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实录》作者:富建军-免费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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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悬疑 推理
这是一本盗墓悬疑侦探推理小说卑故地霍尔特山系一带是一片最适合盗墓黑帮生存的土壤,地广人稀,历史悠久,墓葬众多。本书根据积累多年的真实盗墓事件而成,取材于中国盗墓黑帮暗访数据,作品以寻找鲜卑王陵墓为主线,以盗墓黑帮的运作及内部争斗为中心,揭秘上百人的盗墓黑帮、数千次墓葬探掘以及文物走私背后错综复杂的利益链条。

第一章 狱外的黑色阳光

蒙东第三监狱地处辽河冲积平原北部,是这一片广袤草原深处的唯一一座大型建筑,灰白色的主基调与蓝天白云的早春草原构筑了世外桃源般的想象空间。只有在这片楼层不高却占地广阔的封闭王国羁押过的囚犯们,才有足够的资格来品评这里曾经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一切。
从第九监区到监狱正门需要步行三十分钟,沿途需要经过四道高耸的黑漆铁门,当然也不可避免地路过皮件加工厂和箱包缝纫六厂。
青格勒图穿上了几年前刚入狱的时候换下来的夹克衫,西装裤的腰围明显宽大了许多,他拎着一个黄色的网兜,里面是他曾经的一些生活用具和私人物品,相比来的时候,除了上衣内袋里面的《刑满人员释放证》和几页落户证明材料,恐怕就只有四角高墙中度过的千百个孤独之夜了。
途经皮件加工厂的时候,几个胆大的惯犯避开管教人员的目光,在卡车装卸羊皮的同时不断上下打量着这个高大的蒙古男人,羡慕他能幸运地跟在两位狱警的身后向自由走去,虽然彼此并不相识,青格勒图还是善意地向参与劳动的皮件犯人投去一个微笑。面对自己曾经打拼过的场地,看着熟悉的机器设备和陈设,青格勒图多少有一点唏嘘感慨,虽说这里是监狱,没有一个正常人愿意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失去自由,但是这里毕竟是自己生活过的地方,往事已经在自己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不要说是现在,恐怕就是多年以后直至死亡的那一刻,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幕一幕还是会不时地浮现在眼前。
在箱包缝纫六厂的操作车间外的小路上,青格勒图留意地向缝纫车间看过去,不过他没有看到自己曾经坐过的位置,更没有看到自己曾经使用过的那台缝纫机,以前在蒙东集团做总裁,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亲自操作一台电动缝纫机,会亲手缝制一只以前他都叫不出款式的女士皮包或拉杆箱。现在马上又要恢复到几年前的声色犬马、灯红酒绿和滚滚红尘的生活了,没有太多的兴奋或解脱,青格勒图甚至有点儿想把那台缝纫机买回蒙东集团放到荣誉室里永久展示的冲动,但是他还是很明智,现在他还在监狱的高墙里,在没有踏离蒙东第三监狱正门的时候,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还是乖乖地服从管教人员的管理,先办理了出狱手续再说。
管教人员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他们和任何一个犯人都没有丝毫的私人恩怨,都是工作而已:你犯事进来了,我就有责任对你进行改造和管理,这不仅是我的工作职责,而且是我养家糊口的需要;你刑满释放了,也没有任何一个管教人员愿意对你盛情挽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再相见远比再见来得实在和受欢迎。
青格勒图带着行李步出监狱正门,来不及回头说声感谢的话,高大的铁门左下方的小角门就“砰”的一声锁住了,这不像是把释放人员关在监狱外,更像是把管教人员隔绝在铁门里。犯人,只要不是死缓或无期,就总有走出铁门的那一天,其实就是死缓或无期也不是没有出狱的可能,但是作为监狱事业的从业人员,也就是狱警或管教人员,他们一生中的主要时间也是在铁门里面度过的,与犯人不同的只是劳动强度的差别和工资待遇的高低,就心理层面而言,犯人一经宣判入狱,在内心里就有了一种落盗墓实录鲜卑王陵幕后的较量叶归根的坦然,而监狱事业的从业人员则要额外关注一些可能发生的类似越狱等高风险事故,心,时刻紧绷着。
与影视剧的惯常宣传和格式化特写不同,走出监狱铁门的青格勒图并没有皱着眼眉抬头远眺久违的太阳做出一副重获新生的样子,他目视前方,步履坚定地向前走去,黄色网兜的行李早已被他扔在了墙角的垃圾桶旁,在监狱正门外的水泥马路上,在青格勒图目光所能及的正前方,两辆蓝色别克商务车已经静候多时了。
没有寒暄问候,没有握手拥抱,甚至没有一句言语,两辆商务车一前一后悄然驶离了这座灰白色的庞大建筑,只留下一只装着生活用品的黄色网兜蜷缩在高墙外的角落里,目送主人的潇洒离去。
躺在温热香檀的清池里,吸着一只上好的COHIBA,从身边水果拼盘中的一串暗紫色美国提子上面摘下一颗圆润亮泽的果实放入共沐温泉的美女朱唇里,青格勒图长嘘一口气,这口气已经在胸口和丹田压抑了好几年,现在终于可以放松甚至放纵一下身心了。
黄经理的安排还是很到位的,商务车没有回到蒙东集团的驻地而是直接来到了著名的温泉疗养区,在接风之前先洗尘还是很有必要的,尤其是一个被压抑了太久的健壮男人。
在温泉浴所的私密休息室外的廊道里,虽然是优等的隔音门,黄经理和手下的几个心腹随从还是可以隐约听到身材曼妙的头牌美女的娇喘呻吟,门外静候的众人相视一笑,黄经理金丝镜框后面的眯眼闪动着狡黠的目光——深沉、深邃、深不见底。
一行十余人围坐在通辽市一所豪华酒店的雅致包厢里,之所以没有回到蒙东集团总部所在地查干浩特镇而是来到这个销金窟,是因为黄经理坚持认为只有这个酒店才是蒙东地区最豪华最写意的休闲会所,只有在这里为青格勒图大哥接风才能显示出一干人等的兄弟情分,按照黄经理的话说,也只有“在比较大的城市才能够容纳青格勒图大哥的宏图伟业”。
“你可拉倒吧,我有什么宏图伟业啊?还不是蒙东集团那点事。”青格勒图坐在金色团花欧式大吊灯下面雕花红木圆桌的首席,咂摸了一下口齿中五粮液的甘洌余味,“都是一些常规业务,没少了你们的帮衬,我心里有数。”
青格勒图看着面无表情的黄经理,心想:这个接近花甲的老汉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金丝眼镜甚至能衬托出那么一种儒雅的味道来,他这几年下来怎么就没显老呢?别说法律了,就连时间也真他妈的不怎么公平。
“老黄,你怎么不说话啊?来来来,我单独敬你一杯,权当给你润喉了,这几年还真是辛苦你了!”青格勒图举起面前精致的景德白瓷高脚小酒杯向座位左侧的黄经理敬酒。
矮胖的黄经理梳着领袖头,乌黑油亮光可鉴人,一身笔挺深色西装,还真有那么一点儒商范儿。
“不敢当!不敢当!应该还是由我们敬大哥!”黄经理半推半就着也举起了酒杯,环视左右,“我提议:咱们蒙东集团董事会的全体成员共同敬大哥一杯酒,一来是为大哥重获自由接风,二来感谢大哥给了我们一个发展事业的平台,没有大哥的昨天,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和明天!来,干杯!”
“等一下!”青格勒图用左手挡住了黄经理的酒杯,“老黄,别急着喝酒啊,醉酒醒话,还是先把话说透了再喝也不晚嘛!”
青格勒图知道情况有变,他原来在狱中已经多次对出狱以后接管蒙东集团的变数,作了各方面的考虑,包括常规业务的架空可能、包括财务部门小金库的去向问题,更包括在老黄的领导下,万一有违规业务的苗头该怎么处理,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才刚刚出狱就已经被蒙东集团领导层排斥了,这一口酒喝下去,就等于是承认自己已经接受了被踢出董事会的现实,酒可真是毒药啊!
黄经理有点儿尴尬,但是立刻就恢复了信心,他笑眯眯地看着曾经的蒙东集团总裁、现在的刑满释放犯青格勒图,内心涌动着一种源自法律框架下的支持力量。
“大哥,你可千万别误会啊,我们这几个兄弟都是跟着你的,在座的没有一个弟兄是见利忘义的人!”黄经理干脆放下了酒杯,“不过出于对蒙东集团的长远发展考虑,我们几个董事会的成员最近合计了一下,我们想给大哥一些股份,算是对大哥前期创立公司的一点补偿,股份的具体比例我们听大哥的,你说多少就多少!”
“黄总说得对,这是我们的集体决定。”酒桌斜对面一个陌生的精壮瘦高青年附和着黄经理,“大哥你刚刚出来,大概对市场和现在的人脉都需要有一个逐步熟悉的过程,马上进入董事会不太合适吧?”
“就是就是!”另外一个中年男人也在抬轿子,“这几年在黄总的领导下,集团的业务无论是从量上还是从质上都不可与原来的蒙东集团同日而语了,根本不在一个层面,我觉得大哥还是拿一些干股到大城市享受生活得啦。”
“集团也不是一个人的天下啊!”
“创立集团不代表就能长久管理集团,现在的企业管理权都和股份分离了!”
“其实有股份拿还不用操心是多好的事啊,我就没这个福分。”
雕花圆台俨然成了蒙东集团的会议桌,大家纷纷发表意见,众说纷纭的归宿却是统一的:希望青格勒图“识时务者为俊杰”,拿钱走人不失为上策。
黄经理默不做声,环顾围坐的心腹,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青格勒图的脸上,他在等待前总裁的选择结果,假如青格勒图还认为他有选择余地的话。
2010年 5月 8日,星期六。
五月初的天津,杨树刚刚抽出黄绿色的小叶,天是灰蒙蒙的,空气干燥而且开始有了一点儿夏天的烦热。
我怎么也想象不出青格勒图在天津这个曾经的天子渡口约我见面的动机所在,不过出于共患难的兄弟情谊和学校抑郁外出散心的需要,我还是请了长假来到了这座滨海城市,也许在我的期待里,还希望能够从夕日朋友口中打探到某个魂牵梦萦的友人的消息吧!
出了天津站,我坐上一辆出租车直奔目的地,好在上午的路况还不错,既过了早高峰,又没到午高峰,一路顺畅。我坐在车里浏览着天津的市容市貌,这座首都北京的卫星城直到最近几年才有了相对准确的城市定位和跨越式发展,所以眼前可见的到处都是后发制人般的基建热情和广场大厦,过了解放桥,沿着解放北路向南直行,从解放南路立交桥右转,很快我就到了位于围堤道南段的小肥羊火锅店。
一个人的饮食喜好似乎带有强烈的地域特征,只要是在出生地度过了难忘的流金岁月,那么在人生的后续旅途中你总能感受到先前岁月的痕迹,无论此刻的你是远离故土还是植根他乡,这一点从青格勒图选定的饭店就能得到验证。
在大厅的临窗小方桌旁,我见到了久违的青格勒图兄弟,与我上次携妻女赴内蒙古远游探监时相比,这个中年蒙古男人显得更加苍老和憔悴,红黑的脸上纹路纵横,早已没有了当年叱咤蒙东的豪情和神采。
“云飞老弟,真不好意思啊,让你跑了这么远的路,辛苦辛苦!快过来坐。”青格勒图起身招呼我,一双大手握起来还是那么厚实有力。
“没啥辛苦的,机票没买到也还是个动车卧铺。”我微笑着坐在青格勒图的对面,在我的印象里,这好像是我和他相识以来为数不多的单独聚会之一。
“你也没什么变化啊,还是这么面嫩。”青格勒图示意服务员可以上菜了,他的风格也没有变化,一向是包揽一切的做派,即使是饭店聚会,他也没有征询食客口味的习惯,总是凭借他对客人的认识程度来点菜上酒,这倒省去了通常点菜时彼此谦让的烦琐。
青格勒图始终是一个活得很坦荡的人,直来直去,就是个洒脱。
“都四十三了,嫩什么,装嫩。”我拒绝了青格勒图递过来的一支古巴雪茄,最近扁桃体有点儿发炎,“你出来了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我还想去接你的,我那次去内蒙古的时候不是和你说过的嘛,你肯定是忘记了。”
“那倒没有,我还不至于那么健忘啊,我的本意是想等出来以后各方面都安顿好了再联系你,这样心里也踏实不是?”青格勒图给我倒了一杯啤酒,“这个啤酒味道淡,喝了也没事。你咋不去把扁桃体摘除了?小手术,你原来不就总是发炎上火。”
“唉!割舍不下啊,毕竟跟了我四十多年了。”我开着玩笑,其实我有点儿晕针或晕刀,曾经在大学的时候献过两百毫升血,拔下针管就晕过去了,脸色惨白而且全身冷汗,吓得医生差点为我输血。
“现在社会这么复杂,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没什么东西值得珍惜了。 ”青格勒图向火锅里夹放一些羊肉卷,“以前我觉得兄弟情谊珍贵,但是现在经过了牢狱之灾,出来以后就觉得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以前我觉得爱情最珍贵,但是现在你看我还不是一个人东游西逛,都他妈的是过眼云烟 ,我看以后啊,神马兄弟情谊也都是浮云!”
我喜欢坐享其成大快朵颐,羊肉卷稍微烫一烫就可以吃了,最好是羊肉上面还能见到一点儿红,这样的涮羊肉味道最鲜美,否则烫老了的羊肉又硬又膻,全是火锅调料的味儿。
“现在都安顿好了吗?你还蛮有办法的,在里面都能遥控蒙东集团的运作。”我没有注意到青格勒图脸上的微妙变化,一来没想那么多,二来是火锅本身的雾气蒸腾,我根本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细小变化。“那你以后就又要忙起来了,听说现在的生意都不太好做,竞争很激烈啊,你是不是有什么靠山或背景啊?”
“背景?我现在只有背影!”青格勒图愤愤地撂下筷子,一仰脖喝干了杯中酒,重重地放下啤酒杯,“人们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这进去才几年啊?出来一看,世道全他妈的变了,别说是金融危机和经济形势什么的宏观要素了,就连蒙东集团这样一个偏远的小公司都发生了太多让你我意想不到的变故。‘人心不古’,这话太有道理了,简直就是先知的预言。”
我捏着筷子愣在了那里,从一进小肥羊的店门我就应该发觉点什么,按照青格勒图的风格,他没有理由把久别重逢的聚会安排在大庭广众的酒店大堂,嘈哗混乱不说,这里人多眼杂,明显不适合他当初在电话里约我的时候说的“商议一些对今后你我人生走向必将产生重大影响的事情”的谈话氛围啊!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我看你要是没有相当重大的事情要和我面谈,绝对不会跑到天津这个地方来约我见面吧?咱们兄弟的关系可是出生入死换来的,你要是有什么话就和我直接说,遮遮掩掩也不是你青格勒图的一贯风格,对吧?”
我看着跷腿吸闷烟的青格勒图,他的脸色有点儿发黑,络腮胡须刮得铁青,明显修剪不久的头发已经看得见斑白的颜色,端坐在方桌对面烟雾缭绕沉默不语,这是一个成熟男人的经典形象,凭我对他的认识和了解,我可以肯定地作出判断:无论蒙东集团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这个意志坚定、行为果断并且拥有丰富社会阅历的青格勒图一定早已作出了周密的计划和充分的准备,他约我来天津,绝对不是为了简单的叙旧,更不可能是为了诉苦或抱怨,想必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谈,也许,一个谋求双赢的交易正在进行。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青格勒图吸完烟,一边客气地招呼我多吃多喝,一边提出了建议:“云飞,你对盗墓还有没有兴趣了?咱们明天去河北遵化的清东陵去参观一下如何?”
“东陵盗宝?”我脱口而出,“民国时期二十九军的大军阀孙殿英好像先下手为强了。”
“哈哈哈哈哈哈!”青格勒图发出爽朗的笑声,全然不顾周围食客的异样目光,“你的想象力还是那么丰富啊!你要是没有什么别的安排,咱们明天就去东陵开开眼,顺便聊一点儿霍尔特山的事。”
霍尔特,这个蒙古山系,终于再次真实地出现在了我的现实生活里,我不知道今后的人生走向到底和这个次主峰会产生什么样的交集,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座圆山乃至整个大小兴安岭山脉,的的确确触动了我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这是一个我不能回避的地方,在这片神秘莫测的荒蛮蒙域放逐过我的理想主义,萦绕着我的真挚爱情,而且,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远没有结束,我必须在自己尚能左右人生方向的时期去完成一些了断,这样在我的有生之年里,我就可以了无牵挂、毫不遗憾地安享天年了。
霍尔特,我来了。
清东陵虽然属于河北省的遵化市,但是在地理位置上却和天津市的蓟县临近,而且清东陵景区和蓟县北部的黄崖关长城景区距离也不是很远,由此在许多旅游公司的行程安排上这两个景点都属于同一条旅游线路。
我和青格勒图也懒得自己寻找乘车路线和旅馆,干脆直接找家旅游公司报团出游算了,既省心又省力。
我还真没来过清东陵,其实别说这么偏僻的地方,就连北京的明十三陵我也没有去过,不是没有时间或时机,学校经常有事情需要老师往北京跑,但是我对明清的墓葬文化没有太多的学术兴趣,我是研究北方游牧民族迁徙历史的,尤其是对千年之前的鲜卑文化更感兴趣。我不是一个盗墓狂人,从没有想过通过发掘古人遗冢达到发家致富的目的,之所以高度关注各个时代鲜卑墓葬的发掘考古工作,完全是因为墓葬遗规也是文化的一个重要方面,陵寝本身就是文化的载体,墓室里面的每一件陪葬品都会通过它自身的特点来讲述一个关于文化和文明的故事,而破译这种包含在墓葬物品之中的历史文化符号,承载一段鲜活文明的延续,这就是每一位考古工作者的责任和使命,而对于我这样的历史文化研究者和墓葬文物爱好者来说,能够亲身前往陵寝考察或者亲身参与文物发掘,这无疑是一件让我激动不已、终身难忘的重要时刻。现在我们要去的是大清王朝的皇陵所在地,虽然这段文化与鲜卑文化有着比较大的时间差距和空间距离,但历史是一脉相承的,参照比较的价值不容忽视,何况旅游只是青格勒图力邀我来天津的一个借口,更重要的事情他还没有对我说。
旅游大巴在津蓟高速公路上疾驰,意兴昂然的游客们没过多久就倚窗靠背地纷纷入睡了,在半睡半醒的混沌之间与车窗外青翠高拔的银杏林和一带远山的雾蒙景致擦肩而过。这就是具有国人特色的旅游场景,目的性极强,计划去什么景点就是什么景点,绝对不会在沿途多欣赏一点儿计划外景观,所谓的“上车睡觉、下车撒尿、景区拍照、回家忘掉”的旅游四阶段法则还真是奏效。
青格勒图和我并排坐在大巴尾部的高背座位上,由于车内不允许吸烟,这个高大的蒙古壮汉就像旅游车前端的娇小导游一样,一边看着车窗外迅速倒退的美景,一边不停地吃着小零食。这个场面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以前无论在什么场合,我都没有看到过青格勒图吃零食,看来监狱里每个月一百四十元的生活费标准还真能改变一个人的生活习惯。
“青格,你会不会是有了胃病啊?需要阶段性进食吗?”我还是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反正还有三个小时的车程,除了欣赏窗外美景和听着大巴的车载电台歌曲以外,随意的聊天也是一个消遣时间的不错选择。
“有啥胃病啊,我的身体这几年一直都在得到强化锻炼,比以前在查干浩特镇健康多了,再说就算其他部件可能出故障,胃也不会有问题,我现盗墓实录鲜卑王陵幕后的较量在每顿都能吃下一只鸡。”
青格勒图此言不虚,这两天我和他去饭店,他已经改变了原来对饭店装潢和地位的追求,而是对牛马羊猪鸡和鱼虾青蛙牡蛎等一切红肉白肉、四条腿或两条腿的以及没有腿的动物尸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甚至有理由怀疑他在监狱的这几年里会不会像一头直立行走的黑驴一样依靠草料苜蓿等植物生存。
“你平时好像也不怎么吃零食,现在啥时候买了这么一大包的东西啊,带着多费劲,黄崖关长城不是要爬的吗?”我有点儿不解地看着大嚼大咽的青格勒图发问,别人带的零食都是一些花生瓜子或水果,最多再加上一袋小点心或巧克力,这个壮汉倒好,买了超多的高脂食品,手里还捧着半只三黄鸡撕咬个不停,害得前排睡觉的两个女乘客在梦中都在吧嗒嘴,我猜她们做的肯定不会是艳梦。
“还用到爬长城?”青格勒图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今天晚上到宾馆之前就消灭掉,我都计算过的,明天到了黄崖关再买点儿。”
青格勒图把一条鸡腿骨扔进脚下的垃圾袋,这只三黄鸡的全部骨骼终于完整地保存在了红色的塑料袋里,就像是为一具遗骸覆盖上了鲜红的旗帜。
“你说你不喜欢吃肉,那你这几年比我多吃了多少海鲜和牛羊?我要把我损失的部分弥补回来,不然还真对不起这么好的胃。”青格勒图饱食以后开起了玩笑,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我是真的有事情找你帮忙,不过好菜不怕上得晚,啥事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办成的,咱们这几天就放松一下,边玩边聊。”
“我能帮你什么忙啊,我的真实身份还真就是一个大学讲师,我可不是什么官方间谍之类的,没那么大的能量啊!”我笑着打趣,不过往事就像民国早年的八仙桌脚里的白蚁,一丝一点地啃噬我的灵魂,我对那个真实的官方潜伏者没有任何好感,哪怕是在梦中。
“你是什么身份这不重要,你有什么能量这也不重要,最重要的其实就是你肯不肯帮我,肯不肯为了兄弟两肋插刀。我早就不是蒙东集团的总裁了,从我被羁押的那天起就不是了,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法律上规定了我的法人资格的丧失,更重要的原因在于面对唾手可得的可观利益,很多人早就把道义和良心抛到脑后了。我和你说实话吧,我现在已经控制不了蒙东集团了,其实在我入狱以后我就没有真正左右过蒙东集团董事会的那几个人,只不过我当时的消息比较闭塞,一直以为他们还是按照我确定的方向在运作,事实上他们早就另外选举了董事会的组成人员,而且一些常规业务已经被分离到了新组建的子公司,我原来熟悉的一些业务和客户,现在都已经被剥离了出去,而如今的蒙东集团,无论是管理层还是核心业务都不是我能够控制的,别说控制了,有好几个董事我压根都不认识。”
我在天津刚刚见到青格勒图时莫名产生的疑问得到了初步的答案,但是他的一番言语还是对我形成了震撼级的触动,那个黄经理曾经是我的入门师傅,是现在我身边的这个蒙古男人把他一步一步提拔起来的,他怎么可以过河拆桥呢?何况在我的印象里,这个矮胖的文弱男人既没有过人的胆识和魄力,也没有过硬的人脉和资金,他凭什么胆敢向青格勒图叫板呢?想当初在科尔沁草原的蛮荒为了白粉而逃命,要不是青格勒图派了林晨冒死相救,黄经理就不仅是在青格勒图之前就身陷囹圄,恐怕那个油光肥亮的脑袋上早就镶嵌了几颗子弹了吧,三百克白粉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黄经理是只九头鸟也早就一命呜呼了,看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黄经理有这个能力?他懂经营管理吗?”我有点儿糊涂,“我当时向他请教一些公司管理上的问题,他几乎什么都说不上来,最后只好搪塞我说需要时间和阅历的锻炼。”
“时间和阅历?呵呵,我看不是时间的问题,也不是阅历的问题,这一切完全就是贪欲和利益在作怪。”青格勒图目视车窗外的远川,沉思着回答:“我可以断定,在老黄的身后一定还有更厉害的角色在替他撑腰,不然他不敢嚣张到这个地步。按照老黄的性格和能力,他充其量也就是扮演一个看门狗的角色,应该是个过路财神,他的身后肯定有一个靠山,这个靠盗墓实录鲜卑王陵幕后的较量山不但熟悉蒙东集团的运作,而且也应该对蒙东地区的政商圈子很熟悉,甚至不排除在蒙东地区是一个呼风唤雨的大鱼。看来我需要面对的竞争对手还是有点儿分量的。”
旅游大巴在我们不经意间已经缓缓停靠在交驳站点,我们一行游客开始陆续下车,抬头远望,一条和缓的山脉横亘在华北平原,在这条山脉的正南方,将要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座大型皇家陵寝遗址——清东陵。

第二章 伤逝

蒙东第三监狱是一个神秘的所在,而三监的十七号临时羁押室就是初次入狱的犯人必须暂时居住的号所之一。
中午吃饭的时间到了,张阳和另外一个犯人为第十七小队的犯人领饭,他们推着一个小滑轮车走在两位管教狱警的前面,车上装着一盆大米饭和一盆菜,是炖菜,几种常见的蔬菜混合在一起熬煮而成,包括土豆、萝卜和大白菜叶子等,甚至上面还浮有几片五花肉,尽管不能和蒙古烩菜或东北乱炖相提并论,但是这样的午餐毕竟还是汤汤水水,吃起来比较顺滑。两个管教走在后面,漫不经心地谈论着阳光工资以后的一些心得体会。
正午的阳光有点儿刺眼,照射在淡蓝色横纹的囚服上面有点儿燥热,三三两两的囚犯聚坐在小方桌前吃饭聊天,整个监区的就餐氛围还是相当温馨的,假如没有囚犯蓄意闹事的话。
“啪”的一声,一只盛满米饭的方型搪铁饭板重重地拍在了一个正在低头享受五花肉美味的中年囚犯的脑袋上,炖菜的汤水飞溅到了和这个光头壮汉一起用餐的其他多位囚犯的身上和脸上,来不及擦拭,甚至都没有眨盗墓实录鲜卑王陵幕后的较量眼,这些机灵的囚犯们像安装了战斗机座椅弹射装置一样,瞬间就纷纷跳到饭桌的外侧并形成了一个近似标准的圆圈。
被铁板饭盘砸中光头的男人并没有跳开,其实所有的囚犯都是光头,之所以只叫他一个人光头,是因为别人都是在入狱以后被迫理的光头,但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每个囚犯的头皮上都有那么一点儿短短的头碴儿,青色的头皮像是一个模子里面烧出来的青花瓷,可是这个端坐饭桌、不为所动的被砸男人,他的头皮是先天的无发,油亮而光洁,一块非洲版图状的暗色胎记分布在脑后,并且随着头部的俯仰而发生着褶皱与位移,似乎从人体生理学的角度诠释着地壳版块漂移说的正统理论。正是由于他的先天因素导致他是蒙东第三监狱第十一监区当之无愧的正宗光头,也正是由于另外一些或明或暗的后天因素,导致他也是这个监区将近四百位囚犯们当之无愧的现实领袖和精神教父,当然,他仅仅认识为数不多的几个简体中文,也不知道以文化人的真正内涵,说他是精神教父,并不是说他能给这四百位囚犯带来灵魂深处的慰藉或者是心灵层面的解脱,他被称为教父的唯一理由就是他除了左右其他犯人的实际行动以外,甚至试图控制他们的精神,乃至思想。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监狱里也不例外。
当一组弹簧被一种强大的神秘力量用一块铁板强行压下去以后,结果只有两个:一是这种力量足够强大,始终不给弹簧以反弹的机会;另外一个结果就是弹簧把压在头上的铁板弹射出去,假如这种强大的力量刻意减弱或者撤销。
光头就是那块压在众多囚犯头顶上的铁板,在他的压制和控制下,每四十位囚犯组建一个联合组,每个组里有一位组长对他负责,定期汇报组内的最新事件和思想动向,光头直接管理着这十位组长,好处就是可以随时获得任何囚犯在接受探亲以后带回的任何物品,包括不限于香烟、食物、书籍,甚至是内衣裤,这些仅仅是内部所得;从外部角度讲,只要是他的管理到位,那么他就可能在每年年底的时候获得一次减刑的机会,虽然减刑的幅度远远没有达到他的心理预期,但是对于他这个死缓犯来说,留得青山在是最现实的选择。
不过选择向来是双向的,现在光头所面临的是监狱某个领导对他“业余工作”业绩的不满意和对他过于飞扬跋扈的作风的不赞同,没有一个明眼人愿意被可以预见到的潜在风险人物拉下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性格决定命运,光头就因为他的暴虐乖戾性格直接导致了今天中午的这次事件。
咸浓的菜汁从光洁的头皮流到了眼睑,右侧额角还有白菜的绿叶粘在上面,钻心的疼痛和形象的败坏都不重要,光头没有回望甚至连眼睛都没怎么眨,他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在瞬间爆发的事件当口,本能地判断着身后这个犯人的深层次背景。
“从现在开始,由你负责全队每天三次的领饭和打扫的活儿,你菜里的所有荤腥都放到饭板前面的小碗里。”一个低沉但坚定的声音清晰异常地传达着不知何方神圣想要表达的思想。
光头慢慢扭过略微发福的身体打量了身后站着的这个高大的红脸膛男人,健壮、威武而且气定神闲,粗壮黝黑的手臂下面拎着一只有点凹陷变形的搪铁饭板。
没有鱼死网破的征兆,也没有歇斯底里的吼叫,光头扭正身体,在若干围观犯人的惊诧注视下,继续慢慢享受他的午餐,只不过是米饭里多了一些从他头上滴垂下来的汤菜。
张阳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没想到在警务室里监区副大队长叮嘱的注意事项完全没有发生,事情顺利得让他有点儿怀疑警官的职业敏感度。不是说从 1999年 9月到现在,这个绰号“光头”的家伙已经打残了十几个敢于挑衅监狱潜规则并挑战他个人权威的不识时务的各路蛮男了吗?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在监狱这个地方,谁有实力谁就是老大,抛开管理者的选择不谈,最能代表个人实力的标志性武器就是足够的体力和格斗的技巧。前段时间第十七羁押室的青皮老大不就是被张阳打瘫之后抬出去的嘛,从此张阳就成为了新一代的监室老大,如今他又被上面选中来代替光头负责整个第十一监区的非正式管理工作,看来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在里面,NO.1的位置始终是能者居之。
看着继续埋头吃饭的光头,张阳随手扔掉了一度紧握的变形铁盘转身向人群外侧走,他需要找个干净的位置坐下来,享受比较机灵的囚犯盛来的米饭和收集来的五花肉菜肴。
人墙迅速闪开了一条通道,大家的目光完全集中在了明显是新任领袖的张阳身上,囚犯们看着张阳从容不迫地迈步向邻桌走去。
没有人再继续关注光头了,但是并不代表他不存在,也不能说明他的内心没有任何波澜。其实光头十分清楚今天事情的由来,因为早在 1999年的那个秋天,自己就是在狱警的默许下通过和刚才张阳类似的表现方式获得了内部领导权,现在变数发生了,这没什么可怕的,在最近的七年里,有十几个受到上面教唆的壮汉想要撼动他的位置,但是结局只有一个:来犯者虽壮必瘫!只有把挑战者彻底打垮才是与上面谈判的最好语言,只要自己能够保持站立不倒,只要瘫倒的是来犯的一方,那么无论上面的人是如何懊恼和不情愿,事实上笑到最后的还是他——光头!
光头默默地拾起被张阳遗弃的变形铁板饭盘,他要让变形的饭盘恢复原状,他要让自己的地位恢复原状,在大家的不经意间,光头右手垂握着铁盘快速小跑从张阳身后的几米外迅速向他靠近。
在蒙东第三监狱第十一监区的饭厅,青格勒图目睹着一幕即将上演的权力之争,他没有好奇地凑上前去看个究竟,说实话吧,他都没有离开那个写有他的编号的固定座位。青格勒图一边把仅有的半片肥腻的五花肉片挑出饭盘厌恶地丢在桌面上,一边对着围观的囚犯们摇了摇头。都是犯人,有必要吗?打斗的核心人物在追求什么?还不是邀功请赏的资本吗?而他们无论是谁成为了内部的所谓“领袖”,还不是一样要通过出卖这些无聊看客的利益和隐私来换取减刑的机会或者是其他什么好处吗?有人见过一群待宰的牛羊围观两个争夺弯刀的屠夫吗?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 2009年 10月!据说奥运会都闭幕一年多了,怎么这些人就没什么长进和记性呢?看来这个封闭的环境实在是太让人感到寂寥了,围观自己权利的丧失竟然也是如此喜闻乐见和受人欢迎。
当然,你没有看错文字排列,我也没有记忆失真或者表达失误,张阳和青格勒图也并没有同时在服刑,上述事件的发生地点是一致的,但是时间有着明显的跨度和区别:张阳的打斗发生在 2006年 8月,而青格勒图目睹的争权夺利发生在 2009年 10月,不同时间段的监区里面发生着同样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名字就是——潜规则。
我和青格勒图漫步在乾隆皇帝的陵寝神道旁,一双双对立着的石雕镇墓兽在我们的眼前显示着威严和庄重,神道上除了有大象、狮子、麒麟、骆驼等等石雕镇墓兽以外,当然还有出双入对文官武将的塑像,面对面站立在清东陵的南北通路上,忠贞地守卫着先皇们的最后一块栖息地,这一凝望,已过百年。
“大家不要走散了,先在我这里集合!”导游小姐挥舞着一面三角小黄旗站在乾隆地宫的入口处清点人数,“等一下进入地宫的时候,你们都紧跟着我走,听我的讲解,今天的游客比较多,大家千万不要走散了,省得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找不到人就麻烦了,还得让其他人等着。”
导游小妹妹把大家聚拢过来,但是却没有急于入内,而是站在入口旁边的栏杆后面耐心而专业地给我们讲解起乾隆陵寝的历史典故与奇闻逸事来,大概是想把本应在墓穴内讲解的材料在光天化日之下宣讲完毕,这样她就不用在阴森的地宫里多话了吧!不过她那种专业精神实在让人钦佩,我始终怀疑的是:这个小妹妹会不会把我们当做盗墓培训的学员了?不然为什么会对孙殿英将军的盗宝事迹介绍得如此详细,以至让人几乎可以忽略她语言的逻辑性?
“云飞,咱们先进去参观吧!”青格勒图是个直性人,他实在是听不下去如此冗长的当代传奇,“咱们都到了门口了还等什么啊?他妈的!咱们不是来参观地宫的吗?在这外面听她唠叨个什么东西!”
其实我也不愿意听下去了,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测与推理,旅游介绍的文本大概是位悬幻或者是穿越小说的作家写的,完全不必对历史负责,与其在乾隆陵寝前面围观导游小姐的满脸青春痘,还真不如自行进入的好。
我和青格勒图悄悄离开人群,跟着另外一群游客鱼贯走进乾隆陵寝地宫。
地宫的台阶是斜向进入的,当然,这些台阶都是后来为了旅游而修建,但这并不妨碍整座陵墓的神秘、精美和大气。
在地下数十米深的位置,地宫的主体结构呈现在我们面前:狭长高拔的主甬道、惨白阴森的汉白玉,首先需要我们赞叹的就是这飞檐卷瓦的三重门:一律的汉白玉方形石柱,四米以上的挑高,将近半米厚的整块光滑石材,对开的墓门上面立体浮雕着衔环镇墓兽头——短耳、獠牙并且怒目圆睁——这是宗教上面提及过的索命兽,是专门用来震慑或诅咒盗墓分子的。可惜当年孙殿英的部下是炸毁了主墓上方的天板和券顶而直接进入墓室盗宝的,根本就没有经受索命兽的神威检验,而现在涌入的大量游客都不是盗墓者,甚至很少有人去专注地仔细打量一下索命兽的真容,大家更多关注的是三重门之后墓室内的乾隆御棺,这种情景大概是当初造墓者或者是陵寝主人始料未及的吧?
青格勒图是个好学生,起码在前人的地宫建造技艺方面是个虔诚的膜拜者,他无比羡慕地抚摩着三重门的首道门扇摇头赞叹:“真是好东西啊!汉白玉的整石,肯定是出自秦岭西北的摩碣峰,这么宽大厚重,我看怎么也得有个三四百吨重!你看这上面的飞天像,雕工真是没的说,栩栩如生!”
“这不是废话吗?皇帝的全产权永久性住房,这材料和做工肯定是能代表当时的生产力水平的啊!”我打趣着青格勒图,但是也觉得在他的睿智和复杂阅历下面毕竟还是保有那么一份天真和可爱,“你还以为是科尔沁草原夏季轮换牧场上面的临时帐篷啊?”
“这么重的大石头是怎么从秦岭运到这里的呀?”我们的小导游妹妹不经意间出现在青格勒图的身边,看来她的解说词里面没有涉及地宫用料的来源问题,而且看起来她也没有对在团队前方遇到我和青格勒图而感到诧异,对她来说只要游客没有意见,她才懒得与不合群的游客较真,导游费和纪念品回扣才是王道。
青格勒图显然没有看透导游的内心世界,他乐于把自己知道的内容充分表达出来与世界共享,无论这种知识的正确与否,“运送这么重的石料可是有讲究,当时也没有像样的运输车辆,更没有起重设备什么的,据说都是先把进京的路面铺平,然后开挖一米深的水槽,冬天的时候往水槽里贮满河水,等到结冰了以后就可以把厚重的石料放在冰面上直接前拖后推到东陵来了。”
“还是古代人有智慧呀,真聪明!”小妹妹是个在校的大学生,考取了导游证以后就变成了兼职的导游,显而易见,她的导游经验和专业知识也很匹配地游离在兼职的水平。
据我所知,北京东北方向的燕山山脉不仅是墨玉的主产区,而且也是京城皇室汉白玉需求的主要来源地,那种冬季冰面滑石的创举来源于蒙古先民元大都的城市建设。秦岭?除了野生大熊猫的繁衍地,还真不知道在历史上还有什么元素可以打动我们现代人的心弦。
看着走在前面渐远的青春少女,青格勒图和我都有一丝惆怅,要是可以再给我们一个机会选择就业的话,那么我们很有可能直接选择导游职业了,不用费力就可以进入大型墓穴甚至是皇陵内部,而且是合法的!
我们跨过三重墓门,终于得见乾隆皇帝棺椁的真容:深褐色的檀木方椁,梯形的天板严丝合缝地压盖在矩形的椁木上,由于受到围栏和大型玻璃罩的阻碍,很难看清棺椁上面的细微金丝花纹,但是仅仅凭借大气的椁体还是足以景仰帝王入土为安的宏大与气派。
乾隆皇帝棺椁停放在墓室尾端的大厅里,墓厅的穹顶是圆形结构,上面刻画着密宗喇嘛教的经典故事浮雕,墓厅四围的汉白玉石壁上面刻有大量的藏文喇嘛教经文和咒语,保佑着这位传奇帝王的今生超脱和永世幸福。
青格勒图从围观的人群中挤了出来,看到我在人群后面观摩经文,径直走了过来,“看什么呢,你还懂藏文?我还以为你在我身边呢,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挺难得的机会。”
“太挤了,人太多。”我不太习惯拥挤,尤其是在看一具自己没有太多学术兴趣的棺木的时候,“我觉得乾隆地宫的壁画很精美,其实很有研究价值,特别是这些经文和咒语,能够被允许雕刻在陵墓的内室里,一定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内涵肯定特别丰富并且有历史意义,可惜我还真不懂藏文,只能把壁画和经文拍摄下来留作纪念了。”
“经文有针对性是绝对的,那么多的喇嘛教经文,为什么选择这些刻上去,那肯定是有说法的。”青格勒图若有所思,他一边和我跟着人群向外走一边小声地和我透露一个埋藏在他内心里数年的一个疑问:“云飞,咱们当年在蒙东盗墓的时候,你还记得挖掘过一座贵族空墓不?”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但是脑海里那些曾经经历过的盗墓场景开始轮番上映,有些片段甚至开始与眼前的乾隆地宫里看到的画面交错、重叠乃至互换。
“当时不是还挖出过一幅木版壁画嘛,你不记得了?”青格勒图试图唤醒我那沉睡的记忆细胞,“我认为木版壁画也好、汉白玉浮雕也罢,都是要和墓葬主人的身份和年代相符合匹配的,可是咱们当年挖出来的壁画有问题啊!”
“有什么问题?再说有问题也没意义了啊,那是空墓,没什么实际价值。”我的记忆终于成功定位到了那次不成功的盗墓活动上,“现在谈论这些都没什么必要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说它有什么意思。”
青格勒图有点儿发怔,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引起后面游客的异议和催促,我们加快步伐走过甬道,眼前的白亮阳光闪耀得有些刺目,现在可以呼吸一点儿新鲜的空气了。
“你咋这么不敏感呢?过去的事往往对现在的行为有引导或者是指导意义。”青格勒图和我一道走向旅游车,车上的游客已经等我们好一会儿,“当年的发现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现在看来,那个木版壁画是有人故意放下去的,目的在于干扰盗墓,我原来以为是其他同行的障眼法,现在看来是张阳他们做的。”
“就算是张阳做的又有什么奇怪的?他本来就是一个官方的潜伏者嘛,他在当时做的任何事情放在现在看来都是合理的,没什么可值得诧异。”那个陈警官开始再次浮现在我的眼前,真实而又缥缈。
“我始终觉得张阳有问题,直觉告诉我,他没那么简单。”青格勒图欲言又止,看着我的目光里透露出一种诚意和求助的神情,“云飞老弟,我希望你能再次北上蒙东,有些事情还没了结呢!”
远处旅游大巴的门口,导游有些气急败坏:“早就说了不要单独行动不要掉队!你们俩看看这都超过原定的返回时间二十多分钟了,全车人都在等你们!还要不要去纪念品商店了?”
我和青格勒图什么也没说,在众人不满目光的注视下回到座位上。其实说实话,一个陵墓的纪念品商店有什么好去的?买尊唐三彩回去?这种典型的镇墓遗物的复制品带回去做什么呢?送人肯定是不行的,否则等于是在咒骂人家早日入土嘛,可是放在卧室也不合适啊,万一半夜尿急开灯打算去洗手间,一抬眼看到有什么鬼魂幽灵之类的就不好了,第二天肯定还得换床单。
倘若旅游没文化,太可怕。
“辰辰,吃块儿麻花吧,很脆的。”我从旅行袋里拿出了两盒十八街麻花,每盒有八根味道各异的小麻花,都是独立包装,精美而且香酥。
“我不喜欢吃油炸食品,电脑里都说了不健康。”女儿对我带回来的天津特产不怎么感兴趣,她的兴趣点还停留在网络小游戏和动漫电影上。
“你怎么又让她玩网络游戏啊?耽误时间不说,对她的视力影响很大的。”我注意到了辰辰的疲态和发红的眼睛,“我不是在电话里说过了嘛,每天只能玩半小时的游戏或者是看半小时的动画片,你看看她的眼睛,都红成什么样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得了红眼病!”
“你能不一回来就发脾气吗?”前妻抿抿嘴,没有正面应对我的责备和不满,“你说出门三四天,这一走就是半个月,就算是不想我吧,你总不能不想这个家吧?你总不能不想辰辰吧?你怎么能一回来就发脾气呢?”
我把带回来的小吃和特产放到了餐桌上,前妻把旅行袋里面的换洗衣服逐件放到了洗衣机里,辰辰看到似乎已经没她什么事了,庆幸地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还是在自己的田地里才有属于自己的快乐,大人的世界对于小孩子而言,就是一个陌生的星球。
三室两厅的房间被前妻整理得一尘不染,玫红色的松布沙发旁边旺植着翠绿的高茎滴水观音,沙发前面的茶几上摆放着一尊透明雕花水晶瓶,一支乳色沁雅的黄蕊百合花盛开着,对已然过去多时的烂漫春天的最后依恋和深情挽留。
我和前妻对坐在卧室,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我就坐在她面前的窗沿,谁都没有先说话,一任门外洗手间里的迷你洗衣机嗡嗡叫着折磨那几件无辜的内衣。
“你出差刚回来就对我没话说了吗?”前妻有点儿沉不住气,她发现在双方小别以后的重逢并没有出现胜过新婚的前兆,即使是在现在这个封闭卧室里的二人世界,她的前夫也并没有表现出来那种预想中的似乎按捺不住的压抑或饥渴,他正斜躺在床边翻阅一部学院图书室里借来的材料,是一本书,具体地说是一本哲学书——罗素的《西方哲学史》!
“我和你说话呢,你怎么没个回复?”前妻劈手夺过我手里的资料,一把丢到了墙角的落地灯下面,优美的抛物线划出一道圆润的曲弧,犹如面前怒目少妇的前胸或者后臀的边际线,后天形成的艺术张力具有破坏想象力的美。
“你想听什么?你想让我说什么?”我依旧躺在床上,双手抱胸,“我刚刚回来,有点儿累,你看我现在连个热水澡都懒得洗。好菜不怕吃得晚,旅游的奇闻逸事我慢慢和你讲,好不?”
“少来打岔,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要是真的对我有什么看法可以直接和我说,别总是藏着掖着的,有意思吗?”前妻此刻的不依不饶让我意识到一个非常严肃的时刻大概快到了,“我知道你对我肯定是有什么看法或意见的,但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拖着不说,是可怜我们母女吗?”
“我就知道你要把咱们之间的关系复杂化,为什么总要牵扯到家人呢?以前吵架你拉上父母,现在父母不和咱们一起住了,你吵架就又开始带上女儿,你觉得这样做对得住辰辰吗?”我对前妻的一贯作风表示遗憾,她的这种变相的歇斯底里已经对我没有太大的影响力了,这就好比是一种新型的感冒病毒,总是在最初的流行期间可以肆虐一切,但是次数多起来以后,要么是研制出抗病毒制剂,要么是肌体自身的免疫力提高,对这种病毒有了抗体,我现在对前妻的吵架模式不但有了抗体,而且已经麻木了。
“你还知道关心辰辰呀?我还以为你在内蒙古的六年里已经忘记了还有女儿这个事实呢!”前妻索性把书桌前面的椅子拉了过来,坐在我的面前,貌似一位忧郁的神甫,在期待着生命垂危的救赎者最后的祷告。
“我问你,你从内蒙古回来已经一年多了,咱们现在住在一起算怎么回事?我的同事经常问我,问我和你是不是已经复婚了,都想让咱们请她们吃饭呢!你现在正面回答我,这个饭是请还是不请?要是请的话,什么时候请?”
我能感觉得到前妻那期待的目光打在我脸上的灼热感,但是我的内心依旧冰凉,我没有想到摊牌的时刻来得如此迅速,简直是突如其来,没有给我一个足够的缓冲和拖延的余地。我很清楚这样的日子的确有点儿糊弄人的味道,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马上就是四十岁的女人了,虽然青春不减当年,但是一个女人最宝贵的时光已经不能够再容忍无限度地挥霍下去了,是该给她一个说法了。
“你那几个同事胖得简直是嚣张,还好意思叫你请吃饭呢?”我决定还是正面回答前妻的问题,再逃避下去也没什么必要了,拖延时间对谁都没有好处,“从健康的角度来说,咱们也不能害她们不是?”
前妻颇让我意外地拿起我桌面上的一盒香烟,不那么娴熟地弹出一支并点燃,烟雾从她的艳红嘟唇中呼出,没有预料中的咳嗽,我就知道她是在装模作样,根本没有吸到肺里去,她不会吸烟。
“你的意思是说不打算和我复婚了对吗?”前妻故作冷静地弹灰,尽管才刚刚吸了一口,这个多余的动作说明了她内心的不安和恐惧。
女人毕生追求的东西,既不是爱情,也不是事业,而是安全感,一种来自于外界但却作用于内心深处的安全感。
“和你说实话吧,我对你真的没有什么看法或者是意见,什么不好的感觉都没有,这一点我希望你能够有个正确的认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对你也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了,包括爱情或者是亲情,什么都没有,在我现在的眼里,你就是辰辰的母亲,就是我的partner,一个伙伴或者叫伴侣,当然我所说的伴侣并不是说你是我的性伴侣这么简单,其实你是我生活上的见证人,证明我曾生活过,除此以外,一切皆空。”
前妻保持了暂时的沉默,这种沉默是一种超强台风来临之前的死寂,或者是我们的对话已经正处于风暴眼的核心,她怀疑的目光始终在我的脸上扫来扫去,似乎想要从我的外表发现我内心深处的细微波澜。
“你的意思是说,咱们是不可能复婚了对吗?”前妻的冰冷话语犹如气象台发布的台风橙色警报,随时可以兑现一场情感上的暴风骤雨。
“也不是说不可以复婚,就是一张纸而已。”我感觉到了自己心灵上的某种颤栗,这显然和我的窦性心律不齐没有必然联系,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了,说不上藕断丝连吧,惯性的情感依赖还不是说消失就能立刻消失的。“假如你真的很在意法律层面的认可,办张证也很简单,九块钱而已。”
“你当我是那种想凭借结婚证拴住人心的肤浅女人吗?”前妻把半只香烟轻轻揿灭在透明水晶烟灰缸里,动作轻柔而舒缓,我敢保证从外在动作上看起来,没有明显的仇恨元素。
“其实我不是一个很傻的女人,从你第一次决定要离开杭州,离开我们母女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你不是一个肯安心过平静生活的男人,你有你的事业理想和野心,想必你也有自己的情感标的和原则。你回来的这一年里,我看不到你原来具有的乐天和通达,看不到你对未来生活的规划与憧憬,我能够看到的只是你眼睛里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忧伤和阴郁,这种感觉,我在隔壁邻居家窗外笼子里的鹩哥眼睛里看到过。破镜怎么可能重圆呢?勉强拼对起来的镜子,即使从轮廓上看起来和原来一样,但是细小的裂纹始终是存在的,总有一天会因为感情的维系淡化而分崩离析。我太天真了!”
“哦?没看出来嘛,你的语言表达能力有了质的飞跃啊,是不是提前准备了通稿?”我强颜欢笑地打趣,即便是死囚,在行刑的前夜也有饱食的权利,何况我们的分离也未必就是永远的天各一方,在这个神奇的世界和国度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任何的绝对主义都是一种谬误,尽管我现在表达的就是一种绝对化的论断。
前妻抿了抿嘴,但是没笑出来,她的眼圈有点发红,淡红,和唇膏的颜色不太一样,自然情感的流露是不太可能被化妆品领域模仿的,何况眼盗墓实录鲜卑王陵幕后的较量眸的泪花已经开始晶莹闪烁。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这个你完全可以和我说,开诚布公,我能理解,我希望知道自己到底输在什么地方了,可以吗?”
面对前妻的真诚质问,我更加意识到掩饰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极端重要性,不但出于对卓云的那种潜在保护,而且是出于对前妻脆弱情感的一种慰藉或者是拯救。有谁能够忍心对共同生活多年的妻子在情感方面落井下石呢?假如他还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
“你想多了,有什么女人啊?你知道我对性生活的要求不多,这也是我这几年来对你的一种亏欠吧!”我尽量表现得坦然和淡定,我没有出身名门,但是依然不妨碍我成为一位绅士,依然不妨碍我像绅士一般地去表达不那么真实的内心世界,“我觉得和你的问题主要是思想上的分歧越来越大,而且性格上的一些矛盾和冲突很难彻底协调好。咱们都是读过书的人,都知道自己生下来并不是为谁改变性格来的,而且过多地否定自己本身就是荒谬的,与其就这样若即若离地生活下去,还真不如早点放手,给对方一个二次选择情感道路的机会,其实这样的做法,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一种爱。”
“是吗?这种怜悯的爱,我宁可不要。”前妻站起身来,但是没有马上离开卧室,更没有马上离开床边,就那样楚楚动人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对爱情和夫妻感情都特别珍惜,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会为了爱情而奢望什么,再说我早已经是乞浆得酒了,经历过了就更没什么遗憾的。不过我对现在的你真的很失望,即使是在分手的时候,你还是不肯和我说实话,这也说明了我在你的心里已经没有什么位置了,咱们的确是到了彻底分手的时候了。”
前妻慢步走到卧室门口,回眸看着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了别的女人?”
她的内心也在挣扎,前天下午的娟秀行楷给了她致命的一击。此前多次的思维演练中都未曾涉及外力干预的对抗项目,自然少了一份预案指导下的淡定,这么多年的感情就这样流逝了,堡垒并没有从内部被攻破,还是几行女性随笔般的表述彻底摧毁了苦心经营十余年的婚姻阵地。
我的内心也有些酸楚,门口的这个女人就是为我付出十几年青春的女人,就是在我一文不名的时候对我不离不弃的女人,就是在我潜伏蒙东六年的时间里独自抚养女儿的女人,她就是我那个原来无话不说的最亲密的伴侣,此时此刻我真的没有办法再对她隐瞒下去了,即使会遭到暴风骤雨般的责难与哭骂我也要真实地表达出我的情变轨迹或结果,否则我的内心将受到良知和道德上的双重谴责!
“你猜得没错,我真的是爱上了一个女人,而且是全身心地爱上了她。不过她是个逃犯,我们失散的消息快两年了,我估计她已经偷渡到了海外,我和她的爱情注定是一场没有结局的昙花一现。”
前妻无语,默默地看着我的眼睛,没有任何幽怨或者仇恨,就是那么单纯地看着我,好像是一位暮归的母亲在守望襁褓之中的幼子。
“你到底还是说了实话,算我今天没有白白和你交流。”前妻走出了卧室,但是余音缭绕在我的耳畔,“前天收到了她写给你的信,就在床头的抱枕下面,你慢慢研读吧!别怪我先睹为快,因为信封根本就没有封上,是有人直接从门缝下塞进来的。”
倏忽间,爱情来去,但是这来去的爱情却不是同质同源,没有悲伤或者兴奋,生活本身就是平静的,爱情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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