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武侠
一宗诡异的富贵镖出现,导致少年李玄误入江湖,随之而来的生死坠崖,让一本绝世秘笈背后的故事扑朔迷离。江湖杀戮,你争我夺,天神帮、飞龙教、药王谷、飞驼圣主……遇神龙、逢飞鸟、灭蝠王……江湖上三个惹不起人的背后会是谁?死而复生的李玄与她和她,又发生了什么?若没有悬在头顶上的乌神宝剑,一代盛世帝王李世民又会怎样?江湖,一个玄之又玄的地方!
第一章 树荫说书
朔方烽火照甘泉,长安飞将出祁连。
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
平明偃月屯右地,薄暮鱼丽逐左贤。
谷中石虎经御箭,山上金人曾癸天。
天涯一去无穷已,蓟门迢递三千里。
朝见马岭黄沙谷,夕望龙城阵云起。
庭中奇树已堪攀,塞个征人殊未还。
白雪初下天山外,浮云直上五原间。
关山万里不可越,谁能坐对芳菲月。
流水本自断人肠,坚冰旧来伤马骨。
边庭节物与华异,冬霰秋霜春不歇。
长风萧萧渡水来,归雁连连映天没。
这首铿锵雄阔的《从军行》是隋朝著名诗人卢思道所写,诗中借助汉时边塞的战争描述了远征将士别离家园的苦楚,以及留守思妇的离愁别绪,其中更讽刺汉时武将邀功求赏,不惜发动连年征战,无视风华少年客死边塞等悲壮之事,将诗人反对无休无止战事的思想赋予笔端,是一首流传极广的塞外诗。确是,塞外苦地,寒光照铁衣,关中富庶人家自是体会不到。试想,若无不畏生死的兵将苦苦坚守着塞外险地,哪来的繁华平安世间!如今,大隋天下虽已立国久矣,可大隋帝都长安以及关中大地,依然要靠无数将士舍家弃业的付出,才能换得十几年的安稳和平。
经略家言‘凡操持关中属地者即可以宰制全国’。关中,自古富庶,又称‘八百里秦川’之地,为政客兵家经略要地。
君王山,位居关中,西距长安二百六十余里,山势险要,蜿蜒百里,自盘古开天之时起,人们西入长安东走山西河南,漂泊黄河,都要沿着山前这条宽不过丈余的大路,年年往复。这条路自古不是官家驿道,而且年年风雨后,更无黄泥修补,但此路却以帝都长安为中心,向东绕过华山,通联着潼关关隘,之后又一分为二,分别向着山西与河南而去,而向西方的路则是从长安城出发,经过莽莽秦岭后,在天台山脚下向右拐过一个大弯,这才顺着渭河河畔往甘肃天水方向绵延婉转而去。
此时已到了初秋风干燥热的时节。君王山下几十里外的乱石岗上,几株高大的白杨似几把擎开的巨伞遮下一处好大的树荫。树荫下,十几个过往的商贩,随意而坐,在一个破旧的茶棚下,说笑饮茶纳凉的同时,正听经营茶棚的老者抑扬顿挫的说书。
这个老者身材矮小,身形消瘦,穿一身洗的发白的粗布长衫,满面的皱纹的脸似暴雨冲刷过的黄土岗子,沟壑。他一边说书,一边忙活续茶,神色间虽然始终透着似睡非睡的懒散,但一双眼睛却精光隐隐,任谁被他扫视一眼,都有莫名的凉意。
老者慢吞吞地踮着脚给纳凉的诸人续完一轮茶,唾沫横飞道:“那年也是这个日子,与今儿的天气很似。虽说看上去云淡风轻,离天高气爽还有些时日,但随后却发生了非同一般的事!嘿嘿……那天薄薄的雾气刚涂抹完大地,太阳才在远山后露出半个朦胧的脸庞……”正说得兴起,被其中一茶客打断,道:“你就别文绉绉的啦。不是要讲开皇十六年那场大风吗?直接些,别给咱们婆婆妈妈的啦!”老者闻言也不生气,呵呵一笑,微微欠身道:“好尊客呐,您别着急,咱小老儿这不已经说到那场大风了嘛!”说着,干咳几声,咽了口唾沫,继续道:“那天太阳刚从君王山探出头,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风吹得缩了回去。哎呀呀!这大风,好像疯子一样,漫过远山,夹着湿漉漉臭烘烘的气息,直如暴瀑似地倾泻向诸位足下的这片大地……那势头,嘿嘿……当真是非同小可,千古难得一见!”
他连说带比划讲的生动异常,见引得诸人渐渐入境,得意之时,顺手将被烟火熏的黑乎乎的大茶壶放在一旁,扯过一张破凳子,举着瘦长的胳膊,一边比划一边夸张道:“这场风真是发足了力,疯疯癫癫的样子很像我隔壁疯婆子,有时候吹着口哨,有时候喊着号子,由西向东,上蹿下跳,横冲直闯,将这的物什吹得东倒西歪。”
诸茶客听他又扯到自己隔壁的疯婆子,俱都哄笑道:“那婆子怎个疯法?该不会在床上和你疯过吧?”
老者尴尬的笑了笑,一脸正色道:“咱可是正经人,哪会有此事!”诸人见他神色闪躲,更加不怀好意的哄笑起来。这时,茶棚中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见老者面对诸人嬉笑,异常尴尬,便端着茶碗站起来,操着一口山西口音对诸人抱了抱拳,道:“列为既然喜欢听奇人异事,就别起哄了吧!喝茶,喝茶吧!咱们听老丈继续说,如何?”此时诸人笑够了,便有三五人端了茶碗向他举了举,算是答应了。
老者见诸人静了下来,感激地向年轻人看了一眼,继续道:“诸位尊客想必也知道,这儿的秋风刮起来会像个屁孩子的哭泣,来得快去得也快。而那场风在狂奔中,不断卷着活生生的人和牛羊马匹,向南来了,一路跨过蜿蜒百里的石溪河,冲到了这里,又在刀削斧劈的君王山前停留盘旋个把时辰,这才折了个弯向东北面的洛河飞奔去了。”
诸人听他将那场风说的厉害,都不禁停了手中的茶碗,问道:“风停之后又怎样啦?”
老者缓缓起身,给几个空了茶碗的人续上茶水,才道:“诸位有所不知,那场狂风吹起的当日,正是大将军宇文仇奉圣上之命,统御着三千钢甲精兵,由渭南启程,直奔潼关,欲向河南平定叛乱的节点。”先前替他打圆场的年轻人见老者终于说到了正题,不禁抚掌道:“宇文大将军现身,该会有异事发生吧?老丈快讲来。”
老者点点头,抬头望着大路方向,指了指一片青郁郁的山谷道:“宇文大将军率领大军,晓行夜扎,只几日便到了那里,喏,华县南郊。嘿嘿,诸位可看仔细了,那地儿可不远哩!”
诸人点了点头,直嚷道:“莫啰嗦,莫啰嗦,那场风与这片青郁郁的山谷有何干系?还不快快讲来。”
老者道:“干系大了。大军停扎的当日,无风无尘,正是旌旗难展烈日当头的晌午时分。宇文仇大将军征战多年,极是爱惜将士,他见天气如此,便下令安营扎寨,就地休息整顿。”
年轻人道:“好好个秋初天气,又非酷暑时节,岂会无风无尘?宇文将军怕是遇到麻烦了。”
老者叹道:“扎下营帐后不久,果然发生了怪事。那时宇文将军正与属下商讨如何应对这莫名燥热的午时,忽闻前军旗令官奏报,言称适才有一股莫名的黄风在前路军将士中间刮起……风停后,便有许多兵将被风吹伤了,现在已经无法前行。”说到此处,老者站起身来,学着当年宇文仇的样子,叉腰而立,故意扬天哈哈大笑一番后道:“老子麾下兵将,走南闯北,驰骋塞外,皆是能征善战的壮丁,莫说是一场风,便是天上落下的是刀子,脚下流淌的是铁水,也不致让大军停滞不前!”
老者说到此处,叹息一声,道:“但这风确是蹊跷,先前它是打着旋儿在先头铁骑队伍中刮了半个时辰,等停下了,那两千铁骑精兵便被吹伤了一大半,全军士气由此大损,不得不原地疗伤待命。”诸人听到此处,也是纳罕不已,茶棚中一个胖乎乎的商贾听老者说到这里后,撇了撇嘴道:“宇文大将军的平叛计划就这样受阻啦?”
老者点点头道:“大将军宇文仇发生异事,若捉摸不透下贸然奏报朝廷,圣上必会怪责他统兵不力,受到严惩。所以他夜不能寐,苦苦思索,仍无办法。可是到了夜间,身侧有个谋士献计,称离此不远有座君王山,山上有一奇人,唤作红叶龙。据闻此人神功非凡,不但能呼风唤雨,还懂得上古医道,最擅长治疗疑难杂症,若能找到红叶龙,必可解了此劫……宇文仇闻之大喜,问明路径,备下金银细软,带上献计的谋士和三名随从,领着数十名彪悍的军士,一路往君王山而去。”
风缓缓吹着,已与老者的故事一起形成特殊的气氛,在茶棚中弥漫开来。茶棚气氛热烈起来,诸人嚷着让老者快快讲下去。老者正要继续说,却听远处传来滚滚的马蹄声响。诸人听见马蹄声,纷纷转头望去,只见大路深处正泼刺刺的奔来一行黑衣乘者。
黑衣乘者越奔越近,远远望去,便如一条黑色神龙滚滚而来。诸人见黑衣乘者来势如风,暗暗纳罕,又见一行黑衣乘者俱都身材高大,腰悬利刃,虽人人戴着遮阳斗笠,却依然掩饰不住威猛的气质,不由面面相觑,暗暗心慌。这一行十余骑在茶棚前齐刷刷停了下来。为首的黑衣人低喝一声,便有一名黑衣乘者跃下马来,铿锵几步到了诸人近前。他先向诸人团团抱了抱拳,这才问道:“敢问诸位朋友,此去前方可有一处唤作‘客来喜’的饮酒处?”诸人听黑衣人话音洪亮稳凝,几步过来,矫健有力,特别被其遮阳斗笠下那双透着锐光的眼睛扫过,竟觉心中惶惶起来。
凉棚中诸人有的是初来此地,不甚熟悉这里的地形,有的却是常年往来,熟悉地形去处。可是不管熟悉不熟悉地形的人都知道近几年来世道动荡,这一带常有盗贼出没。如今见这一行人个个人形若蛟龙,腰悬长刀,彪悍的气势不免让人心惊,所以听了黑衣人的问话,都故意左看右看,偷偷对望一眼,装作茫然不知的样子。
茶棚的老者见黑衣人威猛非常,勉强装作镇定的样子,上前鞠躬施礼,赔着笑道:“确实有这么一处所在……几位尊客,您沿着脚下这条大路一直往前走七八里就能找到‘客来喜’酒店了。”说完了,提了提手中的大茶壶问道:“天儿这般热,诸位尊客先下马歇息会儿,喝口凉茶再赶路吧!”黑衣汉子摇摇头,也不答话,自怀里掏出一点碎银叶子,丢在凉棚最外的一张桌子上,道:“如此叨扰了。”言毕,回身走到为首那名黑衣乘者的马前,低语几句。为首那人点了点头,扶了扶腰间快刀,看了看茶棚中人一眼,双腿一夹,呼哨一声,领着伙伴纵马奔去。
茶棚诸人见黑衣人来去如风,纷纷交头耳语着。老者凭空得了碎银叶子,脸上不禁放着喜滋滋的光芒,枯瘦的双手拍了拍,干咳几声道:“小老儿接着给诸位讲哈!”
诸人闻言,纷纷落座,乱哄哄道:“讲吧,讲吧!”老者见诸人坐稳,便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但说宇文大将军一行人不消三五个时辰来到君王山下,只见君王山气势绵延,山阔云高,荒草杂树之下哪还有路径?他们寻摸了半天,因找不到村夫做向导,便留下数十名彪悍军士在山脚下护着金银,由谋士领路,迤逦往山上去。
过了几个时辰,他们摸索着找到了一处高大的山崖。那山崖高约百丈,三面凌空,只一面连着山顶上的黑松林。宇文大将军四人遥遥向上望去,只见直插云霄的山崖似刀削斧劈,光溜溜的石壁上生着突兀顽强的虬松。这些虬松或如飞龙汲水,或如大鹏展翅,又或如狂蟒盘身,在空濛缭绕的云雾中千年一日,令人惊叹啊!也就在这时,他们又发现山崖上有一截斜如雄鹰翅膀,而且极为醒目的红瓦飞檐……就在离红瓦飞檐处不远,有一束耀眼的光芒直冲向天,明亮的如暗夜闪电。谋士见了颇为兴奋,指着冲天光芒告诉宇文大将军,那便是红叶龙的修炼所在。”
老者说到此处,一语三叹,诸人听得更是心神俱往,听到宇文仇找到了红叶龙的所在,不禁兴奋起来,问道:“找到红叶龙后便怎样了?”只有那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却道:“能居于此地者,既是异人,便有异事!这几人的遭遇定是与众不同。”
老者对他嘉许的点了点头,叹道:“诸位要知晓啊,这宇文仇可是出身名门望族,自幼习武,熟读上古兵书,深谙山川形势,懂得兵法韬略,也是个虔诚的崇尚道法自然渴望修身成仙之人。他见光芒灿烂,冲天而起,气势若虹,明亮异常,大赞道:‘能隐于此地之人,必有非常本事。’又细细观察周遭地势,道:‘若要绕路上崖,非得三五日不可,而若要快快登上崖顶,目前看来,直接攀援是最为快捷的路径。’于是,他便命令一名随从即时登崖……诸位要知,这三名随从虽装束普通,一副长随管家的模样打扮,看起来毫不起眼,其实却是江湖中少见的一等高手,正因为身手不凡,所以才被宇文大将军带在身边……几名随从得了命令,纷纷将之前预备好的金丝绳索搬到崖下,另二人寻了棵云杉树,仔细的将之削成数十根长约二尺的木橛。”年轻人问道:“这木橛用来做什么呢?”老者道:“登山之用……哈哈……既然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奉命上崖的随从便将那捆细若青藤般的金丝绳索系在腰间,拔出背负的精钢烂银钩,以精钢银钩辅助手脚,几个起落,向山崖顶上攀去了。这随从一路向上攀登,一路以上乘的内力在崖石壁的缝隙上打下木橛,而后再系以携带的绳索。直到将近午时,他才上了山崖,寻了一棵高大的黑松,将绳索的一端绑在黑松上……如此,登山软梯结成了。”
诸人听得入神,而老者说到此处,似乎也已沉浸在当年那名随从上山的惊险情势中。
老者闭眼片时,长叹一声道:“山崖顶上地势极阔,约百八十丈的面积。山崖的凌空处,岩石裸露,寸草不生,被云雾覆盖,稍不留神,极有可能踏空,失足坠崖。而山崖的后部,被高大壮硕的黑松覆盖。宇文大将军四人上了山崖,虽然与那束冲天光芒近了,但身在崖顶时狭时阔的地势中,却被密密匝匝的黑松遮住了方向。于是,宇文大将军便命两名随从沿山崖边缘察看,片刻后,随从回来后说离此不远处除了有一座衰败的君王庙,再无他物……既然有所发现,还愁找不到红叶龙吗?可是宇文大将军一行人去看了,却好生失望。原来红瓦飞檐正是这庙宇的斗檐。众人围着庙宇转了一圈,见这庙宇虽具规模,可因时间太久早已破败不堪……还有,除了庙内一尊不知名的神,广场上的几株高大古槐,以及一条松荫遮蔽荒废已久的古路外,四周尽是荆棘杂草与黑松,却哪有光芒冲天的异象。众人折返回去,一边寻找一边合议,不曾想,却在无意中入了松林的另一条路。”
老者说到此处,捧起茶碗饮了一口凉茶,又起身给诸人续了茶水。诸人见老者动作迟缓,有些不耐起来,纷纷叫嚷催促道:“喂,他们寻到这条路以后,又怎样了?”
老者看了看诸人,微微笑道:“几人愈往里走愈觉得此地清净无比。宇文大将军更是一路称赞道:‘非凡之人居于非凡之地……若寻得红叶龙了,将士的怪病便真是有救了!’……他正欢喜着,却蓦地被身旁一名随从的低声惊呼吓了一跳。他顺着随从戒惧的眼神望去,见不远处一块高约八尺,宽约一丈有余的巨石上写着一个斗大的‘杀’字。这个‘杀’字写的霸气无比,金钩铁画,入石三分,虽被风霜雪雨侵蚀,但依然透着隐隐煞气。几人暗暗吃惊,茫然中又发现有风吹过这片黑松时,发出地声音好似冤魂呜咽,咯咯作响黑松粗壮的枝干更像厉鬼伸出的手臂……他们正恍惚着,忽然见黑松枝干上似有模糊不清的白色物什飘动。宇文大将军定睛望去,不由吃了一惊。哎呀……诸位,你们猜猜,这是什么!”
老者见诸人皆摇头不语,嘿嘿一笑,神神秘秘的道:“原来那阵风吹的黑松枝干上飘动的白色物什竟是数十具早已枯朽的尸骨。”诸人听他说的恐怖,不禁都‘啊’了声,老者嘿嘿一笑,继续道:“那几具白色的尸骨仿佛已在多年。肉身早已散落入土,面目更是难分辨。嘿嘿……骷髅上只余下空洞的眼眶,像是在凝视着幽暗的松林,唉……这种凝视不知是在悲哀人生短暂,还是在感慨世间繁华。”
诸人正听得面面相觑,忽听老者声音高昂起来,大声道:“但宇文大将军是谁呀?他是统领数万大军的将领啊!他早已看惯了人的生生死死,习惯了沙场上的哀嚎与杀戮……他见此地状异,伸手摸出腰间的长剑,擎将出来,一把拽过已浑身发抖的谋士,低声喝道:‘你领的好路,嘿嘿……快快前面带路,把本大人带出去,否则,在我死之前,先杀了你!’诸人慌不择路,胡乱在松林里闯荡着,不知走了多久,疲惫的他们终在一块亮如明镜,斜斜向天的巨大坚石前停了下来。”
年轻人听得入神,不禁问道:“若依老丈所言,这巨石该是生出冲天光芒的所在吧?”
老者点点头,道:“正是!但明镜般的巨石为何斜斜向天?难道它自恒古以来便在?”
第二章 古怪人事
古路树荫,风掠进茶棚,最初让人感到有些燥热,但不知为何打了个旋儿后却又凉凉入骨。诸人听书听得入神,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宇文大将军误入奇异未知之境地,虽然明知这件事过了多年,但听老者讲到精彩时,仍不禁替宇文仇一行捏把汗。
老者明知茶棚里诸人答不上来,却还是故意一问,待见诸人皆都不语,这才似笑非笑的继续说道:“到了这里,宇文仇突觉得心乱如麻。他仔细看去,见斜斜的巨石是被一大片紫色花海包围。紫花与人一样高,丛生在蒿草中,开的花大若海碗,每朵皆都六瓣形状,瓣瓣薄如蝉翼,晶莹透明,散发着众人从没有嗅过的香息。宇文大将军仔细一嗅,发觉花香的香息似空谷幽兰般清雅,却又像麝香般馥郁,更似腐烂沼泽地陈埋的尸骨散发出的古怪令人心悸的气息。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天已午时,阳光正烈,一些密不透风的荆棘丛生在松与松之间,松树与荆棘将紫色的花海包围起来,除了适才的来路,已再无它路……众人仿佛进入一个盛满紫色液汁的碗里,身体像是浸泡在紫色液汁的肉丁。面对此景,身置此中的人,极易产生一种非人间之错觉。眼见无路,必须折返,宇文大将军正暗自思谋着,却突听花丛中传来一阵‘沙沙’的巨大声响。几人惊惧不已,纷纷擎剑警戒,但巨响只有一瞬间,而后声息俱无。宇文大将军有多年沙场的经验,预感此地不能久留。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后退,却在这时,人高的花海中蓦地再次传来一阵巨响,一股腥风立夹杂着紫色花海浮动的异香向众人扑面吹来。这风急促有力,来得突然,像蕴含着巨大的自然力量的网,众人大吃一惊,竟心下顿生绝望。”
说到此处,老者神色变得怪异起来,一双更加明亮的眼睛闪过丝丝奇异的光芒。他停顿了片时,突然压低声音道:“那香息顷刻间便进入他们的鼻端,弥漫在脑海,令人顿生臆念……哦,对啦!那香息微甜,是在梦里几经寻找,却总也找不到的一种快感。但那香息又充满辛酸,像情人别离多年后不期而遇,相聚之惊喜。唉……这奇异的香息在他们身体内不断地流转,融入血液,不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宇文大将军几人便有了一种垂死,挣也挣不脱,甩也甩不掉的绝望感觉。”
诸人似乎被老者描述场景惊呆了,待听到他长长叹息一声,不禁也随之长叹一声。一个年纪不大,靠近老者坐着的后生脸色苍白的问道:“那……大将军后来呢?”
老者叹息道:“宇文大将军从此没了音讯。副将军安子苗等了几日,再也坐不住了。虽说阵前丢了主将,是行军重大事故,但误了平叛计划却是都要掉脑袋的大事。苗子安不敢怠慢,连夜修书奏报,将此事前后经过原原本本报奏给当朝文皇帝。文皇读罢大怒,一面急调自己的儿子雍州牧杨广星夜前往抚军,一面派遣内廷数十名武功高手前往君王山找寻宇文仇众人的下落……斗转星移,物换人离,几年过去了,直至文皇神龙归天,当今圣上杨广登基,宇文大将军一行人连同带去的数百金银依然没有下落。他们是生是死是无恙是受伤,是仍在君王山中,还是如那几具吊在黑松上的枯骨一样,从此只留下黑洞洞的眼神……再没人知道。”
那个年轻人叹道:“这倒确是异事!”老者点了点头,指了指面前大路,又指了指远处云雾环绕的君王山,对诸人道:“此事在关中民间众说纷纭。其中流传最多的是,此路是玉皇大帝弃落人间的一条神鞭,踩在鞭子上的人自是没命,更为可怕的是手持这条神鞭的神。传说他守候在君王山,不但不准凡人靠近他,更是日日夜夜不停地用这条神鞭抽打着皇都长安城。嘿,他无休无止的鞭挞着,直至将其鞭打成废墟……或许当年身为雍州牧的杨广,在受命前往宇文大将军营中抚军时,心中也留下了巨大的难以解开的心结。因此他登基之初,便下令全面废弃此路,将它留于民间,让人们踩着神鞭走,同时又为了控制天下,下令开凿大运河。”
老者说完,忽然站起来双手一拍,对着茶棚外的大路,似吟似唱道:“惆怅路归民间,非驿道不平坦。但路呀还是路呀……管它风雨霜雪漫,管它人与神窄与宽……”
诸人听他唱的有趣,纷纷鼓掌叫好。老者越唱越起劲儿,摇晃着脑袋唱的不亦乐乎。棚内诸人正欢笑着,忽听大路深处又传来泼刺刺的马蹄声。诸人突闻蹄声,想起先前那帮骑马的黑衣大汉,心下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惶惶,纷纷止声,俱向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滚滚黄尘深处,一匹白马驮着一个头戴轻纱斗笠的女子,渐行渐近。
不消片刻,那女子已纵马到了凉棚近前,诸人见其玉手轻轻一提,身形异常稳凝。女子勒住坐下白马,先是整理了一下被风吹皱的衣裳,这才向凉棚内张看几眼,脆生生问道:“诸位,可否看见一个脸有斜长刀疤的汉子,带着三人从此处路过?”
诸人见女子身姿袅袅婀娜,脸庞尽管被轻纱隔着,可依稀中还是能看出此人容颜极美,待见纵马停驻,姿势美极,可见她不但骑术精绝,似乎还有一身高超的武功。
在这前后甚是荒凉之地,咋见如此女子,又突闻这般美妙动听的声音,诸人俱心神为之一振。有人抢先答道:“刀疤汉子没见着,却看见十余骑黑衣乘者打此路过。”
女子‘哦’了一声,问道:“十余黑衣乘者?”那人见她应声,兴奋起来答道:“是呀!不过那些人头戴斗笠,看不清面貌,自然不知他们哪一个脸上到底有无刀疤……”见女子似在思索什么,便又道:“不过,听那一行黑衣人好像要去……客……什么喜的地方饮酒。”老者刚刚讲完那段离奇的故事,正欲托着备好的铜盘子向诸人讨要些赏钱,这时见女子来了,开口就惹得诸人不再理会自己,不禁有些生气。但他毕竟是生意人,先前因给黑衣人指路,意外得了碎银叶子,正在兴头上,这时见又有人打听事,便上前殷勤道:“这位姑娘,那些黑衣人是要去前面的客来喜酒店……姑娘啊!您一个单女子,打听那些凶巴巴的大汉做什么呢……”
马上女子打断他的话,扬了扬手中的马鞭,指了指身后不远处一条连接大路的三岔口,问道:“那些黑衣人是从哪个方向来的?”老者嘿嘿一笑道:“若问他们是从哪个路口来……这个……这个却要容小老儿想一想了……”口中说着,一双干枯消瘦的大手来回搓了搓,眼睛却紧紧地盯着马上女子挂在马鞍一侧的包裹。
马上女子见他故意吞吞吐吐,明白他是在索要问路钱,冷笑一声道:“你真的想不起?哼……我不想问了……”言毕,轻轻一抖缰绳,白马蹿起,正欲离去。老者见平白到手的钱要飞走了,焦急起来,往前一步急声道:“好姑娘等等啊!说不定片时后小老儿就会想起……”岂知他还未说完,马上女子却摇了摇头,也不言谢,双腿一夹,轻喝一声,座下白马如飞射的箭一般蹿了出去,临走时,女子玉手一扬,只听得‘嗖、嗖’两声,两件未知的物什恰好落在凉棚的桌子上。
诸人不知女子甩手飞来何物,俱吃了一惊,纷纷站起身来,想要躲开,待见这两样物什是落在桌上,旋转个不停,并非飞向自己,便都又伸长了脖子围了上去,惊诧不已。
老者和那年轻人也围了过去,只见两样物什落在在桌子上后,急速旋转个不停,也甚惊异。
诸人等了一会,见这两个物什毫没停下的意思,忍不住喝彩起来。老者见了却嘿嘿一笑,两根手指搭在桌子上轻轻一按,嘟囔道:“这是啥物件,怎的就不停下来,让小老儿看个清楚呢?”说来奇怪,老者话音还未落下,只听‘吧嗒吧嗒’两声,两样物什立时停了下来。诸人不知原因,定睛看过去,原来落在桌子上的竟是两枚五铢铜币。老者似乎很扫兴,嘟嘟囔囔个不停,诸人也感无趣,纷纷散开。
那年轻人习过武功,见白马女子纵马前行时,随手一扬,不但让抛出的两枚铜币不偏不倚的落在桌子上,且还旋转个不停,这种貌似变戏法一样的手法,其实却隐含极高深的内力。因为要施展这种手法,必须有拿捏极准,妙到毫巅的巧劲儿,可要练成这份巧劲儿,如果没有十几年习练暗器的苦功和精准的眼神,绝对无办法做到。
试想一下,女子若随手一抛,其劲力大了,铜币必会飞出桌面落在地上,倘若劲力小了,铜币即使稳稳的落在桌面,也不会如此旋转不停。而更让他惊奇的是眼前这个摆凉茶棚的老者。适才他以两指之力在桌子上轻轻一按,劲力立时透过桌面,卸去铜币旋转的力道,使其无法继续旋转下去。这种隔物传力隔空打牛的内劲,更需有极其上乘的内功手法,与那女子抛出的手法相比,已不止高超过十几倍。
年轻人正自思索,却见凉棚中一人指着远方,面色惊惧的吆喝着众人。诸人随他看去,只见西北方向的天空昏黄异常,天地相接处,不知何时已涌起了一道高达几百丈的尘埃。尘埃滚滚而动,好似一堵黄色的巨大的土墙,缓缓向这边推进过来。
诸人不知这是何种状况,见黄色巨墙一路推进,尽管速度缓慢至极,但一路上却如摧枯拉朽般将树木、山石瞬间吞噬掉。老者见了,惊慌起来,指着一片巨大山石交错的山岗,嘶声喊道:“沙尘暴风……沙尘暴风来了,赶快往乱石岗那边跑!”
他这一喊出来,诸人如梦方醒,慌慌张张中纷纷冲出凉棚。有的催赶自己的坐骑,有的呼天喝地的抛却随身物品,只身向乱石岗方向跑去。老者见一笨重的胖商奔跑时兀自不舍手上沉重的包裹,上前飞起一脚,将约略百十斤的包裹踢飞出去,喝道:“舍命不舍财呐?”年轻人此时已跃上了白马坐骑,见老者因救胖商落在后面,便一提缰绳,纵马跃到他身边,将他提上马背,双腿一夹,白马奋蹄疾驰。
这风势疯狂肆虐,直直吹了三个时辰后才缓缓停了下来。风停后,天气非但没有清爽,却开始变得郁闷起来。然而,就在这郁闷至极的天气中,一个年轻人骑着马正沿大路奔行。
从长安来时,年轻人骑的是白马,穿的是玄衣长袍,潇洒至极。但经过这三个时辰的鬼天气,马已不是白马,人更谈不上潇洒了。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大风来临时将老者提上马的年轻人。
那场大风卷过来后,他与老者纵马躲在乱石岗中。待到风停他才发现,不但那些与他在凉棚中纳凉饮茶听书的人不见了踪影,就连与自己一起躲在巨石后面的老者也神秘不见了。
这场大风卷来,飞扬起厚厚的黄土,将白马染得通体混黄,马上年轻人虽然勉强好一些,但一身玄色的长袍被黄土泼染后却像一个滚了黄汤尘土的汤圆,狼狈不堪。
他一路向前奔走,一路拍打着落在身上的尘埃。他虽侥幸留命,甚至不在乎眼前这没有尽头的路,但愈走之下,袭来的疲惫,还是让他忍不住四处打量歇脚的处所。
天气愈加闷热起来,年轻人抬头看了看天,见天空毫没风来前无边晴朗高阔的样子。远处层峦叠嶂,似在眼前,却又仿佛遥不可及。四周天空,无论远近的地方,好似一锅已被搅混的黄米粥,昏黄、深沉的颜色不禁让人为之气阻。他从未遇到这种沙尘暴风的天气,感觉先前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一路走着,他又忍不住暗暗侥幸,侥幸自己没有被风卷走。他催马出了乱石岗,忍不住抖了抖手中的缰绳,自言自语的道:“这种鬼天气,怎就会让我碰上了呢?唉……都这季节了,秋老虎还要发威!”
年轻人暗自摇摇头,见胯下白马四蹄踏下之后,毫无力气,溅起的阵阵的尘埃,干燥的似要着火般,引得白马情绪焦躁,不断地咬着铁嚼,打着喷嚏,喘着粗气,吐着白沫。白马如此,年轻人怎再忍心催促它,正又累又渴间,蓦地听身后隐隐传来马蹄声。回头望去,见身后四匹健马快若奔雷中正由远及近向自己这边奔来。
这么个大热天还有人如此着急赶路?年轻人忙拽拽手中缰绳,与白马向路旁让了让。
只转眼间,势若奔雷的四匹健马已到了近前。
年轻人见当先是一名黑衣刀疤脸的男子,紧随其后是一个莽汉,一个背负长剑身材修长面色孤傲的道人,最后是一个奇丑无比的女子。四匹健马与年轻人擦肩而过,泼喇喇地掀起一阵黄土尘埃。因大路两侧无可遮蔽,四马一过,溅起的尘埃自然落了年轻人一头一脸。年轻人见四人自顾赶路,毫不理会身后扬起的黄尘泼染了自己,不禁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拂着尘埃,正欲催马赶路,却见带头的黑衣刀疤脸男子纵马疾走了四五十丈后,突然吆喝一声,调转马头,与其余三人急急下了大路,一路往空旷山野间奔去。
年轻人看的奇怪,可天气如此闷热,却哪有心去理会这帮人去向何处。他双腿一夹,白马长嘶一声,极不情愿地向前奔去。路虽然难走,但还是要走,路之所以是路,不只是因为它有阳光,空气,水分、汗滴以及悲喜交错的眼泪。路在人们眼中,蕴含着生命充满力量,有财富有希望,因此再难走的路,只要是活着的人就要继续走下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年轻人终于遥遥望见了一处酒店,那沾满浮尘的脸颊,掩饰不住兴奋,此时强撑的身心瞬间松弛下来,像泄了气的皮囊,有些把持不住似地摇晃几下。他抖了抖白马缰绳,挺了挺有些酸痛的身躯,催促疲惫的白马往酒店奔去。
酒店不算太大,可在闷热天气下已算福地了。
快到酒店门前,年轻人举手搭着凉棚看了看,见店门外的宽阔地上林列着数十根高大的拴马桩。两名店小二擦着汗,站在距离拴马桩三十几丈远的一根高挑着黄色旗帜半尺粗的旗杆下张望着过客。
年轻人抬眼看了看旗帜上‘客来喜’三个烫金大字,心下暗道:“这处酒店不正是先前一行黑衣人向茶棚老者打听的所在么?”
客来喜,此种天气得遇此店,又有几人不喜?
既已见到落脚处,欣喜之余,他便放缓马匹,放任白马自由自在的向这二层高的客来喜酒店走去。
客来喜酒店是由古拙稳重的红木搭建而成。酒店虽无彩画欢门花木相映,但远远看去还是颇有气势。未到近前,酒店内已隐隐传来嘈杂的欢声,一阵阵刀勺叮当乱响声飞来,一波波推杯换盏之音传来,热闹的好似六月天气,让人精神为之大振。
年轻人驱马走到店前,透过挑开的窗户,见一楼散桌上已围坐下许多往来赶路的人。这些人有的是衣冠楚楚的商贾,有的是匆忙奔走四方的贩夫民卒,有的是浓妆艳抹的天涯女子……其实,此时不论衣着繁简,更不论南北语调,天涯何处无知己,知己未必在天涯!面对生活困苦,摆上几碟小菜,斟满几杯辛辣老酒,无论贵贱高低,无论相知与否,心扉敞开,尽情言欢,岂不也是抚慰自己抚慰他人之良方!
虽说酒旗楼牌之欢,无不是过眼云烟,但世上又有几人能拒绝人生中一次次醉眼看花挑灯看剑,放言四海之豪迈精彩。人情世故伴欢乐悲伤,在这里已化成一碗碗浊酒,你举杯,我干了,管他功名尘土,管他王侯草民,一起醉天涯,去笑看红尘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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