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都市/警匪/悬疑/心理/卧底/人格分裂/
双重人格就像一个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
一个好,一个坏;一个善,一个恶。
甚至一个卑鄙,另一个却很高尚。
他们截然不同却可以同处。
而我拥有的人格不止两重。
我身上分裂出来的每一重人格。
第一卷 大兵的身份
第001章 大变活人
扑楞楞……
一只不知名的水鸟从芦苇荡间惊起,飞入晨曦静美的画面,附瞰之处,一条白练似的大河,河两岸是绿郁郁的青纱帐和芦苇荡子,在通向公路的一条简易路尽头,驶来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
车里两位男子,一位打着哈欠,明显睡眠未醒,司机歪扣着安全帽,斜呶着嘴,叼着烟,生怕浪费似的,一呼一吸,烟头燃掉一大截,尔后嘴里、鼻孔里像生了堆炭火一样,哧哧往外冒烟。
他边喷着烟边说着:“八喜,我姐夫说了哈,让咱俩好好干,以后一品相府小区水泥石子沙都咱们供应,哎呀,想想咱们真不容易啊,搬砖筛沙上料这么多年,终于混出头了……哈哈,要当沙霸了。”
这副忆苦思甜并没有打动叫八喜的,他嘴一咧,不屑道着:“我说九贵啊,你这是瞎子瞄秤星,不知道自己斤两,手轻了人家不买你账,手重了人家报警说你是黑涩会,不轻不重弄俩钱,还不够给物业上分……沙霸那么好当,何况咱们还不是沙霸,顶多是当狗腿。”
“我姐夫说的,肯定赚钱,那能有假?”九贵不悦了。
八喜提醒了:“你姐夫自己都快赔得跳楼啦,哄你小舅子还不跟玩样?还欠我四个月工钱呢啊。”
“瞧你那点出息,还说兄弟呢,早知道这事不叫你了。”九贵怒了。
“对你来说,女人如衣服,兄弟顶多算内裤。”八喜道。
“啥意思?”九贵没明白。
“你见不得人的事全让我兜着,你说你把我这兄弟当啥啦?”八喜道。
呵呵……哈哈……九贵放肆大笑,八喜却是揭着他买菜多报多占,废料换钱中饱私囊的事,惊得九贵连安抚带威胁,直到允诺一次大保健才把八喜兄弟安抚住了。
车驶近一处开阔的地方停下了,雨后的岸地泥泞不堪,不过看得见这里是一个挖沙场,两台挖机闲置了数日,被雨冲刷的干干净净,靠岸边的一台,机臂长长的伸进河水中。每逢雨季过后,洛河上游沉积下来的泥沙,就是沿河大大小小沙场的生计所在。
在来看地方了,任九贵站在场中央,一副躇蹰满志,这可是从民工迈向工头的转折点啊,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熬得容易么我,他掏着手机,拔了姐夫的电话,兴奋地喊着:“姐夫……我,九贵,我和八喜到场子了,还成,刚发过水沉下来的不少,千把方没问题,细黄沙好筛……好,我们给你拍几张照啊……”
正说着,八喜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钻到了九贵的背后,九贵纳闷地回头问了:“咋啦?”
“九贵,你看,那像不像条人大腿?”八喜紧张地指着挖机伸向河里的机头。
顺着视线,任九贵眼睛一下子直了,哎呀妈呀,九贵腿一软,搂住八喜了。哥俩紧张地瞧着,果真是一条大腿,斜斜地从机槽牙部直伸出来,他一哆嗦,拉着八喜道:“你……去看看。”
“凭什么是我?哎不能去……这不是杀人越货,就是谋财害命,咱们俩穷哥们一对,农民工一双,让人一瞅就是凶手。”八喜颤抖了,出门在外,都怕事。
“哦,也对啊……那怎么办?这可开不了工了,嗨我得赶紧告诉我姐夫,别摊上这事。”任九贵抖抖索索拿手机,却不料王八喜啊一声,惊声尖叫起来了,吓得九贵吧唧把手机掉泥里了,他怒道着:“大白天叫什么床,吓死人了。”
“不是死人,我看着动了一下。”王八喜指着出事地道。
“真的?”九贵定睛看,却只一只赤脚,视线看不到槽内,他心里却还在系着沙场的生意,不确定地问着:“到底看清了没有?要活的还好说……哎他没动啊,到底死的活的?咋办呢?”
“快报警……别往前走,省得警察把咱们当坏人。”王八喜神情紧张地催着。
“完啦,哥的工头梦全完了……全完了……”任九贵一脸凄苦,拔着电话号码:
110。
……
……
不到十分钟就来了三辆警车,一路嘶哑地鸣着警笛,到沙场时,把这个郊区村都惊动了,不过都在远远地围观,只有支书家老婆在拍着大腿哭诉,唉呀我日他八辈,谁不长眼往我家沙场挺尸,什么世道啊,死了还来讹人。
警车进了沙场,支书婆娘被请出去了,三五个警察大致看了下现场,架起了执法仪,一位套着手套的女警拉着绳,涉水去查堪,岸上有位站到了警车拍着,喃喃念着记录:男性,裸身,现场没有发现脚印,外围现场已经被破坏,机槽内没有血迹……
他在镜头里看着,斜斜躺在机槽里的男子全身赤裸,一半被泡在水里,皮肤已经发白,头朝向另一方,不过能看到,身上没有明显伤痕,几处伤迹很浅,初步判断,应该是从上游冲下来的。
“不是第一现场……挖机钥匙在谁手里,运到岸上。”
水里警察大声喊着,他借着浮力,在机头向撑身起来,手探向躺着人,猛地又喝道:“快……叫救护车,还有脉博……东子,把我的随身的工具箱拿下来。”
“没死!?”有人兴奋了,支书那家婆娘一抹鼻涕泪乐了,直嚷着感谢警察,感谢政府感谢党。
一众村民指指点点看着开挖机把机臂缩回来,扬岸上,几位警察把机槽里的人抬下来,平放,那位查勘的警察给躺在地上的人注射了一针,然后压着胸复苏,躺着的尸体明显地呃了声,吐出了几口脏水。
“喂……喂,能听到我说话吗?”拿执法仪的警察躬身问着。
“不用问了,应该是昨晚发大水冲到这儿的……脑部有伤,体温过低已经导致昏迷了,吐水是机械性的,还有救,马上送医院,咱们路上截救护车吧。”那位貌似法医的警察判断道。
几位警察和村委商量,边叫救护车,边抬着这位受害人直上警车。
这时候,王八喜和任九贵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八喜直抚胸脯道着:“哎呀,吓死我了……肯定是个投河自尽滴,没防着被大水冲下来滴。”
“好像你比警察还能似的。”任九贵挖苦道。
“你脑残啊,没看光溜溜地连条裤衩都没穿?”王八喜道。
“有道理啊,谋财害命,肯定不会把底裤也捋了……哎,这没事了吧,我问下我姐夫。”任九贵说着,又要掏手机,王八喜赶紧摁着小声告诉他:“别介,先放放……你傻啊,这事出谁身上也打不利索。”
“又不是咱们干的。”任九贵道。
“没说是你干的啊,可人家警察都来了,油钱总得算吧?忙活这么大会功夫,饭总得管一顿吧?再说那人万一没救过来,死谁家门口,谁不得埋啊,能那么搁着?”王八喜排了一堆理由,那忽灵灵的王八眼,叫智商。
任九贵瞬间被说服了,直点头道着:“对,还是你想的多……你上过高中就是不一样,智商就是高。”
“那是,差两年就高中毕业了。”王八喜得意道。
两人正为智计得意,却不料村长家那头指向他们了,有位警察上得前来问着:“你们报的警?”
“是我。”九贵答应着。
“是他。”八喜指着他。
任九贵瞪了兄弟一眼,谦卑地道着:“警察同志,这可没我们什么事啊,我姐夫要承包这个沙场的沙,让我们一大早来瞅瞅,谁知道就瞅着条人大腿,我们连上前看都没敢……去啊……这可真没我们什么事,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就看见条大腿……”
“跟我们走一趟,做下笔录。”警察不容分说,招手叫着两人。
两人悻然一眼,垂头丧气地上车了,车驶离未久,围观的一哄而散,有留下的警察挨门挨户做着访问,这件事很快被臆想出多种版本的茶余饭后故事,当然,脱不了谋财害命这个故事核心。
都当笑话,可处在核心的两位却笑不出来了,跟着警车半路遇上了救护车,到了市一院进急救,这些警察实在很敬业,直把这位受害人送进急救室,而且防贼似的防着八喜和九贵,生怕两人溜了似的,两人被几位警察看得坐着都觉得像屁股上长刺了不安生。
郁闷的事来了,急救要交钱的,警察好说歹说等着醒来通知家属,医院方作了极大让步,那你挂号费得交吧,不交我怎么安排床位?口舌仗干了半天,最后可能掏钱的眼光,都盯在王八喜和任九贵身上了。
“见义勇为,我相信你们绝对是见义勇为。”有位警察道,不过眼光相当地不善,上下扫着任九贵,就吓住个小流氓,在揣度身上藏凶器的地方一样,任九贵被吓得一哆嗦,直往后缩。
“可看着不像干好事的啊?他们俩应该好好查查啊。”又一位警察淡定地道。
“嗨,太过分了,我们报的警,怎么就不像干好事的?不能这么乱怀疑人不是?”任九贵怒了,八喜弱弱地帮了句腔:“就是。”
“对呀,真不会说话。”又一位警察呛了同伴一句,对八喜哥俩道着:“受害人一清醒,肯定能证明人家的清白,对吧?”
“那当然,真金不怕火炼,好人不怕诬陷。”任九贵拍着胸脯道。
“这不就对了。”警察一抚掌:“赶紧去办了住院手续,早治早好,家属来了,还指不定怎么谢你们这一对好人呢。”
“哦,那我去办。”任九贵脑袋一热,应声了,八喜一拽,他猛地省悟了,欲哭无泪,直想扇自己嘴巴,可一瞅那些警察,仿佛不垫钱就像自己有嫌疑了一样。
两人被挤兑得,不情愿,又不敢太不情愿地掏着口袋,哥俩合一块凑巴了八百块,勉强挂了个急诊。
掏了钱这事都没了,又被带回公安分局,两三位警察详详细细地询问发现经过,又像防贼一样,把两人老底兜了个遍,直到两位农民工身份确认无误才放人。
这件事,在洛宁市的公安内网上形成这样一个案由:
时间:四月十五日。
地点:洛宁市郊区陈沟湾村沙场。
案由:两位农民工报案发现一名受害人(已送市一院急救),初步诊断是颅脑部受伤。
处理:已经向洛河上游各地公安部门发送协查。
在另一页受害人的详细描述中,除了几张照片尚是空白。
他是谁?他来自哪里?
理论上对于警察这事不难处理,指纹、血型、DNA、体貌特征在失踪人口、在逃人员、罪案及户籍信息库里,只要找到一项关联信息就能确定受害人的身份,偏偏事发的太蹊跷,数项查找均无所获,次日医院给出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经过手术抢救的受害人苏醒,不过却失忆了,而且可能是最严重的那种,永久性失忆……
第002章 无处容身
两周后,五一假期前夕。
一辆警车在市一院外巡梭了足足十几分钟才等到了泊车位,车泊定后,两位身着警服的男女匆匆下车,朝住院部楼宇方向踱去。
按时间编号的电子案卷,女警在手机上扫了几眼,疑惑地问着:“这案子怎么堆到分局了?理论上不算很难啊,刑警找人的水平不比咱们高?就派出所也比咱们强啊。”
更多的时候,分局是负责政令畅通的,具体的案子,有治安队、派出所和刑警队分管,像这种疑似案例,顶多是派出所的处理水平。
男警头也不回地道着:“推诿呗,110接的案子,转郊区陈沟派出所了,当时以为命案,直接给刑警二中队了……嗨,结果这家伙到医院给抢救过来了,刑警队一查二查没查出本地和相邻县市的案发记录,这个受害人在罪案信息库和追逃名单里都没有记录,就又给转分局了……这不,上下都没人接手,就给转咱们失调科了。”
女警笑了笑,所谓“失调科”是属地方土政策成立的一个科室,全名是“失踪人口调查科”,专门针对近年各地屡屡出现的失踪人口成立的科室,人员并不多,主要业务也就是负责协调警务信息和社保、银行、医卫等信息的衔接。
“那也不至于半个月一点消息没有吧?”女警纳闷了。
“不难?呵呵。”男警笑着道:“全国有上千万黑户,就这,还不算身份信息不完整的个人……如果是个案件倒好办,但要是个随机的事件就不容易了。比如咱们去年处理的那件,一个农民工遭遇车祸了,工地上以为他找其他活了;家里以为他还在打工,偏偏出事的时候,他身上连证件都没有,就那么着在医院太平间躺了大半年,最后连医院停尸费都没人出……最难梳理的就是这种流动人口啊。”
男警匆匆走着,女警怔了下,似乎开始体味这份职业的难处了,不是不作为,而是有作难为啊,就比如眼前这桩事,赤条条的河里上来一位,半个月没有关联案件以及失踪人口记录,这可从那儿下手?
两人到了四楼,敲响了一个标着主治医师2室的办公室,应声而入,穿着白大褂的医师已经热情地迎上来了,两人递着名片,男警高文昌,女警邓燕,医师看了眼稍稍奇怪地问着:“上次来……好像不是二位?”
“刑警队转我们这儿了,现在我们失调上负责。”高警官坐下,医生吴海明拿着杯子倒水,两人客气接住,吴医师已经迫不及待地问了:“那有消息了?”
“这正是我来的目的,也是我的问题。”高文昌笑道。
“哟,看这样是没消息了,高警官,你们得出个方案啊,要是个拖欠停尸费可以缓缓,可这大活人怎么办?出点事谁负责啊。”吴医师难为地道。
“这个事先放放,我们得详细了解一下病人的情况,确定一下是否牵涉某桩刑事案件……我还问你们呢,都醒半个月了,还是一点信息提供不出来?”高文昌道。
“我说警察同志啊,我都重复多少次了,他的确是创伤失忆症状,这个做不了假……”
吴医师了解这些警察的德性,不翻来覆去几次是不会死心的,他排着几张CT图,开了光灯,指着一处影像暗点道着:“……这儿是大脑的海马区,侧脑室底部,两个扇形部分组成,日常生活中的短期记忆都储存在海马体中……这儿是杏仁核,前颞叶背内侧部,海马体和侧脑室下角顶端稍前处。它和额叶内侧、眶额回、隔区、无名质、海马体及脑干网状结构等有双向交互联系。而病人这处淤伤,正处在海马区和杏仁核之间,我们虽然清理出血块,但此处网状神经受到重压,出了问题,隔离了海马区和杏仁核部的传输……所以,导致清醒后失忆。”
“好像会说话啊,刑警队转来时讲,他说话很正常,不像个病人。”邓燕道。
“是失忆,又不是失聪、失语。”吴医师道:“失忆分很多种的,心因性、创伤性的、应激性的,都可能导致短期或者长期、甚至永久性失忆。但并不一定也影响到他对正常事物的认知。”
“那他这样属于哪一种?”高警官问。
“类似于解离性失忆,对个人身份及熟悉的生活环境失忆,但对于一般资讯认知却是完整的……这一类个案的失忆发作通常很突然,患者会无法回忆先前的生活、或人格,且主要是失去过去的记忆。打个比方,就像一块硬盘,你格式化了,和一块新硬盘一样使用,没有什么问题,但以前存储的数据就全部丢失了……他现在脑袋里的海马体,就像那块被格式化的硬盘。”吴医师道。
“不看不知道,脑袋还真奇妙啊。”高文昌讪笑道,今天算是被扫盲了。邓燕却是好奇问着:“那有恢复的可能吗?”
“当然有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带回熟悉的环境,用理疗辅助慢慢恢复,开始得越早,恢复的可能性越大,如果在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形成新的记忆和人格特征,万一有一天又想起原来的身份了,那可能对他更麻烦。”吴医师道。
“怎么个麻烦?”高文昌好奇道。
“就像一个身体里的,住进了两个灵魂,专业术语叫,双重人格……可以并发的包括抑郁、自闭、精神分裂、甚至自杀倾向。”吴医师道。
医师的分析最终都是一个结果,让听者毛骨怵然,倒吸凉气。
从两位警察脸上看到了惊诧的表情,吴医师仿佛很满意似的结束了介绍,要进入下一个环节,这时候,善于察言观色的高警官开口了:“别说问题,我们真解决不了,除非您让他想起自己的身份,否则我们警察能往那儿安顿,拘留所还是看守所?”
“你们送来的,你们不解决谁解决?就治疗也得家属签字啊,他在ICU住了三天,一天费用就一万多,我们医院怎么负担啊?理疗时间说不定会很长,这费用又要是个天文数字了,我们实在没办法了啊……这个真得你们管啊,从受伤部位看,他应该是脑后、颈上这个部位遭到了重击,导致失忆,绝对是被人敲脑袋了。自己个碰,那能碰这么准?”吴医师诉苦道。
“我们查了,沿洛河以上六地市,没有报案啊……哎,吴医生您先别急,能不能找点其他的信息,比如,从他的身体状况、说话上、饮食上,那怕有一点信息也成啊,好歹给我们一个查找范围啊。”高文昌道。
“好吧,跟我来……这个就是你们的专业了。”吴医师起身道。
要了一份病历,两位警察悻悻然跟着吴医生,挤了趟人满为患的电梯,穿过了队成长龙的窗口,从侧门进入了住院部,上了二楼,在脑外科的病房走廊里穿堂而过,220病房,吴医生推门叫一位正在输液的护士,出来随口问着:“怎么样?”
“还是只会说,我是大兵。”护士道。
“没问他想吃什么?想去哪儿玩?”吴医生问。
“他说他想不起来。”护士道。
吴医师一摊手道:“那,这就是效果,完全陌生的环境他的警惕性很重,瞧,开始警惕你们了……”
邓燕注意到了,那位“病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目光复杂、怀疑、警惕,当然,更多的是好奇。
高文昌和邓燕小心翼翼地走向他,三人互视着,那“病人”仿佛恐惧一样,往被子里缩了缩,邓燕注意到了,这位如果不是穿着病号服的话,是一位绝对称得上男神的帅哥,阔额高鼻粱、方形的脸廓像斧凿石雕,很有硬汉的味道。
“大兵,认识我吗?”高文昌笑着问。
病人摇摇头,似乎不敢正视警服人的视线。
“你好像很害怕穿警服的人?能告诉我为什么吗?”高文昌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害怕。我想不起来。”病人开口了,标准的普通话。
一听到这话,邓燕心一下子掉谷底了,想从口音划定范围的想法估计是要泡汤了,而高文昌一遇上这个万能用语“我想不起来”,也没治了,他眼瞟着邓燕,邓燕出声问着:“你对最亲近的人有印像吗?比如,你的爸妈、兄弟姐妹……或者,像你这样的帅哥,肯定有位美女,很亲密的那种,还记得吗?”
仿佛掠过无数影像,而影像却是模糊的,就像大兵眼中浓浓的迷惑,他在使劲想,想,想着想着,眼睛盯向邓燕,然后盯着邓燕鼓鼓的胸部,视线仿佛要穿透她的胸部直达内里一样,邓燕慢慢地觉得不对了,有点忿意地站直喽,关切的眼光成了瞪人,对这个病人的可怜瞬间转为可恶了。
“嗨,嗨,眼睛往哪儿瞅呢?”高文昌不客气地训道。
大兵闻言眼光一动,斜斜在觑向高文昌,那表情警惕,身体蜷成弓形,仿佛准备随时逃跑一般,凝视片刻,又不死心似地看看邓燕,显得相当诡异,吴医生一副做壁上观的表情站在门口,邓燕觉得哪里不对,似乎“病人”想起什么来了,她小心翼翼问道:“大兵,想起什么来了?”
“你身高一米七三,去掉五公分的高跟鞋还有一米六八,腿长二尺八左右,三围89、62、88,不管是从数据上,还是从脸蛋上,都是标准的美女啊。”大兵很郑重地道。听得高文昌眼睛一下子直了,邓燕霎时间懵了,不知道对这句由衷的赞美该如何回复。
大兵也懵了,他很奇怪,自己的眼睛就像电脑一样,一眼就看出了女人身体各部位的指数。
“咦,你不傻啊,看这么明白?”高文昌诧异道。
“但是我很奇怪,你穿得是一双廉价的皮鞋、挎的是一个山寨风格的女包,这不得不让人纳闷,你靠脸蛋靠身材都可以混得很好,为什么选择警察这样一个很没前途的职业呢?你不用可怜我,其实该可怜的,应该是你自己。”大兵严肃地问,不像嘲弄,而是疑惑,看那样子绝对不是装的,而是真的很可怜这么漂亮的姑娘明珠暗投了。
邓燕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气得扭头就走,高文昌追着出来,吴医生又追着俩人不迭解释着:“二位消消气啊,你们送的就是这么个邪门病人啊,他都看得出刑警缺乏性生活,内分秘失调,不也被气跑了……怎么办倒是拿个主意啊。”
“我们得回去向上汇报,局里得研究才能决定啊。”高文昌道。
“那您得研究到什么时候啊?现在医院是一床难求啊,多少人等着呢,总不能一直赖在这儿吧?”吴医生道。
“那也得等我们有定论了啊。”高文昌道,追着邓燕,后面的吴医生却是嗨嗨两声,唤不住两人了,直看着两人消失在走廊尽处。
“完了,又开始扯皮了。”
吴医生悻然道,知道这事又找不着该那个相关部门负责了。
他心里的郁闷还没有散尽,白大褂里的手机响了,随手接听,却是医院办公室的电话,询问这事的处理,他为难地道着:“……陈主任,没办法处理啊,派出所的推刑警队,刑警队送回分局了,该提供的都提供了,他们愣是没找着家属啊……费用啊?到现在为止有七万多了……啊?我们科室怎么负担得起啊,这是他们急救上接的人啊,这不能有火不敢冲公安发,发自己人身上吧?……嗨,我们……自己怎么处理啊,这种创伤性失忆很可能是永久的啊……我们总不能把患者撵出去吧?咦,怎么挂了?”
自己处理!?
办公室给的最后通谍,想想要被考核的绩效,再想想要被克扣的奖金,吴医生有点失魂落魄地往楼下走,医闹、家属,那些头疼的事再闹总有个底线和价格,唯独这号失忆的病人可能是个无底洞,要是一个月、半年、甚至一年都赖在这儿,还得倒贴多少他不敢想像。
这个必须、一定、而且得尽快想办法。
可这又能怎么办呢?
他在医院大院里巡梭着,在良心和业绩之间挣扎着,在耗尽智商想着送到一个安全的去处,而且不能有负法律责任的后患,就在他殚精竭智,计无所出的时候,眼睛里像柳暗花明一样,透出来了两道灵光。
噢,不对,是看到了两个人,他认识这一对二百五,上周来过一回,要垫付的八百块钱,结果被住院部的保安撵走了。他慢慢走上前,悄悄地跟在两人背后。
矮胖的那位叫八喜的,正在牢骚:“……跟你说啥了,找刑警队去要钱,那不等于苍蝇飞茅坑么,找屎(死)呢。”
“这不没办法吗?那警察让咱们垫的,又不是罚款,凭什么不要?”任九贵气愤道,看样子去刑警队没落好,一肚子气来了。
八喜追了两步道着:“我看不行了,那警察不说了,脑残啦,啥也想不起来啦。”
“八百块呢,好几回大保健的钱呐,我都不敢跟我姐夫说。人死账不烂,脑残也得还啊。”任九贵心疼道。
“家属没找见,找他也白找啊,人又没给你打欠条。”八喜道。
“啊,对呀,那可咋办?”任九贵似乎方才想到这一茬,懵逼了。催着上过高中的八喜想办法。
两人傻眼了,你瞅我,我瞄你没办法了,这时候,吴医生在背后淡定地发话了,笑着道:“两位,我给你们想个办法。”
两人齐齐瞪向吴医生,不过以吴医生小病说成顽疾,绝症说成小恙的水平,说服这两位好像没什么困难,八喜哥俩听了没几句,便喜上眉梢,频频点头……
……
……
病房里,大兵正托着腮,痴痴地看着陌生的窗外。
记忆里像阴霾笼罩着的世界,一直是模糊的,身边却是清晰而陌生的,那些陌生总让他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蓦地,他全身一抖,惊惧回头。
“别害怕,是我。”吴医生笑吟吟地出现在他身后。
他没有理会,吴医生却叫着他出来,在走廊里,停下来凝视他片刻,很郑重地问着:“大兵,以我的经验,像你这种创伤性失忆不会这么彻底,多少应该有点记忆,那怕无意识的表露也应该有点……可你很奇怪,自言自语没有,梦话都没有,你的前身,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想不起来啊。”大兵浓眉紧锁,难为地道。
“这个谁也帮不了你,得你自己慢慢回忆。而且我得和你郑重地讨论一个问题。”吴医生道,示意着身边的病房和病人,问道:“你喜欢这个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地方吗?”
这个地方,是新记忆开始的地方,大兵看到,一个虚掩的房门里,一位枯瘦的老人,口眼歪斜地吞咽食物;一位拿着输液架,蹒跚挪步的病人,这里,不但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还充斥着痛苦、疾病,甚至死亡。
大兵默默地摇摇头,肯定不喜欢。
“说实话,我也不喜欢这地方,脑瘫的、脑残的、脑梗的、脑溢血的,看多了你都会怀疑自己的活着的意义。”吴医生道,话锋一转,问着一脸懵然的大兵:“你觉得这是你的家吗?或者,你喜欢在这里呆上一辈子。”
大兵摇摇头。
“这就对了,在这里你永远找不回自己……你需要一个宽松、积极、向上的环境和氛围,那样才有利于你的恢复,如果现在有一个选择的话,你愿意呆在这里,还是呆在一个你可能熟悉过的环境?”吴医生且行且道。
大兵快行两步,好奇问着:“可我想不起来,我以前在什么环境里啊。”
“但肯定不是这种糟糕的环境,对吧?”吴医生道。
“对。”大兵很确定地道。
“看看,你非常有希望痊愈,现在已经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来,我告诉你。”吴医生亲热地拉着大兵,谆谆教诲道:“你住进来的时候,有两位小伙子给你垫付了一部分费用,我是刚刚查到的……你想去找他们吗?”
大兵一愣,脸上写满了憧憬,兴奋了,这是醒来后听到最好的消息。
“他们可能知道你是谁,你家在哪儿……你要想找他们,我可以帮忙。”吴医生道。
大兵一喜,使劲点头。
“这个,拿好,地址……还有这个,车费,出门拦辆出租车,让司机把你送到这个地址……还有两张警察的名片,要找不着家,就去找警察叔叔。”吴医生把写好的地址,零钱,塞到了大兵手里,大兵迟疑地接住,怔怔看着他。
坏了,这家伙不会怀疑我骗他吧?吴医生心里惴惴想着,脑残的人有时候并不傻,恰恰相反,他们比普通人更敏感和警惕。
“你要想一直呆在这儿,我就无能为力了。”吴医生故意道。
“不不不……我,我得找到……那个,我是谁……我……”大兵蓦地真实情感迸出来了,他有点激动,激动地就跑,再一激动又回来了,对着紧张的吴医生连连鞠躬,不迭道着:“谢谢您,我找到家,我一定把医药费给您送回来……谢谢您。”
“别客气,快走吧,护士一查房,又不让你走了。”吴医生唬道。
“啊,对……我走了,谢谢您啊,医生,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有钱了,我一定会给你送个大红包。”大兵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激,动情地道着,惹得周遭无数家属瞪着白大褂。
“哦哟,这倒霉催得,临走都得坑我一把。”
吴医生郁闷地想着,他生怕被别人窥到真容一样,半遮着脸,也像大兵一样,逃也似地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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