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宫斗 重生 正剧 追爱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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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十九年,天子南巡。
彼时禅真年方十五,是被进献上来的江南美人。
传闻天子性情不定、喜怒无常。初见时,禅真心中忐忑,紧张到弹错了琵琶,引来天子垂目。
她仓皇跪下,浑身瑟瑟发抖,以为自己触怒了龙颜,却不料天子竟起身向她走来,掐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
“《白头吟》?禅真你向朕弹奏这首曲子,是想要与朕白头到老?”
禅真怯生生地抬眸,迎上天子复杂的目光,似喜似悲,既爱又恨,仿佛他们已经纠缠了许久。
而后她被带回了宫,从卑微的商户女一跃成为宠冠后宫的贵妃。
一开始,禅真以为天子只是看上了她的美色,直到她登顶后位与他并肩之时才恍然惊觉,原来他早有预谋,用至高无上的宠爱为她打造了一座黄金笼。
男主版:
陈定尧年少登基,大权在握,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不可得之物。
前世,他恋慕上二子晋王府中的一名侍妾,不顾非议强纳她进宫,独宠多年那女子仍是郁郁寡欢早早离世。
今世他抢占先机,终于先一步与她相识。
他会用全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势,为她打造出一座无法逃离的黄金笼。
第01章 前尘孽缘
昭华二十七年冬,京城飘起了大雪。
沐恩侯裹了裹身上的皮裘,在宫人谄媚的笑容下,抬了抬下巴,未曾把这些奴才放在眼里,大步走进了宫门。
等他走后,原本笑容谄媚的太监瞬间换了副嘴脸,面色嫌恶地朝地下呸了一口。
“呸,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商贾,穿上官服就真把自己当老爷了!”
旁边小太监看到连忙制住他,“你不要命啦!”
他左顾右看,见四周无人注意才松一口气:“算了,谁让人家有个好女儿呢,只要贵妃娘娘在,谁又能拿他怎么样?”
原先那太监也只是心头一时不快这会儿也缓过来了,心里有些后怕。但是这天寒地冻的,难得有个消遣,他冲小太监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小声说道:“我听说,贵妃娘娘像是不大好了。”
小太监吓得去捂他嘴:“这话你也敢乱说,前不久那事你忘了,宣政殿前的积血可是足足洗了三天才洗干净呢。”
三个月前,贵妃所生的九皇子瑞王殿下因风寒夭折,贵妃大悲之下昏迷不醒,陛下暴怒处置了好一批妃嫔宫人,前朝有劝谏的大臣也一并被拉了出去,连宣政殿前的白砖都染成了红色。这种场景只有七年前陛下下旨册封贵妃时才出现过,一时之间宫中人人自危,言行噤若寒蝉,直到贵妃三日后从昏迷中醒来,宫中的形势才稍微好转些。
陛下对贵妃的宠爱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爱屋及乌,贵妃的生父也由一个普通商贾一跃进封为沐恩侯,宋氏一族因此风光无限,便是真正的公主王侯也莫敢与其争锋。
要是今日这话传到了陛下耳朵里,怕是要遭受千刀万剐之刑了。
回忆起当日的惨案,太监眼中出现惊骇之色,但是又想到后宫近日传出的风声,他胆子稍大了一些。
“我可不是瞎说,”他左右扫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听说这几日太医频繁进出凤梧宫,陛下也辍朝从早到晚跟贵妃待在一起,说是……贵妃恐怕就在这几日了。”
宋氏一族可没有什么根底,全是仰仗着贵妃娘娘才有如今的体面,而宋氏族人平时里在京中嚣张跋扈,不少世家早看他不顺眼了。待贵妃娘娘一走无人相照,这宋家的荣华富贵可就要到头了。
小太监松开手,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贵妃娘娘也挺好的,从不打骂我们这些奴婢。”甚至多数时候陛下发怒,还是贵妃娘娘劝住的。
“红颜薄命啊……”太监也不禁感慨。想起曾见过的贵妃娘娘容颜,那可真真是一个绝世的美人,只是皱着眉头都要把人心给看化了,难怪陛下不顾非议也要将她纳入宫来千娇百宠着。
“只怕贵妃娘娘走后,宫中又要流许多血了。”
而他们奴才的命,却是最不值钱的。
另一头,沐恩侯终于来到凤梧宫。
他看着这满宫的金玉装饰,任意一样挑出来都是他没在别处见过的,对自家女儿的受宠程度又有了进一步的认知,同时心里也更加遗憾。
这瑞王殿下怎么好好的就病逝了呢,要是再过个十年,凭陛下对自家女儿的宠爱,皇位根本就是瑞王的掌中之物,到时候宋家的权势也能更进一层。
可惜啊可惜。他饮了一口茶,忍不住摇了摇头。
等了许久,宫女才扶着贵妃姗姗来迟,在上面落座。
“父亲怎么来了?”
听见声音,沐恩侯连忙放下茶盏,起身行礼:“臣拜见贵妃娘娘。”
“父亲何必多礼,起来吧。”
他听着贵妃声音有气无力,像是在空中飘着似得,有些担忧地抬头,看到贵妃的模样之后更是大惊。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贵妃虽也是气色不好,可不像现下这样苍白消瘦,眼眶凹陷,黑黝黝的瞳孔一片死寂,即便这样也是容色动人,可太过冰冷像是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贵妃娘娘现在可安好?”他担忧地询问。
“安好?”禅真望着父亲眼中不似作伪的紧张神色,歪了下脑袋轻笑道:“怎么不好了?有陛下在,我怎么会不好?”
沐恩侯见她精神似乎好了些才放下心,嘱咐道:“娘娘还得多注重下身体,切勿过于伤神。瑞王殿下的事臣也十分伤心,但是逝者已逝,更重要的还是活着的人。听闻娘娘昏睡这几日,陛下一直守着寸步不离,娘娘……”
禅真听他又开始絮絮叨叨,言语中不见为瑞王伤心,反而尽是为陛下说好话,心中一片冰冷。看,这就是她的好父亲,她的昭儿病逝她难过伤心在他看来反是不对,只有陛下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她和昭儿算什么呢?
“父亲,您今日来所为何事不妨直说。”禅真强撑起精神,出声打断他。
瞧见她面露不虞,沐恩侯悻悻地住嘴。
禅真不想跟他再纠缠下去,她和家里的关系并不像外面以为的那么好,父亲只念着他的荣华富贵,而她早看透了父亲的嘴脸不愿多管。
胸口突然涌上一股气,禅真抑制不住轻咳了两声,身边的宫女绿珠见状连忙捧上一杯热茶。禅真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沐恩侯却没注意到,他心里想着家中的嘱托,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娘娘可还记得嘉音?”
嘉音?进宫太久,禅真又不愿与家里多接触,一时听见这个名字还真有些陌生。想了许久才有点印象,“是三叔家里的堂妹啊。”
禅真是外室子,八岁的时候才被父亲接回家里,那时候嘉音才出生没多久,小小的一团被三婶抱在怀里。她踮起脚好奇地去摸嘉音的小手,嘉音还向她笑,软乎乎的十分可爱,和她的昭儿一模一样。后来她因为容貌出色被父亲拘在院子里不许出门,和嘉音就没怎么再见过面了。
想到那个小时候和昭儿一样可爱的姑娘,禅真心里柔软了一些,面色也缓和下来。
“嘉音快要及笈了吧?稍后我让宫人备些贺礼,劳父亲一并带回去。”
“多谢娘娘还记挂着,嘉音下个月就及笈了,臣先替她谢过娘娘恩赐。”沐恩侯见她言语中似乎对嘉音还颇为喜爱,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进一步试探道,“臣看娘娘对嘉音似乎有几分喜欢,不若叫嘉音进宫来陪伴娘娘数日,也好给娘娘解解乏。”
禅真没多想便拒绝了:“不必了,宫中规矩森严,她一个小姑娘怕是不适应。”
宫中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宫墙高大绵长,像一方牢笼,将所有人囚于其中,她自知此生都飞不出去了,又怎会将他人拉入其中。
沐恩侯一听她拒绝就着急了:“娘娘,您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啊。”
禅真听出他话中有话,似乎很想让嘉音进宫,一个猜想突然出现在脑海里,让她浑身冰冷。
“父亲,您是什么意思?”
沐恩侯也不藏着了,直接道:“瑞王殿下已经走了,娘娘如今膝下无子臣也十分悲痛。臣问过嘉音意见,嘉音自己也是愿意进宫帮衬娘娘的,等嘉音生下皇子,娘娘尽可以收到自己名下养育,陛下爱重娘娘,对这个孩子肯定也会十分喜爱……”
“咳咳!”一股怒火直冲胸口,禅真忍不住捂住胸剧烈咳嗽起来,身体摇晃着就要倒下去。
“娘娘!”绿珠冲上前连忙扶住她,心里对沐恩侯也生了几分怨恨,回头冷声道,“侯爷,娘娘身体不适,奴婢要扶娘娘回去了。”
明晃晃地赶客。
沐恩侯很久没有被这样怠慢过,呵斥道:“大胆奴婢!”
绿珠还要还口,禅真伸手制住她,稍微缓过气来,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满目凄然:“父亲,我的昭儿刚刚过世,您就迫不及待了吗?”
迫不及待要找人代替她,代替她的昭儿来维持宋家的荣华富贵。
沐恩侯不敢直视女儿的目光,犹自嘴硬:“臣可都是为了娘娘好啊!”
要不是瑞王早夭,要不是贵妃身体不佳,他也不会便宜了别人。
“是吗?”禅真落下泪来,从小遭受的总总苦楚涌上心头,她含泪质问,“将我当做工具培养是为我好?送我做晋王侍妾是为我好?逼迫我进宫是为我好?现在送嘉音进宫也是为我好?”
她恨,恨自己从小被抛弃在外院,恨自己回府后被锁在闺房无法出门,恨自己像货物一样被献上晋王床榻,恨自己被皇帝强娶入宫,更恨自己无法保住昭儿!她的昭儿,那么小那么乖,为什么上天要夺走他!
是她不知廉耻,是她迷惑君王,如果上天要惩罚就惩罚她好了,为什么要报应到她的昭儿身上。
听她提起晋王旧事,沐恩侯惊惧不已。
“娘娘,晋王已经是过去了您又何必提起,陛下若是知道……”
“他知道又如何?”禅真已经不管不顾了,她只想将自己心中的恨意发泄出去,“他自己不知廉耻强夺子侍,凭什么不让人说,难道他以为捂住天下人的口,这件事就不存在吗?”
“娘娘!”绿珠发现事态已经失控了,娘娘在入宫前曾为晋王殿下侍妾之事宫中已多年不曾提起,毕竟谁也不敢试探天子的怒火。可是现在提起的是娘娘,陛下宠爱娘娘自然无事,那受难的只能是他们这些宫人了。
“我不会让嘉音进宫!”禅真看向父亲,一字一句泪如雨下,“谁也不能代替我的昭儿!”
说完,她终于忍不住胸口的热气,一口腥甜从口中喷涌而出,身体也瘫软了下来。
“娘娘!”这下绿珠是真的急了,“快传太医!”
几夜未曾合眼的太医们再次兢兢战战地踏进了凤梧宫,而他们的陛下也不出意料地先一步守在了贵妃床边。
号完脉,太医正只感觉自己的心跳都随着这缓慢无声的脉搏停滞住了,贵妃这脉象……
“贵妃如何了?”陈定尧朝上到一半,听闻消息便匆匆赶来,现在朝服都未换下。他登基多年大权在握,气势正是盛极,为贵妃一事忧虑多日眼下虽一片青黑却并不显得疲倦,只是他眉头紧锁,锐利的眼中像是压抑着一股汹涌黑潮,排山倒海般的朝人扑面而来。
太医正不敢直视帝王的目光,直接扑通一声跪下了,“臣无能,娘娘已是回天乏术了!”
而后除帝王外,所有站着的人全都一起跪倒在地。
室内一片寂静,仿佛连空气都一起凝滞了,众人瑟瑟发抖,以为下一刻就会迎来帝王的滔天怒火。
然而帝王却似乎怔住了。
听到那句话的瞬间,他仿佛一下掉进了冰天雪地里,冷风呼啸着从他身边卷过,而他的心上也下起了雪,汹涌的黑潮都冻结了起来。
而后一抹红色浮现在他的视线里,他追逐着那抹红,看见了床上的女子。
她双目紧闭,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娇小的身体陷在锦被里,无论是爱是恨、是惊是惧,令他心动的那双眼睛都再也不会睁开看他。
良久,他合上了眼,再次睁开时已收敛了情绪,眼中冷若寒冰。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指向贵妃的贴身宫女,压抑着怒火问,“朕早上走时贵妃分明已有好转,为何短短一会儿功夫就变成这样?”
绿珠浑身都汗透了,陛下的目光像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那么颤抖,小声将方才发生的事交待清楚。
然后沐恩侯就迎上了帝王仿佛要食人的目光,他双腿一片瘫软差点跪也跪不住,“陛下……”
“你该死!”陈定尧气急一脚狠狠踹上他胸口,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竟胆大包天到如此,竟敢心存这种想法,还跑到贵妃面前说。
他多年习武,未登基时又曾亲上战场,这一脚他怒极之下几乎用了十成力,沐恩侯一下被踹了个头脚朝天。但他顾不上疼,连忙跪回来膝行到帝王脚下,大声磕头求饶声泪俱下:“臣知道错了,陛下恕罪,求您看在贵妃娘娘的面上饶了臣吧!”
“你还敢提贵妃。”陈定尧怒极反笑,他指着沐恩侯骂道:“朕封你为沐恩侯是要你牢记住这是贵妃的恩宠,可你不仅不心存感激,反而妄想要人取代贵妃的位置!真是好啊,好一个沐恩侯!”
“陛下,陛下饶命!”沐恩侯现在除了饶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陈定尧看着他那副嘴脸心中只有厌恶,这就是禅真的父亲,一个不慈不爱贪婪无耻之辈,他早该将他千刀万剐,以报禅真多年受苦之恨。
“来人,将他给朕拖下去!”他恨得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贵妃若有任何事,朕会让你们宋家全部下去给贵妃陪葬!”
沐恩侯脸色煞白,声音惊惧:“陛下!”他没想到陛下居然愤怒到这种地步,宋家可是贵妃的母家呀!
“再敢多言一句扰了贵妃清净,朕拔了你的舌头。”陈定尧弯身掐住他的脖子冷声威胁道,见他果然住了嘴,才嫌弃地将他狠狠甩到一边。
而沐恩侯被拖下去时毫无反抗,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完了,一切都完了。
连贵妃的亲父都是如此下场,其他人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陈定尧心中一片怒火在燃烧,他找不到任何出口,在窗前暴躁地来回踱着步,看着跪倒一片的太医宫人,心中除了愤恨还有一股无力感。
为什么他已经是大权在握的帝王了,想要留下一个人还是这么艰难。
他想起初见时禅真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的样子,娇弱的让他第一次心生怜惜;想起她在猎场里不经意的回头,那一瞬间的惊艳;想起她在街上被马车惊吓不小心撞进自己怀中,抬头时眼神懵懂的如一只小鹿;更想起她被自己强迫进宫时,眼中的悲戚与绝望。
一股浓重的无力涌上他的心头,到底怎么做才能留下她?
“陛下。”
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让他瞬间得到了救赎。
“禅真!”陈定尧几乎立刻冲到了她的窗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如果在平常,禅真必定是要甩开他的手,但此刻她实在没力气了。她目光扫过跪倒在地的众人,知晓他肯定又是发怒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从来说一不二独断专行,禅真不想自己在临终之际还害了人命。
“陛下,让他们都下去吧,不要伤害他们。”
他闭上眼,压制住内心薄发的怒火,尽量平心静气道:“朕都听你的。”
太医正退下时忍不住抹了把冷汗,终于活下来了,希望贵妃娘娘再多跟陛下说点好话,不然等娘娘走后不知道陛下又要怎么发疯。
终于人都清空了,房间里只剩下帝妃二人。
陈定尧握住她的手贴到耳边,她的手已经十分冰冷了,他用手紧紧捂着想把自己的体温传过去。
禅真平静地望着他,恍惚发觉她好像很久没有认真看过他的样子了,竟然不知道他的头上在什么时候已经添了几丝白发。她想起来,自己在最初还是很崇敬他的,毕竟他那时侯在她心中还是英明神武的陛下,如果后面不是他非要强迫她,她到现在应该都还是崇敬他的。
“陛下,我要走了。”她平静地开口。
一股莫名的冷意迅速贯彻了他全身,他心口像被捅了一个大洞,痛的他眼前一黑。然后他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不加思考地回复:“朕不会让你走。”
禅真却笑了,这是她第一次对他笑的如此柔软。
“陛下,这次您阻挡不了我了。”她抬头仰望着床顶,眼中充满喜悦,“我要去找昭儿了,我刚刚梦见他,他说他很想我。”
听见“昭儿”二字,他的心口再次遭受重击。
元昭,这是他遍阅诗书为他们的孩子取的名字,他曾满心期待着他的降世,手把手教他写字念书,甚至想过只要元昭长大到十八岁就把皇位传给他,而他则带着禅真四处游览名山大川,和她一起去看在他们孩子治理下的锦绣江山。
可他没能等到元昭长大成人的那一天。元昭夭折的那一刻他痛心不已,接着禅真悲伤下又一病不起,他没有精力再去为这个孩子伤神,只想着禅真一定要活下来。现在突然从禅真口中听到这个孩子的名字,那股巨大的悲伤又淹没住了他的胸口。
“你要去找昭儿,那朕呢?”他声音哽咽,看着她目光既爱又恨,“你还是恨我,想摆脱我。”
禅真毫不为他动容,淡淡道:“陛下,我们本就不该有这段孽缘。”
陈定尧怒极,又不舍得冲她发火,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禅真,你还觉得我们之间是孽缘?”
禅真原本再害怕他不过,现在要走了反而胆子大起来,许多之前不敢说的话也都倾泻而出。
“难道不是吗?我本来就是晋王的人,而您是晋王的父亲,您堵的住天下悠悠众口,可我心知肚明,这么多年我夜夜寝食难安。我甚至觉得,昭儿的夭折就是上天给我的报应。”
“够了禅真!”陈定尧不想她再说下去,“朕是天子,即便是上天也报应不到朕的皇子头上来。是朕对不起云沂,朕知错但朕绝不后悔。”
“可我后悔了。”禅真冷冷看着他,“我不该遇见晋王,更不该遇见您。”
陈定尧心头一震,一瞬间失去所有言语的能力。
禅真感觉很疲惫,她这一生,从被养在巷子里的外室子,到被拘在府中的宋家小姐,从晋王府上得宠的侍妾,再到名冠六宫的贵妃,她从来都是被抛弃,被强迫的那一个,没有一步路是她自己想要走的。
只有昭儿,是她主动选择让他降临到世上,可是昭儿最终也抛弃了她。
“我累了。”禅真缓缓合上眼,声若游丝,“陛下,您放过我吧……”
那只逐渐冰冷的手终于从他掌中落了下去,沉寂许久,一滴泪落在了床沿。
“禅真。”陈定尧低下头凑近她的面庞,他们之间的距离近若咫尺,可是只能感受到他自己的呼吸,那曾经令他魂牵梦绕的另一个气息已经消失了。他忽然放声大笑,眼中含泪似癫若狂。
“朕不会放你走,永远也不会!”
第02章 陛下重生了
昭华十九年春,天子南巡。
几日连绵的春雨后,天空终于放晴,春风寄来一阵花香,十分醉人。
禅真坐在窗前手中捧着书卷,忽然听见外面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嘻嘻闹闹的好不欢快。这下也没了读书的心思,她放下书卷倚着窗外眺望,可惜只瞧见了一丛茂盛的兰花。
“奴婢刚从外面回来,看见许姑娘正拉着其他姑娘们一起在院子里赏花呢。”秋月给她捧了一杯清茶过来,接着帮她把放下的书卷收好,问道,“是不是她们扰着姑娘呢?可需要奴婢去向太守大人报一声?”
虽然这些姑娘们明面上的待遇都是一样,可太守私下里嘱咐过宋姑娘这边要格外关照些,凡是都尽量随她的意。
禅真摇摇头,“人家玩闹的好好的,我才不要扫兴,你也不准跟太守大人说。”
秋月笑了,这位宋姑娘虽然静静地不爱说话,性格倒是很温和,她一开始听到太守的嘱咐还以为会是个很难伺候的主呢。
“姑娘在屋里闷了许久,不如也出去走走,奴婢看院子里的花都开了,一眼望去姹紫嫣红的十分漂亮呢。”
禅真有点动心,过去她被拘在家里,一直都很想出去走走,多瞧瞧不同的颜色和风景。可是想到其他姑娘们对她的排斥,每次她一出现原本热闹的场面顿时就冷却下来,叫她心里既难堪又难过。
她犹豫道:“我还是不去了吧,免得扫兴。”
她从小就不是个很受欢迎的人,便是家中的姐妹也都不爱跟她交往。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眼中出现几分迷茫。
有时候她都不清楚有这样一张脸究竟是好是坏。如果不是看中她的脸父亲就不会接她回家,或许她会和母亲一起冻死在那个破落的小院里,可是也因为这张脸,她只能被父亲拘在家里不准出门,长到现在连个亲近点的朋友都没有。
秋月见抚着脸庞怅然若失的模样,心里不免生起几分怜惜。宋姑娘可真是长了一副好相貌,她在太守府上伺候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眉目含情似愁带怨,真真是将人的心肠都给看化了。
她忍不住放轻声音安慰道:“姑娘不必与她们一般计较,太守府的园子大着呢,娘娘不愿跟她们碰面,咱们换个方向走就是了。”
这番话让禅真有些动容,也是好不容易从家里出来的,干嘛又要把自己关进屋子里呢,再说这样的机会以后估计就不多了。
她轻轻点头,“嗯,那麻烦你了。”
秋月是太守府的家生奴婢,自小就在府上当差对这园子十分熟悉,她引着禅真从小路走避开了其他人。
从屋里出来,闻着馥郁的花香,禅真心情果然开阔许多。太守府里种着许多名贵的花草,都是她在家里不曾见过的,样样都令她十分新奇。尤其是一枝芍药,花瓣层层叠叠,色彩艳丽,她忍不住凑近细看。
名花倾国两相欢。这副画面落入叶青堂眼中,让他想起了这句前朝旧诗。他踯躅再三,还是不忍上前惊扰了这美好的画面,还是秋月先看到了他。
“大公子。”秋月连忙向他行礼。
禅真心里一惊,抖落了手中的芍药,有些惊慌地回头,待看清是太守府上的大公子才稍缓过来,学着秋月行礼。
“见过大公子。”
叶青堂没想自己最终还是惊到了她,有些苦笑道:“无事,许久不见宋姑娘了,不知姑娘近日感觉可还好?若有不适可尽管说。”
尽管他语气温和,禅真还是稍稍后退了一步垂首看着地面,不太愿意对上他的视线。
“多谢大公子挂怀,禅真一切都好。”
说完便不言语了。
她有些后悔方才被秋月说动出门了。大公子是个好人,对她也十分关照,可是他们身份有别本就不该有过多接触。她想起之前跟她同日进府的一位林姑娘,不过是与二公子走的近些就传出了一些闲话,后来禅真就再没见到过她了。而她胆小,自那事以后更不爱出门,害怕自己也落得和林姑娘一样的下场。
叶青堂看她比之刚进府还要防备的样子,脸色不禁黯然。这么胆小娇怯的姑娘,却要被他的父亲送进那吃人的地方,怎么叫人放心的下。
“青堂听说,陛下不日便将落驾。”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女子,既有不忍也有一丝劝告,“姑娘若是不愿青堂会替姑娘向父亲求情。”
秋月大骇,这件事太守大人不是已经定下了吗?大公子怎么会转变了主题。她紧张地去看自家姑娘,真怕她一个冲动就答应了,林姑娘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呢,太守对宋姑娘寄予厚望,肯定不会同意的。
禅真盯着脚下的小草,细嫩的叶片禁不起任何外力,轻轻一踩便折断了。
“多谢大公子好意,禅真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不愿意又如何呢?从来都不是她说了算,就算不被送上陛下的床榻,父亲也会想方设法为她再攀上一门权贵。空有美貌却无与之匹配的身份地位,她的未来一眼就看尽了,能够侍奉陛下就是她此生最好的选择了吧。
“禅真……”叶青堂忍不住唤她名字。
“大公子,禅真累了,需要先行告退。”禅真打断他。她能感受到这位叶公子兴许是对自己有几分好感的,不管是出于对她容貌的欣赏还是别到原因,他想要帮助她的这份心意她是很感激的,因此更要与他划清界限。
她是太守寻来准备进献给陛下的美人,他是太守府的大公子,仅此而已。
叶青堂感受到她话语里的拒绝,心中一片苦涩脸上却仍挂着笑:“那青堂就不打扰了,宋姑娘好好休息。”
经历了这件事,秋月也不敢再撺掇禅真出门闲逛了,连忙带着她回了住的小院。
禅真以自己累了想要休息为由,让秋月退了下去,确定秋月不会再进来房间,她才放心地一把扑到床上,任由压抑不住的泪水流下来,通红了眼眶。
她心里还是很害怕,说到底她才刚及笈而已,之前又一直被拘在家里不曾见过什么外人,现在马上就要被送上一个陌生人的床榻了,而这个陌生人还是高高在上,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的陛下。
听说陛下已经三十多岁了,比他大了好多,宫中还有那么多的妃嫔,见过那么多的美人,万一看不上她怎么办?而且陛下年轻时候上阵杀过敌,肯定是浑身煞气喜怒无常的,万一她侍奉的不好陛下会不会直接命人将她拖出去,到时候她还有什么后路能走呢?
或许她现在就应该学着怎么哭着求饶吧,说不定陛下看她哭的好看还能饶她一命。
禅真伏在床上脑海里胡思乱想着,渐渐地不自觉睡了过去。
……
江面风平浪静,天子御驾龙舟沿着沂江南下,再行几日便可到达江南道附近。
内侍大太监郭开从船内走出,见陛下果然如先前小太监所说,屏退了众侍卫独自一人立在船头。
陛下年少登基,距今已有十九载,早已大权在握正值鼎盛之期。近些年陛下在朝政上越发独断,但凡定下一事就绝不容旁人置喙,连陪伴了陛下许多年的郭开都加倍谨慎,生怕触犯了陛下逆鳞。
前朝风起云涌,后宫也不遑多让,陛下虽不重欲但在美色上也从不委屈自己,早年纳了不少妃嫔。自康孝皇后去世后陛下再未立后,现宫中除贵妃外其余三妃位置已满,朝下更有受宠的九嫔婕妤若干。现今三妃之中贤妃育有皇长子豫王,淑妃育有皇二子晋王,德妃则养着宫中徐才人所生下的皇三子庄王,且三位皇子皆已长大成人,但陛下却迟迟没有立太子的意思,故三妃在后宫中斗的也是风生水起。
郭开原本觉得陛下对晋王殿下是有几分格外看重的,但是自从上月陛下从梦魇中醒来后,对晋王殿下竟也疏远了起来,更是再未踏足过后宫,态度越叫人捉摸不透。原本此次南巡,陛下也是打算着让晋王代驾,但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自己亲自来走了这么一遭。
宫中淑妃早已放出晋王即将代驾南巡的风声,陛下这一改动倒叫淑妃落了个没面,然而陛下铁石心肠即便淑妃求了许久最终也没改变主意。后宫其余妃嫔趁此机会冷嘲热讽,气的淑妃直接装病闭门谢客,连着晋王殿下在前朝也被兄弟们攻讦了一通。
郭开叹口气,觉得自己果然是老了,如今连陛下半点心思都是猜不出了。
“陛下,江上风大,还请您移驾到里面歇着。”他上前劝道。
可陛下目光沉沉看向远处的江面,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只问:“还有多久到达江南道?”
“照现在的速度,约莫着还有三四天就到了。”出行这几日,郭开发现陛下说是南巡,但又只是对江南道十分期待,可陛下登基这么多年也不止是一次来过江南,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原因吸引了陛下的兴趣。
“还有三四天。”只见陛下闭上眼感叹道,竟仿佛连这三四天都嫌久,迫不及待想着立即就登上江南似的,下一刻果听陛下吩咐,“加快速度,朕要在两天之内到达江南。”
郭开张了张口,试图劝阻,沂江流至江南地段虽水势平缓,但加快速度难免存在风险。他犹豫再三,想到陛下独断的性格还是放弃了开口,只能吩咐下去叫水师再加强巡查。
待郭开走后,陈定尧远望着江面许久,才缓缓念出一个名字。
“禅真……”
陈定尧没想到,自己睁开眼,竟然又重生回到了昭华十九年。他欣喜若狂又唯恐大梦一场,派人暗地在江南查询到禅真消息之后才真正放下心来。
前世他此时有意立晋王为储君,于是命晋王代驾南巡,而禅真便是晋王巡行至江南道时,被当地太守献上而后随他回京成为晋王府上的侍妾,陈定尧初见禅真已经是在那三个月之后了。
晋王独宠禅真招致淑妃不满,故淑妃将禅真召进宫磋磨了一番,而正巧当日他前去淑妃宫中,瞧见禅真被罚跪在太阳下。烈日炎炎,她脸颊被晒的红透,汗湿了衣襟,跪都跪不稳还强撑着向他叩头行礼。他居高临下,看见她腰肢细弱不盈一握,在他的注视下瑟瑟发抖,忽然就生起一阵怜惜,解救了她。
一开始他以为她是自己后宫中哪个未曾临幸的妃嫔,直到后面从淑妃口中得知她的身份,他才怅然若失地打消了念头。如果仅此一面,他或许也不会后来变得那么疯魔,非要将她得到手。
晋王宠爱她,无论是秋猎还是出巡都要将她带在身边。他在远处看着,她用依赖的目光对着晋王,欢喜地扑进他的怀中,眼睛灿若繁星,又让他想起了儿时随父皇打猎时曾在山林间错失的那只小鹿,一股强烈的不甘越积越烈。
他要得到她,不惜一切代价。
“哈哈。”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用力握紧,仿佛这样就能将她永远攥在手中,“禅真,你说我们之间是孽缘,可朕重生回来了,是上天再给了朕一次机会。”
回想起前世她临走之际说的话,他胸口一痛,爱意与恨意几乎同时涌了上来。
“你爱过云沂,爱过昭儿,唯独对朕太过狠心,明明朕才是陪伴你最久付出最多的那个。”
不过还好,这一世她还未成为云沂的侍妾,一切都来得及。前世她无非是怨恨他违背人伦强取豪夺,重来一世他已抢占先机,至少她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对他诸多排斥。
“等着朕,禅真,朕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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