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作者:王梓钧免费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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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历史 两宋元明
回到明末,沦落为奴。
这皇帝,乞丐做得,建奴做得,流寇做得,家奴就做不得?

第一卷 困浅滩

第001章 【崇祯元年】

“崇祯元年夏,畿辅旱,赤地千里。”——《明史·五行志》。
……
这年头,百姓的日子不好过。
自万历末年以来,不到二十年时间,水旱蝗灾频至,升斗小民苦不堪言。
便是京师首善之地,亦不得幸免。
天启元年,新皇登基,京畿飞蝗漫天。
崇祯元年,新皇登基,京畿赤地千里。
在龟裂荒芜的田野间,一群饥民正在游荡,死气沉沉犹如行尸走肉。
禾苗早已枯败,野草亦不得活,树皮更被扒个干净,想吃土块还得辛苦寻水下咽。
赵士朗带着全家老小,混在逃荒队伍间,茫然向前蹒跚而行。
去年,老母病死。
今年,长子病饿而死。
就在前些天,一家人受苍天眷顾,竟在河边寻到大片狗尾草。
草籽煮粥,省着些吃,食用两日方尽。
全家都疼惜次子赵瀚,草籽粥吃得最多,反而因此坏事,赵瀚已好几天没拉屎。草籽于腹中板结,拉不出来,等死而已。
傍晚,阖家露宿荒野。
赵士朗带着长女赵贞兰,到附近捡拾荒草枯枝生火。妻子赵陈氏,带着次女赵贞芳,继续帮助儿子赵瀚排泄。
“瀚儿,再用些力气!”赵陈氏手持一截树枝,在儿子肛部小心戳挑。
赵瀚脱裤子蹲在地上,双手抓着枯草,使出全身力气,带着哭腔说:“娘,孩儿拉不出来。”
“快了,快了。”赵陈氏含泪道,儿子的肛部已被戳出血。
过了半晌,只听赵瀚一声痛呼,然后直接晕倒在原地。
赵陈氏喜道:“屙出来了,屙出来了!”
全家早已没剩下吃食,只能煮些半枯的草根,就着热水喝下胡乱充饥。
便是草根,都要运气好才能挖到,家人皆因营养不良而浑身浮肿。
他家的情况还算好,只是浮肿而已。一些饥民饿得太久,不但脂肪耗尽,就连肌肉都已萎缩,皮包骨头活像干尸。
入夜,群星璀璨。
赵士朗穿着一身破旧葛布衣,仰望星空,喃喃自语:“煌煌大明,山河失色,妖氛丛生,国将不国。我辈儒士,为之奈何?为之奈何啊!”
赵士朗确实是儒士,祖祖辈辈皆为儒士,因为赵家的户籍是儒籍(跟商籍一样,都是民籍下属的分支)。
十多年前,赵家的家境还算殷实。
但他科举花费颇多,家业早已衰败。近些年接连天灾,去年赵母病重,又借高利贷治病。最后人没了,债也还不起,只能卖地抵账。
刚开始,还能找族人和朋友借钱,可时间长了谁受得了?在亲友眼中,赵士朗犹如瘟神,一个个都避之不及。
又过一日,逃荒队伍来到天津,隔着运河与城墙遥遥相望。
河边有官绅设粥棚济民,赵士朗全家排队等粥。
可是,仅施粥数百人,就有小吏大喊:“今日粥尽,明日再来。”
粥棚附近顿时哭声震天,有饥民上前纠缠,被皂吏打得奄奄一息。
北直隶赤地千里,十多万饥民云集在北京和通州。
就算朝廷要赈济百姓,也轮不到天津这边,每天施粥几百人做样子而已,仅有的一点赈灾款早被贪污了。
突然,一行人鲜衣怒马而来,为首者喊道:“我家老爷收义女,十二岁以上,十六岁以下,面容姣好者值米半斗!”
有女儿的饥民,纷纷上前问询,然后带女儿跳进枯浅的运河里洗脸。
年方十四的赵贞兰,对父母说:“爹,娘,把女儿卖了吧。省着些吃,半斗米能吃好些天。”
赵士朗和赵陈氏,都埋头沉默不语。
赵贞兰挤出笑容:“横竖是死,把女儿卖到大户人家,便做丫鬟也能活下去。”
赵陈氏叹息道:“兰儿,这哪是什么大户家丁,分明是买卖妇人的牙侩。”
赵士朗咬牙道:“我赵家世代清白,便是举家饿死……”
“爹爹,大弟已没了,二弟死不得,赵家还要他传香火,”赵贞兰恳求道,“爹,娘,你们就当给女儿留条活路,女儿也不想饿死啊。”
赵士朗扭头看向赵瀚,儿子正在昏迷当中,而且高烧不止,再不吃东西必死无疑。
许久无言,赵士朗转身望着天际,闭眼流下两行浊泪,挥手道:“去吧。”
赵陈氏含泪拉着女儿的手,带着哭腔说:“兰儿,娘为你梳洗。”
年仅六岁的小女儿赵贞芳,默默看着这一切,似乎什么都懂,又似乎什么都不懂。
北运河已枯得没法行船,母女俩小心滑进河道,河水洗净赵贞兰的脸庞,清秀而惹人怜爱,只是脸颊饿得稍微凹陷。
却听牙侩吼道:“不收了,不收了,义女已经收齐了。”
赵陈氏猛然长舒一口气,终于不用卖女儿,可再想想全家吃食无着,又立即陷入悲伤苦恼当中。
赵贞兰走上前去,对牙侩说:“我识字。”
牙侩头子闻言立即转身,盯着赵贞兰观察一阵,点头道:“倒也是个美人胚子。”
赵贞兰又说:“我爹是秀才,我祖上有人做官。”
“还是书香门第。”牙侩高兴起来。
赵贞兰说道:“我值三斗米。”
“嘿嘿,三斗米?这年月,便是官宦小姐,最多也只值一斗。”牙侩扔出两袋米,都是可装半斗的小袋子,一袋米大概能有五六斤。
赵贞兰没再讨价还价,她解开系袋的绳子,露出黄褐色的陈年老米,挤出笑容对母亲说:“娘,女儿走了,你跟爹爹要保重。”
“兰儿,你也要保重。”赵陈氏抹着眼泪说。
牙侩们带着少女离去,赵陈氏拖着两袋米去见丈夫。
六岁的赵贞芳,这才意识到什么,哭嚎道:“姐姐,姐姐,我要姐姐!”
赵陈氏面带戚容,安抚小女儿道:“芳儿莫哭,姐姐去过好日子,姐姐是去过好日子的。”
“我要姐姐,我要姐姐!”赵贞芳还是哭个不停。
赵士朗看着地上的两袋米,又看向哭泣的小女儿,不禁悲从中来,蹲在地上呜咽痛哭。
突然,赵陈氏拔出一把锈蚀菜刀,像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恶狠狠吼道:“你们要作甚?滚,快滚!”
却是一群饥民,觊觎他们的两袋米,正虎视眈眈围过来。
其他卖女换米的饥民,若无家人乡党护着,也多被附近饥民围住。真饿起来连人都吃,何况只是杀人抢米。
赵士朗顾不得悲痛,抄起赶路的棍子,试图死保全家的救命粮。
“哒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骑马之人全都带着兵器。
两万多饥民愣愣站在原地,马队很快奔至。一人皱眉问道:“不是说今天要施粥吗?”
无人回答。
那人翻身下马,抓起一个饥民问道:“施粥的在哪里?”
饥民惊恐回答:“已经完了。”
“他娘的,这还没到晌午,怎么可能施完了?糊弄鬼呢!”那人大怒。
另一个骑马者说:“大哥,咱不能白跑一趟,看苦哈哈身上还有没有油水。”
这些家伙是马匪,听说天津城外要施粥,立即骑马跑来抢粮食。
他们不敢打进天津城,却有胆子在城外抢粮,反正驻扎天津的也是些孬兵。
“什么味道?”
“那边有人煮粥!”
几个马匪闻言冲过去,抢走饥民卖女得来的粮食。饥民们想要反抗,被马匪接连挥刀砍死。
又有马匪大喊:“谁还有粮,统统交出来!”
“跑啊!”
杀人见血,附近饥民惊慌逃命。
离得远的,也不知发生何事,反正跟着一起逃准没错。不到片刻,恐惧迅速传播开来,两万多饥民稀里糊涂的一窝蜂逃窜。
马匪专盯身上有袋子的人,不管里面装着什么,反正先抢过来再说。
赵士朗背起昏迷发烧的儿子,自己拿起一袋米,让妻子拿一袋米,护着女儿惊慌逃跑。
“啊!”
身后传来妻子的惨叫声,赵士朗连忙回头去看。
却见赵陈氏已经中刀倒地,粮食也被马匪抢走。他目眦欲裂,放下儿子,双眼通红道:“恶贼,我跟你们拼了!”
赵陈氏忍痛呼喊:“当家的,不要管我,快逃,快逃!”
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赵士朗知道难以幸免,他抄起木棍冲回去:“恶贼,纳命来!”
马匪冷笑一声,抬脚把赵士朗踹倒。
赵士朗奋力爬起,马匪一刀劈下,接着又泄愤似的补几刀,赵士朗倒在血泊中不再动弹。
“爹爹,爹爹!”
赵贞芳扑过来,使劲摇晃父亲的身体。
“聒噪得很。”马匪举刀欲砍。
另一个马匪阻拦道:“老七,够了,小女娃也杀?抢东西要紧。”
马匪这才收刀,抓起两袋米,系于马身继续杀人越货。
转眼间,两万多饥民逃散一空,只留下数百具尸体。
有些是马匪杀的,更多则死于自相踩踏。还有些饥民,已饿得奄奄一息,实在没力气逃命,只躺在原地等着饿死。
天津城北,有一座临时搭建的木桥。
守桥官兵,全程目睹这一切,但没人愿意过来相救。
非但如此,他们还举起刀剑,杀死任何试图过桥的饥民。无论饥民,还是马匪,对天津而言都是大患!
赵贞芳的嗓子都哭哑了,可父母还是没有回应。她知道,爹娘是睡着了,一个月前,大哥也睡着了没有醒来。
小姑娘饿得发慌,茫然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赵贞芳迈步走向附近的尸体。那里有火堆还未熄灭,残破的瓦罐里有粥,地上也撒了一些米粒。
将沾着鲜血的米粒,小心刨进瓦罐。赵贞芳学着母亲的样子,收集几个瓦罐里的水,跪在那里等着煮粥喝。
也不知煮没煮熟,赵贞芳忍不得了,她一边含泪抽泣,一边咽着口水,用手将瓦罐捧出火堆。
“啊!”
小姑娘的双手都被烫起水泡,却忍痛没将瓦罐丢掉,而是小心翼翼放在地上。
然后,她愣在那里,转身看着爹娘,一直傻站到粥冷了都没回神。
蓦地,赵贞芳突然捧起瓦罐,来到父母身边,摇着父亲的尸体说:“爹爹,不睡觉。快起来喝粥,喝了粥就不饿了。”
父亲没有回应。
她又去摇动母亲的尸体:“娘,喝粥,喝粥就不饿了。娘,快起来喝粥啊……呜呜,哇哇哇……”
一股巨大的恐惧袭来,小姑娘开始嚎啕大哭。
渐渐的,哭得累了,没力气了。
“水,水,好渴……”
小姑娘扭头一看,却是赵瀚在艰难说话。她抹掉眼泪,欣喜的冲过去:“二哥,二哥,快起来喝粥!”

第002章 【开局抢根打狗棍】

赵瀚迷迷糊糊,并未彻底醒来,只觉得饥渴难当。
恍惚间,唇齿触碰瓦罐,他下意识张嘴喝水。
带着泥土沙砾的冷粥,就这样猛灌入腹中,好赖让赵瀚恢复精神,睁眼见一女童正趴在他身边。
“二哥,你醒了?”赵贞芳欣喜得笑中带泪,迷茫的双眼瞬间焕发光彩。
“我……”赵瀚艰难说话,可只说了一个字,便觉嗓子撕裂般疼。
他想要支撑着爬起,又感觉浑身无力,就似鬼压床一般。明明意识已经清醒,却不能控制身体,连手指都没法动,好像脖子以下都不属于自己。
渐渐的,赵瀚再次昏沉睡去。
赵贞芳自己也饿得很,就那样守在哥哥身边,把剩下的稀粥吃干净,甚至捧着瓦罐用舌头舔得溜光。
终于,天津城里的官员,组织人手过桥收尸。
如今正值夏季,几百具尸体若不处置,很容易就会酿成瘟疫。
负责搬运尸体的,都是天津城的官兵。
由于军士逃亡严重,鞑子又在辽东做大,万历末年便组建过天津新军。
新军为营兵制,不属卫所系统,由中央财政拨款。不含“镇海营”等海防部队,天津城内外就有六千多新军,但仅过去十多年,如今逃得只剩下两三千。
且这两三千新军,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早已沦为奴仆般的存在。
另外,天津各处还有几千卫所兵,世世代代给军将做农奴。
里里外外,附近上万官军,竟被几十个马匪吓得现在才敢过来。
“小五哥,这个还在喘气儿。”
“活不成了,一并拖去乱葬岗。”
“没有受伤,就是饿的,灌半碗粥还能活过来。”
“你给他粥喝啊?”
“我自己都吃不饱,哪有粥给他?”
“那你废话作甚?”
不拘死的活的,全部搬上板车,拖去附近的荒坟地简单掩埋。
来回好几趟,终于来到赵家这边。
赵贞芳扑在父亲尸体上,尖叫道:“不准碰我爹爹!”
一个士兵见她年龄幼小,不禁可怜道:“唉,已经死了,我们给你爹下葬。”
赵贞芳摇头说:“爹爹没死,爹爹是睡着了。”
士兵们不再理会,转而去搬运赵陈氏的尸体。
“娘!”
赵贞芳又疯一般扑过去,看得这些士兵连连摇头。两具尸体而已,小姑娘不让搬走,他们也正好可以省事儿。
赵贞芳好不容易护住父母尸身,又见士卒朝哥哥走去,她连忙大喊:“那是我二哥!”
一个士兵叹息:“合着是一家子,惨得很啊。”
旁边的士卒说道:“这小哥没死,胸口还在动。”
之前那士兵伏身摸赵瀚的额头,摇头道:“发烧得厉害,也就剩一口气了。”
士兵们扔下赵家不管,跑去搬运其他尸体。眼见着即将天黑,这是最后一趟,还剩上百具尸体明天再说。
夕阳西下,天色已暮。
六岁的赵贞芳,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撑着瘦弱的小身体,将二哥拖到爹娘中间,然后默然守在那里等待天亮。
赵瀚是半夜被饿醒的,脑袋发晕,腹中饥饿,浑身上下皆无力。
艰难爬起来,借着黯淡的月光,依稀可见旁边那小姑娘。她似是饿极了,就连睡觉都蜷缩身体,一双小手正捂着肚子。
这是小妹,赵瀚突然记起来。
不对,我是独生子啊,哪来的什么妹妹?
赵瀚甩了甩迷糊的脑袋,低头查看自己的衣服。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反正摸起来粗糙得很,而且到处打着破旧补丁,这种衣服连马匪都看不上。
崇祯元年,新皇登基?
赵瀚颓然坐在地上,看着古代璀璨的星空,事情荒谬到让他难以接受。
他出身于新中国的普通家庭,自小学习成绩还不错。勉强考上重点高中,可惜没考上重点大学,只能读一个普通本科。
因为从小梦想当兵,在学校看到征兵横幅,赵瀚毅然入伍做了大学生兵。
在部队摸爬滚打两年,赵瀚没有申请提干,而是退伍回校继续读大学。
眼见快要毕业,正琢磨是否考研,或者选择考公务员,怎么就跑到古代来了?
而且还是崇祯元年!
崇祯朝好像只有十七年吧,赵瀚也不是很确定,反正离明朝灭亡不远了。
明末历史,赵瀚知道个大概,但细节很多都已忘记。
他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学过古代文学,学过文字学,学过古典文献学,可惜没有深入研究过古代历史。
身体实在太差劲,而且高烧未退,赵瀚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早晨再次被饿醒,赵瀚爬行翻找附近尸体,但没有收获任何食物。
这剩下的上百具尸体,早被翻了好几遍,别说留下钱粮,就连稍好些的衣服,都被负责收尸的官兵扒走。
可赵瀚真是饿极了,饿得双眼通红,肠胃痛如刀绞,生出一股噬咬人肉的冲动。
看着那些尸体,赵瀚真想扑上去啃几口。
“二哥,我饿……”
赵贞芳不知何时醒来,也许是饿的,也许是昨天受到惊吓,此刻的精神非常萎靡。
赵瀚还记得昨天清醒,小姑娘曾给他喂粥。不管出于身体残留的亲情,还是报答对方的救命之恩,他也理应照顾这个妹妹,当即安慰道:“不怕,二哥给你找吃的。”
根本就找不到吃的!
附近的树皮早被饥民扒光,就连河岸的野草都已枯黄。运河水干涸大半,露出河床的泥滩,龟裂出巴掌宽的大口子。
赵瀚想要寻找昆虫,补充一点蛋白质,可除了蚊子啥都没有。
地面旱得锄头都难挖开,蚯蚓什么的想都别想。
赵瀚捡起两片残破瓦罐,拉着妹妹来到官道中央,试图遇到路过的行人讨饭吃。
仅站立几分钟,赵瀚的身体就明显撑不住,轻飘飘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他干脆顺势跪下去装可怜。
赵贞芳突然提醒道:“二哥,爹说大丈夫在世,只跪天地君亲师,不跪讨什么什么食。”
“嗟来之食。”赵瀚纠正。
赵贞芳说:“对,就是嗟来之食。”
赵瀚反问:“那爹有没有说过,大丈夫当能屈能伸?”
赵贞芳摇头。
赵瀚叹气道:“站着是伸,跪着是屈。现在跪着,是为了今后还能站着。跪吧,反正也没力气站稳,就当咱们是跪着休息。”
兄妹俩并肩归于官道,各自手捧破瓦罐,早晨的太阳也渐渐升起。
大概过了两刻钟,城里出来一支商队,因为运河干枯难以行船,改用骡马驮着往北而去。
从没有过乞讨经历的赵瀚,眼见商队越来越近,连忙跪直了捧起手中的瓦罐。
但他一言不发,终究没好意思开口乞讨。
“滚开,别挡道!”
说话的是押货镖师,由于商业快速发展,天下又不怎么太平,走镖行业在近几十年日渐兴旺。
赵瀚依旧高举着瓦罐,一个健壮镖师走来,抓起他和妹妹的衣领,犹如拎小鸡般扔到路边。
赵瀚忍痛爬起,彻底放下羞耻心,跪地呼喊:“老爷们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无人回应,皆视而不见,长长的商队从他们面前过去。
不多时,又有一支队伍,从天津城而来。却是运河干枯,漕运断绝,朝廷催得狠了,漕粮改由陆路进行转运。
那些漕运军民,穿得跟赵瀚一样寒酸,有些干脆就只有一块护裆布,在烈日下推拉着粮车往前走。
负责运粮的漕运参将,倒是显得油光水滑,悠哉哉骑着一匹健马,不时拿出水囊喝上几口解渴。他身边还有二百家丁,甲胄齐备,不怕小股匪寇抢粮。
“二哥,我饿。”
赵贞芳又饿又渴,还被日头直晒,已经有气无力,很快陷入半昏迷状态。
天津士卒又出城收尸,赵瀚没有拦着,目送他们把父母的尸体搬走。
这个身体只有十岁,赵瀚艰难的将妹妹背起,尝试几次都累得屈膝跪下。
太饿了,根本没有力气!
终于,赵瀚趴伏在地面,对赵贞芳说:“小妹,爬到二哥背上来,咱们去城里弄吃的。”
赵瀚趴在地上,小妹趴在他背上,就这样驮着往天津爬行,犹如狼狈而行的两条野狗。
到城里要饭,或许更顺利吧。
眼下的根本,不是做啥长远计划,而是先填饱肚子活命再说。
天津城建在三岔河口,得过了运河,才能到护城河。
二十多年前,天津发大水,南北城墙坍塌七十余丈,直到现在官府都没钱修复城池。
因为运河水枯,大量船只搁浅,漕粮和商品急需陆路转运。因此,本没有桥的北运河,如今搭起一座临时木桥。官府害怕流民和匪寇过河,桥上有士兵看守,还设置了拒马等器械。
赵瀚背着妹妹,好不容易爬到运河桥边,守桥士卒一脚将其踹翻:“滚开,哪来的乞儿!”
都要快被饿晕了,赵瀚生不出愤怒,只扶着摔倒的小妹,挤出讨好的笑容:“军爷行行好,放我们过去讨口饭吃吧。”
那士卒莫名笑起来,负着双手,叉开两腿:“想过桥可以,从我裆下钻过去。”
赵瀚默然,眼眸通红,双拳紧握,复又松开。
突然一个军官过来,将故意刁难的士卒推开,骂骂咧咧道:“好你个魏四,欺负孩子算甚好汉?”
魏四嘿嘿笑道:“老刘,我就跟他们开个玩笑。”
老刘瞅了赵瀚兄妹一眼,吩咐说:“放人过去,是死是活,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赵瀚使尽全身力气站起来,凭借这个时空的残存记忆,拱手作揖道:“敢问恩公尊姓大名,我兄妹二人若能活命,他日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老刘见赵瀚礼节齐备,居然也郑重回礼:“原来是位遭难的小相公,我叫刘莽,天津新军的一个小管队。”
“谨记恩公大名,它日有缘再会。”赵瀚非常吃力的蹲下,重新趴到地上,让虚弱无力的小妹,伏在自己背上抓好,又像狗一样慢慢往前爬。
刘管队想了想,摸出几枚铜钱,递到赵瀚的面前:“拿去买些吃食。”
“谢谢恩公。”赵瀚大喜。
他又是拱手作揖,又是文绉绉说话,只想引起对方的注意而已,如今幸运的起到了一些效果。
兄妹二人慢慢爬走,魏四说道:“老刘,你掏钱作甚?这两个小的,饿得都不能走路了,连进城都得爬过去,今天吃饱明天也要饿死。”
刘管队目送兄妹俩过桥,叹息说:“我家那一双儿女,也是这般大,图个心安而已。这世道……唉!”
天津城虽然依河而建,但城墙与运河尚有一段距离。四面城墙之外,有大量非法民居,而且已经形成街市。
特别是北城外,那里有北运河码头,商铺林立,异常繁华,北护城河甚至变成码头区的内河。
赵瀚背着妹妹爬到城外街巷,一路闻着食物的香味前进。
来到个面点摊位前,赵瀚喘息恢复一阵,想站起来却又腿软摔倒,最后只能跪坐在地上,托出那几枚铜钱说:“吃的。”
由于西班牙的衰落,明末出现白银危机。
白银通货紧缩,铜钱通货膨胀,铜钱是越来越不值钱了。
再加上正值灾荒,粮价贵得很,这几文钱只能买到杂粮馒头。
摊主收过铜钱,塞给赵瀚一个馒头,表情厌恶的挥手道:“走远点吃,莫耽搁我做生意。”
“谢……谢谢。”
赵瀚勉强报以笑容,用嘴叼着馒头,驮着小妹转身往街角爬行。
还没爬到街角,突然冲出几个乞丐,抢走馒头恶狠狠道:“在天津讨饭吃,拜过码头没有?这馒头算是入伙钱,今后每天上贡五文,没钱就上贡吃的,就许你们在码头北街讨饭。”
给人跪地乞讨,遭人手拎脚踹,还被逼着钻裤裆,赵瀚为了活命都忍了。
好不容易弄到吃的,竟被几个乞丐欺负,赵瀚终于彻底炸了。他放下妹妹,摇摇晃晃爬起来,怒吼道:“还给我!”
“小娘养的,站都站不稳,还敢跟爷爷耍横?”乞丐头子伸出一脚,轻轻松松把赵瀚绊倒。
“哈哈哈哈!”
其他乞丐放声大笑,他们是社会最底层,整日遭受歧视欺凌,只能在更弱者身上寻乐子。
赵瀚早就饿得发晕,此时看人都是重影的。他无力再站起,便使劲往前面爬,抓着乞丐头子的脚踝说:“馒头,还给我!”
“滚开!”
乞丐头子一只脚被抓住,于是抬起另一只脚,像踩蚂蚁般踩着赵瀚的头顶。
“不准打我二哥!”
突然,饿得几乎昏迷的赵贞芳,猛地扑上去咬乞丐头子的腿。
“唉哟!”
乞丐头子吃痛,伸腿将赵贞芳踢开。
趁着对方单脚站立的机会,赵瀚猛然使出最后力气,抓着乞丐头子的脚踝奋起拖拽。
“啊!”
乞丐头子仰身倒下,而且后脑勺着地,顿时摔得脑袋发晕。
“哈哈哈哈!”
其他乞丐还在看笑话,并不觉得两个孩子,能对他们的头儿有什么威胁。
也有一些过路百姓,在此停下脚步,兴致勃勃的看乞丐打架,还不是有人指指点点耍乐子。
“呼呼呼……”
赵瀚嘴里喘着粗气,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爬到乞丐头子身上,照着对方满是泥垢的脖子咬下。
“松口,快松口!”
乞丐头子惊慌挣扎,吓得忘了向同伴求救,只是叫喊着要把赵瀚推开。
其他乞丐终于不再看热闹,对着赵瀚又踢又打又拽,赵贞芳扑过来帮忙却被踢走。
赵瀚抱着乞丐头子,死不松口的噬咬,咬破对方的气管,咬破对方的动脉。鲜血流到嘴里也不恶心,反而因为腹中饥渴,下意识疯狂吸食血液下肚。
终于,乞丐头子不再动弹。
赵瀚满嘴血肉沫子,回头朝着众人狞笑。
“杀人啦!”
路人惊呼大喊。
其他乞丐愣了愣,也不想着给老大报仇,抄起打狗棍和破碗就跑。
赵瀚捡起地上的馒头,用力撕成两半,一半塞到自己嘴里,一半递给小妹说:“吃!”
赵贞芳顾不得那么多,抓着馒头狼吞虎咽。
赵瀚将半个杂粮馒头吃完,才横袖擦掉嘴上的血迹,整个过程就像在吃生人血肉。
当街闹出人命,居然没人去报官。
死一个乞丐而已,天津城哪天不饿死人?
赵瀚恢复少许力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摸索乞丐头子的尸体,可惜啥财货都没有摸到。
他拾起对方的打狗棍,拄着棍子艰难站立,搀扶小妹说:“走,二哥带你去找过夜的地方。”
赵贞芳拽着一小块馒头,始终没舍得吃,默默跟在赵瀚身边。
只走了几步,兄妹俩都头昏眼花,于是再次趴下向前爬行。
围观路人纷纷避开,让出一条道来目送他们离去。
这个开局不算惨,至少抢到了一根打狗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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