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架空 武侠 古代 救赎 群像
大殷惠帝年间,朝廷推行禁武令,遏制江湖势力,令禁武人私斗。
六十多年后,安帝治下,百姓丰足,史称永寿之治,然则武林式微,各派名存实亡。
九年前,少女重宁带着病重的弟弟,渡海而至,北上蝴蝶谷求医,因受蛊诱,窃得蝶庄至宝冰海棠。
九年后,重宁重遇蝶庄少庄主,冰海棠隐秘被揭开,展露六十多年来,禁武令下,三代人的武林旧事、恩怨纠葛,随着“天回璧”现世,牵动殷朝龙脉的兴衰……
——
讲些男男女女,嗔痴之心。
看官姑妄观之,感谢阅读。
第1章 等风(一)
“鬼老天,真他娘的冷,快没把老子冻废!”
那恶煞在大树旁解手,身体瑟缩抖了几抖,系好裤带,两臂环抱,手夹腋窝,极不耐烦转了身一望,破口大骂:
“两个废物,磨蹭什么,给老子走快点!”
声音震得虎子耳膜嗡嗡,那道目光一射来,实箭也似落在肉里。虎子浑身上下打了个战,心头一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的响。
恶煞名叫吴奎,左近道上有名的魔头,年过四旬,正当壮力,一身肌肉扎结,一脸拉碴络腮胡,直接将凶恶写满脸。
是人都生两只眼,他孤零零的见着一边,另一边眼眶里头空荡荡,愈合的伤口成了个凹陷的坑洼,里头满是扭曲的皱褶,狰狞得瘆人,多瞧两眼,自个儿眼睛都要痛出血来。
虎子心内叫骂独眼鬼!直娘贼!把恶煞祖宗十八代问候了好几轮,没敢抬头与他目光相对。
劲风穿过枯枝,发出尖细声响,催命似的,虎子和伙伴曾二不住地打着哆嗦。他们一前一后,肩上正扛着一黑沉沉的箱。
箱子没多大,沉得肉眼可见,绑箱的粗绳系在木杆中间,坠得那杆儿都有了弧。
下山的时候,雪开始落,劈风斩浪般倾覆,彤云夹势,暮色也来助兴,压得天地湫隘,要闷人窒息。
山道崎岖,添这靡靡大雪,不是防着打滑,就得留神绊脚,莫说肩上挑着重压。一脚踩在地上,几如踩到泥淖,深深陷入,再迈出步子来,委实百般吃力。
扛箱的二人心内不住叫苦,又实惧了这恶煞发狂,不得不加快步伐,歪歪斜斜赶了上去。哪想才近了身,哗啦一下,恶煞打腰间甩出一道银索鞭:
“没吃饭?搬点东西,他娘的赖皮赖骨,磨磨蹭蹭,耽搁老子时间!”
虎子还没及见着他什么动作,眼梢银光一闪,身上顿来一阵撕裂般剧痛,耳中才慢悠悠的,听得啪啦一声脆响,惊了枯枝梢头的积雪,利鞭在皮肉间落了实,炮仗也似响彻漫山遍野。
那摇摇欲坠的箱子再撑不住,扑哧一下,甩着二人摔跌了去。
箱子摔开,金啊银的,跃出来,雪地上铺了满眼亮晃晃。
适才见识过叫娘喊痛诸人的下场,虎子与曾二学了乖,这会儿一点声息也没敢出,痛更顾不上,只忙爬将起身。
可浑身冷得僵硬,痛得僵硬,哪来的力气?
虎子劲儿没缓过来,又扑跌了去。
便见鞭影在风雪里头疾闪,啪啦啪啦回响,甩在肉身上,虎子痛泪直落,浑身扑簌簌不住抖。
吴奎一通泄愤:“废物!废物!窝在地上干什么?还不起来?等老子扶?”
几鞭下去,皮肉开花,二人心内直叫,“再起不来,今番定死在这恶煞之手!家中老母不知谁伺候!”只得咬死了牙根,抽搐着爬起身,顾不得鞭伤血痕,忍着剧痛,收拾一地黄白之物。
几世也花不完的金银,二人却哪敢多贪看?身似临崖颤巍巍的枯枝,扛起箱子,往山下去了。
夜色打家劫舍扑来,待到山下小镇,漫天地黑个底儿透。镇子小,立在山头不必放目,已望了个尽。全镇屋宇鳞比,只一家客店。
客店老旧,匾额间木漆剥落,年月所蚀,多少次翻新也掩不住,是个久历风雪的成就。匾上不成笔法歪斜着三个字:
等风来。
但有行人往来,一见客店只绕道,唯有吴奎一路吆喝虎子与曾二,骂骂咧咧向客店走去。雪扑得带劲,挦绵扯絮,有这漫天飞雪给他造势,路人远远见着,避之若浼,生怕触霉头。
未到客店,遥遥听得咯吱咯吱响,是牌匾左右两只残旧风灯,要破不破的,寒风中一摆一晃,几乎扛不住这风霜摧折。风雪里如有无形的刀光剑影,把天地震慑得更静了。
此镇名唤濮阳镇,小归小,实非荒凉地,往东走是武康城,往西走是淮城。建朝初期曾是个军事要塞,依靠屯户和屯兵的耕种,且戍且耕,无甚作坊、商店。后来军政改制,兵编为户,兵户成为民户,因得流通,渐成商道枢纽,往来的人流不少。
这客店一说曾是处废弃的官驿,因商道疏通,成了这渔利的店舍。
五湖四海行路人,乍遇风雪落脚,窝在店中吃酒暖身,这一壶,那一盏,添几样下酒小菜,财源滚滚,最是令店主喜逐颜开。
往日里,碰上这等天气,虎子忙也忙不过来。他和曾二是客店厮役,做着端茶递水的营生,不想今日出门没向祖宗烧根香,撞了个要命的邪。
这一带贼寇便聚在濮阳山,扎了寨栅,集得百来号人,平日里尽做那奸淫掳掠、打家劫舍的买卖。左近百姓颇受其苦,对这群恶煞倒也非头一日知,曾有人报了官军,没见来捕盗的风声,反倒惹了祸端。
幸得濮阳镇镇主是个伶俐人,又懂些歪门邪路,跟山里头的有些交涉,便叫百姓凑点分子,年年岁岁进奉,勉强保得镇子安定。
前几日闻说这线上要过一宗好点子,贼寇骚动不住,日日派人到镇上踩盘子
指事先侦察要劫的对象;也叫踩点儿、探路。
。吴奎是贼寇之首,往日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却是今日,那点子行经镇上山神庙,说是数目不小,勾引得吴奎亲自出动。
虎子才知,原来这世上大山之上有大山。
只说一贵人携从使
役使;随从。
郊甸打猎,经此地,撞了场风雪,遂在等风来落脚,恰和吴奎这宗点子碰了巧。吴奎手底的人有眼无瞳,掠错了人,惊杀了贵人的骏马,就此遭了秧。
贵人听得吴奎之名,知其所在,一行悠悠然寻去了山神庙。
庙前吴奎听手底来报有人寻衅,正要发性,吊起所剩一只眼,把来人一瞥,顿时足下打软,祖宗二爷的一顿乱叫,非但执鞭坠镫,端茶递水——这不,才劫掠下的点子、咬到嘴里的肉,半点不敢沾,紧着给贵人送上。
至于吴奎手底下乌合之众,一部分因得罪了贵人,给扫了干净;一部分正往别处为贵人寻车马,身边顿时没个人手,否则往日里,哪须吴奎亲自干这等吆喝使唤的活计?
却是连累等风来一众遭了秧,平白供他们使唤。虎子肩上所扛,正是自山神庙搬来的最后一箱。
等风来店主生得肥头胖耳模样,却是胆小如鼠,远远听了鞭打声,知是虎子一行,只忙缩在横柜内,双手抖如痉挛。自个儿不敢迎出门,却歪了歪腰,抬脚踢向身旁侍者贾四,努嘴示意他迎上招呼。
贾四也怕,双足沉铅一样钉在原地,满脸恐惧似迎鬼差,浑身动也动不了。
指使不动,店主倒生恼怒,往贾四身上连踢数下,恶狠狠剜他几眼刀。一顿威逼,贾四硬着头皮,弓腰迎上,他两股战战,嘴里没一个字说得囫囵:
“吴……吴爷,您回……回来了,小……小的——”
“滚开!”
贾四话没说完,直接收了个窝心脚。百来斤人样被踹飞,破布也似扑向墙壁,瞬息头也破、血也流,挣扎着爬不起身。
旁的侍者吓得尿了裤,没敢上去搀扶。
不独被这一脚惊慑住,而是贾四摔跌处,硬邦邦横陈两具尸——同是等风来厮役,因得多瞄了那贵人几眼,沦落这境地。
虎子与曾二益发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将箱子抬至案架。那里已有两个檀木箱笼,俱从山神庙搬来,里头金银珠宝,满满当当。
吴奎银鞭在手,绞了绞鞭鞘,吆喝叫骂:
“一点屁事儿都做不好!一个两个都是废物!三个箱子,磨蹭到这辰光,拿老子消遣呢!”
又往虎子曾二身上连续抽,他劲足力足,鞭子噼啪作响,浑似鞭炮热闹,好一顿才解气收鞭,脸上换了奉承模样,直往里头赶。
虎子曾二退了几步,摊倒案架边上,只疼得浑身冷汗,捉颤不住。比起地上那两具尸,二人自忖所受也不过点皮肉痛苦,反倒暗暗庆幸了,索性缩在角落守箱子。
顺着一缕烛光,瞥得堂上屏风后,左右杵着六道影儿,身着武服,腰束朱柄刀,塑像似的两掖排着。有资格落座只得三个男人,尽皆锦衣轻裘。
左边的低眉垂眼,擦拭手中剑;右边的老神在在,闭目抱剑坐定。
为首者一身滔天富贵,逼人不敢直视,正是吴奎攀附的那位贵人。
与左右二人不同,贵人臂弯间拥了个女子。女子丹凤眼,鹅蛋脸,殊丽的眉目,羊乳凝就的肤,虎子往日千辛万苦攒了钱财,也往那窑子逛过几回,从没见过这等标致的女人,任是挑剔的眼光,也难寻半分瑕疵。
转念便生怜惜,之前看她,也是锦衣华服,必然出自富贵人家,可惜一家子行经此地,遇上了这遭瘟的贼寇,什么都被掠了干净。
此刻女子鬓发凌乱,脸颊红肿,玲珑身躯寸缕未着,无遮无掩,肌肤上青紫斑驳,触目可见,经历了什么,这一看,也不必说了。
只看她双目茫然,堪比死灰黯淡,贵人却不厌烦,行止丑亵,手不住在那身躯柔软间捏揉。女子不挣扎,不哭闹,甚至不动弹,几乎像一具没有生气的人偶。
贵人没嫌她不解风情,到似就爱她这顺从认命,自得举杯畅饮,脸上早有醉意三分,熏得满面红光。
吴奎扑通跪在他跟前,头未抬,也不敢抬,一副俯首帖耳状,堆笑道:
“二爷,三个箱子里折算统共一万五千银笏,小的都给抬下山来了,您老过个目。”
这满目奴颜媚骨,哪还有先前鞭打人的嚣张气焰?虎子心里嗤笑一声,骂道:没骨头的玩意儿。
贵人乜斜了眼,问道:“车找来了?”
吴奎连忙应声:“回二爷,快了快了。”
“快了?快了是什么意思?”贵人抬脚踩他头额,连踩两下,大为不耐烦,最后一下哐当将人蹬开了,“你这眼睛不好使了,办事效率也越来越不行,我留个废物做什么?”
虎子幸灾乐祸,巴不得这人多踹上几脚,与曾二对了眼,皆生了点大仇得报的快哉。
吴奎头上的脚印不敢擦,爬将起来,趋到贵人足边,趴儿狗似的,满口虚应:
“是是,小的不中用,累二爷久候,小的废物。”
往日吆五喝六的山大王,受此羞辱,竟无半点愤色,脸上堆满谄媚,继续道:
“这地儿落魄,寻不得什么好东西,要供二爷坐乘,小人可一点也将就不得,老早让底下的人去别处寻,这辰光也该到了……”
说话的当儿,店外传来嗒嗒蹄声,辚辚车马碾土声,满耳朵喀嚓喀嚓作响,积雪被压碎的清脆,远远地来了,一切声音透着股冰凉,摧得虎子微微打个寒战。
吴奎却是喜得一叫:“来了!二爷!小人出去看看。”
等风来遭这动静,镇上哪门哪户不知?一家家唯恐遭池鱼之殃,一扇扇桐油纸糊的窗早就关得死死的。天地静得只容得下风雪的声音,这架双辕马车的出现,便显得突兀极了。
车轴擦磨的动静尤为硌耳,带着一种具备撕裂性的尖锐,虎子不觉掩耳。
摩擦声却在店外停下,虎子悄悄望去——
那车车厢颇宽大,车顶吊着个纸糊的风灯,灯芒极暗,雪地打下小小一圈芒。
驾辕只一人,影影的,坐在芒光暗影里,瞧不清模样。
吴奎大步走向马车,浑不见适才在里头那趴儿狗样,嚣张劲又回来了。他随手抽出银鞭,一把甩往驾辕人,口里骂道:
“你这厮懒骨头,给老子寻到这个时辰,还只回来一个!其他人——”
未听落肤的鞭声响,倒是吴奎言语一僵。
一望吴奎鞭梢倏止,竟被驾辕人生生拽住,唬得虎子一震,手肘忙拐了拐曾二,没动静,再看曾二,已然目瞪口呆。
听说这吴奎在绿林是个有名头的人物,他又生得牛一样壮,好一身的功夫,汹汹挥出的一鞭,狂风暴雨似的,躲都寻不着地儿。虎子吃过滋味,怎不知厉害?
驾辕人轻轻松松,便把这一鞭拽住了,再把手腕一绕,绷直了。
砰的一声响!
客店大门被撞开,炭盆里头的火噗一下窜得老高,火星乱爆,噼啪响声不绝。寒风挟雪,呼呼扫入,弥天冷气直灌,要刮人五脏六腑。
贵人被骇了下,回过神来怒叱:“又作什么死!”
回应他的却不是吴奎的求饶,而是惨叫——身体撞开门户,摔飞在地,姿势与先前被踹飞的贾四异曲同工。
虎子眼也直了,只见夜幕中一人影,引风带雪直驱而入,不知是何方神仙精怪,行经吴奎所在,信手将银鞭一掷。
那柄银鞭一度把虎子抽打得要死要活,眼下已被绷断成了数截。
吴奎口吐鲜血,动也不敢动。
持刀六人,迅速围挡贵人跟前,左右持剑男子立身,将贵人周身防护得不露破绽。虎子与曾二忙支身,悄悄趴在案柜边上窥探。
那“神仙”外披罩衫,肩落碎雪,头戴斗笠,边缘一圈黑纱遮挡了大半张脸。
到了众人跟前,步履一顿,徐徐抬头——
先露一点檀香口,红得粲然,紧接冰雪般的芙蓉脸。
竟是名女子。
那贵人乍见,先是一怔,继而笑了笑。
虎子与曾二心中一紧,暗呼糟糕,小娘子羊入虎口。
果见那贵人懒洋洋笑道:“怎么又来了位小娇娘!”将手中女子扔往一旁,犹如掷开件碍手破布,扶案立起,扽了扽衣袖,“山野小镇,还有这等姿色,此行果然不虚。”
满堂烛光映他玉立长身,双眸明亮,不过二十五六光景,生得一副俊秀皮囊,可惜笑容猥亵,意态不堪。
众人见识过他身边几人的厉害,似有异术妖法,吴奎手下虎豹一般凶悍,平日都算一方人物了,却教这几位刷刷几刀,尽皆断送了性命。这女子孤身一人,哪能敌得过?
纷纷猜得这女子接下来遭遇,只恨不得呼喊一声:“小娘子,快逃吧。”却谁也不敢开口,心中只是痛惜。
倒是女子颇见古怪,听得轻薄言语,不见恼色,亦不见惊惧,只道:
“你就是桓启。”
这声音入耳,便似那炎炎火日当天,烁石流金之际,忽来静溪幽谷之畔的一阵凉风,叫人四肢百骸,浑一阵舒坦。虎子一听,甚至身上痛与冷都不觉得了,只盼着她多说几句。
那贵人怕也一阵骨软筋酥,神魂荡漾,忙应:“正是,小娘子认得本——”
“好。”女子断了他的话,道,“你的命,我要了。”
第2章 等风(二)
她语气平淡,话却是猖狂,虎子一怔,险以为听错。
桓启重复这发噱的话句:“要我的命?”
虎子方知并非误听。
只看风雪吹拂,撩起女子衣袂,发出轻轻的扑腾声响,黑衣衬着那张白玉芙蓉脸,顾盼之间,目光冷凛比外头风风雪雪更胜三分。
女子道:“是。”
桓启不以为意:“本公子长这么大,还未听过这样的笑话,有趣!有趣!”
虎子一震,乖乖不得了,这人敢自称公子,定是贵门中的人物,难怪那独眼鬼称霸一方,见了他,也须那等奉承。
这些王公贵族,离平头百姓太远,往日虎子只在过路人口嘴之中,零零散散听过些许逸闻,而当下各域五大门阀,其中一个便是桓氏。
没想眼前所见之人,竟是桓氏的公子,果然是顶天贵人。虎子顿时忘了周身疼痛为何而生,地上同伴因何而死,只觉这女子愚昧,实不知天高地厚了。
刀客腰间朱柄长刀已在手,成密不透风之势,将桓启护卫其间。
桓启掠衣掸袖,往她走去,举止洒如,话口调笑:“小娘子不仅有几分姿色,还有几分胆色,倒合本公子胃口。”稍近几步,驻足,视线自下而上,悠悠将女子睃巡,邪狎况味分分明明,“你既送上门来,那须怪不得谁了。”目光一掠,示意左右。
门户吱呀一声关闭,退路被封,女子却无动于衷:“照规矩,两个死法,一是你自裁,一是我动手。”
她面上欠缺表情,像是天太冷,把她脸容冻住,没有一丝正要取人性命的剑拔弩张,道:“选吧。”
“小娼妇!”前一刻还笑得风流倜傥,触及她的目光,桓启火冒三丈,面目扭曲咒骂了声,“把她请过来。”
他齿端一啮,在请字上狠狠咬了咬。
声未歇,六名刀客猱身而上,势如疾风。
“又选第二种。”
平波无澜的声线,滤过众人的耳,话音甫落,光影一闪。
六名刀客身法再快,没能快过那一道刃光,瞬间摔飞在地。一抹极细极细的血线自桓启咽喉,缓缓显现。
未几,鲜血一顿喷射。
女子不愿被血污了衣,侧身稍避。
“你——”桓启面孔扭曲,说不出话,口唇空张了一阵,訇然倒下,地上抽搐片刻,便不再动。
客店众人一顿死一般寂静,不知是谁尖叫了声,旋即慌措惊呼,此起彼伏。
没有人看清女子如何出手。两位携剑男子更不知被她施了什么术法,竟动也不动,见桓启眨眼间命丧当场,二人口里张了半晌,才送出发颤的声音:
“双雪剑,重宁!”
听得此名,虎子心里一叫:“天亡我也。”顿被抽了骨般,腿一软,瘫坐下去。
店内客人,多来自天南地北,权门显贵离得虎子远,是各类天宫神仙的想象,鬼怪逸闻却离得虎子近,是个茶余饭后的闲谈。
双雪剑重宁,近两年,他常听这名号。
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所行事迹骇人听闻。
要命的是,凡见过这女魔头,无一活口。
重宁在桓启身前驻足,垂眸看,喉骨已断,确认他绝无生机,方抬眼,望向二人:
“燕支、墨阳,通元武者,登过濯缨榜的剑客。”
当今武林式微,高修武者寥寥,或诡名托养,散在人间;或亡命山泽,渔猎为命;或投仗强豪,寄命衣食。江湖行走,通元武者已位列高手,算个人物。
燕支、墨阳盯着她手中剑,问道:“谁买他的命?”
“知道我是谁,也该知道我不会说。”重宁手心一翻,剑花一挽。
一把软剑,剑上流光烁目,滴血不沾。
双雪无踪,一剑惊鸿。
没有人知道,这柄剑取过多少条性命,只知道,迄今为止,剑的主人从未失手。
剑收揽在腰,绕剑的腰很细,袅袅盈盈,剑与腰化为一体,难觅踪迹。
燕支见她收剑,并无斩草除根之意,反倒惊异,只当她有什么更恶毒的打算,讶然道:
“你……你不杀我们,想干什么?”
“钱只值桓启一条命,多了——”重宁轻轻道,“我亏。”
没有人出钱,二人不配死在她剑下。
任谁都听出这弦外之音。墨阳有些傲气,不庆幸捡回一条命,反而被她的狂妄气得一窒,切齿道:
“你杀了桓氏嫡公子,今夜过后,必遭全域缉杀,不死不休。”
重宁未应声,威胁恫吓不落耳,回身看横柜后瑟缩的众人。
“人留给你们,该报仇的报仇,想折磨的折磨,死了,算我的。”语未落,人已往外走。
“求女侠救奴家公子性命!”
有人一呼,身影斜刺里奔至,扑身跪倒。
重宁步足一滞,见是方才桓启抱在腿上的女子——砰砰砰,正一劲儿磕头。
额头碰着冷硬石板,只磕得几下,已鲜血淋漓。重宁观她周身情状,知她与桓启非一路人,应是被掳掠而来,口中冷漠道:“我不是女侠。”却解开了罩衫,披在她身上,“我只杀人,不救人。”
“奴知道您的规矩。”女子惨然抬眼。
见识了重宁一剑封喉夺人命的手段,女子却全然不生惧怕,许是遭遇过最无助、最绝望之境地,生死恐惧不值一提,反倒有了初生般的无畏。
“你知道?”
“奴唤绿芜,年十六,自幼无父无母,六岁被卖入渭阳顾氏为仆,后侍奉公子三载,今奉公子之命,同女侠买一人之命,恳求女侠俯允。”
“谁的命?”
绿芜道:“我的命。”
重宁居高临下,黑纱斗笠里,明明芙蓉也似的一张脸,奈何眼神淡漠,是视人命如草菅的不触肝肠。
绿芜双目盈盈蓄着泪,脸上全是哀求之色:
“奴自知贱命一条,不堪女侠出手,仍妄想一问,奴这条命,值多少银钱?”
重宁被那道净澈的目光刺了下,“不怕死?”
“怕,但公子尚在危机中,只求您出价。”
重宁沉吟须臾,道:“百金。”
杀手是职业,重宁自入江湖,以此谋生。当然,并非什么命她都收,她有她的规矩,私下来找她买命,须说道明白目标生平,出了价,即是应允。
绿芜很聪明,替她家公子买自己的命,重宁杀了绿芜,要去寻那位公子结算这笔生意,自然便要去救下那位公子了。
重宁道:“你说,奉你家公子之命。”
不过是借口,彼此心知肚明。
绿芜点头:“是。”
“他肯为你付百金?”
一名役使,暗市人口贩卖,等闲不过十来吊钱,上品者越不过百两。一出口百金,实是天价了,重宁倒并非为难,百金是重宁出手底价,没人能越过这条线,她走修罗道,没有行侠仗义之心。
绿芜知她已然俯允,先向她伏拜叩谢,再指案架上三口檀木箱:“箱里金银,乃公子此番随行携带,统共值一万五千银笏,女侠救了——不,杀了奴,公子必如数支付。”
只怕他们这一番灾难,正是金银所引,但这不关重宁之事,她只问:
“他现下身在何处?”
“五里外山神庙,奴引女侠同往。”
带了人,箱子带不动,赶车上山,更拖累麻烦,重宁向店主道:“箱子暂且寄放此处。”
“是!是!”店主忙应声。
风雪未息,天黑透了,满目昏暗。雪夜山路无径可觅,原本难行,重宁身负一人,轻飘飘一掠,竟不见半分迟滞。
至于山上,枯木参差,孤落落一座山神庙,望之寥廓。因破败多年,蛛网尘垢,左右荒无,此际阴风惨惨,庙前草木凌乱,风雪纵横簌簌响,似有鬼差逻巡。
把眼一定,只看满地脚印纷沓,里里外外竟有六七具尸。外围被冰雪覆盖,里间血迹斑斑。中有具女尸,赤裸在地,斑斑血红与飘忽入内的白雪互为掩映,刺目至极,撕开了锦绣红尘的假象。
重宁漠然而顾,不为所动。行经女尸身侧时,却割了杂草铺盖其上。
耳边寒风呼啸,啸声如无尽呜咽,给他们茕茕黄泉路送去几声悲鸣。
绿芜对惨景不敢多看,疾奔入内。
重宁步履微迟,且在周围踏勘。
马尸在地,车厢破损,箱笼散乱,确实被洗劫过的模样,推测绿芜一行途经此地,为不引人注目,特在这破庙落脚,不料还是在劫难逃。
可如此境况,那顾氏公子若还活着,岂会不逃生,反而稽迟于此?若是死了,绿芜何必忍辱负重,等待脱难之后求救,赶回这里?
一念未罢,里面传来呜咽之声。重宁闻声走入,见绿芜伏在大石像后,泣涕不止。
原来石像后躺着一人。
重宁上前探看。
庙中本无光亮,但因颓败,庙顶破漏,那一弯弦月似刀刃般锋利,裁开雪雾,将漏下的飞雪化作万千银珠,又扬起,又飘坠。
回风雪舞里,雪光从破口泄下,映重宁,亦映那人。
是一少年郎,年方弱冠模样,面容端端,俊秀已极,可惜双目闭合,毫无生气,倒似一尊人形雕像,不见魂与灵。
重宁蔑然无言,转身便走。
绿芜仓皇奔来,一把拽了重宁衣袂,手指攥得极紧,哀求道:“别……别走!”
重宁微微攒眉:“我不同死人做生意。”
那人面色僵白,不见生气,分明是具僵死多时的尸体。重宁只当绿芜哀伤过度,一时失了神志,心中却有所触动,顺手取下腰间钱囊,递给她。
那三箱金银,绿芜孤身一人,得到了也守不住,聪明人应该趁现下另寻出路,重宁劝道:“不必管他了,寻个地方,安置好自己。”
“娘子……”绿芜没接钱囊,换了称呼,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声腔犹遗抽泣音,“少公子他并没有死,他只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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