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来临时》作者：诺玛-免费小说下载-听风雨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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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女性小说职场女性都市职场单身女性律政奋斗之路
是的，三十出头的单身女士也有中年危机。
乔安，三十出头，年薪百万，都市精英，在某高大上律所做着不明觉厉的资本市场业务。
这些都只是表象。
实际上，工作枯燥乏味却状况百出，律所里层级复杂又暗潮汹涌。负心的前男友成了客户爸爸，顶着甜蜜的结婚照对她百般撩拨。新来的同事对她暧昧不明，让她怦然心动后却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熬不完的夜，做不完的项目。事业如逆水行舟，爱情却是如履薄冰。

第1章香港的秋天和北京的春天一样，属于一种玄学

香港的秋天和北京的春天一样，属于一种玄学，信其有则有，信其无则无。乔安属于信其无的那一派。她在香港生活了五年，印象里香港只有两副面孔：灼热的夏天还有阴冷的冬天。
夏天暴晒湿热，出门三分钟可以达到全面卸妆的效果。幸亏乔安住在地铁上盖的楼盘，又在律所做着007工作制的资本市场工作，几乎不需要外出，免受了皮肉之苦。
冬天阴冷潮湿，空气中渗着难言的阴寒。不过办公室座位下一直开着暖风，回到家也有空调。除了两点一线的生活，她也很少需要到别的地方去。
九月中旬理应步入秋天，然而在香港夏天的面孔尚未褪去。天热得透不过气，从闷热的夜过度到闷热的黎明，早上五点左右开始有鸟叫，九点钟天光早已大亮，紫荆花落了一地。
乔安在常年恒温的空调房里惊醒，瞬间忘掉了一夜断断续续混乱的梦境。
她从床上弹起来，按掉闹铃。手机屏幕上显示微信和邮箱界面都有一个可观的未读数目。乔安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先点开了微信——邮件可以等，但是微信不能。新的微信大多来源于一个项目微信群。乔安手指划过各种各样的奋斗抱拳等表情包和各种“徐总给力！”“XX辛苦”等无意义的寒暄，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公司投资总监徐总的一条微信。
“各位，咱们的进度有些落后啊。今天董事长问起来，不是特别满意。这样下去，还能不能按时间表交表啊？大家加把劲。@David上午安排个会吧，跟进一下各条线进度。”
David是项目上保荐人的一个VP。VP可以不做事，但是微信一定是秒回的。果然，David立刻回复：“徐总，没问题，我们立刻安排！”附加两个奋斗表情包。拍完客户的马屁，他又马不停蹄地艾特了群里的各个中介：“九点半上call，各位有问题吗？”
乔安也是不幸被艾特的人之一。九点半上call——那不就是半小时之后？她心里警铃大震，本来还有三分睡意，此时也烟消云散。但问题是：有什么可讨论的？一大早起来，线上赴什么鸿门宴！
她耐住心里的一阵不爽，手指滑动，顺着聊天记录往下翻了翻，发现本所的同事已经回复了：九点半有冲突，能不能改到十点？
然后在各种微信默认表情包的簇拥下，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会就定在了十点。这个项目美其名曰暴风项目，特点是每周有各种各样的会议，屁大点事就全体上Call，没有一两个小时绝不下call。乔安长叹一声，往下翻了翻联系人，找到了项目上帮忙的junior丹妮。
“丹小妮儿，群里的消息看到没？十点的call别忘了拨入哈。我这次会拨入发言，但是以后再有类似的例会就要指着你了哈～”
乔安把微信发了出去，果不其然没有收到丹妮的回复。大早上的，谁乐意收到这样的微信呢？乔安也曾想做一个善解人意温暖人心的中层律师。但是真的上手了才发现这个实施难度和相关收益根本不成正比。毕竟在这个市场上，大到公司和中介，小到每个团队内部的人员配置，人际关系似乎一言以蔽之：逼和被逼的关系。
客户逼投行，投行逼律师。老板逼senior，senior逼junior，一整个链条井然有序。
乔安没有等到丹妮的回复，还停留在微信界面上，屏幕一黑，是老板谢莉的微信语音打了进来。乔安心里一沉，想着自己逼junior还没成功，头顶上老板的压力就来了。
乔安做了个深呼吸，接起了这个电话。
“喂，谢莉——”
招呼没打完，谢莉就已经十万火急地讲上了：“乔安啊，有一个新的项目，下周启动，时间表看是明年交表的。你这边没问题吧？没问题的话我把你放上了…”
这个语气其实也没有给乔安拒绝的机会，更何况现在已经九月中，就算是明年交表也已经非常紧张了。如果是年初交表的话，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乔安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嘴里只能嗯嗯啊啊地答应了。忍不住好奇心，又问：“咱们写书吗？”
“写书！”谢莉的声音总是轻快的，但是乔安能听出她的焦虑。毕竟他们现在人手不多，也没有招人的名额，写书的项目工作量又很重，新的项目只能靠不断挤压目前组里这几个人的剩余劳动力。谢莉是在海外读书回来的，多年浸淫资本市场，说起话来中英夹杂，语速又快，噼里啪啦的，简直是大珠小珠落玉盘：“这个项目我知道你很辛苦。你尽量让丹妮多做一点，工作就是最好的培训嘛——所谓’on job training‘啦。你记得提醒她，时间不要记得太夸张，我们要注重成本管理。像上次那个实习生，写个风险因素风险因素是招股书章节之一，内容变是公司、公司所在行业、所在市场、地域以及和上市发行等相关的风险。风险因素章节内容比较标准，相较于其他章节，撰写所需时间较少。初稿花了三十多个小时。这个可不行啊。律师行业按照小时计费，能够产生收益的时间叫做“billable hours”。在传统的律师行，律师费就是每小时费率xbillable hours的总数。但是在资本市场领域，律师往往对客户收取一个整体费用（flat fee），不按照小时计费。尽管如此，律师事务所内部依然按照传统的billable hours来看律师的工作时长，甚至和奖金挂钩。在很多律所，往往还会看合伙人收入和律师工作时长比例，以此考核合伙人产生收入的能力。因此，在部分律所的资本市场部门，合伙人会明示或者暗示手下的律师少记时间，减少成本。这样会显得合伙人产生收入的效率高。当然，因为律师本人的奖金和billable hours挂钩，所以这往往会成为律师和合伙人之间的矛盾。”
“嗯嗯明白。”乔安心累道。
“你多教教她，考验一下她水平怎么样。如果她还可以的话，新的项目也把她放上来。反正写一本书也是写，写两本书也是写。同时做同一个行业很多问题都是相通的，可以达到规模效应。”
“嗯嗯好的。”乔安暴汗。
挂了电话，发现丹妮也回复了一个表情包，看上去不太开心的样子。乔安笑了笑，给她发了一条语音信息：“丹妮同学啊，刚才老板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干得不错，让你继续加油，你好好表现吧。还有，有一个新的项目，时间表上算是明年的项目，不是特别紧急。你愿意上吗？”
这次丹妮倒是秒回了：不愿意！！！！！
为了强调不愿意的程度，丹妮发了一连串的表情包，各种跺地、撞墙、上吊、转着圈发疯。乔安乐呵呵地挨个存下来了，她知道丹妮的不愿意也只不过是一厢情愿。毕竟老板都点名了，到时候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她忍不住长叹一声：被人逼迫感觉很不爽，但是逼迫别人的感觉也没好到哪去。
乔安心里一阵愧疚，一边穿衣服一边回掉了其他微信，刷牙的时候一个个点开隔夜的邮件，上午需要处理的事情多如牛毛，她一边往脸上糊着各种杂七杂八的护肤品一边在脑中形成了长长长长的一串待办事项。忽然想到十点还要去开会，而且看样子没有一个小时下不来，她都有点想骂娘。什么鬼！
九点二十，乔安一边用手机回邮件一边食不知味地咽下干巴巴的面包片，喝了口水，麻利地踢掉脚下的拖鞋，换上外出的平底鞋，电脑和昨夜带回家看的文件乱七八糟地塞进公司发的帆布袋。出门前她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黑眼圈颜色深得粉底都遮不住，幸亏鼻梁上架了个高度数的黑框眼镜，整个人瞬间面目模糊，典型社畜模样，平凡而疲惫。她自己都不愿意再多看一眼，就这样匆匆忙忙地出了门。她按下电梯，手里火急火燎地回着邮件：丹妮，做这个，丹妮，做那个，丹妮…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乔安恍惚了一下，匆忙地收起手机往电梯里走。她一只脚跨进去，就听到有人短促有力地喊道，“Sit！”然而已经晚了，电梯角落里一只大金毛已经窜了出来。乔安下意识转身躲了一下，金毛又湿又凉的鼻尖扫过了她裸露的膝盖窝，乔安一激灵，工作手机滑了下去。她弯腰去捡，自己的私人手机也掉到地上，发出巨响。接着，钱包、钥匙、打印装订好的文件一个个顺着敞着口的帆布袋滑落在地。乔安手忙脚乱地捡，狗子兴奋地又叫又跳，和她抢做一团。
“Sorry”角落里那人把狗链紧紧握在手里。
乔安捡起手机和一地狼藉，理了理脸颊旁边的碎发，有些狼狈地向那人微笑。她听那人讲话的口音大概是大陆人，倍感亲切，用普通话道：“没事儿。”
金毛被控制在角落里，只能疯狂地甩着它的大尾巴。乔安看它可爱，问道，“他叫什么？”
主人答道：“Monkey”
乔安被这个大马猴似的名字逗笑了，忍不住多看了主人两眼。那人身形挺拔，穿着T恤大裤衩，脚踩人字拖，一副资本主义遗老遗少的闲散样子，和乔安这种社畜形成鲜明对比。
电梯很慢，那人随口问：“去上班吗？”
乔安点点头，答道：“羡慕你。我想养狗，但是狗大概率会被我养死。”
那人说：“这么忙？所以你是banker？还是律师？”
“律师。”乔安诚实回答。
“嗯，同行。”那人伸出手，很快地和乔安握了一下，“方面透露一下是哪个所的么？”
这倒是出乎乔安意料。毕竟哪门子律师能在周二早上九点半穿着人字拖遛狗呢？她回答：“A&B所。”
那人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又伸出手来，道：“缘分啊，同事啊！”
同事？乔安可从没见过这号人物。虽然说A&B规模颇大，不同部门之间也交流不多。但是按理说，每天进进出出，至少也能混个眼熟。但是乔安非常确定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人。
毕竟，这个身材样貌，她见到了肯定会有个印象。
看到乔安一脸震惊，那人解释道：“我刚来，现在先休个假。下周才入职。”
“这样啊…话说，这狗是你养的？”乔安大为震惊。在香港的外资律所个个都是血汗工厂，没有哪家会养闲人。律师能养狗，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家里有全职太太，二是家里有佣人。但凡能过这样的日子，来A&B受虐是难道是为了体验人间疾苦？
那人摆摆手，道：“这是我朋友的狗。我刚来香港，房子还没租，住在朋友家，帮人遛遛狗，应该的。来来来，加个微信，以后有什么事我请教你。”
乔安掏出手机，无奈电梯里没有信号，微信里只有一堆她还没来得及回复的丹妮表情包。
“我叫戴文。微信号是devon23333，D-E-V-O-N，一个二四个三。你回去再加我哈。”
电梯到了G层，“叮”的一声。乔安走了出去，转身一看，戴文还在电梯里，微笑着向她挥手。
“我直接下去小花园，回见！”戴文一脸不用上班的资产阶级privilege的模样，惹人嫉妒。
眨眼的功夫，乔安的手机信号迅速回满。叮叮叮几封邮件跳了出来，其中一封是下周新项目的启动会议议程。乔安脚下不停，倒是先点开这封看了——主要看看这次的中介都有哪些。然而看到了她又叹气，A&B的合作对象，除了些盛银国际之类的中资投行还能有谁，看到那些熟悉的名字她就忍不住叹气。
把邮件都处理了一圈的时候，她已经坐上地铁，开始回复微信。谢莉发来两条五十多秒的语音，乔安根本不想听，先去拍了拍丹妮，给她发了条语音：“丹妮啊，我刚才给你发了几个邮件。十点开会，会前你把最新稿招股书再传一遍，顺带把那个公司还没回复的信息清单也附上，记得抄送所有人，免得在会上让咱们背锅。不要写新邮件，就转发之前的那封，得让别人看到咱们是什么时候传出去的。会后你去催公司把信息清单需要的材料能提供多少就提供多少，争取这两天再出一稿。”
发送完毕，她点开谢莉的语音。谢莉在济南出差，不知道在哪条街上，背景一片嘈杂。
“乔安啊，我想和你说一下——下周那个新的项目。香港组的合伙人是刚刚从X&X所过来的尹荷。这是她过来第一个项目，我没有和她合作过，不知道她风格水平怎么样。我听说她是比较强硬的，她早些年从国企出来，家里也有政府背景，风格和你平时接触到的律师肯定是不一样。我话就说到这，你和她合作要小心一点。她在项目上放的associate也会是她自己带过来的人，现在还不知道是谁。我就想提醒你一下。”
这一条就结束了，乔安点开下一条：
“还有这个启动大会时间定在下周，地址在珠海。我让我秘书去安排车了。你这两天和尹荷联络一下，问问她想怎么过去，和她寒暄一下。当然，我也会联系她，但是以后主要是你在项目上，你去给她留个印象吧。这些不用我说了，你都懂的，多留个心。”
乔安立刻心领神会。
乔安所供职的A&B律所，是个在美国VaultVault Law根据同行律师对律师的评估，在美国最负盛名的律师事务所中进行排名。这是比较具有权威性的律所排名之一。排名前十的国际大所。A&B所香港办公室的特点，就是极其抓马。
香港资本市场上四个女魔头，A&B一度占了三个。最上面的是亚太区主管合伙人Monica，Monica出身显赫，又是牛津毕业的学霸，一路走得强势又优秀，早就是业界明星。她下面是以技术过硬、风格犀利、态度强势闻名的香港管理合伙人Katherine，和Katherine并驾齐驱但是素来不和的是人脉广泛、长袖善舞的大中华区主管合伙人苏飞。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似乎是个饱含性别偏见一个负面评价。A&B这三位女魔头汇聚一台，却是唱了一出好戏。自从Monica替代原来从纽约总部派来的老白男做了亚太区主管合伙人，力排众议地提拔了Katherine，又大刀阔斧地从另一家美资所高价挖来苏飞，A&B在香港的公司法业务可以说是蒸蒸日上，市场占有率一路飙升。至少在股权资本市场这一块，几年内从中游水平一路飙升，眼看快要赶上市场上风头最盛的几家外资所。
伴随着这一路高歌猛进的市场地位，Katherine和苏飞之间的竞争越发激烈，逐渐有了一山不容二虎的趋势。这一年来，搞出了不少让同行们津津乐道的八卦。终于在去年年底的时候，苏飞离开了A&B去别的所高就，顺便带走了A&B股权资本市场的一半客户，以及A&B的不少优秀的员工。
自从苏飞高调出走，A&B陷入了一段时间的危机。Monica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代替苏飞的“造雨人（rainmaker）”型合伙人指能为律所带来新业务或者新客户的合伙人。陆续找了小一年，现在终于尘埃落定，锁定了尹荷。
说起尹荷，那确实是业界大拿，算得上是大陆涉外资本市场行业的先驱人物。乔安还上本科的时候，尹荷在北大做“律政大咖秀”论坛嘉宾，乔安还专门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去北大看。在论坛上，尹荷讲起大陆法系和英美法系的区别，谈起在美国留学和工作的经验，以及国内涉外业务的发展，娓娓道来，口才极好，作为一众男嘉宾里唯一的女嘉宾，却显得一枝独秀。乔安正是听了她的分享，才坚定了要去外资所做涉外非诉业务。
而那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情了！生活是多么励志。如果写成一本小说，乔安大概会把标题命名为：“十年后，我和大佬做同事”。
不过“做同事”这个说法还是太给自己贴金了。充其量只能算是“我给大佬做小弟。”
乔安想着，忍不住自己笑了出来。
但是尹荷在X&X已经是元老级别，为什么会屈尊纡贵地来A&B呢？
“没问题，我会注意的。”乔安回复。
这个时候，她想到了早上遇到的那个遛狗的戴文。她点开微信添加好友，D-E-V-O-N，一个二四个三，头像是一个不明所以的风景图——这个也挺符合业内规律。一般来说投行的都喜欢用本人照片做头像，长得好的就是正面照，长得差的就是各种角度的文艺照，身材好的一定会露肉。相反律师不论男女倒是很少用本人的照片做头像，主要是怕在群里太方便客户点名。
好友申请发过去，几乎一瞬间就通过了。乔安打了个招呼：“Hi，我是早上电梯里的。我叫乔安。”
那边发来一个图片，一只金毛在阳光下跳跃。
戴文：羡慕吗？
乔安：羡慕。
那边刷刷刷又是一堆图片，全都是各种角度的金毛。
戴文：哪个比较好看？
乔安认真思考了一下：金毛大脸的那张吧，那张狗子好像在笑，挺开心的样子。
戴文：嗯，那我处理一下，就用这个做头像了。
戴文手很快，头像即刻就换上了。
乔安：这么快？又不是自己的狗。到时候别人肯定会问，还要解释。
戴文：无所谓的，动物做头像不是很正常嘛？我要提醒自己做人要狗一点。
乔安：有故事的男同学？
戴文：谁没有点故事呢？就是好听不好听的区别。
乔安：那你的故事是什么
戴文：big law小土豆的伤痕文学
戴文是一个自来熟而且挺会聊天的人，哪怕是废话也能讲得挺有趣。乔安断断续续地和他聊了一路，走出地铁的时候觉得自己有点心猿意马。一路春风得意地赶到办公室，迎面碰到了端着咖啡杯的同事查理。
“乔律师。”查理打了个招呼。
乔安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查理和乔安平级，年纪比她小几岁，是个gay子。遥想当年他刚刚毕业开始在A&B开始工作的时候，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鲜肉。然而在A&B摧残了几年，他的发际线一路后退，皮肤也垮了，腰也肥了，脾气也越来越拧巴，成了一个油脂超标的老腊肉。
果然，不等乔安开口，查理就阴阳怪气道，“乔律师一脸春风荡漾，不知道有什么好事？我看你这个工作量，也不是很饱和嘛。不像我，整天忙得灰头土脸。”
在早几年还做junior的时候，乔安和查理关系还不错。不过年级上涨，两人之间也逐渐有了竞争，关系日趋微妙。乔安没好气道：“你少来，我忙得很，五分钟之后开会，没空陪你斗嘴。”
说罢，她挺胸抬头，拔腿就走，不给查理反驳的时间。但是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过头对查理道：“忘了和你说，你粉底没抹匀，卡粉了。”
“哪里？”查理连忙举起手机，打开前置镜头查看，恍然意识到被乔安耍了一遭。他恼羞成怒，气道：“早就和你说过了——我不化妆的！我每天忙的要死，根本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份心情！我只是熬夜太多，皮肤敏感还有黑眼圈，偶尔要涂一点B（比）B（鼻）霜遮盖一下。”
“逗你呢，别当真。”乔安一笑，脚下生风，“我马上开会了，拜拜。”
“痴线！”查理看着乔安的背影，愤愤地说。

第2章资本市场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推锅

上午的主题就是开会。
港股项目的标准周会流程，先是点一圈名，然后按照各个条线的工作一条一条过进度，然后重点内容重点讨论。
大部分项目，也不过是一周开一次周会。然而越差的项目，效率就越低，折磨人的花样就越多。暴风项目是差项目中的巨烂项目，公司的领导们仿佛中了奇毒，偏要和各个中介团队开全体大会才能解毒，于是三天两头就要重新开会，把已经说了无数次的事情翻来覆去地讲，不知道浪费了多少时间。
十点整，各方拨入电话会。David照例拍了公司的马屁后，高效地进入点名回答问题环节，接下来梳理各条线工作进度的事情，就不需要他亲力亲为了。他说：“现在我们来过一下招股书进度吧。A&B的同事，可以介绍一下目前招股书进度吗？”
乔安正按掉静音，刚要开口说话。客户那边的融资总监徐瑞插了进来：“我想说一句啊，这个招股书的进度是有点慢了。A&B的同事，能不能解释一下。”
这还没说话，锅就已经扣在头上了。乔安哪能受这个气，立刻解释道：“哎，徐总，没问题。我是A&B乔安，那么在会前我们又把最新的中英文招股书传了一下，也附上了之前给公司发过的信息清单。目前…”
“那个招股书我看到了，里面都是洞在招股书撰写过程中，部分缺少的信息和数字回暂时以一个点替代。主席所说的“洞”就是尚未填写的信息。！怎么回事！”
这个声音很陌生，带着浓重的福建口音，并不是徐总在讲话。乔安意识到说话的可能是公司董事长。
投行对公司领导发言最为敏感，David立刻接上了：“董事长您好，我是盛银国际的David。招股书进度我们和A&B的同事也一直在跟进…”
董事长怒道：“我没有问你，我问的是A&B的那个什么，那个什么…”
“董事长您好，我是A&B的写书律师乔安。”乔安道。
“嗯，小乔。我一直就听说咱们这个招股书进度很慢。今天会前他们拿给我看了一下，满眼都是洞！这怎么能行！这个能交表指向港交所首次做出上市申请，需要提交申请材料及中英文招股书，并在港交所网站上登载中英文版本的招股书。吗？你给港交所看什么？看着一堆洞吗？”
乔安做事的一般性原则是不当众催客户。但是被骂到这个份上，也不得不把公司干活的人供出来了。她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董事长，这些洞是我们暂时没有收到的信息，有一些是财务数据，有些是公司的运营信息，需要公司各个部门的同事配合提供。我们已经给公司传了信息需求清单。如果我们收到回复会立刻更新招股书的。”
那边董事长立刻问：“徐瑞！徐瑞在吗？这个什么信息清单的事你知不知道！”
这锅一下推到客户内部了，电话那头也是一片兵荒马乱。徐瑞问：“乔律师，您说的这个信息清单是什么时候发过来的？我们好像没收到啊。”
董事长立刻质问：“是吗？小乔，你要确认发给我们了！”
“稍等我看一下啊。”乔安装模作样道：“我们今天上午发的邮件就是转的之前的邮件，是8月25号发的，就是两周以前吧。这个收件人里确实有公司群邮和主要联络人哈，但是理解邮件跨境有的时候会有延误，如果您那边收不到可以看我们今天转发的。”
客户那边又是一阵窃窃私语，有人抱怨道：“以后传这种东西能不能不要发邮件，用扣扣或者微信都很方便啊。”
“呵呵，我们有内部要求，不能用我们律所的电脑登录微信，也不能转微信的文件。”乔安干笑两声，解释道，“这个要求也是为了保护公司的敏感信息不被泄露。”
董事长在电话里大吼：“徐瑞你怎么回事徐瑞！人家律师两周以前！！人家两周以前就把清单给你发过去了。你这边工作怎么安排的，是谁在负责？”
客户那边一片沉默。半晌，徐瑞道：“这个工作我们已经在跟进了。”
乔安面无表情地喝了口水，继续听戏。
这时不知道是谁，忽然说：“这个清单我们早就回复了啊！”
乔安水杯还没放下，差点呛着。她立刻skype点击了丹妮，快速写道：怎么回事？
丹妮那边一片沉默。乔安又问：公司说回复了，我们到底收没收到？
丹妮还是不回复。
这个丹妮！总是在关键时候掉链子！乔安刚把那口大锅丢了出去，怎么那口锅就像有磁力似的，自己又飞了回来，眼睁睁要扣在头上。乔安不能不说话，她清了清嗓子，道：“请问公司这边的回复是什么时候发给我们的？”
电话那头，客户叫道：“上周！上周就发给你们了！”
这下乔安的冷汗就真的下来了。她工作这么多年，很少漏掉邮件。如果公司回复了又没收到，那大概率是公司单独微信发给了丹妮！
丹妮！乔安在心里揪着她的领子，撞地板，撞墙，撞办公室的玻璃门…
然而丹妮在线上装死，乔安也暂时拿她没有办法。她思来想去，在微信联络人清单上划了划，选择林延，点开了对话框。
两人的唯一一次对话是在几个月以前，项目启动和管理层尽调的时候。互相加了微信，林延问了好。乔安客气地回复以后合作，请多指教。
再往前，两人从学生时代一起的纠葛反复，不知道多少的聊天记录，都在几年前分手后删除了。乔安怎么也不会想到，两人再次相遇，竟然会在一个项目上。乔安是公司境外律师，林延是公司投资部徐瑞手下的左膀右臂。
已经是而立之年，乔安当然不可能把个人感情带到工作中去。但是表面上以礼相待，并不代表她看到林延的名字，内心不会泛起波澜。
曾几何时，她每每想到林延，心里就会百感交集，波涛澎湃，想起两人相处时他对她的打压、敷衍、苛责、到最后的背叛，她无法压抑自己的愤怒和难过。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她却常常讶异于曾经的自己竟然能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浓烈的爱与恨。再回忆往昔，就仿佛隔岸观火，看着另一个人的爱恨情仇。
这无不提醒她，她已经不再年轻了，而且已经空窗太久。
而林延的头像，已经换成了修图精美的结婚照，新娘漂亮，两人都笑得十分美满。
乔安动动手指，飞快地在对话框中打下一行字。
乔安：怎么回事？你们什么时候回复的？我怎么没有收到？
消息发过去，林延那边立刻开始回复。
林延：我们其实没有回复，董事长在线上，同事怕不好看，撒了个小谎。
林延：你们能不能通融一下？清单我们在准备了。但是现在事太多，又要重组，又要陪着投行尽调。根本没时间搞你们那些问题。
乔安看了，心里如同也一颗大石头落了地。林延虽然和她有过诸多过节，但是往事尘埃落定，两人又在项目上重逢，她觉得对于这件小事，林延应该不会对她说谎。
乔安：没问题。不过我可能会和内部说一下
与此同时，丹妮也回复了她。
丹妮：我还以为我漏掉了邮件！我刚才问了财务小黄，原来他们根本就没回复！！就是因为董事长在逼他们，所以想撒谎甩锅给我们！
丹妮：乔安姐！！你要给我做主啊！这个公司实在太坑了怎么能坑自己的律师呢！
乔安三言两语安抚了丹妮，又把和林延的对话转发到内部群里，飞快地解释了一下事情经过。
在香港IPO上，律所里一般由香港组和美国组两个团队协作。香港组负责整体项目的协调、尽调、法律问题的梳理、监管机构的沟通，以及交易文件的撰写和谈判，而美国组则负责繁琐的招股书披露和相关的工作。A&B的女魔头们都集中在香港组，美国组由乔安的老板谢莉带领，相对弱势。
所以，虽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是如果惹恼了所里的香港合伙人，也绝不会有什么好果子。乔安跟着谢莉，也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在外面要保持不粘锅，在内部也小心翼翼，察言观色，绝不留下把柄。
交待完了，她按掉静音，风轻云淡道：“这个麻烦公司再发一次吧，我们都没有收到。如果文件传送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或者微信沟通。”
那边也偃旗息鼓：“好的。”
董事长叫道：“现在就发给律师！”
徐瑞呵呵笑了一声：“董事长啊，我们会后再发吧。还有很多条线的工作需要梳理，信息清单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这事就翻篇了。电话陆陆续续，打了两个小时，全是废话。不是你推给我，就是我推给你。到了最后各方难得找了个平衡，似乎谁都没太大责任，但是进度还是卡在半截。
乔安按了静音，点开微信，想再仔细观察一下林延的结婚照。然而戴文的微信跳了出来，点开看，戴文发来一张照片，是一碗卖相不错的牛肉河粉。
戴文：街边的冰室，味道挺不错。
乔安：这么快就吃午饭了？我还在电话上。
戴文：哎哟哟，乔总辛苦。给您揉肩。
乔安：别揉了。什么乔总，我各种被cue，都要被锤死了。
眼看着快到中午十二点，David已经在为电话做总结陈词了。董事长忽然插了一句：“都听我说啊，这个进度，太慢。你们不都是香港资本市场上最有经验的中介团队吗？就是这个水平？我告诉你们，你们这个进度如果是在建房子，那一年都挖不出这个地基。是不是，徐瑞。啊徐瑞，你也是我要特别批评的。你看看这一摊子，哪一项是完成的？都停在半截。你知道停在半截是什么吗？是烂尾楼我告诉你。”
电话上的公司同事和中介机构个个安静如鸡，被骂得一片沉静。半晌，David跳出来，道：“董事长，您的意思我们明白了。我们会加大力度推进各个条线的工作。会后我们会发一封邮件，把…”
“什么邮件！”董事长怒道：“不要再跟我说什么邮件，你知道吗？再也不要让我听到邮件这个词。你们这些人，知道为什么没有效率吗？就是因为你们的时间，都浪费在发邮件上了！哎呦，你发一封邮件给我，我发一封邮件给你，你们在做什么？抛绣球吗？击鼓传花吗？啊！你们盛银国际，听起来来头不小，还自称是什么中资行里的高盛。怎么就是这个水平？我告诉你啊，我早就说不要用盛银国际做独家保荐人，早就想把你们换掉了！当时是你们杨总，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说你们是地产行业最有经验的。我看都是放P！你们说的话都是放P！一天天的磨洋工，骗谁呢！”
David也被骂得自闭了。沉默片刻，有个低沉的男声，轻柔又有些油腻地接上了话茬：“董事长啊，我是盛银国际的杨明。”
“你还有脸出来说话！”董事长骂道，“我告诉你啊杨明，我很生气！项目启动已经半年了，你们除了磨洋工，还做了点什么！”
杨明用他那好听的声音道：“董事长，我们一直在积极推进啊。可是项目问题很多，各个条线的工作都在往前推，具体的进度刚才您也听到了。”
“你少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废话。”董事长炮筒似的吼道：“我就问你一句，十月份能不能交表？你当时给我的时间表是十一交表。你们工作得拖拖拉拉，我已经不和你计较了。我就问你十月份能不能交表！”
那边杨明也被震住了，半晌才说，“董事长，关于时间表的调整我们想和您对接一下。这样吧，我今天下午就去福州，和您当面谈。”
董事长似乎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哼哼了两句，又说：“这还像点样子。你们这些中介，每天不做正经事，就知道躲在办公室里发邮件，手里也不知道在做谁的项目。杨明啊，你不要自己过来，你把这些中介的负责人全都给我带过来，咱们开诚布公，当面谈，谁有什么问题，谁有什么困难，当场提出，当场解决。这样多有效率，一个礼拜——最多一个礼拜就七七八八搞定了。”
线上的中介一片死灰般的沉默。
杨明在电话上尴尬一笑，道：“董事长，这个有点突然。这样吧，我今天下午先过去，怎么安排中介工作咱们当面商量。”
电话就七零八落地结束了。乔安看了看时间，十二点半。点开邮箱，已经有二十多封未读邮件。她叹了口气，正要逐个击破，看到门口有个人正在跳来跳去，从身形判断是丹妮。
“丹妮！进来！”乔安道。
丹妮把门开了条缝，一溜烟钻了进来。毫不客气地瘫坐在乔安对面，双手捂着脑袋，喃喃道：“吓死我了真是吓死我了…”
“哟，这就怕了？”乔安扔给她两块巧克力，“来，吃点零食压压惊。”
“我不能再接受你的投喂啦！”丹妮愤愤地站起来，“我才工作半年，这小肚子已经起来了，你看，你看！”
她走到乔安身边，捏着自己的小肚子。
乔安嘿嘿一笑，安慰道：“这小肚子看上去确实像是怀了三个月。不过你这小胳膊小腿儿还是很细的。肚子遮一遮，整个人看上去还是个瘦子。”又用商量的口气说：“说个正经事——老板又要给我新项目，我怕忙不过来。以后这项目周会什么的交给你，你行不行？”
“你可别吓我。”丹妮直跳脚，“就冲董事长这臭脾气，我觉得你压住都有点勉强。我不是说你不行啊，这个董事长太不讲理，就是一个地痞流氓嘛。”
乔安道：“平时董事长也不上周会，咱们就应付应付徐总那些人呗。”
“那我也不要！”丹妮说，“让我干活什么的都可以，但是我可不想和这些人说那些阴奉阳违的废话。”
乔安看着丹妮，有些感慨。丹妮在A&B刚刚工作了半年。去年圣诞节前，查理和乔安面试了丹妮，两个人对她的面试表现反馈都很一般。但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谢莉却决定给丹妮发了offer，从此乔安便有了这样一个靠谱程度特别飘忽不定的小同事。
虽然靠谱程度飘忽不定，但是有个junior总比单枪匹马自己干要好很多。而且丹妮性格直爽，心直口快，有种没有被工作玷污过的单纯，因此乔安对她非常包容。
“入了这行，你也不能抵触这种交涉啊，而且应付这种周会的思路也很简单。”乔安耐心道：“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你做项目，是怎么和你说的？”
丹妮如实道：“您说，资本市场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推锅，锅推给谁都行，项目做死做活都无所谓，只要锅别掉在自己头上就行。”
“记性不错嘛丹小妮同学。”乔安拆开一粒巧克力，“看你这么有悟性，以后就指望你了。”
丹妮没有说话，乔安把巧克力塞进自己嘴里，抬头看看她。丹妮下巴一点，眼神暧昧地飘向乔安手机：“您挺忙哈。”
乔安的微信界面停留在和戴文的聊天上。戴文正在问乔安中午去哪吃饭。
“别多想。”乔安把手机锁屏了，“窥探别人隐私，讨厌。”
“男朋友？”丹妮不依不饶。
“哎呀不是不是。”乔安有点烦躁，把手机翻了个面扣下来，“就是一个刚认识的人。”
“相亲对象？”丹妮歪着脑袋，兴致勃勃地盯着乔安，“不是？刚认识的人么…难道是哪个项目上投行的？不行不行，想想就有点恶心。难不成是路人…一见钟情？”
乔安抱起手臂，板起脸来，道：“丹小妮同学，你这个发散性思维得稍微收敛一点啊。”
“我的发散性思维能力其实一般般啦。”丹妮洋洋得意，“不过我的观察能力还可以。通过我对你的了解，还有你刚才脸上一闪而过的各种虽然稍纵即逝但是精彩纷呈的表情，我觉得你就是遇到一见钟情了。哎，是你对他一见钟情还是他对你一见钟情？你看上去不像是会一见钟情的人就算有点感觉应该也不会去要联系方式吧…”
“你烦不烦烦不烦！”乔安忍无可忍，把丹妮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