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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碗清汤荞麦面

咔啦啦——
东京都冬日的下午，一间老式居酒屋的店门被打开，穿着略微褪色制服的少女，带着冷气走了进来。
她放下书包，走到吧台对面贴着榻榻米的座敷旁，将冰凉的小手凑到煤油炉边，认真取暖，头也不抬地问道：
“你是认真的？写书这件事。”
矮桌边，盘着腿，正埋头在稿纸上写字的林秋树闻言看了她一眼。
“嗯，快写完了，一会儿给你看看，食材我都清洗好了，卫生也打扫好了。”
少女的齐颈波波头显得十分爽利，略微躬身低头间，冻得微微有些发红的娇小耳朵，从丝绸般顺滑的黝黑发丝间露出一个尖尖。
精致的小脸白皙乾净的像是玉石，没什么瑕疵，却也没什么表情，显得很是冷淡，只有眼角浅浅的泪痣增添了一丝哀愁。
修长的双腿不停交错活动着，明显冻得厉害，但没烤几下手，她就毫不贪恋煤油炉的温暖，转身去吧台后面开始处理食材了。
看着少女麻利干练的动作，林秋树没感受到太多的青春元气，反而觉得对方被深沉的疲惫笼罩着。
就在前几天，他还是在日本教中文的老师，下班后被同事拉去居酒屋聚餐。
被灌醉之后，独自出门到巷子里吹风醒酒，结果头一晕就昏了过去，莫名奇妙到了这个平行世界。
平成六年，也就是94年的东京都。
穿越是该死的，更该死的是身穿，导致他现在和公园里的流浪汉一般，不但没有去处，甚至没有身份！
与三和大神一样，东京都的流浪汉也难免卖掉身份这一遭。
这倒是让他显得不那么突出了，可也好不到哪儿去。
如果不是眼前这个名为夏川樱的少女好心将他拖回来，估计早就在冬日雨夜，冻死在街边巷子里了。
“投稿需要身份。”夏川樱手中菜刀飞舞，熟练的让人心疼。
“用你的可以吗？”林秋树同样头也不抬地写字，两人各自忙碌着，“银行帐户也是，稿酬就直接放在你那里当作食宿费，嗯，如果真的能拿到的话。”
“是不是不太合适？”夏川樱微微蹙眉。
冒名顶替作者，稿酬还存进她的银行帐户——虽说还没有呢，这些都让少女有些不自在。
“再没有比穷困更不合适的了，不是吗？”林秋树转头看了眼她纤薄的身影。
父亲在泡沫破灭后自杀，母亲经营居酒屋，艰难支撑家庭并还债，结果今年忽然病倒住院了，重担便落在了少女的身上。
不管是林秋树这个无身份，无去处，无钱财的流浪汉，还是夏川樱这个少女，眼下都顾不得许多细枝末节。
要赚到钱，才能活下去。
至于身份，名气，利益什么的，都要放在以后考虑。
“也对……”夏川樱没有再纠结，自从几年前父亲自杀后，她就没了笑容，也成熟了起来。
因为有林秋树提前帮忙清洗食材，今天的准备工作进度要快一些，夏川樱擦了擦手，离开吧台，朝林秋树走来。
“为什么会同意收留我？店里只有你一个女孩子，很不方便的吧？”林秋树将写好的稿子递给她。
夏川樱接过来，看了眼对方，冬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纸窗打在后者清秀的侧脸上，散发出一层蒙胧的柔光。
本就帅气的面庞，此刻显得更加有魅力了。
不过少女可没有恋爱邂逅之类的奢侈念头，她现在只想着如何赚到钱，不能断了母亲的住院费。
“明明有着出众的样貌，但宁可卖掉身份，也不肯去做牛郎，这样的人，至少值得试着相信一下。”
“欸？”林秋树愣了下，随即才反应过来，不由失笑，“好吧。”
“另外。”夏川樱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没什么波动，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不确定赶你走的话，你还会不会努力活下去。”
“……”林秋树没有说话，暗自在心里叹息一声。
这几年，日本自杀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他那天出现的样子，又实在像极了破产后自暴自弃的家伙。
以至于少女十分认真地叮嘱他，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活下去。
但林秋树觉得，这话与其说是说给他听的，倒不如说是在给她自己打气，免得被压垮。
“一碗清汤荞麦面？”夏川樱看向手中的稿纸，喃喃着念出标题。
这两天，林秋树通过报纸杂志，以及居酒屋客人的聊天内容，反复确认了一个事实。
这个平行世界和原本的世界有着很多微妙的差异，很多熟悉的文学作品都不在了，抄书这种事是可行的，这才做了决定。
而从哪本书开始，经过反复斟酌后，他选择了这一篇感动无数人的文章。
居酒屋里客人随手扔下的报纸杂志有限，他暂时没办法把握主流文学风向，所以只能从社会思潮入手。
正值泡沫破灭，社会上充斥着痛苦悲伤，以群体思潮来看的话，正需要治愈或是致郁的文章。
夏川樱一开始还没有太上心，心里还想着赶快看完，然后继续去忙开店的准备。
但看着看着，就不由沉浸在了文章里。
【对于面馆来说，最忙的时候，要算是大年夜了。北海亭面馆的这一天，也是从早就忙得不亦乐乎。
平时直到深夜十二点还很热闹的大街，大年夜晚上一过十点，就很宁静了。北海亭面馆的顾客，此时也像是突然都失踪了似的……】
同样开着居酒屋，卖着荞麦面的夏川樱，顿时就代入了进去。
故事里，在大晦日，也就是大年夜，衣着不合时令的母亲，带着两个孩子来到面馆，怯懦地点了一碗清汤荞麦面。
大晦日吃荞麦面是传统，相当于过年吃饺子，母子三人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却只能分享一碗荞麦面。
这寒酸窘迫的一幕，在后泡沫时代是如此的应景，一下子就击中了少女的心。
他们为什么这样，身上究竟遭遇了什么，和自己类似吗，将来又会怎么样？夏川樱不自觉地就期待了起来。
心中的好奇心被一点点勾起，同时又有些心酸，想起自己父亲刚过世时，母亲的艰难。
故事还在继续。
第二年，母子三人同样只要了一碗面。
第三年，母子三人则是要了两碗面，情况似乎在好转。
夏川樱小脸没有表情，但眼中却闪烁起一点亮光，仿佛从虚构的故事里，看到了现实的希望。
母亲认真地对孩子道谢，感谢他们的努力和懂事，弟弟更是将三人吃一碗面的事写进了作文里，并获得了老师的嘉奖。
【三个人只买一碗清汤荞麦面，面馆的叔叔阿姨还是很热情地接待我们，谢谢我们，还祝福我们过个好年。
在弟弟听来，那祝福的声音分明是在对他说：不要低头！加油啊！要好好活着！】
三个人吃一碗面的窘迫与心酸，并没有让这孩子自卑羞惭，真好……
夏川樱下意识咬紧了下唇，眼眶忍不住有些发红，不知道是为了故事里的人物还是为了自己和母亲。

第2章 发表的办法

故事里的人物经历实在和自己太像了，夏川樱很难不共情。
同样是父亲离世，背上债务，母亲辛苦带着孩子还债，简直就像是照镜子一样。
她微微扬起一点脸，将泪水留在眼眶里，用微微发颤的平静语气问道：“是以我的经历为原型吗？”
林秋树看着她的眼睛道：“是以每一个还在努力挣扎求生的人为原型。”
夏川樱若有所思，消化掉眼泪之后，将稿纸举到眼前，没有继续看下去，反而是又看了一遍前面。
不知道是不是怕看到不好的结局。
不过这一遍，她又看到了不同的东西，之前她看到了母子三人的乐观坚强，这次又看到了面馆老板夫妇的善良和同情心。
为了不伤害母子三人的自尊，面馆老板没有直接再送两碗，而是悄悄给这一碗面加量。
第三年物价上涨之后，也是偷偷换下涨价的菜单，用原来的价格将面卖给他们。
这是在感谢自己收留他的事情吗？
夏川樱不由想到，总觉得这篇文章中，不但母子三人有她和母亲的影子，就连面馆老板也有她的影子在里面。
想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双手微微发颤地翻到后面的稿纸，想要知道故事的结局了。
第四年，乃至后面几年，母子三人都没有再出现，让人不由为他们担心。
在此期间，面馆老板夫妇将他们的故事传开了，他们用过的桌子也被大家称为“幸福的桌子”。
直到十四年后，大年夜，西装革履的兄弟二人，才带着身穿和服的母亲一起出现在了面馆。
结局是令人欣慰的。
哥哥当上了医生，弟弟则进了银行工作，他们终究是靠着乐观坚强的人生态度，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光。
在一碗和两碗之后，一直悬在读者心头的三碗清汤荞麦面，也终于出现了。
夏川樱此时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下意识屏息凝神了，连忙深吸了一口气。
一股股暖流从心脏里涌出来，冲进眼眶里，要将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赶出去。
她连忙将稿纸放回桌子上，捂着脸，快步走向卫生间。
林秋树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然后默默将稿纸整理好，这篇文章很短，总共也只有几千字，一共写了十八张稿纸。
如果能发表的话，大概是四千到六千日元一张。
以最低的价格来算，那就是七万两千日元。
以当下的经济情况来说，一天的工作换来这么多钱，很是不少了。
多亏了穿越时的走马灯啊，过往的一幕幕都在眼前闪过，将记忆强化了一遍，只要认真回想就会清晰地浮现出来。
不过，接下来就有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了——如何发表。
他已经问过少女了，居酒屋的客人中，并没有在杂志社工作的人员。
林秋树微微蹙眉，日本文学杂志期刊的门槛有点高，想要发表文章，基本只能通过五大文学杂志的新人奖出道。
而这些新人奖普遍一年一选，哪怕赶上谁家的末班车，那也要等评审结果，至少两个月，等走完流程稿费到手，黄花菜都凉了。
倒是也能请名作家推荐，但显然他没这个条件。
那么……去杂志社门口骚扰保安吗？别人能这么做，他可不行，毕竟他是三无人员，没有身份的。
万一对方烦不胜烦直接报警，那就麻烦了。
正常没身份的流浪汉，被抓进去，查查案底履历，没什么问题就会放了。
他要是进去了，完全没有过去，没有履历，要怎么编瞎话？
到时候大抵会自动获得铁饭碗一份。
嘶……好像也不错？
对于这种奇怪的念头，林秋树失笑摇头，重新思考起如何发表的问题。
不过这时候，夏川樱从卫生间出来了，她的眼眶看上去更红了，还轻轻吸着鼻子，明显是刚刚哭过。
“感觉怎么样？这篇文章。”林秋树假装没看到她柔弱的一面。
眼下的境况，并不允许两人陷入自怜自哀中，那样只会丧失继续走下去的力气。
夏川樱也明白这个道理，很快恢复了往常淡淡的表情，一边往吧台后面走，一边回道：
“很厉害，感觉就应该是在文学杂志上看到的文章。”
“那就好。”林秋树点点头。
“什么时候投稿？”夏川樱抿了抿粉润的嘴唇，心中升起了一丝期待。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几年的生活，仿佛在一潭漆黑的死水中挣扎，看不到一点亮光。
林秋树闻言再次皱眉苦思，少顷后，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部电视剧。
《重版出来》！
倒不是打算抄这个，而是这部剧里的一些东西给了他启发，让他知道该怎么接触到杂志社编辑了！
日本杂志社刚入职的新人编辑，在正式负担起工作之前，是需要到书店一线实习一个月的。
目的是了解自己负责的书籍报刊，是如何送到读者手上的，以及了解书店的布局和书籍的曝光问题。
一本书，和其他书夹在一起，整齐地塞进书架里，还是平放在展示桌上，抑或是单独放在店员推荐的小摊上，其曝光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大抵就相当于网文的推荐位。
一位编辑怎么可以不了解推荐位的情况呢？
所以不光是入职实习，哪怕是之后工作中，编辑们也会时常到书店一线查看书籍销售情况的。
甚至，有些手黑的出版社营销人员，还会趁着店员不注意，悄悄将自家出版的书放在别家的书上面，好更显眼一些。
嗯，真实的商战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你认识在书店工作的人吗？”林秋树抬头问道。
夏川樱手上动作一顿，看向他认真道：“有，美奈姐，她是书店的店员，平时很照顾我。”
“就是她了！”林秋树松了半口气，总算让他找到一条出路了，虽然没有熟人也能去书店蹲守，但显然有熟人更好办。
也对，按照六度空间理论，想要联系上一位编辑，并不该太难的。
不过只是这些还不够，让书店店员帮忙递稿子，编辑真的就会耐心认真看吗？
而且这篇文章虽然只有几千字，但也有十八页之多，风险还是很大。
那么……应该还有办法继续降低风险才对。
林秋树思索着，渐渐露出一丝笑意，既然太长了有风险，那就先来个短小精悍的开胃菜，一瞬间就引起对方兴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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