他湮没。没有丝毫迹象了……那么多人,居然一去不回,尸骨无存?!他喊着同伴们的名字,跪倒在大海里,将头埋入水中。泪水混合在海水里,冷而咸。米迦勒呢?神父呢?那些社团里的兄弟们昵?他们的血是否溶在了这浩瀚的蓝色里?他们的躯体是否已经化为齑粉?少年埋首在海水里,放声大哭。水下的世界是如此寂静而冰冷,有一只银色的指环随着淡淡的海沙被卷了上来,落在了他的掌心里——那是一枚素面的白金婚戒,已经被某种可怖的力量扭得变了形,一侧有微微熔化的迹象。然而,戒指的主人,却已经消失在海里,再也不见。那一场海啸过后,洪都拉斯伯利兹城附近的海域,位于灯塔西北方300米处的海底出现了巨大的坑洞,深达数千米,呈现出诡异的蓝黑色,被称为“蓝洞”,令各方的地质学家和探险者接踵而至。这个洞是如此深,甚至连专业测量的深海机器人都无法探到底部。海水被不停地吸入,在入口处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却从未被吐出过。
有地质学家在蓝洞里注入了上百吨的染色海水,想知道流入的海水从何处流出。然而那些红色的海水被吸入后再也没有出现,一去不回。科学家们怀疑是大海稀释了染料,导致无法观测到洋流从何处流出,他们又将一种密度和海水相当的细小颗粒倒入蓝洞入口——多达三亿颗的黄色小颗粒被急速卷入,形成了一股急流。然而,经过了一个多月的严密监控,那些小颗粒却再也没有在海面上出现过,就如凭空蒸发了一般。
那是一个能吸入一切的漩涡,就如黑洞一般可怖。
“那是大海之眼,令人类无法看穿,”著名的探险家D.J.Howard爵士在第三次探底失败后曾经这么说,“连光都无法照射到那么深的地方。”
然而,没有人知道,在某一个夜里,曾经有一群人抵达过蓝洞的尽头。
——只是那些人已经化成了虚无,永远不能再回来了。
在地球的另一端,遥远的中国,南方一个普通的二级城市B城。初冬的日光明丽,垂落的白纱帘子在打开的落地窗后轻轻拂动。
在琴键上跳跃的手指忽然停顿了下来,美丽的钢琴女教师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脸色瞬间苍白——有一种奇特的灼热从手指上蔓延开来,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那枚素面白金指环忽然无端端地居中断裂,毫无预兆地掉落在了琴键上。
“啊?!”钢琴边坐着的女子猛然站了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那里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戒痕。
“青,等着我,这次回来之后,我就会永远留在你和微蓝身边,再也不离开。”那个人离开时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有着无限的留恋,却也含着无限的决绝,“但,如果三个月后没有任何消息,那么,我可能永不回来了。”
如今,已经三个月了。
钢琴女教师扑倒在钢琴上哭泣,被压的琴键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共鸣。
“妈妈?”另一个房间里玩着布娃娃的小女孩听到了这边的声音,忍不住跑了过来——她只有五六岁,美丽的脸庞纯洁无邪。她跑过来拉住母亲的衣袖,关切地问:“妈妈,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钢琴女教师哭得全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妈妈,别哭啦,爸爸刚才回来了呢!”小女孩有些无奈地撇嘴,“爸爸如果看到你哭,会很心疼的!”
什么?钢琴女教师忽然一震,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看着女儿,失声道:“微蓝,你……你说什么?他回来了?在哪里?”
“是啊,你没看到么?”小女孩轻快地跑到了楼梯口,探头往门外看了一下,又满脸困惑地回头,“咦,好奇怪……刚才爸爸明明回来了,还送了我一个礼物,难道又走了么?”
“之轩?”钢琴女教师不顾一切地冲到了窗口,拨开了帘子看下去——花园门外空空荡荡。夏季已经过去,栏杆上的蔷薇开始凋谢,只留下枯萎的花瓣还悬挂在枝头上,宛如死去的尸骸。枯萎的花之墙后,却再也没有那个人的身影了。
“他……他对你说了什么?”钢琴女教师失神地问,“送了你什么礼物?”
“喏,这个!好看吧?”小女孩歪着头,将脖子上的一个东西提了起来,天真地问,“爸爸说他这次又要出远门了,会去很久……他让我乖乖地听你的话,好好念书,将来去S城念最好的大学——”
挂在她脖子上的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坠,并不是这个家里本来就有的东西。钢琴女教师定定地看了片刻,全身猛烈地一震,忽然间再也无法控制地失声痛哭起来。小女孩被吓到了,下面半句话也忘记说了,怔怔地看着母亲。
“妈妈,妈妈,别哭了!微蓝害怕……微蓝好害怕!”她扑上来,带着哭腔大喊,用力去扯母亲的衣袖,“爸爸,爸爸怎么了?我刚刚找遍了整个房子,他都不在……他去哪里了?”
“微蓝,他不会回来了。”钢琴女教师紧紧地抱住了女儿,失声啜泣,“他……他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一对孤独的母女的哭声在初秋的风里回荡。那一枚断裂成两半的素面白金婚戒落在琴键上,发出微微的光芒,宛如两道泪痕。
那一年,夏微蓝5岁,离2012年12月21日还有13年。
Chapter 1 夜归
光阴似箭,时钟指向了2009年11月13日,夜,23点43分。
一辆崭新的玛莎拉蒂如一阵风一样划过,敞篷车里的音响开得震天响,引得行人纷纷瞩目。车里面坐着四个女孩,都只有十七八岁,容貌靓丽,衣衫入时,前排略微年长的女孩专注地开着车,副座上的女孩在看着夜色发呆,只有后排两个女孩在自顾自地嘻嘻哈哈笑闹着,讨论着刚才看完的电影。
今晚是《2012》在S城的首映,场场爆满,一票难求。
“你说,如果2012真的来了,你准备干吗去?”其中一个问——那是一对孪生姊妹,姓李,一个叫若即,一个叫若离,两姊妹都是活泼、热情、坐不住的性格,此刻还没有把自己从刚才惊心动魄的电影里拔出来。
“退学!大学第一个学期的期中考就挂了五门,真晕啊……如果2012真的来了,正好去环游世界,泡遍帅哥,最后玩到哪儿就死在哪儿!”
“嗯……最好能泡到像电影里那个俄罗斯飞行员萨沙一样的男人,嘿。”
“花痴,人家不是俄罗斯人,是爱沙尼亚人,叫Johann·Urb!不过他好像是1977年1月生的哦,太老了一点吧?”
“咦,你怎么知道的?”
“刚上网查的呗!”若离挥舞着手里崭新的手机,炫耀。
“哇,啥时候换了手机啊你?谁送的?”若即惊叹了一声,凑过头去看。两姊妹叽叽喳喳地说着,拿新买的手机拍着大头照,凑在一起做出了各种鬼脸,车子里简直没片刻的安静。
“吱——”飞速行驶的玛莎拉蒂仿佛碰到了什么,忽然颠簸了一下,车上的人失声叫了一声,手机“啪”地摔到了座位上——似乎有一股奇特的吸力传来,将整个车身定住了。飞驰的玛莎拉蒂停止了前进,车身呈现略微的倾斜,仿佛在缓缓溜下一个斜坡,引擎空转着,发出奇怪的声音。
车上一片惊呼,连前排副驾驶座上那个一路出神的女孩也失声叫了起来。
“怎么了?!”若即、若离两姊妹紧抓车门把手,异口同声地问,“爆胎了么?”
“不是。”开车的女孩叫千惠,是中日混血儿,比她们大上一岁,做事却沉稳老练,此刻她脸色发白地看着后视镜,“别开门!都先别动!我数到10之前,一动也不要动!抓紧把手,用脚抵住前排靠背!”
“啊?”车上的人还没有明白过来,千惠已经将车子切换到了手动模式,咬着牙,忽然一脚将油门轰然踩到了底。
“不要乱动!别回头看!”
玛莎拉蒂GTSAu是顶级的豪华跑车,配了4.7LV8发动机,从静止加速到200公里只需要短短的3秒钟。一个猛震,在引擎的轰鸣声里,玛莎拉蒂如同离弦的箭猛然蹿出,摆脱了那股奇特的吸力,以两百码的速度向前直开,瞬间冲过了一个街区,仿佛炮弹般一头撞到了隔离墩上。车上的安全气囊全部弹出。
巨大的推力骤然袭来,又骤然消失,让车上所有人一片惊叫。
“怎么了?!怎么了?!”若即、若离抱着气囊尖叫。在刺耳的刹车声里,千惠将车停在路边,拉下手刹,深深舒了一口气,这才脸色苍白地回过头,声音有些发抖:“好了,现在可以回头看看了。”
车上的女孩们回过头,再度失声叫了起来——在她们方才路过的地方,忠孝路和观星路的交叉口,地面赫然已经塌陷,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圆形坑洞!如果不是千惠方才沉着加速,迅速驾车离开危险区,她们恐怕已经连人带车坠入其中了。“这……这是怎么回事?”若离颤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2012……2012真的要来了么?”若即瞬间回忆起了方才电影里的场景,语气又是恐惧又是激动,捧住脸尖叫。“天啊!地球要裂开了!地球真的在裂开!”
“别胡说!”千惠皱眉,下车看了那个天坑一眼,“这里到处都在挖地施工,应该是地下水土流失形成的塌陷。幸亏发生在深夜,没有造成伤亡,得赶快找人来修补路面,否则后面的车掉进去就不得了了。”她拿出手机,走到一边开始拨打报警电话,同时提醒前排副座上的女孩:“美瞳,你到家了。”
“啊?”那个副驾驶座上的女孩似乎是被吓坏了,双手紧紧地抓着安全带,此刻才如梦初醒,“己……已经到了?这是哪里?”
“是你家啊!晕,你怎么了?今晚一直心不在焉。”若即惊魂方定,忍不住取笑她,“失恋了?末树怎么你了?”
“乱说!和他没什么关系……”麦美瞳的脸红了一红,“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连夜都睡不好,一闭眼就做噩梦,白天一点精神也没有。”
“噩梦?”若离好奇,“梦见什么了?”
“一扇门。”麦美瞳苦笑了一下,似乎不想多说。
“一扇门算什么噩梦?”然而好事的若即、若离却不想这么容易放过她,追问,“还有没有别的?为什么你觉得恐怖啊?”
“那扇门竖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只是一扇门,其他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只有废墟和石头,像是……像是原子弹爆炸后的广岛和长崎,”麦美瞳喃喃着,“一半黑色,一半白色,顶天立地,我抬头一直往上看,根本看不到顶。”
“你是看小说看多了吧?”若离有些失望,不耐烦地嘀咕,“这一点也不恐怖啊!”“我是被拖到那扇门前的,”麦美瞳的声音放低了,忽然有些战栗,“那个感觉很真实……我拼命地想逃,但那双看不见的手却拉着我一直往那扇门走去,怎么也逃不掉!忽然,那扇门开了一条缝,我看到……”
她喃喃地抬起头,忽然脸色煞白地失声惊呼:“啊!”
若即、若离正听得出神,被她突然的一声惊叫吓得一颤:“怎……怎么了?”麦美瞳怔怔地看着头顶,喃喃着:“梦里也是这样的月亮。”
“啊?”若即、若离两姊妹跟着她抬起头,蓦地吸了一口气——今晚的月亮怎么会是这个颜色?居然带着淡淡的血红色,周围一圈雾蒙蒙的,有一种阴惨惨的感觉。三个人愣在车里,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什么。我记得书上说‘月晕而风,础润而雨’。”这边,千惠打完报警电话,关上了手机,看了看大惊小怪的三个人,又看了看月亮,“月亮变成这样,或许只是因为明天要刮大风了。你们别被那个什么末日预言弄得五迷三道的。”
“嗯!”麦美瞳勉强笑了笑,推开车门走了下去,“那我回家了!”
她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个新出现的天坑,穿过十字路口,走向斜对角的小巷口。她沿着尚未塌陷的人行道边缘行走,感觉脚下的大地在微微战栗,碎块、土石簌簌落入不见底的黑暗里,脚底有一股冷意升起。
等快要绕过天坑的时候。她忍不住探出头,往坑底看了一眼。那一瞬,她忽然有头晕目眩的感觉。身体摇了一摇。
“没事吧?”千惠连忙问。
“没……没事。”她连忙将脊背紧贴着人行道旁的围墙,点着脚尖慢慢绕过那个天坑,等脚踏上了实地,才在巷口对车上的姊妹挥了挥手,“再见!”千惠松了口气:“好了,下个周末有空的话再聚聚!”
“0K,再见嘞!”这边,若即和若离两姐妹听到道别声只是头也不抬地咕哝了一句,在离天坑不远的地方兴奋地看着地上忽然出现的大洞,“咔嚓咔嚓”拍了很多张,凑在一起摆好了pose,然后将手臂伸直,“咔嚓”又拍了一张合影。
这一对活宝还是那么喜欢搞事,连天坑都要合影留念。
她们四个人是高中时期的死党,好到蜜里调油,一度还被同学嘲笑为“L4”(lesbian4)。高考过后,四个人各奔东西:美瞳考上了本市的一所重点大学;若即、若离两姊妹也花钱进了一个二本;唯独家境最好的千惠没有参加考试,直接进入了艾柯学院。
那是位于S城明崇半山上的一个私人学校,由几个大财团联合投资设置,和美国、欧洲的多所名校联合办学。学院并不对外招生,据说设立的初期只是为了给一些财团的子女进行海外留学前的辅导,而后渐渐扩展到了两百多学生的规模,成为了一所全国项尖的精英学校。
千惠进去之后变得很忙,一个月也难得和她们见上一面,如今说是下周末再聚,鬼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才能再碰见。
麦美瞳一个人转进了巷口,走在昏黄的路灯下。巷子周围的房子都被贴上了封条,写着一个又一个“拆”字。
这一带虽不是市中心,但因为毗邻大学城,本来也算是人气旺盛,夜里路边经常有大排档和地摊,还有著名的“女人街”。然而,自从嘉达国际财团准备把这个区域开发成高档花园洋房之后,周围的大多数邻居都签了协议搬走了,只有她母亲坚持着不肯离开,冷清清的街上便只剩下她们一户人家了。
前些天,母亲还提起说要再找个人合租,她便上网发了个帖子。但是半个多月了,却一直没有回音——大概谁都觉得住在这个孤零零的钉子户家里不方便吧。
她继续往前走,自己的足音枯燥地响起在了空巷子里。
S城虽然位于南部沿海,气候温暖湿润,号称“无雪之城”,然而毕竟是11月了,深夜已经有了几分冷意。她瑟缩了一下,把放在包里的校服拿出来披在了裙子外面。校服是蓝白色的,类似海魂衫的款式,胸口上缀着一个银色的铭牌,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和学号。
在披上衣服的瞬间,麦美瞳再度抬起头看了眼天空,忽然打了一个寒战——漆黑的夜空里隐隐透出诡异的深蓝,没有星星,湛然如洗,然而,林立的高楼间隙中却赫然高悬着一个血红色的月亮,光晕蒙蒙。
麦美瞳没来由地心里一跳,加快了脚步。
这条巷子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做轮回巷,也不知道是哪个朝代起的名字。她家就在巷子的最深处,一幢二层的白色小洋楼。房子是建国前就有的,很旧了,有着欧式的外观,石材雕刻,颇为气派,是她外祖父30年前买下的产业。父母很早就离异了,一年多前,外祖父外祖母双双病逝,这幢楼便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居住。
深夜,麦美瞳独自走入小巷,昏黄的路灯在地上洒出一个圆。
小巷很破旧,每隔大约三十米才有一盏路灯,灯与灯的间隙里存在着大段无法照亮的黑暗区域。道路两边的房子早已无人居住,用红油漆写上了“拆”的字样,一家家的大门紧闭着,窗户玻璃都被拆走了,宛如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在看着她。
她家在小巷的尽头,大约是六盏灯的距离。
走入小巷后,麦美瞳把钥匙预先拿了出来,捏在手里,抵着路边的青砖墙壁,一蹦一跳地往前走。然而,当她走到第二个路灯下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轻微的簌簌声。那声音从巷子口那边传来,有些缓慢和凝滞,像是一个人正拖着脚步不疾不缓地跟过来。
“谁?”她迅速地回过头去,声音发颤。
背后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团昏黄的光在暗夜里闪烁着。巷口有风吹过,不知道哪一处的门窗没有关紧,发出一声细微而诡异的“吱呀”,吓了她一跳。
已经有半个月了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最近总是觉得有一个人影在跟着自己,每一次晚归,在路过那条小巷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隐藏在那条巷子的深处,若有若无。一路上她频频回首,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轻微的脚步声伴随。
难道是因为她们坚持不肯搬走,那个财团开始不择手段了么?泼油漆、断水电、跟踪、恐吓、放火……一时间麦美瞳浮想联翩,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加快脚步往前疾走,钥匙的尖端在墙壁上划出了刺耳的声音。她刚走出路灯的光区,踏入黑暗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轻轻说了一句——
走夜路,手不要扶墙。
那个声音轻而冷,飘忽如鬼魅。
麦美瞳再也忍不住,“啊”的一声叫起来,猛地回过头,看向声音的来处—这一次,她终于看到了“那个人”。
深夜的小巷空荡而冷清,然而在四十米开外,那一盏路灯的光影下却站着一个陌生人。路灯的光从他脑后射下来,让他的脸庞正好笼罩在背阴面,根本看不清。她依稀只能看出那个人清瘦高挑,穿着黑色的小礼服,雪白的衬衫领口上打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仿佛是从酒会上刚回来的贵公子。
——那个人在光下模糊的剪影,忽然令她想起纠缠了多日的噩梦来。
麦美瞳背后瞬间升起了一股冷意,触电般地缩回手臂,把钥匙捏回了手里,也不敢和那个人搭话,立刻回过头向前走开。一开始,她走得并不快,并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恐惧——家门还在远处,而这条小巷空无一人,如果她惊慌失措地开始跑,那个人说不定立刻就会追上来。她咬着牙,紧张得全身微微发抖。
一盏路灯,又一盏……然而,无论她走得快还是慢,身后那个脚步声都不紧不慢地跟随着她。他在跟踪她,而且还在不动声色地一步步靠近。
在走到还剩两盏路灯的距离时,身后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越来越近了,似乎已经离她不足十米,然而,此刻家门也已经在不远处了,她甚至可以看到薄纱窗帘后,母亲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打盹的影子,不由得稍稍安下心来。
那个人到底想干什么?她鼓足了勇气正想回头看上一眼,然而仿佛知道她想做什么,那个声音忽然又在背后响了起来——
不要向同一个方向回头,有人在看着你。
那个声音森然而冰冷,几乎不像是人类的声音。那一刻,内心的恐惧终于压垮了她。麦美瞳失声惊叫起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拔脚飞奔而去,冲向了小巷尽头的家门口,一路大声叫了出来:“妈!开门!”
如平日一样,母亲应该还在等着她回家,她看得见客厅里的灯光。然而奇怪的是,任凭她大声地呼叫,房间里却毫无动静。
“快,快开门啊!”麦美瞳一个箭步冲上了台阶,用力地拍门,然而客厅里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更没有人过来为她开门。
那个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
她站在台阶上,慌乱地拿起钥匙,想要打开门冲进房间去。然而手抖得厉害,居然怎么也插不进钥匙孔里——她惊恐地颤抖着,拼命试图打开门,门廊灯昏暗,耳边只听到金属和金属刮擦的刺耳的声音,诡异而冰冷。
快打开!快打开!
在这样焦虑艰难的一分一秒中,那个脚步声到了身后。那个人已经赶了上来!他跨上了台阶,抓住了她披在肩头的校服!
“放开我!”她失控地大喊,“咔嚓”一声,在最后的一刹那钥匙终于插入了锁孔。麦美瞳用力扭转钥匙,几乎是用身体撞开了家门,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最后一刻,她听到那个人在身后喊了一句——
她根本没听清他在喊什么,只是喘着气冲入了房间,反手将门重重地关上了。“砰”的一声巨响,房间里一片寂静,他的声音很快被隔离在了门外,再也听不见。
安全了……安全了!她冷汗遍身,死死地靠在门背后,如释重负地想,却忘了自己冲进来的时候忘记拔出插在门上的钥匙了。眼前一片黑暗——奇怪,方才在外面的时候,不是还看到这里亮着灯的么?难道母亲等了她半夜,正好在这一刻上楼去睡觉了?
她喘息着伸出手,去摸门边的开关。
就在触及墙壁的那一瞬间,冷汗忽然重新从她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里涌了出来——在这个老房子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就算是闭着眼睛,她也知道吊灯开关就在进门的右手边、玄关鞋柜的侧上方。但这面墙上,居然什么都没有!
这是哪里?她到了哪里?黑暗里,麦美瞳觉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反手去摸索门把,想要打开门重新退出去,夺路而逃。然而背后居然也是一片空荡平坦,什么也没有。门呢?那一扇她刚才进来的门,居然在黑暗里消失了!
“呵,”房间里忽然有人轻轻笑了一声,“你终于来了……”
黑暗里,有人在靠近。一双暗红色的眼睛亮起在黑暗里,渐渐地飘了过来。她的脑海忽然一片空白,手脚冰冷,颤抖地贴着墙往后退去。
别进去!
——那一刻,她终于想起了门关上之前那个人喊的是什么。原来那个人是在试图阻止她进门啊……可是她却进来了!进了这个陷阱!
谁?谁在那里?这里是什么地方?她靠着墙步步后退,然而刚退了两三步,一双冰冷的手忽然从黑暗里伸了过来,抓住了她的肩膀。
“嘘……别怕。”有个声音在黑暗里轻声道,“我是来接你的。”
那个声音很好听,很宁静,宛如乐章,但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全身的血一下子都冷了,恐惧得僵硬——是的,这个声音就是这些天在噩梦里一直召唤自己的声音!在黑暗深处,她甚至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矗立着一扇巨大的门。门已经打开了一线,在里面看不到底的黑色里忽然浮现出无数红色的点,时而聚集,瞬息分散,宛如飘忽的鬼火,从门后凝视着她,漠然而森冷。
在门缝里,她又看到了那个白色的月亮。“白之月”上,渐渐流出血来。
“来,和这个世界告别吧。”那个黑暗里的人低声微笑,他的双手修长,湿润而冰冷,仿佛是海底沉睡多年的死人。当那只手拉住她时,她不由自主地随着他踉跄前行,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道打开的门,无比恐惧,却又无比期待。
“末日葬礼开始了……来吧,我会带着你走过那道门。”
她死死地看着门里的那一线黑,仿佛里面有吸引着自己的东西。在穿越巨大的门的那一瞬,她的身体猛然一震,有一股淡淡的白色光芒从她身上飘出,一缕缕消失在黑暗中的某个漩涡中心,她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软软地“坍塌”了下去。
是的,那是“坍塌”!她在涣散的视线里,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手脚从指尖开始化为粉末,簌簌地在黑暗里飘飞,奇迹般地消失,但却没有丝毫的疼痛。
遥遥地,耳边只听到有如恶魔般的低语——“幸运的选民,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嘭嘭,嘭嘭!”
寂静的深巷里,敲门声刺耳地响起。
“野到这么晚了才知道回来?都几点了!”客厅里传来了困顿不堪的声音,母亲一边斥责,一边披着睡衣出来开门,“又忘了带钥匙,是不是?”
打开门,她的声音忽然停顿了。
门外没有人。整条轮回巷空空荡荡,一眼可以看到底,昏黄的路灯下充溢着一种冷清而诡异的气氛。女儿美瞳并不在门外,而她的钥匙却插在外面的锁孔上,上面的水晶小熊吊坠在风里微微摇晃。
“美瞳?”母亲惊愕地四顾,“你去哪里了?”
背后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了簌簌的声音,让她悚然一惊,“啊”的一声转过头去——“布谷,布谷……”客厅里传来一个滑稽的声音,分外刺耳。机械弹簧弹开,一只小鸟从木盒子里滑了出来,探头探脑地叫了几声。
“当!当!当……”壁上的挂钟摇晃着,摇晃着,敲响了12下。每一下的声音都分外的悠长而低沉,在这样一个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美瞳……美瞳!”短短几秒钟内,母亲从惊愕到惊恐,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在黑夜里披衣冲了出去,四处呼喊着女儿的名字,全身发抖,“你在哪里?快出来!别吓唬妈妈了……快出来!”
小巷里没有一个人,只有夜风吹过,传来一声轻微的“吱呀”的声音,似乎远处有某一扇窗在黑夜里悄然关闭了。小巷狭窄,头顶的夜空只露出一线。月亮高悬,仿佛一只淡淡的血红色的眼睛,悄然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幕。
一个年轻的贵公子站在黑暗里,听着那个母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那撕心裂肺的呼喊,缓缓跪了下去,双手掩住了脸,肩膀在黑夜里抽搐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的手上握着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上面缀着一个银色的铭牌。
又一个牺牲者。
门已经关上了……那道门已经关上了!他还是没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那个才18岁的女孩,就如同他的母亲一样,在他眼前消失了!永远消失了!
“奇怪,”红色的跑车重新发动了引擎,正准备开走,千惠却忽然侧过了头,“你们……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若即、若离有些诧异。
“好像是一扇门打开的声音。”千惠喃喃着。
“门?你也做白日梦了吧?”两姐妹笑了起来,翻看着手机里新拍的天坑照片,周围万籁俱寂,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行人路过,“快些回家吧,都12点了,还不回去,我爸得让我们禁足了。”
然而千惠皱着眉头,眼神却有些恍惚,在后视镜里看着那一条巷口。夜归,天坑,断头路,开门声……这一切,似乎冥冥中有着微妙的联系,就宛如……宛如半年前“那些人”找到自己说的那番话一样。难道,那扇门是真实存在的?
她正要起步驾车离去,忽然间,车后座上的姐妹却变了脸色:“快听!”
若即、若离扭过头去,看着背后的街巷,神色紧张而意外。这一次,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一路奔向这一边,嗓音嘶哑而恐怖地回响在夜色里:“美瞳……美瞳,你在哪里?”
车上的三个女孩面面相觑,掌心里己渗出了密密的冷汗。这声音……是美瞳的妈妈?出什么事了?!
千惠立刻打开车门,斜对面的路灯下冲出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疯了一般地一边大叫一边跑过来,双手挥舞着,仿佛在追逐着风里看不见的什么东西。
“小心啊!”当她狂奔到巷口时,车上的三个女孩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快站住!有坑!前头有坑!站住!”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麦美瞳的母亲发狂似的奔跑,眼睛看着半空,等留意到地面上骤然出现的可怕天坑时已收不住脚了。她发出了一声惊叫,整个人往前栽去,瞬间消失在了地面上。
“啊——”若即、若离目睹了这可怕的一幕,忍不住遮住眼睛惊呼起来。千惠立刻往前奔去,但刚跑到天坑边缘,忽然风声一动,似乎有什么从眼前一掠而过,像是一只夜行的飞鸟。然而,等定睛看去时,这个十字路口却又空无一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怔怔地站在天坑边缘,小心地探头往下看去——忽然间,一只手从天坑里伸了出来!
即使镇定如她,也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那只手很修长,扣住了天坑边缘,食指上带着一枚硕大的宝石戒指,在黑暗里熠熠生辉。从天坑里跃出的是一个黑衣男子,有着奇异的银发,身手矫捷如同闪电,飞跃而出,然后单膝下跪以此来抵消冲力,稳稳地落在了天坑对面。
他的手里,横抱着昏迷的中年妇女。
天!这个人是……千惠睁大了眼睛,站在天坑的这一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那个人隔着天坑看了这个女孩一眼,微微蹙眉,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忽然,千惠对着他做了一个奇特的手势: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然后伸出了左手。
她左手的食指上也带着一枚宝石戒指,是成色很好的海蓝宝,颗粒并不大,在夜里折射出了清丽的光芒。
那个手势令对方的神色迅速松弛了下来。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没有作声,只是将昏过去的美瞳妈妈放在了巷口的地面上,然后站起了身,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消失于夜色中。
“来晚了。”她听到他在风里对人低语,“撤离吧!”
千惠回过头,看到离十字路口还有300米的地方不知何时已停了一辆银色的雪弗莱轿车。那个身材高挑的银发男子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之后回头看了她一眼,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在暗影里折射出了一道冷冷的光。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的10秒钟之内,当千惠折身回到玛莎拉蒂面前拉开车门的时候,车里的两个姐妹还在惊恐万状地掩目呼救,相互抱着缩成了一团。
“报案吧!”她看了一眼那个天坑,低声道,“美瞳失踪了。”
麦美瞳,那个美丽的大一女学生,就在刚过完18岁生日的那一夜凭空消失了。在离开同伴不到五分钟之后,她消失在了那条小巷里,永远没能回到那个近在咫尺的家。
世界上有很多机构可以进行当地的人口失踪统计,却没有一个机构曾经进行过全球的联网,并列出类似的记录。所以,也并没有人知道,那,已经是近五十年来地球上的第348例如此神秘消失的人类——
1973年~1976年,在埃及某城市的一条大街上,先后有6名女子当街失踪,均为跌入了街上一些骤然出现的浅表坑洞里。那些坑洞很浅,有的只有60公分,肉眼部可以看到底。然而警方调来工程车,将道路挖了一个底朝天,却再也找不到那些女子的踪影了。
最近的一次是在2009年的斯德哥尔摩。
大雾里,一辆福特轿车在没有支路的高速公路上以低于每小时20公里的速度缓慢行驶,然而在转出下一个高速出口之前却忽然失踪了。车上坐着的3个人中包括了国际遗传学权威盖拉尔德·毕达尔教授,警方封锁了整个地区,搜索了3个月,除了发现高速公路上一处浅浅的塌陷坑洞之外,却毫无那辆车的下落。
类似的例子还有许多,在一个叫做“圣殿”的地方,被一一记录在案。
而在2009年11月的某个夜里,在一条没有分岔的断头路上,那个叫做麦美瞳的年轻女孩,就这样推开了那道门,永远地消失在了时空的裂隙中。
那一年,夏微蓝15岁,离2012年12月21日还有3年。
Chapter 2 宿命的相遇
2012年7月31日,星期日,晚上7点30分。
台风刚刚过境,酷暑的夜里有一种久违的凉爽清透,在深黑色里透出蓝味来。
夏微蓝拖着一个大行李箱从地铁站出来,一步一晃,吃力地爬上台阶,胸口硕大的坠子晃来荡去。才出地面,她就“哇”了一声:外面满地狼藉,路边的广告牌被大风吹倒了,人行道上的树木歪歪扭扭,枝叶散乱地铺了一地,宛如被硬生生扯下来的残肢断臂。
S城不是号称亚洲最繁华的都市之一么?怎么一场台风过后就如此狼狈了?
她在人行道上小心翼翼地行走,不让污水溅上雪白的鞋袜。
她发现这里和老家一样,下雨天走在人行道上同样很危险:每一块松动的地砖下都有可能隐藏着一小泡水,一个不小心,踩上去就“噗”的一声中彩了。于是,她只能拖着行李踮着脚蹦蹦跳跳,一路判断着哪里可以踩,战战兢兢地前行。
真的很像超级玛丽啊……夏微蓝想到这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虽然一连中了好几个“地雷”,白球鞋上溅了几点污水,但住在长江以北的她长到18岁,却还从未见过所谓的台风,所以心里反而充满了新鲜感——就如她对这个以富庶和繁华而闻名世界的S城满怀着好奇一样。
晚上7点45分,她终于来到了向往已久的嘉达世贸广场。
广场上喧嚣而繁华,人群熙熙攘攘,在著名的街上,一个接着一个的国际品牌店在争夺着路人的眼球,灯光将橱窗里的衣裙点缀得璀璨华美,店里有俊男靓女在试装。从LV、GUCCI到HERMES,每一间店都是如此的精致奢华。
夏微蓝在大雨刚停的街上一个人游荡,拖着大号的行李箱,走过一个又一个橱窗,眼睛闪闪发光。走着走着,橱窗里模特身上的一件衣服吸引了她的眼球:黑底子上绣着许多银色的枫叶,斜露出单肩,腰链上细细的流苏在两侧的衣角处垂落,手工精良,样式简洁而不张扬,和旁边那些店迥然不同。后面还用漂亮的花体字标着“Custom-made Clothes”,高级成衣定制。安娜·苏?还是香奈儿?
夏微蓝抬头看了看店名,SELENE,却是一个没有听说过的品牌。她忍不住停下来,看了一眼模特脚下的小小标签,嘴巴立刻张成了O型——
这套衣服,从头到脚加起来居然要五万多!
简直是杀人啊……五万七,在老家那个小城市里都够一套小公寓的首付了——谁会傻到把一套房子穿在身上到处走呀?
夏微蓝立刻兴致全无,嘟嚷着直起身子,拖了行李准备继续走。火车本来就已经晚点了,如果再不快些找到那个地址,今晚就要露宿街头了。然而,起身的那一瞬,她的视线在橱窗那几个模特横斜交错的手臂间穿过,忽然停住了。
外面的世界是湿漉漉的,店里却干爽而舒适,白紫二色为主的装修简洁高雅,点缀着些许的金色,水晶吊灯层层下坠,案上放着一支斜插着的枯梅,清浅的容器里漂着几瓣梅花,有一种低调的奢华气息。
有一群人在簇拥着居中的年轻人:一个主管模样的人,三个女服务生,五个穿着制服的年轻店员……门内不远处还站着两个穿着黑色西服、面色严肃的男人,居然在夜里还带着一副黑墨镜。
那么夸张的打扮……难道是保镖么?她不由得好奇起来,拖着行李箱多看了一两眼。那两个店员正半跪在山羊绒的地毯上,给站在三寸高的木台上的年轻人测量裤脚的长度,旁边有人躬身记录着各种数据。
在一个店员让开之后,夏微蓝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
那个被众星捧月的年轻人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肤色苍白,眉眼冷峻,五官完美得犹如雕塑,染了奇特的亚麻色头发,再加上那大约一米八零的身高,站在那里,乍然一看,[517z小说网·www.517z.com]简直和旁边那些穿着西装的模特没有区别。
“哗!”她忍不住惊叹了一声,流露出花痴的本性来,竞走不动路了。
身边的所有人都在毕恭毕敬地伺候着,然而那个年轻的贵公子却满脸不耐烦,微微咳嗽着,站在那里百无聊赖地开阖着手里的一块金色的怀表。
“少爷,这次想要用什么样的料子?”主管殷勤地询问,“店里新进了一批Raymond的11.6μm(微米)的布料,这种面料是采用世界上最细的羊毛制成的,保留了其奢华细腻的手感,轻薄得可以从一枚指环里穿过。不过,Picchi的灰色的传统威尔士王子格也很值得推荐。”
“随便。”年轻人淡淡地道,视线定在了墙上。
店里的墙上镶嵌有巨大的宽屏电视,上面正在播报7月25日印度洋苏门答腊岛发生8级以上的强烈地震并引发了海啸的新闻——镜头里,巨大的洪水瞬间将岛屿整个吞没,大海里仿佛忽然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海水被吸入,卷成了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隐隐透出了暗红色,似是熔岩汹涌,又似是地狱之门在缓缓打开,在航拍镜头里显得狰狞可怖。“最近天灾人祸那么多,该不是真的有2012吧?”主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叹了口气,“前几天听说菲律宾刚地震,这边印度洋又海啸了。”“是啊,”那个年轻人却无动于衷,“下一个说不定就轮到S城了。”“这……”主管不知道说什么好,汗了一记——这个年轻人一贯如此孤僻,似乎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对任何事情都满不在乎,毫无怜悯之心,完全不像他那个以慈善出名的金融巨头父亲。虽然,他父亲的过去似乎也有些不堪。成衣定制在继续,电视上的播报也在继续。灾后现场同样触目惊心,到处都是倒塌成碎片的房屋,拦腰折断的树木。更触目惊心的是一艘豪华游轮被巨浪卷起,甩上岸,不偏不倚地卡在了悬崖的两块巨石之间,摇摇欲坠。“据说,在这艘游轮里还有一百多位幸存者被困。目前救援行动陷入了僵局:船卡住的位置很危险,只要稍微一移动,重心倾斜,这艘游轮很可能会立刻从万丈悬崖上翻下。”记者面色凝重地报道,“专家小组尝试了各种方法,对此依旧无可奈何。舱内已经有伤者因为得不到救治而死去,更多的遇难者遗体据说已经在船舱里开始腐烂……”“应该送他们一把枪,加足子弹。”那个年轻人看着屏幕上一张张绝望的脸,冷冷地说,“人终归都要死的,早死早超生。”
“……”主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赔笑。听说这个年轻人在13岁的时候,家里发生过一次重大的变故,母亲被活活烧死,自己也受了重伤,差点死掉。他被父亲送往国外进行秘密治疗,一直到了18岁才出现在公众面前——或许是因为那场惨烈的遭遇,令劫后余生的孩子的性格发生了极端的变化,无论别人怎样殷勤以对,他的瞳孔总是那种虚无的灰色,毫无热度。主管闭嘴后,那个年轻人也不再说话,目光漫不经心地四处扫过,忽然定在了窗外。雨后,华灯初上的广场,有一个女孩站在那里,干净,明朗,扎着长马尾,胸口挂着一个似是玉制的圆形大挂坠,白色的球鞋上都是污水。她正趴在落地玻璃窗外好奇地看着里面,看得如此投入,以至于整张脸都贴在了玻璃上——小巧的鼻尖被压扁了,看上去就如一头在拱食的小猪。他微微一怔,忍不住笑了。他生在巨富之家,自小就在旁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里长大,那样的眼神,每次看到都令他如芒在背。然而此刻,这个趴在窗外看进来的女孩的眼里虽然也有向往和羡慕,却依旧清澈无邪。那种眼神,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在隔着玻璃看吃着圣诞大餐的客人,眼神里虽然有欲望和渴盼,可是却令被看的人心生愧疚。
“少爷?”主管又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了过去,立刻皱了皱眉——不等他说什么,同一时刻,两个穿黑西装、戴墨镜的保镖立刻疾步走了过去,伸手推开了门。在那个人看到自己的时候,夏微蓝仿佛做贼被抓一样,触电般地从玻璃上弹开,抓起行李箱匆匆跑开了。“噗”,有一个地雷被踩到,污水飞溅上了她的鞋子,她不管不顾,一路飞奔,心中只是愤愤不平:原来,就是这种人在消费着这样贵得离谱的衣服!看起来这么年轻,多半是个二世祖,不事生产,只管挥霍着父母赚来的钱,坐几百万的车,穿几万块一套的衣服,不觉得亏心折寿么?
一口气奔过一个路口,她忽然停下来,叹了口气。
好吧,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她是有点嫉妒的。那个人似乎什么都有了,站在那里闪闪发亮——财富,地位,相貌,还有最好的青春,简直像个童话里的王子。她讨厌这种隔着玻璃仰望他人的感觉。不过……说起来,她家的宝宝也不差呀,也算英俊潇洒,家境也好。想到这里,夏微蓝的嘴角不由得浮出了甜蜜的笑意,看了看捏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上的壁纸是一个染着金黄色凤梨头的年轻男孩,正对着她深情款款地微笑。她忍不住还以一个微笑,瞥了一眼右上角的QQ图标——她的QQ的昵称是“爱吃肉”,QQ上的好友不多,只不过寥寥十几位,多半还是学校里认识的同学。今天一整天她都用手机挂着QQ,并没有收到一条讯息。夏微蓝打开QQ界面看了一眼,“宝宝”的头像是暗的。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怎么回事?这两个月来,无论多晚,他肯定会上来挂一会儿,和她聊几句的。而她,就算是在数学冬令营选拔赛那最紧张的几天里,也尽量每天都上线等他,哪怕只能说上一句话,她也能满怀喜悦地下线入睡——可偏偏在她从千里之外赶来,抵达了他所在的城市时,他却没有上线。今天正好是他生日的前一天,自己本来还想给他一个惊喜呢!夏微蓝满怀疑问,拖着行李箱,站在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着手机发呆,任身边的红绿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真的很想告诉他自己来了S城啊……要不要打他的手机呢?他们之间很少直接通话,就这样打给他,会不会冒昧?要不,就发一条短信吧?对,就发短信好了。可是……要说些什么呢?“Hi,猜猜我现在在哪儿?”——似乎太傻了一点吧?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看就能猜出答案,未免显得她这个IQ150的人有点弱智。要不,干脆直接点儿?
“Hi,生日快乐!送一个惊喜给你要不要?”嗯……就这么说好了,起码还有点悬念。然而,刚输入完毕,她的脸忽然红了一下:呃,这个……听起来似乎有点歧义,难道说她要把自己当做生日大礼包送到他面前?
说起来,宝宝还从未见过她,甚至连她的照片也没见过。自己这样刻意地避免露面,一开始是因为女孩的矜持,到后来,便是想等有机会再给对方一个惊喜。她长得说不上绝色,但也算清新明朗,一米六七的个子高拂窈窕,在高中晨跑时总会有人追在后面吹口哨,也曾有人死皮赖脸地拦在路上求交往。
等见了面,应该也会让他有个小惊喜吧?
夏微蓝想到这里,红着脸迅速地删掉了那行字,拿着手机发了愁——唉,怎么回事,只是发条打招呼的短信而已,怎么比拿奥数金牌还难?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近乡情怯”?两个网上聊了快半年的人,临到真的要见面,还有些束手束脚。天知道,上升星座是射手的她,平日可是出了名的直白莽撞啊!
想来想去,最后她只在QQ上发了一条短消息给他——
“Hi,今晚去了哪里?”
1分钟过去了,没有回答;3分钟过去了,手机依旧沉默着,没有回复,也没有短消息。而他的QQ一向是和手机绑定的,就算没有上线,也能收到短信。
到底怎么了?她有些闷闷不乐地垂头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算了,时间不早了,还是先找到住的地方再说——幸亏她来之前就在网上找好了租的房子,好歹也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对了,那个地址是……夏微蓝从手机的收件箱里翻出了一条短信,和手里的地图对了对,发现自己要去的地方在城市的西南角,临近大海的远郊。
怎么办呢?那里还没有通地铁呢。
一辆空的出租车从身边经过,揽客的司机对着她按了按喇叭。夏微蓝却没有动,用手指在地图上比了比距离,默默算了下——从嘉达世贸广场到那儿差不多有十五六公里的距离,S城打车起步10元,2元的燃油附加费,3公里起每公里2元。
这么一算,到那里大概要38元。
38元,在老家都可以……金牛座的她一贯节俭,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把S城里看到的所有价格都折算成了老家那个小城里的消费,越想越舍不得。一抬头竟发现不远处就是一个公车站,K155路公交车正在缓缓驶进站台。她低下头又看了一眼地图,发现这路车的终点站就在自己要去的地方附近,而公交车的车票只要两块钱!
就这样决定了!只思考了3秒钟,她便一个人扛起3个包裹,以惊人的速度冲了过去,大呼小叫地挤上了车。
周末的夜晚,公交车上挤得水泄不通。夏微蓝拖着大包小包,被挤在门口附近动弹不得,仿佛罐头里的沙丁鱼。虽然开了空调,满车还是充溢着一股汗味。
“喂!”车开出一半,她忽然惊呼了一声,抬手“啪”的一声打了过去,“干什么?”
那只手瞬间从她胸口缩了回去。夏微蓝回过头,看到身后的一个个子矮小的猥琐男人低着头,不作声地挤向了后门方向。她只觉得一阵恶心,不由得怒目而视,嘀咕道:“神经病!”
身边有人窃笑:“哎,说不定人家是把你胸口那个圈圈当做吊环把手了呢。”
“啊?”她哭笑不得地低下头,看到胸口那个挂坠正随着公车摇摇晃晃,“真是的。”她嘀咕着,提起挂坠放入了牛仔服衣领里藏好。
一路车子开开停停,每次刹车的时候她都要扶着行李提醒周围的乘客小心,挨了不少人白眼,幸亏再也没有遇到那种咸猪手。等人群密度稍微小一些的时候,她好不容易腾出手来,给那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不好意思,我是夏微蓝。我今晚就到了,现在去你家入住方便么?”
不到两分钟,屏幕亮了一下,“嘀”的一声进来一条短信:“来吧。”
还真是干脆。她长长地松了口气,总算有一个地方可以落脚,不至于半夜可怜兮兮地在陌生的地方流落街头……看来合租的那个MM的脾气还真不错,不枉自己特意从老家给她带了不少特产,来笼络一下感情。
自从拿了奥数的金牌后,身为尖子生的她有许多选择,然而她最终还是来到了S城那个神秘的艾柯学院——不是为了全额奖学金,也不是为了两年后直送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承诺,唯一的理由是:来S城读大学,是父亲当年的遗愿。当然,她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就是……宝宝他也在这个城市。没有出发之前,她就知道这座城市的物价高得惊人,于是暑假一开始便上网到处搜寻便宜的房源。在父亲死去后,母亲没有再婚,以教授钢琴课来补贴家用。故乡是个小城市,学钢琴的人不多,母亲的琴艺虽然出众,但每个月也只不过有三千多元的授课费。而家里除了她之外,还有四个老人要赡养。所以,她从小就练就了专属于金牛座MM的锱铢必较的本性,想要把奖学金节省下来补贴家用,不肯住到价格高昂、号称可以媲美四星级酒店的学院宿舍里去。用了一个暑假,翻天覆地地在网上找房源,然而结果却令人丧气。一轮搜索下来,她发现即便是一室一厅三十几平方的小房子,一个月的租金也要三千多,简直令人咋舌。某天宝宝上线,见她焦虑,发了个挤眉弄眼的表情:“不如住我那里?父母出国了,房子全空着呢。本大爷不收你租金,只要你……嘻嘻。”她撇了撇嘴,臭小子,想得美。在她几乎都要放弃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则寻求合租的消息——房子在大学城附近,上下两层,准备出租其中的一间卧室,里面水、电、空调齐全,拎包入住。月租金只要600,特别要求:合租的最好是单身女性。
这简直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嘛!
对方只留了一个电邮地址,她欣喜若狂地发了一个伊妹儿,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并强烈地表示了希望合租这套房子的意愿。隔了很久才有回音,对方对她的应征表示了一下欢迎,居然并没有多说什么。
既然已经找到了房子,加上宝宝每天甜言蜜语地要她早点过来。于是,在离开学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她就拖着行李来到了这个南方沿海的S城。来的时候,她身上只带了1000块钱。她有自己的打算:早来一个月,正好找一份暑期工,这样就可以赚到下个月的生活费了。
夏微蓝这样想着,紧抓着扶手,随着公交车摇摇晃晃。
30分钟后,车开出了市中心,车上的人渐渐少了。夏微蓝终于找到了一个位置坐下,将行李堆在脚边,舒了一口气。
50分钟后,车上已经只有她一个人了。
停停开开,一路走来,眼看着周围越来越冷清,街道上已经看不到开张的店铺和行人,一片漆黑。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公交车上,看着身材肥胖的司机,鼓起了勇气,走上前去:“请问,忠孝路和观星路的路口是在哪一站下?我怕坐过站了。”
“忠孝路和观星路的路口?”公交司机却颇为惊讶地看着她,顿了一顿才道;“终点站下车,再走5分钟就到了。”
“噢……”夏微蓝点了点头。5分钟,还好,扛着行李咬咬牙也就到了。
“半夜去那里干吗?”司机有些怀疑地看着她,嘀咕道,“那儿没有人居住,到处都是工地。”
“啊?怎么可能没有人住?”夏微蓝不信,扬了扬手机,“轮回巷144号,一幢白色的二层小楼——寻租网页上还附带了照片呢,你看!”
她正准备将保存在手机里的照片翻出来,却看到司机忽然变了脸色。
“怎么了?”夏微蓝有些惊愕,“难道没有这幢楼吗?”
“不,不……有倒是有的。”司机放缓了车速,斜眼看着她手机上的图,脸色有些发白,“那幢楼很有名,还上过全城报纸的头条新闻,谁不知道?”
“啊?”夏微蓝睁大了眼睛,“上过头条?”
“那儿本来住着一个女孩,和你一般大。三年前的一天晚上,她在外头和朋友庆祝完生日,回来就失踪了。”司机显然对那篇报道记忆犹新,“她的朋友那晚在路口亲眼看着她下车走入了巷子,巷子没有岔口,她却再也没有到家。她妈妈守在客厅,甚至听到了她开门的声音,但出去一看,却只有一把钥匙插在门上。”
“失踪了?”夏微蓝吃惊。
“是的,再也找不到了。”司机叹了口气,“就在那条小巷和自己家门之间,忽然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找不到了!”夏微蓝嘀咕:“会不会她自己跑出去玩了,或者被人绑架了?”司机摇头:“不,一直没有收到任何的勒索信息——她妈妈一口咬定是嘉达国际财团做的。那时候这里只剩下她们一户人家还不肯拆迁,之前也受到过恐吓,事后警察发现当晚街口的监控录像被人动过了手脚,11点到12点间的那一段不知被谁抹去了。”
“那有可能!”夏微蓝愤愤地道,“那些地产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个新闻当时很轰动,好多报纸都做了头条,暗示霍天麟和这个脱不了干系。”司机叹了口气,“他本来底子就不干净,做出这种事来也不稀奇。”
“不干净?”夏微蓝好奇。
“是啊……嘉达国际的总裁,鼎鼎大名的霍爷,”公交车司机指了指公交车座椅背,上面贴的是楼盘宣传海报,压低了声音,“以前可是四海的老大,亚洲最大的黑帮。”
“哇!”夏微蓝脱口而出,“那一定是他们干的了!”
“可调查了大半年,一点证据都没有。”司机踩了一脚油门,公交车震了一下,似是碾过了一个坎,“如果不是这样耽搁了一年,再加上这个路口忽然塌陷出了一个天坑,这里的楼估计早就造好卖掉了。”
“天坑?”夏微蓝愕然。
“是啊!就在刚才路过的那个十字路口底下——”拐过一个大弯,司机开始减速,准备进站,“不知道有多深,据说填了多少土都没见底。如今虽说是把它的口子封好了,但我每次开车路过还是胆战心惊,怕忽然掉下去。”
“哦……”夏微蓝喃喃,蓦地觉得一丝寒意袭来。
司机还在絮絮叨叨:“可怜的是她妈妈……自那天起,那个女人几乎夜夜都听见门外有人在转动钥匙开门的声音,她总说女儿还没走,一直在门外,却始终无法进来。”
“她疯了么?”这故事有点瘆人,夏微蓝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看了看周边荒凉黑暗的街道——在网上发帖寻合租的,不会就是这个疯了的母亲吧?
如果是,那就太……
“是啊,她在今年1月份的时候被强制送到城北的青山精神病医院去了。”公车司机的语音里满是同情,“案子一直没有了结,加上那个女人没有签拆迁协议,嘉达国际也没有办法,只能独独让那幢房子留下来。因为周边都是工地,那里的水电都被切断了,所以那里也一直没有任何人住。”
“什——么?!”听到这里,夏微蓝的头一下子炸了。一直没有任何人住?那和她联系的那个房东又是谁?
公车司机同情地看着她:“姑娘,一定是有人在网上恶作剧,骗了你。”
“不会吧……”夏微蓝喃喃,“那个发帖的人说她一个人住在这个房子里,名字叫……”她顿了顿,翻了一下保存下来的网页,念了出来,“麦美瞳。”
“吱!”一声刺耳的声音响起,公交司机忽然踩了急刹车。夏微蓝不提防,一头撞到了前捧座椅的靠背上,身边的行李也横七竖八滚落了一地。
“怎么了?”她揉着磕痛的前额,吃惊地问,“终点站到了?”
司机脸色苍白,直直地凝视着前方,说不出一句话。
前方便是终点站了。四周都是工地,半夜里寂无人声。在忠孝路和观星路的路口,昏暗的路灯下却站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子,长发披肩,看不清面目,长裙在夜风里微微飘扬,有一种虚无缥缈的美,仿佛夜里的幽灵。
她并没有说话,只是站在路中间,对着公交车挥了挥手。
“别开门!”夏微蓝下意识地惊叫起来。
然而司机仿佛被催眠了,手颤抖着,不受控制地按了一下开关,公交车门缓缓打开,有风一下子吹入——夏微蓝打了个寒战,往后退了几步,坐在了最后一排的位置上。
“是夏微蓝么?”那个白衣女子在车外微笑,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微微翘起的嘴角。声音未落,她已经上了车,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令人毛骨悚然。
“你……你是谁?”夏微蓝缩在公交车的座位上,紧紧地握着车上的铁质栏杆,仿佛生怕对方会忽然飘进来抓住自己,声音有些发抖,“麦……麦美瞳?”
对方微微笑着,伸出了手:“我来接你了。”
十指纤纤,涂着奇特的银色指甲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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