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恋一生》精校全本 作者:言心语-免费小说下载

第一卷:成长
回忆


作者有话要说: 请进,坐下来,我们沏一壶酽酽的茶,听我慢慢地讲一个故事。
没有惊天动地的劲爆情节,只是两个人用真情走过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宽恕,宽恕放纵情感的罪恶感,乞求世俗眼光的宽恕,
为这一生无法割舍的爱恋。
火车车窗外,水泥电线杆有规律地一根根向后退去,不远处一块块形状不一的农田泛着满满的黄色,那是油菜花在盛放,在春风里摇曳着。

八岁的林玥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一条胳膊垂放在大腿上,另一条胳膊搁在小桌板上,用手撑着腮帮子,她这样微倾着身子看着窗外已经挺长时间了。

“玥玥,想吃个苹果吗?”坐在旁边的妈妈轻轻地唤她。

林玥转过身来,摇了摇头,“妈妈,还要多长时间才到上海?” 林玥也轻轻地说。

妈妈笑了,她是个漂亮的女人,白皙的皮肤,忽闪闪的大眼睛,小巧挺直的鼻梁,笑起来有一对浅浅的酒窝。她抬手理理林玥的头发,那是可爱的童发,齐眉的刘海下也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林玥的五官中就数这双眼睛长得好,遗传到妈妈的好基因,其他地方就普普通通了。“快了,大概还要一小时左右吧。”妈妈停顿了一下,“开心吗?”

林玥朝妈妈笑笑,眨眨大眼睛,轻快地说:“开心。坐火车很舒服,油菜花真好看,和语文书上写的一模一样。上海一定很好玩。……还有,可以看到外公、外婆和舅舅了。”

林玥一边想一边将开心的理由一样样摆出来。其实,火车她早已不是第一次坐了,不算周岁时爸爸妈妈抱着她从杭州到上海给外公、外婆过过目的那一次,她还坐过两次到爸爸的老家温州呢。不过在八十年代初能有这样坐火车的经历去上海,对于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孩子来说还是挺了不起的呢。还有上海,应该是个大城市,比杭州好很多呢。这年代,“上海”就是个品牌,小小年纪的林玥从大人们的言谈中准确无误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至于将要见到的那三个人,林玥并不那么感兴趣,但是乖巧的小女孩觉得这是这次妈妈带她来上海的目的——给外公庆祝五十九岁的寿辰,也该作为一个高兴的理由,不是吗?

林玥在说完最后一个理由时觉得自己似乎看到妈妈含着笑意的眼睛里黯淡了一霎那,不过她马上将这种情绪遮掩了过去,笑着点头。林玥重又将视线转向窗外,想着,也许妈妈是有点怕外公的吧。

林玥在一周岁生日那天后就没再见过外公,所以对他毫无印象,翻看妈妈的旧照片时也没有外公的影像,只有妈妈和外婆的合影。不过,这个外婆可不是今天将要见到的外婆,林玥的亲外婆在妈妈十岁时去世了,外公在妈妈十二岁时又娶了第二任妻子,四年后生下一个男孩,就是比林玥大十岁的舅舅。在妈妈与爸爸的交谈中林玥感觉外公是个严厉的人,似乎并不很喜欢自己的父亲,微微的,林玥的心里对这个外公有一点惧怕。

思绪从外公身上渐渐转到与之有关的那两个人,虽然林玥有记忆后没有见过外公,但却见过外婆和舅舅。三年前的暑假,外婆带着初中毕业的舅舅来杭州住过几天。小外公十一岁的外婆看起来不老,林玥记得她将自己抱在怀里挺温柔的摇着,感觉很舒服。

“玥玥,来,吃个苹果。”妈妈的声音打断了林玥的回忆,一只手将一个已经削好了皮的苹果递到面前。林玥接过苹果,道了声谢,这才觉得自己撑着头的手腕都发麻了。

活动了一下手腕,林玥开始啃咬苹果,也将视线转向车厢内。也许是快到站了,车厢里有不少人开始走动:洗杯子的,收拾桌子的,拿行李的……林玥的视线被一个人吸引住了:乌黑的头发,白净的面皮,白衬衫、黑裤子,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这身装束在这个年代再普通不过,但他匀称的身材略显瘦高,双肩处骨架形态虽然有衬衫的遮掩却仍能让人感受到将来这里会蕴涵的力量。小姑娘林玥是不会体会到这些的,但她的视线确实被牢牢地吸引在少年的身上,因为她觉得他象自己的舅舅。

那个三年前出现在林玥面前的少年也有乌黑洁净的头发,穿白色短袖衬衫和黑色长裤,白净的脸上有清晰明朗的五官,看着林玥的眼睛——呀,林玥专注地盯着离开自己两三排座位的少年,希望他抬眼看看自己,莫名其妙地有一种想确认的情绪在林玥心里翻腾。

眼前的少年感受到了来自某处的注视,将头抬起,迅速地捕捉到了林玥的目光。只一秒钟林玥就慌乱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象个被老师批评的孩子一般红了脸。不象,她其实已经记不得舅舅看自己的眼神,但是有一种她无法表达的感觉清晰地留在记忆里,童年的记忆往往只是一个片段,或者只是一个瞬间,或者只是一种气味,再或者可能只是一种虚无的感觉,可是偏偏会十分深刻。林玥早已记不得这个舅舅和自己说过什么话,玩过什么游戏,只是朦胧的知道自己喜欢这个大哥哥一样的舅舅。至于眼神,面前的少年目光中的质疑和气恼以及不屑与舅舅的一点也不象。

若干年后,林玥才能比较清楚地回忆当年舅舅看着自己的眼神,感觉到那有一点探究,一点了然,还有一点,是什么呢?好象是,也许是,喜欢吧。

“玥玥!”妈妈的声音再一次打断了林玥的思绪,看着有些发呆的女儿,妈妈皱了皱眉,“快点吃,就要到站了。”

林玥点头,加快了啃咬的速度。

汽笛鸣响,火车缓缓停靠在了上海火车站的月台上。由于计划只住两天,所以两人行李只有一个小包,倒是送的礼物有三大包。林玥帮妈妈拿着一包杭州特产在拥挤的队伍中下了火车,想随着人流走向出口,被妈妈叫住了:“到边上来等一等,你舅舅会进来接我们的。”

林玥乖乖的站在妈妈身边,一边看着旅客们带着大包小包匆忙地走着,一边在人群中搜索着,想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快点找到她们,因为手中的包是越来越重了。

“喂,启航!在这里!” 林玥终于听到妈妈的声音,便向着妈妈挥手的方向看去。

再见

一个青年站在月台边的大柱子旁,正翘首而望,听到那声呼唤便将头转了过来。移动的目光落到两母女身上,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笑,迈步向她们走来。

这时大部分旅客已经走远,剩下的一些拖着沉重的行李尽力向前走,脚步却跨不大。青年修长的腿迈着大步越过几个扛包的人,那洋溢着的青春活力象阳光般四射,与身边人踉跄沉滞的灰暗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春日午后的阳光从月台那高高的顶棚边缘斜射下来,在青年身后洒下一片亮色,有一刹那将青年的身体轮廓勾勒出一圈绚丽的光环,是红色和黄色融合成的金色。

林玥楞楞地盯着那渐渐靠近的人,直到那人褪去了夺目光环的身影停在自己面前,面带着微笑打招呼:“姐!”

不象!与火车上见到的少年相比眼前的形象更不象自己记忆中的舅舅。挺拔的身材,俊朗的五官已找不到少年人的稚气,淳厚的嗓音略显低沉,还有这温和的笑容都无法同记忆重合。三年,一个人竟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当然,这是因为童年朦胧的印象才给了林玥这样的震惊,妈妈在感慨成长的迅速的同时还是很快地认出了弟弟。“启航,你都这么高了!”妈妈笑着打量着弟弟,转头叫女儿:“玥玥,快叫舅舅呀!”

林玥仰头看着程启航,才注意到自己的嘴一直微张着,来不及咽下口水,那一声“舅舅”便含混在嘴里滚了滚。

程启航弯下腰看着林玥,轻轻地从她手上接过那个大包,又从妈妈手里拿过一个大旅行袋,一边说:“林玥也长高了许多了。” 林玥与程启航对视了一眼,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含着的笑意,象三年前一样的感觉突然温暖了她,林玥冲着程启航笑了。

坐上拥挤的电车,在大上海的大小街道中穿行,换了两次车后终于到了目的地,不过离家还有一段路。当他们七弯八拐地在一群两三层楼高的住宅楼间的水泥路上走了挺长的时间后(其实并不远,只是林玥感到累了,夸大了这段距离),终于停在一扇开着的木门前。

这里是上海一处典型的老式住宅区,外砖墙内木结构,风格古朴。外公家是一户二层楼的私房,说明这是一户比较有钱或是曾经比较有钱的人家。林玥站在门前,沐在温暖的阳光下,望进门内的一片压抑的灰暗,感觉有一丝寒意向自己袭来。

走上一级石阶,一脚跨进门来,踩上漆着暗红油漆的木地板,听到轻微的“吱吱”声。转头看到门旁一扇关着的大窗户,那厚重的木框几乎占了整扇窗快一半的面积,光线透过暗花玻璃到达屋子里也几乎被过滤掉一半,如果没有那扇大开的门,整间堂屋就只能沉浸在昏暗中。林玥觉得这屋子老了,竟没来由地泛上一种悲伤的情绪,耳边似乎听到妈妈轻微的叹息声。

“妈妈,我们回来了!”程启航扬声向楼上喊道。

“唉!来了!”随着一声答应,传来一阵走楼梯的脚步声,外婆从穿堂的小门外走了进来。“俪帆,玥玥。”外婆满面笑容地过来抱抱林玥,“呦,长大了,长大了!” 林玥靠在外婆怀里,闻到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感受到外婆温柔的目光,进门后到这时才觉得有一种舒适的感觉。

外婆一边让她们坐下,询问着路上的情况,一边麻利地给妈妈泡茶,又端来水果和糖,要给林玥削个梨。“妈妈,您别忙了。玥玥前面才吃过苹果,想吃什么让她自己来。”妈妈拉着外婆坐下来,于是林玥便拿了一颗糖剥了吃。

妈妈和外婆聊着天,林玥发现舅舅也不知去了哪里,只能转着头继续打量屋里的陈设,渐渐感到有点无聊。外婆看出林玥有点不耐烦了,笑着站起来,抚摩着她的头说:“我们不说了,等你外公回来再聊。玥玥,让妈妈陪你到楼上看看。外婆去准备晚饭,你外公过一会儿也该回来了。”说着,领着母女俩走过穿堂,指着楼梯说:“上去吧。我去洗菜。”说着便往另一边的厨房走。

“妈,我去洗,您带玥玥上楼吧。玥玥,把那个小包也拿上去。”妈妈拉住外婆的手,抢先走进厨房。外婆笑笑,对林玥说:“来,那我们上去。”

林玥拿着小包,跟着外婆一步步踏上窄窄的楼梯。木头楼梯很陡,并随着人的走动发出“咯吱咯吱” 的声响,林玥小心地放轻步子。

外婆先带林玥进了给她们母女准备的小房间,布置简单,但很整洁。看林玥放好小包,外婆又带她参观了对面的大卧室。这间房挺大的,由于朝南,又有两扇大窗,采光比楼下的堂屋好多了,古朴的家具泛着柔和的光泽,房间里也有着令人安宁的淡淡樟脑香味。大卧室的旁边有一扇虚掩的房门,外婆说:“这是你舅舅的房间。”说着,顺手把门轻轻推开。林玥看到舅舅正背向她们坐在靠窗的书桌前,似乎在看书。书桌的一边放床,一边是两个大大的书架。

林玥正想收回目光,却一眼瞥见书架旁的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那是一张大大的水彩画,画中矗立着一幢雄伟的建筑,大块的厚重砖墙,大小不同的立柱对称地挺立着,半圆形的券顶雕着美丽的花纹。画中建筑以灰白为基调,在蓝天下更显堂皇之气,华贵典雅。林玥盯着这幅画,在心里赞叹着:真美!

外婆在林玥背后轻轻地推了一把,说:“去看看吧,那是你舅舅画的。还有不少呢!”

林玥回头,却见外婆转身下楼去了。再回头,看见程启航已经转过身,微微笑着看着自己,说:“来,你喜欢画画?”说着蹲下身子,从书架的底层拿出一摞画纸放在书桌上,招手让林玥过来翻看。

这些画有一小部分是素描,其余都是水彩或是水粉画。画的绝大部分都是各种各样的建筑物。林玥不懂绘画,也不懂建筑,但却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仔细看完桌上的画,再抬头看向墙上的那幅,脸上满是赞叹。

“这些建筑美吗?”程启航看着林玥的表情,心里是被欣赏的骄傲。

“嗯。”林玥点头回应着,突然想起在一本书上看见的一段话,自己当作好句背诵下来“ 建筑之美,美在大气!如落日余辉下的大桥,如大海边上的古堡!建筑之美,美在静态!如蓝天白云下的红房子,如翠荫掩映的小木屋!建筑之美,美在神韵!如荒废的竹楼茅舍,如残留的颓垣断壁!”这样想着,林玥便将这段话念了出来。

程启航怔怔地听完面前的小女孩用清脆的童音说完这段话,忽闪的大眼睛看向自己,窗外夕阳的余辉映照进来,落在她脸上,衬得那双眼睛流光溢彩,美得就象一幅画。

“你说得真好!”

“你画得真好!”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怔一怔,两个人都笑了。

程启航忍不住伸手在林玥头上轻摸了一下,光滑的头发象缎一般柔顺,这种柔软的触感透过指尖的皮肤似乎一直渗透到他的胸口。

外公

程牧原走进家门时已经天黑了,虽然感到疲惫,但仍然腰板笔挺,头颅微昂。由于年龄的关系,他身材微有些走样,比年轻时矮了些,胖了些,但是精神依旧饱满,抬头挺胸的挺拔形象、雷厉风行的工作态度,让人不会相信他已是近六十岁的人了。

程牧原是个严肃的人,对自己的要求近乎苛刻,对别人的要求也高。在单位里,只要程牧原一出现,人人都会感到无形的压力,从而产生更强的工作动力。在家里,他也是绝对的权威,不苟言笑的他不屑表露温柔,在他看来,那是软弱的代名词。但这并不表示他没有爱,他爱妻儿,爱自己的工作,他用近乎严厉的态度来对待他们,是希望他们变得更好,却不去思考对方是否喜爱这样的表达爱的方式。

今天程牧原虽然晚归,但心情不错,当他推开家门,看见堂屋中已经摆了一桌的美味佳肴,听到厨房里传来的妻子和女儿的交谈声,脸上竟浮现了一丝笑容。近一段时间妻子比平时忙碌许多,却不同自己明说,暗里与在杭州的女儿写信他也是知道的,不说他也猜出了个大概,果然,是为了给自己庆祝生日。女儿自出嫁后近十年来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虽然时常通信,却也只是由妻子执笔说些家常话,女儿的信中也不过是些工作、生活情况的描述,遥远而空洞。儿孙承欢膝下,一家其乐融融的美好愿望竟被一段不长的冰冷铁轨割裂,只是因为女儿所嫁的那个人,想到这里,唇边的那丝笑容便隐去了。

程启航和林玥听到招呼下楼时桌上已经全部布置好了,程牧原坐在上首,妻子和女儿分坐两边,正笑着谈着什么。虽说是后母,李丹霞却同程俪帆关系融洽,而程俪帆也很疼爱小自己十六岁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快,玥玥快来坐好,要吃饭了。”外婆看到他们,立即离座过来拉着林玥的手将她带到程俪帆旁边的座位上,“来,见见,这就是你外公。”

林玥望向程牧原,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发现他的脸上并没有温和的笑容,便有些手足无措,潜藏在心里的那份对外公的惧怕现在找到了理由,咕咕地冒了上来。林玥微低下头,叫了一声:“外公。”这声外公因为只是礼貌教育的结果,所以缺少了一些热情,音量也小了点。

嗯,皮肤还算比较白,眼睛是程家的遗传,漂亮,其他,哼,就象她爸爸。程牧原一边心里挑剔地评价着林玥的长相,一边随口问她:“你叫林玥?‘玥’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林玥抬头,口齿清楚地说:“爸爸说‘玥’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神珠,他希望我象神珠一样美丽,充满灵性。”

程牧原见她态度从容,回答言简意赅,切中主题,不由一楞,又紧追着问:“你爸爸?他今天为什么不来呀?”

“爸爸出差去了。他说要我向您说声对不起,还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林玥憋着一股劲,将爸爸交代的话说得字正腔圆,不带一点疙瘩,觉得这样才能让外公知道自己爸爸的好。

好,不卑不亢,是个能干的孩子,程牧原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在心里赞道,脸上也现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李丹霞立即抓住了这个好时机,“说得真好!来,我们一起祝外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林玥看到大家脸上的笑意,尤其看到程启航眼中的赞赏之色,刚才的拘谨一扫而空,高兴地举起了杯子。

为外公庆祝生日的晚餐每个人都很满意,尤其是在听到第二天带林玥去上海动物园的安排时,林玥更是开心得直点头。唯一的遗憾是程启航接近高考,应当留在家里抓紧复习,照片就没有人给拍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会使用那台海鸥照相机。

不过在第二天上午母女俩准备出门时,林玥惊喜地看到程启航居然背着相机,拎着三脚架正等着她们。

“玥玥难得来次上海,让启航去给她拍拍照。”外婆笑嘻嘻地摸着林玥的头说。

程俪帆颇感惊讶,有些犹豫:“好是好,就是影响启航复习了。爸爸他……”

程启航倒毫不在意,很轻松地活动着手臂,说:“我已经完成了这个阶段的计划,必要的放松也是需要的。爸爸不会说什么的,不就是考大学嘛。”

程启航不谦虚的话语让林玥为之侧目,却见外婆将神色一肃,说:“你又这么说,想吹牛等录取通知书来了再吹也不迟。”说得严肃认真,可语气却是宠溺的。林玥这才明白舅舅的成绩一定是很好的。

于是这一天在林玥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晴朗的天空,拥挤的汽车,可爱的动物,美味的点心,不停的欢笑,还有拍完整一卷胶卷的疲惫感。程启航遗传了父亲办事认真、追求完美的脾性,取景选择、光线角度、暴光时间,拍一张照要花好长时间,有时甚至到让林玥的微笑僵在脸上。幸好他也不喜欢矫揉造作地摆姿势,让林玥能以轻松随意的姿态将影象留下,否则她就要不管程启航放下学习担任导游兼摄像工作的好意而大声抗议了。

尽兴后回到家里,太阳已经西沉,回房间休息了个把小时,外婆就把晚饭准备好了,和昨天一样的精致和丰盛。如果没有随后发生的这件事,这次上海之行对于林玥来说是美好和快乐的,可是,就是因为这突兀的尾声,把前面的一切都磨灭了。

程牧原一边吃一边程式化地询问女儿和外孙女白天玩得怎么样,兴奋的小姑娘将她最感兴趣的东西都告诉了外公外婆,末了还说:“舅舅还拍了好多照片呢!”

“哦?启航也去了吗?”程牧原看看儿子,“学习任务都完成了吗?”

程启航点点头,简洁地说:“都完成了。”

“嗯,我看象你这样放松的高三学生在上海只怕也没几个。”程牧原淡淡地说。

程俪帆辨不清父亲的态度,就说:“我看启航把学习和休息安排得还挺不错的。学得轻松,成绩又那么好。死读书是不好的,有益的活动也会促进学习的。”

程牧原点头,转向林玥,说:“ 你舅舅读书好,你要向他学。启航考大学是不用担心的,复旦、交大的经济、管理类专业都好,要好好努力。今天你秦叔叔说,等你一毕业就去公司,他会培养你,专业知识加实践经验,将来……”

后面的话是对程启航说的,虽然将来怎样他没说下去,但程启航很清楚他的意思。程牧原的父亲白手起家,与几个合伙人一起开了一个百货商店,慢慢经营成一个百货公司,程牧原从小看着父亲辛勤付出,公司不断发展。十八岁后程牧原也进入公司随父亲学习经营管理,直到解放后公司收归国有。父亲退休回家,而程牧原仍留在公司工作至今。角色虽然由老板变为职工,但在程牧原心里公司就象自家的一份子,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现在程牧原是公司的主要领导人,眼见自己又快到退休年龄,希望儿子能接过自己的工作,将几代人的梦延续下去。

程启航在犹豫,他的志向不在那里,但却从没向父亲表露过。父亲的脾气他了解,他不会接受的。可是,总要让父亲知道。程启航看看姐姐和外甥女,也许今天父亲会克制一点吧?

反复思量,程启航终于还是开了口:“爸爸,我想学建筑。”

如同向平静的湖中丢进一块石头,程牧原的脸色变了。餐桌上的气氛立即凝重起来,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林玥诧异地抬起了头。

“你说什么?建筑?就因为你画上的那些东西?”良久,程牧原才说话,“你难道不明白我的意思吗?那是你爷爷花了多少心血办起来的?是我用了一辈子来经营的!没有她哪有你现在所有的这一切?你……”

“爸爸,我只喜欢建筑!”程启航打断他。

程牧原感觉到儿子的不耐和坚决,他彻底生气了,怒视着程启航。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和父亲珍逾生命的东西竟不能引起儿子的一点兴趣?为什么他不愿意去感受他为他选择的未来的美好?为什么他就不能放下自己的喜欢来应诺父亲以尽为人子的孝道?“你可以喜欢任何东西,但是你必须学习经营和管理公司!”

“爸爸,公司早已是国家的了!”

这句话击中了程牧原内心最柔软处的一个伤疤,让他觉得很痛很痛。看到程牧原捏起了拳头,李丹霞赶紧用眼神阻止儿子,柔声对程牧原说:“别和孩子较真了,让他再想想,还早呢。”

程牧原盯着妻子,怒声说:“孩子?你听他说的是孩子话吗?都是你平时宠出来的!慈母败儿!”

程牧原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许多,尴尬和气愤使李丹霞的脸变白了,林玥吓得直往妈妈身后躲。程启航正想继续说什么,见到三个女人瑟缩的表情,知道再说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只好不再开口。

一时空气中又充斥着令人难受的紧张情绪,林玥不感相信地瞟着外公,这个将自己心中和睦温馨的画面生生撕裂的人。

程俪帆想打破这种压抑的沉重,说:“爸爸,妈妈说得也没错,启航对自己的将来还有时间好好的考虑,他会作出正确的选择的。”

“自己考虑,自己选择。也象你一样吗?”程牧原冷冷地说,“你选择林华明很正确?到现在他有什么成就?我看和以前一样平庸!”

程启航看着程俪帆的脸一下子变的通红又迅速地褪去,而且越来越苍白,而林玥在听到父亲的名字后眼泪已充满了眼眶,可她不让它流下来,用力睁大眼睛看着程牧原,由于竭力抑制情绪,可以清楚的看到她脖子上的青筋。

程启航觉得再也待不下去了,一推桌子站了起来,抓起外套,说:“林玥,我带你去外滩玩玩。”拉着林玥的手就走了出去。

保护

春日晚上的风带着些微的凉意吹拂到两人身上。程启航松开抓住林玥的手,将外衣套上,在转头的一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林玥迅速地掏出手帕在脸上一抹,拭去了眼眶中的水光。程启航重又拉住林玥的手,轻轻地,林玥抬头向他微笑,目光是清亮的。
他拉着她,大步地在整齐排列的楼房间穿行,心里想着现在家里会是什么情境。父亲一定气极了,自己第一次在他面前毫不退让。
小的时候父亲是绝对的权威,妈妈、姐姐和程启航一直按照他的意愿生活着,把他给他们的要求当作自己的目标,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在小程启航看来,生活就该是这样,直到十年前姐姐的结婚打破了本来的平衡。程俪帆并没有选择父亲中意的他的徒儿,一个极有前途的百货公司的年轻干部,而一定要嫁给一个退役的海军小军官。
程牧原反复强调“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老话会错吗?复员军人没有一技之长,他的家庭也无法给他什么帮助,转业到杭州去一个小机关做普通办事员,生活的将来一眼就望到了头,所以就两个字:不好!
程启航倒觉得林华明挺好的,长得虽然称不上英俊潇洒,但也高大挺拔,黝黑的皮肤,笑容和煦,话不多,却能体贴照顾人,还能陪着比自己小二十岁的程启航玩很长时间。
父亲的反对却并没能阻止程俪帆,她向继母要来了户口本,去登记结了婚。那是一场灾难,父亲的脾气如火山爆发,母亲一直低头垂泪。令程启航惊奇的是平时柔顺的姐姐竟然面对父亲的声色俱厉毫不退缩,只用一味的沉默表示自己坚定的决心。
没想到女儿的脾气和妈妈挺象呢,柔和中带着坚韧。回想着刚才林玥的表现,程启航微笑了,转头看看她,见林玥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为了赶上自己的步伐跨着大步,有时还小跑两步。程启航放缓步子,带着林玥转出巷口。

八十年代初的上海外滩还没有各色彩灯的装饰,在或明或暗的路灯的映照下,被称为“万国建筑博览”的著名建筑群静静地矗立着。这些建筑虽不是出自同一位设计师,也并非建于同一时期,然而它们的建筑色调却基本统一,整体轮廓线处理惊人的协调。无论是极目远眺或是徜徉其间,都能感受到一种刚健、雄浑、雍容,华贵的气势。
程启航和林玥慢慢地走在黄浦江岸边,听着江水拍打石岸的声音,他将这些建筑简单地给她作了介绍,最后程启航指向前方的亚细亚大楼。
凭借着月光,林玥认出了这幢建筑物,“你画上的,” 林玥看向程启航,“画得真象。”
夜色中程启航的侧影朦朦胧胧的,发出一点轻笑,他说:“那可是我去年暑假五个早晨的成绩啊。”
林玥默默地看了会儿那一群黑幢幢的庞然大物,将视线调向广阔的江面。远处的水面上泊着一些大船,其中有几条船上亮着灯,灯光与月光在江面上投下的光影被水波摇晃着,看得人头有点发晕,之前不愉快的记忆似乎也被晃了出去,一时间耳边传来的车声、人声和水声也变 的远去,整个人沉浸在晃晃悠悠的宁静氛围中。林玥索性将身体靠住围栏,半闭上眼睛。
看来这一天她有点累了。程启航看着小姑娘,见她光滑柔软的头发被一阵阵江风吹着,有些乱,便侧身想帮她挡住渐渐有些凉意的晚风。近旁的路灯灯光照亮了林玥的脸,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映下一圈暗影。程启航眼前浮现出林玥噙着泪的睁大的双眼,心里突然很压抑,这么多年,父亲对姐姐的婚姻依然没有释怀。
程俪帆临去杭州前向父亲道别时程牧原不置一辞,程启航看见姐姐转身时黯然的眼神。家里绝口不提姐姐的事,虽然程俪帆经常写信回家,母亲将信放在父亲的书案上,但程牧原从来不看,回信都是李丹霞执笔。程启航经常看见母亲叹着气将信交给自己去投递,他知道父亲一直责怪母亲将户口本给了姐姐,两人为此争吵了多次,隔着他们关上的房门,程启航能听到母亲抑制不住的哽咽。直到两年后程俪帆和林华明抱着刚满周岁的林玥回家。
父亲依然摆着一幅“我不喜欢”的表情,不理睬林华明,但却不再说什么。两家恢复了往来,虽然次数很少。自从去过杭州,程启航很想告诉父亲姐姐一家的生活很快乐,却找不到机会,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头。
随着年岁的增长,程启航发现自己也染上了姐姐不听话的毛病,暗地里越来越多的“忤逆”父亲。虽然只是一些小事,而父亲往往也会因为工作忙而无暇知晓或不予理会,但程启航心里却会因为一方面执拗不过自己的意愿,另一方面又对父亲感到愧疚的矛盾心理而隐隐不安。尽管如此,父子之间却从没有正面冲突过,但是今天……
程启航甩甩头,不愿意再继续想下去,看看林玥有些疲惫的脸,说:“回去吧。”也许,父亲的气已经平复下去了。

跟着程启航上了电车,看他掏钱买票,林玥便走到第二节车厢的前面,抓住椅子的靠背站好。时间已经晚了,车上人不多,却也没有空着的位子。
看向窗外不断后退的行道树,林玥想家了,想爸爸了。林华明是个慈爱的父亲,虽说是军人出身,身上却少有行伍习气,在教育女儿的方式方法上他反对溺爱,却提倡平等和尊重,小伙伴们都很羡慕林玥有这么一个好爸爸。的确,很多时候对待女儿,林华明比程俪帆都耐心得多。爸爸的同事们对他踏实肯干的工作态度也是赞不绝口的,连续几年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这样一个好爸爸,外公怎么会不知道呢?是妈妈没有告诉外公吧?要不还是我告诉外公吧!
林玥想到这儿,不由得一阵高兴,是呀,前面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林玥微笑起来,开始想该怎么向外公说。电车开出几站,林玥已经翻来覆去设想了几种情景。
胡思乱想间,林玥感到有人站到了自己的旁边,直觉告诉她不是程启航,于是她向一边让了让。一会儿后,林玥感到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自己大腿,象是旁边乘客拿着的一卷什么纸。林玥并不在意,继续自己的想象,但是那种触碰却不断出现,竟移到了两腿之间。林玥收回游弋的思想,奇怪地低头看看,不禁吓呆了,什么纸啊,竟是一只手。
一个矮小的男人站在林玥身边,眼睛看着窗外,似乎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乘客,而那只手……
车厢里很暗,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林玥还小,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这不是好事。又羞又怕的她看看站在售票员旁边的程启航,他也没有看到,林玥只好向另一边移开了一个位置,不知怎么的,她竟然再也迈不开第二步。
可是那个男人也若无其事地跟着移过来一个位置,那只可恶的手又伸了过来。林玥被彻底吓蒙了,想叫却叫不出来,想走开却移不动腿,张着嘴,耳朵里嗡嗡直叫,只剩下一点意识,将眼睛望向程启航。
买了车票后程启航看见林玥已经找到位置安静的站好了,好像若有所思的样子,自己也就随手拉住一根杆子,电车起步和刹车都比较猛,少走动为好。几站以后,车厢里人还是比较少,他看见林玥仍站在那里。又过了一会,总觉得有些不自在,程启航又看向林玥,怎么她好像换了个位置,将目光注视到她脸上,程启航突然一愣。这是什么表情?
痛苦!这是程启航的第一感觉,借着车窗外照射进来的忽闪忽闪的灯光,他莫名其妙地仔细看她。突然,他的脸涨得血红,畜牲!松开抓住铁杆的手,程启航冲向都快贴到林玥身上的那个男人。
这时,电车猛的一个急刹车,程启航借势正好重重地撞到那个男人身上,将他撞得冲到了第一节车厢的中间,如果不是他胡乱摆动的手正好抓住了扶手,那将会摔得很难看。在一阵惊呼声中,那个男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看向程启航。
程启航借着撞了人的阻力已经拉好扶手,稳稳的站好了。他嫌站着的地方是刚才那畜牲站过的,拉着林玥转向另一边的扶手。看林玥也站稳了,他才冷冷地转向后面的车厢。盯着那张猥琐的脸,程启航早就想好了,如果他感叫嚷或走上来,那就什么也不必说,直接往那张脸上挥上几拳。经过这一晚上的压抑,程启航觉得自己快爆发了。
表面看来是程启航因为急刹车站不稳撞了人,可那个男人却觉察出他是有意的。看到程启航拉过林玥,他就确定了程启航的意思。看看程启航高出自己一个头的身高,感受到他掩盖着的愤怒的情绪,终究理亏气短,那个男人什么也没说,一到下一站就匆匆地下车了。
程启航依旧沉浸在强烈的愤慨情绪中,一边暗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冲上去再给那个畜牲几拳,一边深深的责备自己为什么不站在林玥身边保护好她,竟让她小小年纪受到这样的羞辱和惊吓。
林玥紧靠在他身边,感到他身体的颤抖,以为他还在担心自己,就抬头看向他,给他一个笑容,表示自己很好。程启航却笑不出来,只能轻轻地拍拍她的手。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程俪帆独自一人坐在堂屋里等他们。看到弟弟询问的目光,她摇摇头,没说什么,领着林玥上楼了。
程启航在屋子中又站了一会,也熄灯走上楼梯。经过父母的卧室时看到从门缝下泻出来的淡淡的光亮,知道母亲一定为今天的事睡不着,看来父亲那儿很难讲通,慢慢来吧。
当他躺到床上时,也感到疲惫了,可一时间却睡不着。今天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不停的反复出现,最后在快睡着的朦胧中,出现的是林玥含泪的眼睛,还有她释然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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