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密码1-2部》全本 作者:冶文彪-免费小说下载

《清明上河图密码1-2部》全本 作者:冶文彪-免费小说下载

简介:悬疑/推理/历史/权谋/群像/社会写实/
全图824位人物,每个人都有名有姓,佯装、埋伏在舟船车轿、酒肆楼阁中。看似太平盛世,其实杀机四伏。翻开本书,在小贩的叫卖声中,金、辽、西夏、高丽等国的间谍、刺客已经潜伏入画,824个人物逐一复活,只待客船穿过虹桥,就一起拉开北宋帝国覆灭的序幕。
《清明上河图》描绘人物824位,牲畜60多匹,木船20多只……5米多长的画卷,画尽了汴河上下十里繁华,乃至整个北宋近两百年的文明与富饶。
然而,这幅歌颂太平盛世的传世名画,画完不久金兵就大举入侵,杀人焚城,汴京城内大火三日不熄,北宋繁华一夕扫尽。
这是北宋帝国的盛世绝影,在小贩的叫卖声中,金、辽、西夏、高丽等国的间谍和刺客已经潜伏入画,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汴河的波光云影中:
画面正中央,舟楫相连的汴河上,一艘看似普通的客船正要穿过虹桥,而由于来不及降下桅杆,船似乎就要撞上虹桥,船上手忙脚乱,岸边大呼小叫,一片混乱之中,贼影闪过,一阵烟雾袭来,待到烟雾散去,客船上竟出现了二十四具尸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翻开本书,一幅旷世奇局徐徐展开,错综复杂,丝丝入扣,824个人物逐一复活,为你讲述《清明上河图》中埋藏的帝国秘密。

【清明上河图密码1:旷世奇局】

引子 客船消失

木篇 八子案

第一章 羽客、天书
第二章 二十五具死尸
第三章 醉东风
第四章 东水八子
第五章 草图、认尸
第六章 义在剑
第七章 闺阁、画作、田产
第八章 梅花天衍局
第九章 琴心、书简、快哉风
第十章 片语终生念
第十一章 官媒、求婚启
第十二章 相亲
第十三章 信笺、枯井、货船
第十四章 八子论战
第十五章 空宅、毒杀

火篇 香袋案

第一章 香袋、耳朵、卖饼郎
第二章 偷换
第三章 古董铺
第四章 情事
第五章 穿墙术
第六章 猜破、撞破
第七章 埋伏
第八章 醉死
第九章 沙场恨
第十章 太平御览
第十一章 再失踪
第十二章 空船
第十三章 吃饭
第十四章 一个甜饼
第十五章 逃
第十六章 杀

金篇:范楼案

第一章 无头尸
第二章 尸检验状
第三章 独笑书生争底事?
第四章 万紫千红相思鱼
第五章 四淑图
第六章 厌
第七章 古琴玉饰
第八章 云断青梅路
第九章 月令童子
第十章 隔壁房间
第十一章 总角之宴

水篇 变身案

第一章 惊牛
第二章 殿试、狂赌
第三章 接脚夫
第四章 策文
第五章 独乐冈
第六章 豉酱情
第七章 穿空移物术
第八章 造案、翻案
第九章 暴毙、复活
第十章 自鸩
第十一章 变身

土篇 梅船案

第一章 十千脚店、烂柯寺
第二章 近月楼
第三章 断指
第四章 龙柳卦摊
第五章 两个死人
第六章 亲子
第七章 耳洞、紫衣、锦袋
第八章 男儿不外露
第九章 九封信
第十章 赴死
第十一章 恨钱
第十二章 梅船
第十三章 滋味

尾声 醉木犀

引 子 客船消失

北宋宣和三年,清明。
一只船,如一枚重重的棋子,落向大宋的棋盘。
天下局势随之而变……
欲问大宋兴衰,先数汴河船帆。
大宋货运主要靠水路,若说汴京是天下的头脑,汴河便是喉管。它斜贯京城,西接黄河,东连淮泗,向南直通长江,天下财货十之五六都由汴河输送至汴京。大宋定都于汴梁,正是为此。汴河上客货船常年不绝,白帆如翼,船桨翔舞,每天输送财货数以亿计。尤其是开春以后,河水初涨,东风借力,往来船只时常挤满河面,腾让不开。但自从去年底方腊在东南造反,来汴京的船只大减,今天水面上空出不少。
不过,片云难掩晴空,东南再乱,也止不住汴京人的赏春兴头,何况今天是清明,城里大半人家都出城扫墓踏青,汴河两岸仍旧人头如蚁,声喧如蜂。加之一河春水漾漾东流,两岸新柳淡淡笼烟,景致仍旧鲜明活暖。
汴河北岸有家章七郎酒栈,临河栏边坐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名叫古德信,他是枢密院南面房令史,在这里等人。由于心里有事,他无心观赏这河景,手指不住叩着木栏。
这时太阳升至正头顶,已到正午,古德信扭头向外望去,见自己的亲随甘亮正在和店主攀谈,便问道:“如何?”甘亮二十来岁,身穿青缎长袍,细眉细眼,简练干净。他虽在说话,却不时望着西边虹桥方向,听到问话,忙答道:“仍不见人。要不要卑职过去看看?”古德信答道:“不必。”
甘亮仍继续望着,却见斜对岸人群中隐约一个矮胖身影,提着件东西正要上虹桥,再一看,是古德信老友顾震的亲随万福,他忙道:“万福倒是来了。”
古德信正要答言,虹桥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叫嚷,声气似乎很紧急,他不由得站起身,探出半截身子向虹桥那边望去,见桥上许多人都趴在桥栏上,全都望着桥下一只客船,纷纷挥臂叫嚷。再看那只客船,正要穿过虹桥,桅杆却高过桥梁大半截,眼看就要撞到桥梁。古德信心里一惊,忍不住说了声:“不好!”
对岸一只小篷船上,有一对船家夫妻。男的叫鲁膀子,女的叫阿葱。阿葱正在淘米,听到叫嚷,怕漏了米,并不理睬,自顾自继续小心倾倒米盆里的水。鲁膀子却天生好事,一抬头,看到那船的桅杆还不放下,甩开腿就往虹桥那边奔去,前面岸边泊着只长篷客船,鲁膀子纵身跳上了船篷,挥着臂膀,大声朝那只客船喊道:“桅杆!放倒桅杆!”
听到四周叫喊,那只客船上的人才发觉,几个船工先后跳上顶篷。那船的桅杆根部有轴,嵌套于桅座上,用插销固定,可以拉起放倒,称为“眠桅”。一个船夫慌忙拔开插销,其他几个抓住牵绳,一起拉倒桅杆。但春天水涨,水流很急,其他船工又慌了神,稍一耽搁,船头便被水流冲偏,船身也跟着横了过来。
鲁膀子又在这边继续叫喊:“稳住舵!快划桨!”
其实四处人都在叫喊,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清自己在喊什么。鲁膀子却顾不得这些,常日小心伺候船客,难得大声说话,这种时候,热心出出力,喊喊很痛快。
他见那船上有个身穿褐色锦衣的人也爬上了顶篷,应该是船主,那船主挥臂大声呼喝起来,下面船工这才随着他一齐喊起号子,拼力划桨,“呼嗨呼嗨!呼嗨呼嗨!”船身渐渐稳住,但船头却难以回转。鲁膀子又叫道:“纤夫!纤夫!”
那船上的人似乎听到他的喊声,有两个汉子急忙跳下船,飞快奔上桥头,从桥面抛下绳子,下面船夫接住拽紧,桥上几个路人也出手相助,上下一起用力,死命拉拽,船头才终于调正。
虹桥上,万福提着一壶酒,刚走到桥顶就听见叫嚷,他忙趴到右边桥栏去看,见下面一只客船遇险,也不由得替它忧急起来。船上二三十个人全都在拼力喊号子划桨。万福见一个妇人带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竟也爬到顶篷上。妇人慌得失了张致,不停望着四周叫喊,又不时摇着身边孩童的手,后来竟将孩子抱起来,不住向桥上的人指着自己孩子,似乎是在求救,但船篷顶距桥梁至少有两人高,根本无法将那孩子接上来。万福有些着恼:这个做娘的,这种时候带孩子到顶篷上做什么,万一跌倒摔进水里可怎么是好?就算那船被冲得倒转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好好留在舱里,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
幸而那船终于掉回船头,缓缓驶进桥洞,万福才松了口气,继续向对岸走去。才走了几步,却听见岸边又有人嚷起来:“盐!盐!”再看岸边的人,都指着桥底下惊喊。
他正在纳闷,鼻子里嗅到一股香气,像是木樨之香。听人们又在喊“着火啦!”随后便看到桥东边升起一阵烟雾,他这才明白人们喊的是“烟”。桥上的人又都奔到另一边桥栏,他也挤进去向下望,那只客船半截已经驶出桥洞,船上竟然烟雾腾腾,渐渐将船身罩住,只能依稀看到顶篷有人影晃动。烟雾中并不见有火苗,再细看,那烟雾也似乎并不是船板着火的烟气,更像是水蒸的雾气,而且并不是一处冒烟,船头、船侧、船顶、船尾,处处气雾蒸腾,整艘船像是一只沸水上的大蒸笼。
气雾漫上桥梁,香气也越来越浓,直冲鼻窦,馥郁透脑。万福觉着有些心神迷眩。他身边两个人更是如同被酒熏醉,竟然闭起眼,咧嘴傻笑,一个甚至挥起臂膀,像是要舞蹈一般。
气雾迎面飘过,万福眼睛有些酸刺,泪水随即涌出,迷蒙中,只见那船已驶过虹桥,气雾越蒸越多,船上人与物全都隐迹不见。水面上,唯见一大团白雾,滚滚向前。
虹桥上游不远处,北岸泊着两只船。前面一只是新船,漆着鲜亮红漆,船檐一圈挂着彩帘,下了锚停在水中,离岸有一段距离。后面一只则是客货两用的旧船,紧靠岸泊着。三个船工正躺坐在船顶凉棚下闲聊午休,听到叫嚷,都向虹桥那边望去,见一只船烟雾腾腾穿过桥洞,向自己这边驶过来,三人惊得都坐直了身子。
那船通体都被烟雾罩住,看不到船上人影,只闻到一股浓郁香气。那船一路疾驰,不多久就驶到近前,却仍不减速,竟直直冲向前边那只新船!
三人全都爬起身,朝前面那只新客船大声叫嚷:“喂!要撞船啦!”
然而那新船的窗户全都关着,方才还听到里面男男女女在说笑唱歌,现在却听不到任何声响,也不见有人出来。三人继续大叫,新船上却仍然毫无回应。这时,那只烟雾船已驶过三人面前,相距只有几尺之遥,一阵烟雾扑面而来,浓香贯脑,眼泪顿时被激出,想咳嗽又咳不出,只觉得胸闷神眩。泪水混着烟雾,再看不清东西,只听到木板挤撞的吱吱咯咯声。
岸上有家老乐清茶坊,临河的桌边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年轻店主乐致和,另一个中年儒士叫简庄,两人听到吵嚷,一齐向外望去,见河面上横着一大团烟柱向这边冲过来,滚滚烟雾中,只隐约露出一些船影。两人眼睁睁看着它撞向新船,都忍不住低低惊呼了一声。
然而——当两船相撞,前面那只新船剧烈晃动,后面那只客船虽然停住,却仍旧雾气蒸腾,那雾气将新船尾也一起罩住。而且,雾气竟像是被新船吸食了一般,不断收缩,雾中那客船却始终未露出身影。
雾气渐渐越缩越短,不多时,只剩新船尾部一团。
而雾中那只客船,竟凭空消失!
河面上只剩那只新船,仍在不住晃动,船尾仍罩着一团烟雾……两人睁大了眼睛,哑了一样。正在吃惊,那团雾中忽然飘出一个身影!
很快,那身影飘离白雾,在水面顺流滑行,漂向虹桥。两人这才看清,那身影似乎是位道士,白色道袍,白色道冠,一领白色大氅,迎风翻飞。他身后,竟有两个小童并肩而立,也是小白冠,小白袍。
万福一直挤在虹桥上惊望着,看到那只客船竟凭空消失,做梦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等看到雾气中飘出人影,更是惊得张大了嘴。
桥上、两岸的人纷纷叫起来:“神仙!神仙降世啦!”
半晌,万福才发觉,那“神仙”并不是漂在水上,他脚底下有一大张白毡布,毡布似是铺在一张木筏上。“神仙”很快漂到虹桥下,万福睁大眼睛细看,只见那人身形丰腴,银发银髯,面色红润,头戴银莲华冠,身穿素锦道袍,腰围镶银玉带,肩披雪白道氅,足蹬一双绣银云履。他挺身而立,大袖迎风鼓荡,白氅飘舞翻飞,仙风绝俗,飒然出尘。
他身后那两个小童,都穿银白小道服,玉琢一样,玲珑可爱。每人提着一只银丝花篮,篮里盛满了花,红如胭脂,异常醒目。两个小童不停伸手抓起篮中花朵,随行随撒,水面上,红瓣不断飘飞。
万福如同跌入梦境,恍恍惚惚,嘴角竟流下口涎。
很快,白毡漂过虹桥桥洞,顺流向东而下。身边众人闹嚷着又纷纷追到东边桥栏,万福这也才回过神,忙擦掉嘴角口水,转身也赶了过去。但人太多,他身形矮胖,行动又慢,还得护着手里的酒坛,费力扒拉踮脚,才勉强看到一点影子,过了片刻,靠里面的人喊起来:“天书!天书!”他却什么都看不到,更是急得不得了。
甘亮刚才就急急赶到虹桥边,但桥上已经挤满了人,他只能在桥根踮着脚张望,烟雾中飘出人影后,人们嚷成一团,有的竟跪倒在地上,叩拜祈祷起来。甘亮虽然不信神仙,也惊得眉毛直跳。
那白衣道士顺流漂过虹桥,甘亮腿快,忙沿岸追了下去。见那白衣道人在水面上张开双臂,上下挥动,如一只白鹤凌风而舞。白毡后忽然展开一匹银帛,银帛在水上越展越长,足有一丈多长,两尺多宽,帛上似乎有几个泥金大篆字。但甘亮离得远,银帛又在水面漂翻不定,只看到第一个字似乎是“天”字。
白衣道士越飘越远,只留下那幅银帛在水面上漂浮……
木篇 八子案

第一章 羽客、天书

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
汴河从汴京城南斜穿而过,沿河一条长街叫汴河大街,横贯全城。进东水门不远,一条南北纵向小街,是香染街。两街交会的东北街角有一家小食店,是查老儿杂燠店,店头坐着一个浓髯、鼓眼的说书人,正在讲史,店外围了十几个人。
其中有个年轻男子,叫赵墨儿,刚刚年满二十,目光清润,性情温善,略有些腼腆。站在人群里,如一卷细韧竹纸,静待笔墨。
他刚刚送嫂嫂去近旁赵太丞医铺,给小侄儿看病。他先回转来,见旁边在说书,认得那说书人是彭嘴儿,便也凑过去听了几句。彭嘴儿向来喜欢信嘴海说,现在又开始编扯东汉末年张角黄巾的故事,又造出些神魔鬼怪的事迹来:“那天公将军张角,生下来时,狂风大作,雷声滚滚,头顶生了一根三寸肉瘤,刚巧有个异人路过,认得那是龙角……”
旁边一人忽然插了句:“现今东南闹事的方腊,和这张角倒有些像呢。”
另一人道:“果然有些像,张角当年闹得天下大乱,覆灭了汉朝。如今方腊才起事几个月,就已经攻下了江浙二十几个州郡。童贯率大军去剿,至今还奈何不了。对了,那张角后来怎么样了?”
彭嘴儿笑道:“被曹操灭了,诸位听我慢慢道来……”
第一个人又插话:“童贯和曹操也像!”
又有个人道:“这两位可不像,曹操能生出曹丕、曹植,那童贯这辈子都是童子身。”
众人一起哄笑起来,纷纷评点调笑起朝中那些大臣阴私丑事,继而又争执起东南局势、辽金战事,早忘了听彭嘴儿说黄巾军。看彭嘴儿坐在那里哭不是、笑不是,墨儿忍不住笑起来。京城便是这样,似乎人人都是皇城密使,朝野上下,京城内外,无事不知,无理不通。又似人人都是说书人,一张嘴,就天上地下、古往今来,没有个穷尽,把正经说书人挤得没地儿站脚。
墨儿回头望向街对角凉棚下自家的书讼摊,哥哥赵不尤已坐了下来,来了两位客人。他忙摸了几个铜钱,投到彭嘴儿身边的粗瓷碗里,转身回去了。
赵不尤年方而立,身形魁梧,眉如墨刀,似黄庭坚《松风阁》诗帖中的雄健两撇。从左额到右颊,斜斜一道伤疤,让他的脸乍看起来,十分猛厉。
此刻,赵不尤端坐在桌边,正在听对面一个青年男子说话。墨儿认得,那人姓梁,是个刀镊手,专门替人理发修眉,因鼻梁生得有些歪,人都叫他“梁歪七”。另有个男子陪坐在他身边,姓胡,扁胖脸,常日出入宅院,替人跑腿帮闲,说合交易,这一行当的人当时被称为“涉儿”。两人常在一处。
只要赵不尤接待讼客,总有人围过来旁听,甚而比彭嘴儿更讨人气。这时已有好几个人凑了过来。
梁歪七用右手捂着左臂,苦着脸,正在述说原委:“我上那人家里给他修完了面,他不给钱,我争了两句,他抓起我的剃刀,就朝我脖颈割过来,我想躲,没躲赢,被他一刀割在了臂膀上……”
胡涉儿在旁边重重点头:“对!幸而我正好进去,全被我看见了,看得真真的!那厮好不凶恶,不给钱,还连骂带踢,要杀人,现在人证、物证都在,赵判官好好帮阿七写张讼状,得狠狠惩治惩治这恶徒!”
赵不尤像往常一样,注视着两人,只听,不说话。他的目光沉黑,很多人都怕和他对视。这时,墨儿见哥哥眼中隐隐射出一阵寒意,有些纳闷。而梁歪七和胡涉儿两人一碰到赵不尤目光,都很快闪开,一个斜望着桌角,一个眼珠转个不停。
赵不尤听完后,略一沉思,望向梁歪七的左臂:“我看看伤处。”
梁歪七用右手费力解开衣带,胡涉儿忙站起来,帮他脱掉里外两层衣袖,露出臂膀来,左臂上扎了一圈白布,布上浸着血。赵不尤起身凑近,轻轻揭开白布边缘。墨儿也忙过去一起查看,臂膀上果然有一道斜长伤口,虽然敷了药,但仍看得出来伤口情状,从臂膀外侧,一直延到内侧,由深而浅,划破了臂围的小半圈。
看过伤口,墨儿不由得望向哥哥,赵不尤也正望向他,两人目光相遇,会心一笑。
胡涉儿在旁边又大声补充道:“是斜对面梅大夫替他医的伤。我陪阿七去的,梅大夫也是个证人。”
赵不尤问道:“割伤后立即去医治的?”
梁歪七才点了点头,胡涉儿便抢着道:“一条膀子看着就要废了,怎么敢耽搁?”
赵不尤神色忽变,直视梁歪七,目光威严,沉声道:“回去!莫生事。”
“嗯?”梁歪七和胡涉儿都一愣。
胡涉儿大声问道:“赵判官,你这话是怎么说?”
赵不尤并不答言,转头望向墨儿:“你来告诉他们。”
“我?”墨儿知道哥哥想考较自己,对此事他心里已经大致明白,只是生性腼腆,当着这么多人有些难为情。
“不怕,尽管说。”赵不尤鼓励道。
墨儿轻声清了下嗓子,才对梁歪七道:“这伤口是你自己割出来的。”
“你胡说什么?”梁歪七没答言,胡涉儿已经跳起身大声嚷道。
墨儿惊了一跳,忙望向哥哥。赵不尤沉声喝道:“坐下,听他讲!”
胡涉儿眼珠翻了两下,悻悻坐了回去。
墨儿在心里默默梳理了一下,又清了下嗓子,才开口对梁歪七道:“有三条证据可证明你说谎。第一,你要告人,却声音低弱,不敢抬头直视我哥哥,定是由于心虚……”
胡涉儿嚷起来:“他生来就这个胆小样儿,不成吗?”
赵不尤又喝道:“莫嚷!好生听!”
胡涉儿只得闭嘴。
墨儿接着道:“第二,若是对面的人手执剃刀,误割到你的臂膀,一般只是一划而过。但你臂上的刀伤,起刀处深,收刀处浅,定是自己去割,下手时咬牙狠心用力,所以深,刀划下去后,受不了痛,所以收刀时浅……”
“割道口子哪有这么些说法?”胡涉儿嘴里咕哝着,声气明显弱了许多。梁歪七更是面色灰白。赵不尤则笑着点了点头。
墨儿继续道:“第三,还有个最大的漏洞——衣袖。你上门去给人修面,必定是穿着衣裳,这季节不会光着臂膀。那人用剃刀割你,自然会先割破衣袖。你说被割伤后立即去医治了,自然没工夫去换衣服,然而你的衣袖——”
梁歪七刚将袖子套好,左臂衣袖虽渗出血迹,却没有破口。胡涉儿猛地跳起身,一脚将梁歪七踢翻在地,恨恨骂道:“贼歪七!平白让俺受一场霉气,呸!”说罢转身就走了。梁歪七费力爬起来,头也不抬,也拔腿快步逃开了。
旁边围观的,全都笑起来。其中一人笑得格外洪亮:“哈哈,赵大判官又帮我省了一桩麻烦!”
墨儿回头一看,是哥哥的老友顾震。现任开封府左军巡使,主掌京城争斗、纠察之事。顾震四十来岁,鹰眼鹰鼻,斜插一对眉毛,长相有些凶鸷,平日行事也和猛禽一般。今天他身着便服,看来是出城闲逛。
墨儿忙躬身作揖,顾震笑着在墨儿肩上拍了一把,赞道:“京城又多了个后生讼师,好!”
墨儿忙笑着谦道:“顾大哥过奖。”
赵不尤也已站起身,笑着叉手:“老顾。”
顾震笑道:“古德信在章七郎酒栈订了一桌酒菜,走,今天清明,去痛快喝两杯!老古应该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不巧,简庄先生已先约了我。”
“那竹竿夫子?哈哈,那你就去谈经论道吧,我和古德信大酒大肉去——”
顾震话未说完,一个矮胖的人从东边急急跑过来,是顾震的亲随万福,他一眼看到顾震,几步奔到跟前,气喘吁吁道:“大人,虹桥那边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
“有只客船凭空不见了,有个仙人降凡了,还有一大幅天书……”
“什么乌糟糟的?”顾震皱起眉头,向东边望去,隐约能听到叫嚷声,“嗐!看来这假又休不成了,不尤,到时候恐怕又得劳烦你了。”
“若有用处,尽管说。”
“那我先去看看。”顾震一叉手,带着万福一齐向城外走去。
“爹!”
墨儿正和哥哥赵不尤望着城外疑惑,忽然听到一个幼儿叫唤。
是嫂嫂温悦,抱着琥儿,和瓣儿一起缓步走过街来。墨儿忙迎过去,从嫂嫂怀里接过小侄子,琥儿刚过三岁,半耷着眼皮,没了精神。
温悦身穿月白窄袖对襟长褙子,浅青襦裙,人如其名,温婉和悦,如同夏夜清风淡云间的月。墨儿从未见她冷过脸、恼过谁。嫂嫂和哥哥站在一起时,两人看着既悬殊,又异样相衬,似一幅墨石幽兰图。
瓣儿和墨儿是一对孪生兄妹,瓣儿眼波清亮,娇小面庞上娇翘的小鼻头,穿着深绿锦边的浅绿无袖褙子,粉白衫儿,鲜绿罗旋裙,如绿叶衬着一朵白茉莉。
赵不尤伸手摸了摸琥儿的额头:“还有些烫。是我不好,不该忙着赶路。”
寒食清明,宗室子弟都去祭祀祖陵,赵不尤是太宗皇帝六世孙,前天带着琥儿赶到太宗永熙陵,祭祀罢后,他不喜和众人一起慢腾腾坐车舆,自己抱着琥儿,骑马先赶了回来。琥儿第一次骑马,一路欢叫,回来却嚷头痛。
温悦道:“赵太丞说不打紧,只是受了点小风寒,吃几丸药就好了。”
琥儿撅起小嘴:“我不吃药。”
瓣儿逗道:“琥儿又有什么高见了?”
琥儿病怏怏地说:“药是偷的。”
众人都一愣,瓣儿笑道:“刚才我明明付了药钱呀。”
琥儿奶声奶气道:“姑姑不是常念——‘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大家一听,全都笑起来。
说笑了一阵,赵不尤让墨儿去对街梁家鞍马店雇了顶轿子,送温悦、瓣儿和琥儿回去。
轿子走后,两人又坐回到书讼摊,不到一个时辰,又接了三桩案子。
两桩仍是无理兴讼,当即说破劝回,一桩关涉到宅界纷争,须得交官府裁断,要写讼状。墨儿虽不爱说话,写讼状却已是熟手,仍由他执笔。他照规矩,先用朱笔蘸了朱砂汁,在卷首写下所讼事目,而后换墨笔,写明所讼因由,不到一盏茶工夫,便挥笔而就。
赵不尤浏览一遍,简练清晰,有理有据。官府明定,诉状正文不得超过二百字,墨儿只用了一百六十字便将事由说清,自己来写,也不过如此。赵不尤不由得赞了声好,从袋中取出官授木印,在年月日前盖了印,印文是:“文庄坊居住写状钞人赵不尤官押”。
那人拿了讼状,连声道谢,虽然不甚富裕,却也取出一整吊钱来答谢。墨儿忙告诉他,官府还在休假,得过两三天才能去申报立案。等赢了官司,再一起付钱不迟,况且这案子不大,要不了这许多钱。那人这才收好钱,连口称谢,拜别而去。
看时候差不多了,赵不尤让墨儿收拾笔墨,一起出城去赴简庄之约。
今天一气办妥了四桩讼案,墨儿看起来很是畅怀,走起路来脚步都轻快很多。迎面走来几个身穿白色襕衫的太学生,赵不尤想起明天是殿试日,便问墨儿:“你还是不打算去应考科举?”
墨儿点点头,微微一笑:“我就跟着哥哥,替人写讼状,这样很好。”
赵不尤略想了想,才开口道:“人固然不能利欲熏心,但也不必刻意清高。前日我读《韩非子》,见他论‘势’,有段话说得很有道理,‘有才而无势,虽贤,不能制不肖’。我大宋,其他不敢夸口,但这科举取士之法,却是远胜前代。真正做到了取士不问家世,哪怕寒门小户、农家之子,只要用心向学,都有望博得一第,施展抱负才干。我想,孔子若生在当今,恐怕也会全力应考——”
不能参加科举,无法为国效力,曾是赵不尤心头一大憾。
宋代开国以来,鉴于历代皇亲国戚篡权夺位之乱,故而不许宗室子弟参科举、任官职,只能在宗室学校就学,学成也只授予虚衔,不任实职。赵不尤自幼好武,曾中过宗学武举魁首,却也只得了个“武功郎”的虚衔。近年来,宗室限令松了一些,有个别宗室子弟文行优异,被任了官职。赵不尤也转而习文,不过,当初武举比试兵器时,他脸上受了伤,留下道疤,形貌不雅,即便能参加科举,也触了“废疾者”禁考之限。
最近几年,他才对此渐渐释怀。墨儿并非他亲弟弟,只是义弟,并没有这科举限制。
墨儿却微笑着说:“我不是要清高。哥哥不是也说,如今世道不正,朝廷被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等人把持,公门变作了私门,忠直之人,在朝廷难以立足。哥哥虽然做不了官,但这些年平息过多少纷争冤仇,还不是一样在行善济世?”
赵不尤微微一笑,心想,墨儿不善争竞,若在仁宗朝,或许能有番作为,当今之世,不去仕途也好。何况朝廷现今官职冗滥,上届进士选出已经三年了,大半却都还在待缺,就算考中,也未必能得一个实职。
两人说着话,才出东水门,就见万福挪着胖身躯,气喘吁吁奔了过来:“赵将军,我家大人请你过去帮忙查看。”
当年,赵不尤参加宗学武试,按例马上射八斗力弓即为一等,赵不尤却能骑射一石硬弓,当时箭靶挂在一株粗柳上,赵不尤一箭射出,不但中的,而且射穿了牛皮箭靶,箭杆贯透树身,箭尖钻出树背。那日天子也来观试,见后大喜,赞道:“昔日汉家有飞将军李广,能射箭入石;今日不尤神射,不亚李广,乃我大宋赵家飞将军。”并当即封他为宁远将军,虽然只是虚衔,但宗族及朝中人从此都尊称赵不尤为“赵将军”。
“老顾现在哪里?”赵不尤问道。
“汴河北岸,虹桥西头,老乐清茶坊那边。”
“我正巧要去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出来您一定不信,一只客船,两岸数百人盯着,凭空就没了!”
“老顾去那里初查过了?”
“查过了。顾大人说那样一只大船岂能凭空消失,若不是被烧掉,便是沉船了。那船消失前,我正巧在桥上,亲眼瞧见那船被雾气罩住,并不是着火的烟气,而是雾气,还散着木樨香气。那船消失后,水上也不见烧焦的木块残片,所以不是烧毁;顾大人又找了几个船工,潜到水里去找,也没有发现沉船……”
赵不尤听后并不言语,墨儿则有些吃惊。
万福继续讲道:“客船消失后,又有个白衣道士在水上飘,人都说是神仙。还有一幅银帛,写着八个大字……”
“什么字?”
“天地清明,道君神圣。”
“哦……”赵不尤听后仍不言语,默默沉思。
“赵将军,您先过去,我家大人命我去城里找人手——”
赵不尤和墨儿一路来到虹桥边,沿途街边人们纷乱无比。有的大呼小叫,有的交头接耳,乱哄哄中,断续听到一些言语:“我眼睁睁瞧着,那船就没了!”“神仙降世,天降祥瑞!”“天地清明,道君神圣。说的不就是当今赵官家?”“如今这世道哪里清明了?分明是反话!”“都三月天了,哪里有鲜梅花?”
两人一路听着,刚要上桥,赵不尤无意间一扭头,看见桥东头茶棚下坐着个人,圆脸、大眼、厚嘴唇,认得是枢密院北面房的令史李俨。李俨正闪着大眼,微弯着腰,赔笑说着什么。再一看,他对面上首坐着个中年浓须男子,身穿便服,不认得。那浓须男子听李俨说完,点头笑着高声说了句“不亦乐乎!”虽然隔了段距离,旁边又人声混杂,赵不尤仍听到那四个字说得语调有些怪,不像汉地声调,似乎是高丽人学说汉话。再一想,高丽使者如今由枢密院北面房接引款待。那短髯男子应是高丽使者,李俨恐怕是陪他来游赏清明河景。
赵不尤没有多想,举步上桥。桥上仍有不少人,三五聚在一起,也在指点谈论,都兴致高涨,眼睛放光。只有一人,身穿灰袍,背着个木箱,独立在右手桥栏边,低着头,扳着指头,像是在算什么。赵不尤认出来,是故友张择端,翰林图画院的画待诏。
此刻,张择端站在桥栏边,一时闭眼,嘴中碎念不已,一时又睁眼,左望右望,忽而又急转过身,朝左边跑过来,距赵不尤只有几步远,却视而不见,跑到左桥栏边,又指指点点,念念叨叨:“货船五只、一大四小、客船三只……不对,还有一只货船,方才在桥这边,已经穿过桥到了下游……”赵不尤顿时明白,他是在打腹稿,恐怕是想把方才一场大乱画下来。
他知道这位画痴一旦入迷,雷也打不醒他,便没有打招呼,径直走了过去。
上到桥顶,赵不尤向西边望去,北岸不远处泊着两只客船,前面那只新船边有几个士兵执械守着,应该便是那里。简庄所约的老乐清茶坊就在岸边,正对着那只新客船。
两人下了桥向西,快步走近那只船。赵不尤先望了一眼老乐清茶坊,见檐下立着两个人,一个清瘦挺直,正是简庄。另一个年轻温雅,是这茶坊的店主乐致和。简庄是汴京名儒,同乐致和等七人志趣相合、师友相称,常在这城东汴河湾相聚,谈文论道,诗酒唱和,人称“东水八子”。
看来其他六子都还没到,赵不尤走过去向两人叉手致意:“简兄、乐老弟,今日之会我恐怕要缺席了,这边出了件大事,我得去料理一下,还望见谅!”
两人也一起向他叉手,简庄道:“正事要紧,日后再聚不迟。”
“不尤!”顾震从岸边那只新客船的一扇窗户中伸出头,大声叫唤。
赵不尤又叉手告别,忙转身走过去,顾震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后,赵不尤凑近,透过窗户,见船内地板上躺着两个人,一动不动,不知是昏了,还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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