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武侠/奇幻/
神州大地上,从神话时代流传下来十种上古神器——钟、剑、斧、壶、塔、琴、鼎、印、镜、石。它们各自有着迥然不同的绝世力量。只要稍加利用即可纵横四海,无敌天下。但它们的下落,已湮灭于神州漫长之乱世历史中。
故事发生在隋朝年间。北朝隋文帝,在消灭了南朝陈国后,结束了中国长期之分裂南北朝时期。陈国遗民不甘国家就此灭亡,于公元六○一年,集结了大队兵马,起兵造反,意图复国。隋文帝随即下令平定叛乱,然而让陈国反抗军惊异不已的是:隋朝的平乱部队是由不到二十人组成的,为首的竟然是一位年仅十岁的少年!这位身披斗篷的神秘少年,以一把神秘的“黄金之剑”,顷刻之间就将数万陈国反抗军马消灭殆尽。神秘少年以天下无敌之黄金剑(轩辕剑)立下威名,自此令所有人闻之色变,再也没人敢起兵反叛朝廷。
多年以后,陈靖仇奉师父之命,踏上寻找传说中五样上古神器旅途。陈靖仇是陈国后裔,在襁褓时代隋朝四处搜捕陈国遗族时,他的师父陈辅牺牲了自己的孙儿,冒险将陈靖仇替代救出。陈辅将自己复国的愿望,全落在幼小的陈靖仇身上。由于多年前历经那场惊心动魄的战争,师父深知自己绝对无法胜过手持轩辕剑的神秘少年,所以决心改换方式,开始四处寻找传说中能让人获得天下之的五样上古神器──伏羲琴、神农鼎、崆峒印、昆仑镜、女娲石,打算收齐它们,以它们的力量来复兴故国,《天之痕》的故事就此开始。
序言
我是一个很爱看小说的人,每次出差或工作空当,一定拿着小说阅读,让自己畅游在书中的世界,这是生活的一种享受。
当初我知道《天之痕》要改编成小说时,一则喜一则忧。喜的是《轩辕剑》可以通过小说这个平台,让更多人体会到毛兽原著的《天之痕》故事;忧的是小说跟游戏不一样,并不是把游戏中的文字搬到书上,就能获得和游戏一样的感动。
游戏和小说是不一样的艺术平台,双方虽然用着相同的角色,但是游戏可以运用美术加文字来表现出精彩的剧情及气氛,但小说只能靠文字的造诣来塑造一切。
所以当我收到这个消息时,一直希望《天之痕》小说能做到让看过的人感动,不论有没有玩过游戏。还好,燕垒生做到了这件事。
一开始要我监制这本小说,我就很担心我会把游戏框架带入太多到小说,让《天之痕》小说变成只是游戏周边的另一种延伸,以我这种爱看小说的人,并不希望变成这样。
但在阅读《天之痕》的初稿时,随着文字的舞动,小说内的陈靖仇、小雪、玉儿渐渐鲜活起来,燕垒生在尊重原著的前提下,融合了奇幻武侠的元素,让我不断往后阅读下去,看完了上半部,现在期待着下半部的完成。
每次开发游戏,做完之后,我都会以一个玩家的角度游历这部作品,希望开发时想传达给玩家的快乐及感动,都已经带到玩家的面前。
相同的,我也同样期望着这部《天之痕》小说将《天之痕》故事的快乐、感动带给读者,不论读者是否玩过或了解过《天之痕》游戏,这是我个人身为小说爱好者的要求,谢谢燕垒生和磨铁图书将上部曲做得这么精彩,深深期待下部曲的到来。
蔡明宏
2012年7月4日于台北
楔子
秋风又起了。
当陈辅走上一个小山坡时,一阵风吹动了他的袍角。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莹白如纸的天幕上,一行征雁正从头顶飞过。
只有你们,依然一年年南来北往,从不知江山已变。
陈辅突然觉得心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摸了一下,有种想要长叹一声的念头,但马上又克制住了。因为他知道现在这种时刻,如果诸将看到自己在叹息,说不定会让军心浮动。他不再去想这些,迈步走上了前面的一个石台。
石台是用来瞭望的,大将陈节在那儿已经待了大半天了。见到陈辅过来,陈节迎上前行了个礼道:“军师,您怎么过来了?”
陈辅道:“方才刚去看过少主。有什么动静吗?”
“一直没有。”陈节心想:少主和陈军师两人的妻子都刚在军中生子,少主偏又染病在身,本以为事情定然还有不少,军中大事只有靠自己料理,没想到军师这么快就过来了。
从这里看过去,可以远远地看到建康城。建康,秦时传说因为有术士观到王气,始皇帝埋金岭上禳之,故又名金陵,向来是龙盘虎踞的名城。陈辅望了望,小声道:“将军,请加倍注意。”
陈节答应了一声,又小声道:“军师,杨素真会出来吗?”
“一定会的。”陈辅说道,马上又接了一句,“此人不是等闲之辈,小心不要反被他算计了。”
陈辅,字稷业,本是南陈尚书左丞。十一年前的南陈祯明三年(589年),以晋王杨广为帅,隋兵大举南下,一举攻破陈都建康,生擒后主陈叔宝,陈朝就此结束,陈辅则在乱中逃出。这十一年来,他与大将陈节以及驸马徐德言三人无一日不为复辟南陈奔走。召集流亡,联络遗民,到现在已经拉起了一支万余人的军队。时至今日,这应该是中原大地上最后一支打着南陈旗号的部队了。作为南陈最后的遗民,陈辅殚精竭虑,在茫茫黑暗中保存着这一个最后的火种,直到不久以前才真正举旗。在陈辅的计划中,趁眼下建康守备空虚,如果一举夺下建康城,以这个大陈故都为根基,定然可以一呼百应,四方南陈遗民都会来归。
这是黑夜中的一线曙光,也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只是,现在镇守建康的是隋朝的越王杨素。作为隋朝的开国功臣,杨素肯定不会掉以轻心,陈辅这支万余人的队伍向建康逼近,杨素肯定早已得到了消息。陈辅的计划便是以小股部队诱敌,大部设伏,当城中重兵出击后,就在这里狙击敌方主力,然后一举夺下建康城。这是个十分缜密可行的计划,但现在兵锋已抵建康城下,埋伏也设了两天,预料中的隋兵却仍是不见影踪。
难道杨素虚有其名?陈辅不禁将手指按在眉心揉了揉。不可能。他分明记得,当初杨素披坚执锐,身先士卒,势如破竹南下的样子。十余年的太平日子,不可能让这柄利刀这么快就磨损了锋刃。可是,不管怎么说,现在是取下建康的天赐良机,一旦丧失这个机会,定要追悔莫及。
他正在想着,山脚下突然有一骑如飞而来。
那是个传令兵。传令兵到了陈辅跟前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急急道:“禀陈军师、陈将军,徐驸马来报,敌军已至营门!”
这个消息让陈辅和陈节两人都惊呆了。怔了片刻,陈节率先叫道:“不可能!”
这几天,他一直都在监视着建康城的动态,城中若有军队开出,他不可能发现不了。但现在事实便是敌军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他们营前,本来想要伏击,结果反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瞬间,陈辅心里升起了一种败北的预感。他看了看陈节,沉声道:“快去看看!”
驸马徐德言,官为太子舍人。虽然与他们一同奔走,但他毕竟不是军人。假如隋兵现在就在进攻,徐驸马肯定支撑不住。此时便是陈辅,都不免有点惊慌失措了。
他们刚到营前,驸马徐德言便已迎上来了。陈节顾不得多说,劈头问道:“徐驸马,敌军呢?”
“距我军只有四百余步了。”
四百余步,那仅仅是一蹴而就的距离。陈节惊呆了,道:“不可能!杨素这支部队难道会隐身的?”
徐德言脸上有种茫然,道:“陈将军,据斥候所报,敌军共有……”
陈节已急坏了,抢道:“共有多少?”
“共有二十多人。”
陈辅和陈节又是一怔。如果徐德言说敌军有数万,甚至说是数十万,他们都不会如此惊异。只派二十余人,难道杨素用的也是一条诱敌之计?
“一定是来诱敌!”陈节已然说道。但徐德言脸上却还是堆满了疑惑:“可是,斥候说,敌军领队的,正是杨素。”他顿了顿,又道,“甚至还有女子和小孩。”
这回连陈辅也是莫名其妙了。杨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如果说他不清楚自己埋伏在什么地方,派小股部队出来探路,结果与己方狭路相逢,那确有可能。但探路不可能是杨素亲自出马,更何况带了女子和孩子出来。他到底想干什么?
陈节道:“军师,不管杨素在想些什么,让人突击吧!”
也许,这种单刀直入才是最好的办法。不管杨素有什么打算,假如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擒获,取下建康城便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了。陈辅觉得自己很难抵御这个念头的诱惑,点了点头道:“好吧。”只是在他心底,却又有种突如其来的不安。
难道,杨素知道那件事了?他是因此而来?
看到前面那匹马停下了,清国公杨素也勒住了战马,沉声道:“拓儿,怎么了?”
在他身前那匹马上坐着的,是一个披着带风帽斗篷,脸上犹带稚气的少年。听得杨素的问话,少年转过头道:“师父,前面有杀气。”
定然就是陈辅。杨素心里想道。对这个敌人,杨素的心里其实尊敬多于憎恨。亡国十余年,依然不屈不挠,百折不回,天下如此公者还有几人?平心而论,陈辅文武皆备,实是宰辅之材,但杨素也知道这个人是绝对不可能为大隋所用的。不能用者,杀之。他想起大哥杨坚说过的这句话。
稷业兄,对你最好的尊敬,便是将你的首级挂在建康城头。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扭头对身后一个女子道:“公主,希望令弟能逃过此劫吧。”
这女子相貌秀美,虽然杨素对她很是客气,但她的神色中总是带着一丝忧伤。抬起头看了看前方,她低声道:“多谢公爷。”话虽这么说,语气中却毫无感激之意,仿佛已将一切都置之度外。
前面的树林中,突然传出一阵暴雨般的马蹄声。杨素精神一振,不再与那女子交谈,向那少年喝道:“拓儿,来了!”
少年已打马上前,忽地将斗篷扯去,高声喝道:“我是大隋杨拓,来者可是南陈余孽?”扯去斗篷,才发现这少年背上背着一把巨大的阔刃剑,虽然他长得比同龄人要高大一些,但作为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而言,这把四尺大剑已几乎要与他的身体等高了,若不是骑在马上,这把剑恐怕只能扛在肩上。
来的正是陈节及亲随骑兵。陈节眼见杨素就在跟前,哪里还肯罢休,大枪一指,喝道:“杨素,哪里走?”他虽是南将,却好用骑兵,麾下这支亲兵更是跟随他多年,个个骑术精绝,冲锋之势虽如疾风骤雨,队形却分毫不乱。眼见那少年要被这一队铁骑冲得倒于马下,冲在最前的几匹马突然齐齐发出了惨嘶,马上骑者全都摔倒在地。
是妖术吗?后面的骑者被这般一阻,已冲不上去了。陈节见此情形,怒欲裂眦,喝道:“大陈的好男儿,与我冲!”一催战马,已带着众将疾冲上前。
发现杨素只带了这么些人前来迎战,陈辅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等看到那少年出马,他心头便是一沉。等那少年扯去斗篷,露出背后的大剑时,他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完了,一切都完了。陈辅只觉心已如同结冻了一般,那是知道一切努力都已成为徒劳后的绝望,他到了现在才明白杨素为什么一直不动用重兵了。
杨素果然是为了少主而来!他从来不曾畏惧过,即使是十几年前隋兵渡江蜂拥而来,即使是这些年来在草泽中惨淡经营,苦苦支撑,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惊恐。少主已是陈朝最后的宗室,假如少主没于此役,就算自己逃出生天,也再找不到这样一面旗帜了。当他抬起头时,嘴唇一瞬间已失去了血色。
“军师,那是……”
徐德言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陈辅扭头看去,却见徐德言亦是面如死灰,眼中带有惊恐之色。他道:“怎么了?”
“是公主!”徐德言像是吞了个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一样欲言又止,陈辅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但马上就道:“杨素带来的女子中,有一个是公主?”
徐德言点了点头。他口中的公主,便是陈后主之妹乐昌公主,也正是他的妻子。陈国覆灭之日,徐德言与妻子失散,一直在打听她的下落,却没想到在杨素身边发现了她,难怪会如此绝望。
杨素不会做多余的事。他把公主带来,只能说明一点……仿佛在一片黑暗中发现了一点光亮,虽然极其微弱,陈辅还是暗叫侥幸。他小声向徐德言道:“驸马,这里已经守不住了,杨素要的正是少主。你即刻带幼主南逃,我和少主随后就来。”
徐德言道:“可是杨素若找不到少主,定会紧追不放,该怎么办?”
陈辅喃喃道:“檀公策,李代桃僵。”
檀公策,即是《三十六计》的正称,传说乃是刘宋名将檀道济所传,李代桃僵是其中一计。“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此计出自乐府诗,徐德言熟读诗书,自然明白。他惊道:“军师,你是要……”
陈辅道:“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此时那少年已拔出了大剑。这把剑比他的脸还要阔,极是沉重,这少年也只能用双手齐握才能举起,而举起时将他整个人都遮住了。当大剑举起时,天色一下变暗了,一瞬间乌云便已堆满了天际,狂风也已突如其来,卷地狂吼,仿佛转眼间换了一个世界。
少年的嘴里正喃喃念着什么,随着他的声音,大剑的剑身上有奇异的云纹浮现,不住地流动变化着。突然,他将剑向前一劈。
剑劈下时,少年的眼里放射出奇异的光芒。大剑劈下,仿佛将时间也劈出了一道裂隙,少年身前的树叶乱草全都被卷得纷纷扬扬,连合抱粗的大树也“轧轧”作响,仿佛有无数个隐形的巨人在这一瞬疾冲出来。正向他冲过的南陈骑兵首当其冲,尽都落马,离得最近的一些士兵甚至连马鞍都坐不住了,离鞍飞起,重重地摔倒在地。
陈节的马已冲到了离少年还有十几步的地方。只要再过片刻,他的长枪定然可以探入少年的胸膛,在刹那间将少年那颗还在跳动着的心脏都挖出来。可是,这十几步的路程却已如天涯般遥远,他只觉前心像是被一个巨锤重重一击,还没回过神来,一口血便直直地喷了出来,甫出口又被狂飙撕成碎雾。
陈节这支千锤百炼的铁骑,居然不敌少年的虚空一击。陈节再也坐不稳马鞍,翻身摔了下来。倒下的一瞬,他看到了少年那两颗如闪电般放光的眸子。
一颗黑如点漆,另一颗却蓝如大海。这少年的双眸竟是不同色的,显得如此妖异。但陈节已不能再看到什么,眼前的世界在极快地沉入黑暗之中。
第一章
雍州。
伏魔山。
正是春日,和风骀荡,山道上满是野花。陈靖仇快步走在上山的小径上,刚转过一个山嘴,一阵风吹过,将他头顶正开着的一枝杏花拂落了一片花瓣。眼看那片花瓣要落到他肩头,但还没碰到,忽地掠过他背在身后的长剑剑柄,又随风飘扬起来。
落花轻未下,飞丝断易飘。
看着这情景,陈靖仇想起了刚从《阴铿集》中读到的这两句诗。虽然跟师父学的主要还是鬼谷秘术,但他更喜爱这些诗赋。阴铿这两句诗清丽之极,前句说的简直就是眼前的情形,那么空中会有断了的蛛丝在飘动吗?他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空。
路边的树丛里突然发出了“沙沙”一阵轻响。是师父吗?陈靖仇记得平时自己分心时,师父总是会沉着脸训斥自己,他不由得有点心虚地看了看周围,并没有看到师父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
“修炼鬼谷秘术,必要专心致志,凝神定气方能有成。你老是这样三心二意,复国大业几时能成?”
这句话师父不知已对他说过几遍了,陈靖仇都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了。如果师父看到自己分心的话,肯定又会这么说吧。
鬼谷秘术,据说传自战国时的鬼谷子,也就是俗称的奇门遁甲,属于道家的一个分支。但一直流传不广,陈靖仇的师父陈辅还有个师兄,而到了陈靖仇这一代,据说就剩下他一个弟子了。
所以师父才会对自己如此严厉吧。陈靖仇不敢再胡思乱想了,整了整心神,开始默想着师父传授的鬼谷秘术咒语。
树丛里又是“沙沙”的一阵响。是师父来了?陈靖仇忍不住便想扭头去看,但转念一想:师父让我一个人上山,只怕就是想看看我会不会分心。他熬住了看个究竟的念头,只是平心静气地沿着山道而行,当真心无旁骛,目不旁视。可是,他刚要迈步,边上那种“沙沙”声却越来越响。
师父是故意想让自己分心吗?陈靖仇想着,连忙道:“师父,弟子在此。”他心想师父只怕还不知道自己已发现了他,这般叫破了,省得他还要躲在树丛里。谁知他的话音刚落,肩头忽然有什么东西搭了上来。
那是一根细细的藤蔓。刹那间陈靖仇还有点茫然,心想:师父想要干什么?但这根藤蔓却猛地收紧,勒住了他的脖子竟要把他拖进树丛去。
是妖物!
陈靖仇背上立时冒出了冷汗。妖物。师父虽然对自己说了不少,但他还不曾真见过。天下万物,吸取日精月华,日久皆能成精。这些妖物有些于人无害,有些却要伤人。隐身在树丛里的,显然是个要伤人的妖物,自己却疑神疑鬼地猜测是师父。慌乱中,师父传授给他的鬼谷秘术已全然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是本能地把左手插进了藤蔓圈里,挡在了喉前,不让它把自己勒得断气。可是这妖物的力量却显然不是人类所能比拟的,这根藤蔓不住地收紧,几乎要把陈靖仇的手掌都勒断了,可仍在一寸寸收缩。陈靖仇挣扎了一会儿,但不挣扎还好,一挣扎,人一个踉跄,被一下拖倒在地,连背上的剑都甩了出去。
师父,救命啊。如果陈靖仇还能喊的话,他一定会这么叫出来的。可是藤蔓已经缠住了他的脖子,连气都快透不出来了,若不是及时插进一只手,现在自己准已成为一堆尸肉。可纵然未死,想要喊却也已无能为力,发出的只是一些“嗯嗯”的声音,倒好像是嘴里塞满了东西。他也知道,一旦被拖进树丛里,就再也没有回天之力,必死无疑。
就这么等死?这时的陈靖仇反倒冷静下来。自己所学的鬼谷秘术,正是对付这一类妖物的。鬼谷秘术共分金、木、水、火、土五门,这五行相生相克,对付哪一系怪物,就要用相应的一门。袭击自己的这个妖物无疑是草木之属,金克木,无疑就要用金术。自己的长剑已甩了出去,他的右手飞快地变了两个手印。
这是驭剑术。本来施展驭剑术时,口中要厉喝一声:“疾!”大为潇洒出尘,但现在的陈靖仇被拖翻在地,脖子也被勒住了,哪里喊得出声,只怕施的是有史以来最狼狈的驭剑术了。不过纵然狼狈,这驭剑术的威力倒也丝毫不减,“锵”的一声,陈靖仇甩在地上的那柄长剑突然如活了一般一跳,长剑已脱鞘而出,直直插向陈靖仇的脑袋。原来陈靖仇根本没想到自己正被藤蔓向后拖去,他本想驭剑将藤蔓削掉,可这般一来,削掉的不仅是藤蔓,还有自己的半个脑袋。他心下一急,右手已猛地插向地里。这几天并没有下雨,泥土甚硬,但陈靖仇的鬼谷秘术修为已然不算浅,五根手指就同铁凿一般深深没入土中,便似打了一道铁桩,那藤蔓力量虽大,一时间却也拖不动了。也就在这时,长剑一掠而过,堪堪擦过陈靖仇的头顶,藤蔓迎刃而断。
一觉得脖子上的藤蔓松了,陈靖仇已一跃而起,伸手抓住了长剑,极快地在地上划出一道符,喝道:“疾!”剑痕划出的符印上立刻冒出了火光。五行相生相克,火并非直接克木,但火为木生,在生克上称为“泄气”,可以大大削减木系妖物的能力。他生怕这妖物神通广大,单靠一柄长剑对付不了,因此以火术首攻,削弱妖物的攻击力,再以金术强攻。但还没等他再用驭剑术,树丛里已是一阵“吱吱”的声音,几根藤蔓向空中扭动了一阵,便已不动了。
就这么轻易打发了?陈靖仇不由一愣,心道:原来这妖物这么脓包。他本来还想见到师父后添油加醋地吹嘘一通,说自己如何与一个妖物大战三百回合,可现在似乎能大说一通的也就是自己开始时如何狼狈的样子。被这么一个小妖物搞得这么狼狈,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吧。其实陈靖仇自己也不知道,他修习的乃是正宗鬼谷秘术,因为师父教得严厉,他学得也刻苦,修为其实已着实不低,欠缺的只是经验而已。方才碰到的这木妖虽然不是太厉害,但无论如何不算脓包,若是有个别派术士在一边见陈靖仇能如此轻易就将这木妖消灭,多半会小小吃上一惊。
消灭了这木妖,陈靖仇整理了一下衣着,不敢再大意了,小心向山上走去。只是这回他加了小心,那些妖物却仿佛怕了他一般,再没一个敢出头,偶尔跑过的也只是一两个花妖、草妖之类不能伤人的妖物。但这样一来,走得自然便要慢了。
转过几个山头,远远地,见前面有个人立在一块空地上,正是师父陈辅。陈靖仇又惊又喜,连忙快步过去,躬身施了一礼道:“师父。”
陈辅的衣着和他一般无二,身后也背着一支长剑。看了陈靖仇一眼,陈辅冷冷道:“怎么来得这么晚?”
尽管陈辅眼里带着一丝不悦,声音也极其严厉,不过陈靖仇已见怪不怪,因为在他的记忆中,师父总是这样的。师父的慈爱,也就是和严厉连在一起。他连忙说:“路上碰到了几个妖物。”
“你把它们消灭了?”
“是。”陈靖仇说完,又觉得光一个字未免太轻描淡写了,便又道,“弟子以鬼谷秘术……”
陈辅没等他自吹自擂完,便打断了他道:“走吧,天不早了。”
陈辅已又向山上走去。陈辅走得快,陈靖仇小跑着跟上去,问道:“师父,我们今天来这里是做什么?”
陈辅站住了,回过头看了看陈靖仇。此刻,师父的眼神似乎有点与往常不同,陈靖仇也不禁有些茫然。没等他发问,陈辅便说:“靖仇,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十神器吗?”
陈靖仇想也不想便答道:“是钟、剑、斧、壶、塔、琴、鼎、印、镜、石。若能找齐五样,结成九五之阵,便能扫平天下。”
这十神器师父说过很多次,每一次说起,师父总要洋洋洒洒说上一大篇,尽是靠这十神器“消灭隋虏,复兴大陈”之类,陈靖仇耳朵里都听出老茧来了,当真是熟极而流。他本以为今天师父准要再次说一遍了,谁知陈辅却只是顿了顿,便道:“你知道就好,走吧。”
师父居然破天荒地没说下去,陈靖仇不禁大感意外。他见师父已接着向山上走去,忙快步追上前,问道:“师父,难道这十神器都在伏魔山上?”
“要是都在伏魔山上,这儿早就会挤满闻风而至的人了。”
虽然这话有点像是玩笑,但陈辅的声音里却带着一点庆幸。陈靖仇心道:也是,十神器早就不知所终,哪会这么轻易就找到的。他见师父不再说话,便不敢再多嘴问下去了,只是紧紧地跟着师父,不敢稍离半步。
俗话说:“看山跑死马。”说的是山道上看着挺近,但走起来却曲曲弯弯得好半天。又走了一程,山顶已是遥遥在望,就在这时,天色却不知为什么突然暗了下来。走了这么久吗?还是要下雨了?陈靖仇不由一愣,抬头看了看天空。一望之下,他失色地叫了起来:“师父!”
陈辅头也不回,只是道:“怎么了?”
“天……师父,你看这天色!”
陈辅仍然不抬头,边走边道:“没什么,天狗食日罢了,走吧。”
天狗食日,指的就是日食。古人不知道其中的原理,便传说那是一条天狗在吃掉太阳。日食并不是很常见的现象,陈靖仇有生以来尚未见过,但陈辅见过两次了,也并不为奇。他心道:原来是因为今天会有天狗食日,那神器才会被我感应到。天可怜见,若不是有这异象,想找到这神器还不知何年何月。但陈靖仇却仍然没动身,指着天边道:“师父,你看,那边还有颗星!”
天狗食日时,由于天色暗下来,白天也能看到星光,这也并不稀奇。陈辅正待呵斥一句“大惊小怪”,但眼神一抬,扫过天边时,也不由一怔。
天色暗下来的同时,在天边出现了一颗红色的大星,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是扫帚星啊!
陈辅在心底喃喃说着。扫帚星,也就是彗星,向来被说成是妖星。每当妖星出现,便主刀兵将起。这是个什么预兆呢?对于一般人来说,天下将起刀兵自是不幸的事,然而在陈辅心目中,这妖星却实是一个极佳的预兆。他看着这妖星,突然朗声大笑起来。
陈靖仇见师父突然大笑,心里有点害怕,道:“师父,这星是吉兆吗?”
“吉兆,自是吉兆!”
陈辅笑得无比欢畅。他指着那颗红色的妖星道:“靖仇,这是妖星,主刀兵将起。这是隋虏将亡、大陈复兴的吉兆啊!老天也知道我大陈国运不绝,当有重光之日!”
陈辅虽然这么说,但陈靖仇却神色黯然。他仍然不觉得天下将起刀兵是什么吉兆。他读过的书上,总是说天下太平方是百姓所愿。昔年汉武帝神武英明,天下承平,却锐意开疆拓土,以致百姓苦不堪言。假如现在真的又将天下大乱,即使大陈能够借机复兴,对天下百姓来说仍是一场大劫。
“靖仇,你难道不为大陈有复兴之日而高兴吗?”
陈靖仇一惊,心知自己的神情已被师父看在眼里。他嗫嚅地道:“师父,如果大陈将要复兴,是不是又要经一番恶战?”
陈辅捋了下长须,高声道:“正是。隋虏岂肯甘愿束手就擒,定然还要负隅顽抗。你不用担心,只要神器在手,就算那杨拓小子也不在话下。”
陈靖仇一怔,反问道:“杨拓?”
这名字很陌生,师父还是第一次说起。陈辅点了点头道:“正是此人。我以前一直不曾对你说起过,现在你要记着,此人将是你平生的宿敌,只要消灭此人,隋虏不足虑矣。”
“杨拓这人很厉害吗?”
陈辅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他厉声道:“此人凶悍绝伦,当年为师与陈节将军起兵,正是败在他手上。好在那时他们并不认识你,为师才能将你救出险境。十几年来隐姓埋名,正是为了逃避此人的追杀。”
师父当年居然曾经在杨拓手下惨败逃生!这时陈靖仇才真正感到了吃惊。在他心目中,师父岂止是个师父,简直如天人一般。师父养育了自己,又传授自己鬼谷秘术,他觉得以师父的本领,天下当无人与之抗手,可是那杨拓居然在十几年前就能让师父败逃,这个人当真是个难以想象的强敌。他强笑了笑道:“师父放心,十几年过去了,杨拓再厉害,到底也老了,定不会是我师徒二人联手之敌。”
他说这话也是宽宽师父之心,但陈辅却显然并没有宽心,眼里闪烁着不知什么样的神情。半晌,陈辅才道:“这些事以后再跟你细说吧,我们快点上山,将那神器拿到方是正事。”
陈辅说罢转身便走,陈靖仇已不敢再说,加紧跟上。到得山顶,天色越发昏暗,太阳已经成为一线,而天边的妖星则显得越发明亮。
山顶上杂草丛生,藤蔓之类纠缠成一团。陈靖仇打量了四周一眼,道:“师父,那神器在什么地方?”
陈辅道:“不要急,让我看看。”
陈辅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竹筒。这竹筒不过手指粗细,年深日久,长年摩挲,表皮已成了亮闪闪的紫红色。他拔下塞子,左手握住竹筒,右手捻了个诀,喃喃道:“如意子,出来吧。”说罢,右手的食指在竹筒底轻轻一弹。随着这一弹之力,有个东西突然从竹筒里飞了出来。
那是个小小的圆球。这圆球一见风,便像吹足气一般大了起来。陈靖仇看得有趣,问道:“师父,这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我练的符鬼。”
陈靖仇眼里顿时闪出了一丝艳羡。符鬼是鬼谷术中的一门秘术,传说是初代祖师鬼谷子的不传之秘。当初鬼谷子收下孙膑和庞涓两个徒弟,庞涓急着下山求取富贵,没有修习此术,而孙膑则精研符鬼,后来就靠此术躲过了庞涓的追杀,并将庞涓射杀在马陵道上。虽然师门秘传书上记载有符鬼,但陈靖仇功力不够,尚不曾修过,平时问问师父,师父也总不回答,现在总算见到真正的符鬼了。陈辅见陈靖仇满脸羡慕,笑了笑道:“不用急,你现在的功力差不多可以练符鬼了,回去我就传你。”
这符鬼在空中绕了个圈,却没什么别的变化,重又飞回了竹筒里。陈辅松了口气,将符鬼重又收回怀中。陈靖仇看得莫名其妙,问道:“师父,怎么了?”
“这里没别的妖物,倒省了我的事了。”
陈靖仇想起秘传书上说的符鬼,乃是靠吸食鬼物魂魄成长的。换句话说,主人斩杀的鬼物越强,符鬼也就相应越强。也正因为符鬼要吸食鬼物魂魄,所以对鬼物特别灵敏。师父把符鬼放出去,定然是察探这神器周围有没有什么危险的鬼物吧。他说道:“这符鬼什么事都没有,就说明这儿没有鬼物?”
陈辅点了点头:“不错。我本以为神器定然有极强的鬼物作护法,没想到这儿什么也没有,看来上天也是要护佑我大陈复兴。”
在师父的心中,只有复兴大陈一个念头吧。陈靖仇想着,眼前又仿佛看到了刀兵四起,百姓在乱兵冲杀中纷纷倒地的惨象,一时间有些茫然。师父总说要复兴大陈,可是复兴大陈却要百姓遭受劫难,在陈靖仇心中,实在有点不以为然。
陈辅收好了符鬼,已拔出长剑,喝道:“靖仇,将这些藤蔓斩掉。”
陈辅将长剑一竖,剑身立时闪起一道白色光芒。陈靖仇心知师父是要用飞剑术,他功力虽然不及师父,但现在斩断一些长得密密麻麻的藤蔓,倒也不在话下,便也与师父一般祭起长剑。两把剑冲天而起,落下时绞在一处,那些藤蔓虽然粗大结实,终究难敌精钢长剑,立时被斩得七零八落,露出了一个洞口。
一见这洞口,陈辅脸上才露出了喜色。他收好长剑,笑道:“行了,靖仇,进去吧。”
陈靖仇忙不迭地跟着陈辅向洞里走去,心里一阵紧张。洞中是十神器中的哪一件?拿到了神器,也就是现在这种和平日子的终结吗?这些念头一瞬间全涌入了他的脑海,他也不知是喜是忧。
洞里很暗,因为这么多年来一直被藤蔓遮掩,只怕从未有人来过。陈辅拿出火折子来点着了一个火把,道:“靖仇,四处找找,看有没有神器的下落。”
陈靖仇答应一声,向四周张望着。可是这洞并不大,四处只是空空一片,只长些苔藓之类,根本没看到有什么神器。他看了一圈,对陈辅道:“师父,好像什么东西也没有。”
陈辅也有点茫然,喃喃道:“不会啊,我用三才盘看过,应该就在此处,仔细找找。”
陈靖仇见师父拔出长剑,用剑柄在洞壁四处敲打,心道:到底还是师父,可能这儿有秘道。便学着师父的样子,也拿长剑在石壁上敲着。敲到了一个角落上,虽然听不出什么,却忽然有一块石头应手而落。陈靖仇又惊又喜,心道:我功力这么强了?随便一敲居然把石头都敲碎了。可想来又不太像,那块石头似乎并不是自己敲下来的,他伸手摸了摸,却摸到了一个洞,从中冒出一团团寒气,触气冰凉。他叫道:“师父,快来,这儿好像是了!”
陈辅应声过来,也伸手摸了摸,喜道:“正是。这个冷法,定然是昆仑镜!”
昆仑镜,传说是西王母采昆仑山顶的万载玄冰炼成,极为阴寒。陈辅心知神器就在石壁对面,伸手将火把交给陈靖仇,自己走到石壁前,咬破手指用指血在石壁上画了道符,道:“靖仇,闪开了,为师要用破石咒。”
陈靖仇知道破石咒一施,定然碎石纷飞,说不定还要伤人,应声退开了几步。只见陈辅咒声一落,忽地一掌击在石壁上。这一掌力量也不甚大,但整个石洞都发出了一阵震颤,头顶灰土簌簌而落。陈靖仇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心想:这石洞不要被师父一掌震塌了,那自己师徒二人全得活埋在里面。好在石洞没有塌,那块石壁却一下垮了下来,露出一个大洞,那股森寒之气更是奔涌而出。陈靖仇打了个寒战,赞道:“师父,您的功力真深!”
陈辅摇了摇头道:“这石壁已被昆仑镜的寒气侵蚀酥了,也不是我功力有多深。”
陈靖仇听师父这么说,却是犹豫了一下。如果昆仑镜的寒气如此厉害,这神器封在山洞里不知多少年了,只怕整座山早就被寒气侵蚀殆尽,但为什么现在只是这堵石壁受影响?他年纪虽然不大,经验也不足,但脑筋实是转得比他师父更快。只是陈辅满脑子都是消灭隋虏,复兴大陈,眼见神器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哪还想别的,早已一步跨了进去,陈靖仇也只好跟了进去。
一到石壁那边,陈靖仇便又打了个寒战。好在他的鬼谷术已有小成,这点寒气尚能忍受,只是仍感到寒气砭骨,直如针刺。石壁那边虽然与外面相通,但因为正值天狗食日,仍是昏暗一片,这里却是眼前一亮,周围尽是一片莹白的光芒。
光是从一个石台上发出的。在石台上,放着一面式样奇古的镜子,非金非玉,宝光流动。陈靖仇心想:传说昆仑镜是昆仑山上万载不化的玄冰所制,怪不得这么冷。他心生好奇,便想上前把这镜子拿下来看个究竟,陈辅一把拉住他道:“小心!你不要命了吗?”
陈靖仇吃了一惊:“师父,不能拿吗?”
“这神器岂能直接就碰。必须先要消去这股奇寒,不然你只消一碰,马上整个人都冻成冰块。”
陈辅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包中是些药粉。他在石台上绕着昆仑镜撒了个小圈,自己盘腿坐下来,开始施法禳解。陈靖仇看着师父,正感无聊,陈辅忽然睁开眼道:“靖仇,坐下,与我一同施法。”
这禳解之法陈靖仇也学过,但还不曾真的用过,听得师父吩咐,便也照着师父的样子盘腿坐下。两人施法半晌,只觉得室中的白光渐渐变得温润起来,那股彻骨寒气也已大减,只是比平时稍稍冷一些。陈靖仇不知是不是施法有效,扭头向师父道:“师父,这样是不是成了?”
陈辅含笑道:“靖仇,没想到你的功力已比我估计的深了许多,不枉我十多年教导。”
陈靖仇心中一暖。虽然师父对自己极其严厉,平时不假辞色,但他知道师父对自己实是慈爱无比,总是希望自己能早日有成。他站了起来道:“师父,现在可以拿了吧?”
“可以了。”陈辅说着,又加了一句,“你先试试,别勉强。”
陈靖仇走到石台前,先小心地用指尖碰了碰昆仑镜。这面镜子光润之极,触手冰凉,但也并不是冷得难以忍受。他拿了起来,笑道:“师父,果然,那股奇寒之气被解了。”
陈辅也笑了笑,正待说什么,镜子里突然升起了一股黑色的烟气。陈靖仇不知出了什么,不由一怔,心道:师父还在施法吗?扭头看了看师父,却见陈辅亦是一股愕然,伸手摸出了那个装着符鬼的竹筒。
这小竹筒此时正爆豆似的响。陈辅拔下塞子,还不等伸指一弹呼出符鬼,符鬼已直直蹿了出来,停在空中,身体猛地胀成了拳头大小。
昆仑镜中的黑气还在不停地冒出来,仿佛里面正在烧一堆湿柴一样。陈靖仇只觉得这镜子突然间又急剧变冷,冷得快要拿不住了,叫道:“师父,好像不对劲啊,没解完吗?”
“快放手!”
陈辅突然叫了起来。那符鬼也如临大敌,身体又胀大了一圈,“嘶嘶”作响,就像是看到一条毒蛇正游过来的小猫。陈靖仇连忙将昆仑镜放回台上,双手不停地揉搓。只是手指上的寒气仿佛总也揉搓不去,他看了看,指尖已凝成了一片白霜,若自己放手再缓片刻,恐怕手指全得废了也说不定。站在石台前已让他冷得受不了,他退到师父身边道:“师父,是不是再禳解一次?”
也许现在该立刻退出洞去。但在陈辅心中,这个念头根本不存在。找得到一件神器,实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怎能错失?他道:“好,来,我师徒二人合力!”
他两人重又盘腿坐下。禳解术重施,镜中那团黑气果然有减缓之势。陈靖仇松了口气,心道:还好,鬼谷秘术果然神奇。正想着,却觉得手背上一阵针刺样的疼痛,低头一看,却见手背上多了一颗圆圆的冰粒。
这是哪里来的?陈靖仇一怔。他扭头看了看师父,却是大吃一惊。只见师父的脸已涨得通红,一颗颗汗珠不停地淌下来,但还不等流下,便已凝成了冰珠落到地上。陈靖仇顿时慌了,叫道:“师父,我们先出去吧!”
他二人合力施法,也只能勉强与这股奇寒之气相抗,陈靖仇这般一分心,禳解术哪里还能维持。只见黑气霎时又升起了一大团,凝在空中,隐隐已成一个四足奇兽的样子。陈辅放出的符鬼本来还跟小狗一样停在半空里发狠,一见这模样,立刻缩成一小团,没入陈辅身边的竹筒里。
符鬼能够通灵,定然已觉察到自己根本无法匹敌的危险了。而符鬼本来是以鬼物为食,居然吓成了这样子,看来昆仑镜中依附的鬼物远远不是寻常之物。陈辅已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勉力相抗。陈靖仇知道不好,再也不敢胡思乱想,重又坐下,协助师父施法。
不行,这样子下去,师徒二人都要折在洞里。陈辅嘴上已说不出话来,但心底却已洞然。神器若是无主,不会有鬼物依附。他修习鬼谷秘术已有十多年,这一点自是明白。但他没想到的是依附在昆仑镜上的鬼物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大陈复兴的理想,难道就要在今天宣告破灭?
陈靖仇并不知道师父在想什么,他只觉得那股阴寒之气越来越重,自己已快要支撑不住了,只想早点拔腿就跑。但师父尚未发话,他哪肯先行逃跑?也只是拼命支撑,汗水直淌,脸上也已挂满了冰凌。
“靖仇!”
耳畔突然响起了师父的声音。陈靖仇听得这声音很是平静,心中一宽,忖道:看来师父还是有办法的。
他顺口道:“弟子在。”
“快走!”
师父居然说出了这两个字,陈靖仇不由一愣。但他实是求之不得能早点逃出洞去,一听这话,立刻道:“是!”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跃而起,便向后跳出石壁破口。但他一出去,却没见师父出来,陈靖仇心下大骇,又向前一步,探头进去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不走?”
里面已是白茫茫一片。原本在师父身边看不清,现在离得远了,陈靖仇反倒能看得一清二楚,只见师父身边有无数白丝萦绕,整个人仿佛已坐在一个蚕茧中,连人影也快要看不清了。只听得师父喝道:“快出去!接着!”
一个东西破空而来,陈靖仇一把接住,发现正是那个装着符鬼的竹筒。竹筒还在不住地震颤,大概符鬼在里面不停发抖。陈靖仇还想再往里走,却觉一股大力猛然涌来,将他一下抛出了山洞,而师父身边的白丝也霎时四处飞散。
陈靖仇被这股大力推出洞来,在地上打了个骨碌。待爬起来,他还想再进洞去,却见洞口已蒙上了一层白丝,仿佛一瞬间有无数蜘蛛正在结网。他不由一怔,伸手捞了两把,但一碰之下,却觉手掌痛如刀割,这些白丝竟是些冰丝,冷得就和刀锋一样。他心下大骇,拔出长剑不住砍削,嘴里叫道:“师父!师父!”他想硬生生地砍出一条通道,但这些白丝比真的蛛丝还要坚韧,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削断了一根,却又生出十七八根,只不过片刻,白丝已将洞口蒙得严严实实,里面只怕已是全然塞满了,冰丝缠绕在剑上,长剑已变得像一块积年未化的寒冰,快要拿不住了。陈靖仇又急又怕,大叫道:“师父!师父!”泪水不住涌出,不过此时倒是泪水并不结成冰碴了。
就在这时,洞中突然传出师父的声音:“靖仇。”一听得师父的声音,陈靖仇抹去泪水,扑到洞口,叫道:“师父,你怎么样?我怎么才能救你出来?”
师父只怕在里面已经动弹不得了,但声音还能听清。他道:“靖仇,我不曾预料到,这昆仑镜竟然已被饕餮依附,以致功亏一篑,现在只能以毒攻毒,将昆仑镜的寒气激发,将它封在洞里。”
饕餮!
一听这个词,陈靖仇便觉心头一悸。饕餮是上古异兽,乃是龙之九子之一。龙生九子,有恶有善,饕餮乃是恶兽,传说此兽食量奇大,能食尽万物,没想到竟会依附在昆仑镜上。他叫道:“师父,你说,我怎么救你出来?”
“去找你公山师伯!”
师父的声音已越来越轻了。当他发现昆仑镜上所附妖兽竟是饕餮时,便知道已无回天之力。昆仑镜是极寒之物,平时被太阳真火克制,也只有天狗食日时才会被人感受到。饕餮也一定是察觉到从昆仑镜上散发出来的无穷无尽的威力才来的吧。原本饕餮与昆仑镜的极寒之气相辅相成,形成了一种平衡,但鬼谷秘术的禳解术却打破了这个平衡,以致饕餮被释出来。如果任由饕餮出世,这世界立刻就沦入万劫不复之地,因此陈辅才不惜逆运禳解术,将昆仑镜的寒气加倍释放出来。昆仑镜是上古神器,威力非凡,就算饕餮也承受不住,立时被封住。但这样一来,陈辅自己自然也出不来了。他心知当今天下能够解决饕餮的,只怕不到十个人,其中一个正是自己的师兄公山铁。
陈靖仇在外面听师父说公山师伯能对付饕餮,就如同一个行将没顶的人看到了一根稻草一样,叫道:“师父,公山师伯在哪里?”
师父的声音越来越轻了,定是洞中冰丝越结越厚。这是玄冰丝,坚逾金铁,现在还不曾全部结成,因此师父的话尚能听到,一旦洞里结成一整块玄冰,就听不到师父什么话了。他叫了两声,仍然不见师父回应,心下大急,伸手在冰面上重重拍了两拍,又不顾冰冷,把耳朵贴在上面。隐隐约约,只听得师父的声音极轻地道:“雷夏泽。”
玄冰已将洞口彻底封住了,天空中,太阳也已重新放出了光明,映在冰面上,灿然生光。陈靖仇又等了好久,再也听不到师父的声音。他这才死了心,站起来,抹去了泪水,看着洞口,心道:师父,请放心,我很快就去求公山师伯来救您。
第二章
陈靖仇走到这个挂着块“桃花亭”匾额的驿亭前,日正当午。虽然天并不热,但他急着赶路,走得满头是汗。
驿路之上,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这是给行路之人歇息所用。走道的人走得累了,或者遇上雨雪,来亭里坐一阵,喝口水,吃点东西,养足精神继续赶路,所以在驿亭边总是相应地开着些酒家客栈,好让过路人打尖。久而久之,周遭也就形成了一个村落。
桃花亭就坐落在村口。也不知哪一代亭长还有点雅士之风,给这个寻常驿亭取了这么个风雅的名字,亭边种了几棵桃树,顿时显得不同凡俗起来。驿亭边有家名叫“贺家老店”的小客栈,食宿兼营,本来也是做点过往人的生意,但现在整个店都挤满了人,一个店小二正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连脚都举起来。见陈靖仇出现在门口,这店小二百忙中托着个盘子过来打招呼,亮开嗓门叫道:“客官里边请,吃点什么?”
这是店小二的生意经,见有过人,马上就往里让,不问是不是吃饭,就问吃点什么。这等殷勤待客,就算过客本来并不很饿,也多半会进来喝两口小酒。陈靖仇本来就有点饿了,见这酒铺前搁着一个大蒸笼,热腾腾地飘出香味,更是觉得饿了,过来道:“有包子吗?买两个。”
店小二见陈靖仇只买两个包子,不禁有点泄气。不过对于开店的来说来者都是客,不论客人吃多吃少,都不能怠慢了。他道:“公子稍候,我马上给您送来。”说罢快步把一盘酒菜放到几个酒客面前,又到前台抓了张干荷叶,打开蒸笼包了两个包子道:“肉包子两个。公子,可要吃杯酒解解乏?小店的自酿桃花酒,开坛十里香,很不错呢,还有卤鸡也挺香。”
陈靖仇听他说得热闹,更兼从里面飘出一阵阵的鸡肉香,更是勾人馋虫。虽然囊中羞涩,还是道:“那,给我来半只鸡尝尝。”
店小二道:“公子是堂吃还是打包?”
陈靖仇见酒店里挤满了人,只怕也没空位子,便说:“我打包吧。”
店小二答应一声,提起一把斩肉刀,把半只卤鸡斩成了一块块,手脚极是麻利。陈靖仇见他手起刀落,每一块鸡肉都切得一般大小,而且毫不拖泥带水,心想:果然是熟能生巧,这小二哥准不会武功,可用起刀来也很妙。《庄子》上说庖丁解牛,目无全牛,师父说这里面与武功相通,看样子当真不假。他想起了师父,又不禁黯然。这时店小二包好了鸡递过来,见陈靖仇神色,只道他是担忧误了路程,便笑道:“公子,您是要过河吧?也不用太急,等月河村做完了祭祀,路就开禁了。”
陈靖仇接过鸡肉,诧道:“开禁?前面出什么事了?”
“公子不是要过河吗?”
陈靖仇道:“我是要去雷夏泽。”
“那就是啊,雷夏泽在北边。这两天月河村在忙着祭祀的事,桥已封了,过不去。您看,这儿都是等着过桥的客人。”
陈靖仇一听封了桥,急道:“那什么时候能开禁啊?”
“挺快,挺快,就这几天。”
这时店主在里面高声叫道:“小六,三号桌的客人等着上菜呢,你还有空闲聊!”
这小二见老板发话,忙应道:“贺老板,我马上就来。”又扭头对陈靖仇说,“公子,这两天您过不了,我看就在小店歇两天再说吧。您先吃着,我得做事去了。”
陈靖仇见店里都坐不下了,便到那桃花亭里坐下,一边吃着肉包子,一边吃鸡肉。包子做得很不错,鸡肉更是又香又嫩。村北是一条大河,像个月牙形绕过了村子,月河村大概就因此而得名。在桃花亭里看去,只见满眼黑瓦白墙,河水声传来,就如一幅有声的设色水墨画,偶尔一阵风吹来,一瓣桃花被拂落枝头,斜斜飘下。他心想:这景致,倒是很像陶元亮说的桃花源啊。王褒有句诗叫村桃拂红粉,说的好像就是这里。一想到这些前人的诗句,他就又想起了师父那张板得长长的脸。师父最不喜欢自己在诗赋上多下工夫,总是说:“有空,就多练练鬼谷秘术。吟几句诗,隋虏不会倒下的。”其实诗赋一道也是师父教的,他还看到过师父早年撰的一本诗集,诗风也是江总那一派靡丽之风,只是最晚的诗也是十几年前的了,后来师父好像就没再写过诗,对诗亦是深恶痛绝。也许,师父是把心思全都放在了复兴大陈上,再没有早年的那种雅兴了吧。
一想到师父,陈靖仇既担心,又有点伤心。他想着:不管怎么说,尽快赶到雷夏泽,找到公山师伯再说。晚一天,师父就少一分生还的希望。他已是吃饱喝足,便起身向村里走去。那店小二虽说桥已封了,但他还不死心,仍想去看个究竟。
村子不算大,大概也就几十户人家。到了村北,见有座长桥横跨大河,但桥头却用一些木栅拦住了。在桥边有些人正在搭一个台子,陈靖仇走了过去,向一个人问道:“大哥,借问一声,这桥现在不能过吗?”
那汉子正在锯着一块木板,听陈靖仇发问,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抬头道:“公子要过桥吗?等两天吧,后天就通了。”
“是什么事啊?”
汉子道:“公子是头一回来月河村吧?我们村子每年都有一次河神祭,其间桥上不能通行。”
陈靖仇抓了抓后脑勺,苦着脸道:“大哥,我急着赶路,能不能通融一下,行个方便,让我先过去?”
汉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之极的话,急道:“公子,噤声!您可别这么说,现在是河神醒来的时候。要是这时候有人过桥,触犯了河神,我们村里非有大难不可。”
陈靖仇怔了怔,诧道:“大难?河神要吃人吗?”
汉子看了看周围,似乎怕被别人听到,才小声道:“公子,您快别说了,要是被河神听到,真要吃了你。”
陈靖仇见这条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这么个怕法,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便说:“那,有没有渡船?”
“要摆渡啊,就得往下游走两百里。这一带河水很急,船根本下不了水。”
往下游走两百里,非走两三天不可。听得这么说,陈靖仇也泄了气,叹道:“看来只好先住几天,等你们祭完河神了。”
汉子见陈靖仇不再坚持要过桥,这才松了口气,说:“是啊是啊。公子要住店,村口的贺家老店就很好,贺老板很厚道的,你不用担心盘缠不够。”
再厚道,也不会不收钱,何况又得耽搁两天。陈靖仇心里嘀咕着。但就算嘀咕也没办法,既来之则安之,看样子只好先住两天了。他回到了贺家老店,只见小六又托了一大盘酒菜从厨房出来,一见陈靖仇,小六倒是很是热情,道:“公子,过不去吧?可是要住店?”
陈靖仇点了点头,小六一手指了指柜台道:“贺老板就在那儿,公子您去找他就成了。”
贺老板倒真是挺厚道,见陈靖仇腰包不鼓,答应原本五十文一天的房钱只收他三十文。在账簿上挂好了号,贺老板冲楼上叫道:“小雪,小雪,有客人了。”
陈靖仇扭头一看,却见楼上走下一个满头白发的女子,定睛一看,却是个年轻女子,看样子和陈靖仇差不多年纪。他不由一怔,这女子已走到陈靖仇跟前,向他施了一礼道:“公子请跟我来。”
这个客栈虽然不大,但楼上房间倒是不少。小雪领着他到了一间小房里,开了窗,却见这房间虽然又小又简陋,也就一个铺,但打扫得却是一尘不染。陈靖仇道:“还挺干净。”
小雪抿着嘴笑了笑道:“因为住店的人大都不宽裕,所以贺老板说多设点房,薄利多销。不过我每天都要打扫的,公子请安歇吧。”说着又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陈靖仇很少和女子说话,和小雪这样的女孩子说话更是平生头一次,见她这么恭敬,脸也是一红,道:“好的,谢谢你。”他顿了顿,终于忍不住问道,“小雪姑娘,冒昧问一下,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小雪脸上微微阴沉了一下,但马上又微笑道:“我生下来就是这样的。”
陈靖仇“哦”了一声,小雪的脸色闪过的那一丝阴霾他已落在了眼里,心想小雪准是生了一头白发,还受过村里人嘲笑,所以有点自卑,便说:“怪不得说周宣王生而有须,老莱子生而白头,原来书上说的真不是假的,我还以为只是寓言呢。小雪你的头发很好看啊。”(注:周宣王是周朝的中兴之祖,传说他生下来就长着胡须,老莱子就是道家之祖老子,传说一出生便头发全白。)
小雪生平还是头一次听人赞自己头发好看,虽不知陈靖仇说的周宣王、老莱子是些什么东西,心想:这公子读的书倒是真多。嘴角却已浮起了一丝笑意道:“是吗?”
“是啊,很好看,像……像银子一样。”
小雪见陈靖仇想了半天,想出了这么个比喻,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马上掩住嘴,行了一礼,说:“公子,要有事就叫一声小雪便行了,我先出去做事。”
陈靖仇点了头道:“好的,谢谢小雪姑娘。”小雪倒退着走到门边,在门口又行了一礼,道:“公子,那我走了。”
等她一走,陈靖仇在床铺上躺了下来,想到方才桥头那汉子也是说话很温和,忖道:这个小雪可真有礼貌,月河村这地方还当真民风淳朴。他从行囊里摸了摸,犹豫了一下,还是摸出了一本《庾子山集》翻着。刚翻了两页,窗外忽然传来了“啪”的一声,接着是一个男孩子的哭声。
是个小孩摔倒了吧。陈靖仇也没在意,正在默诵着庾子山的《春赋》,忽然小雪的声音从下面传了上来:“小朔,你哪里疼?”那个叫小朔的男孩子抽泣着道:“我的脚……好疼啊,姐姐。”
这个小朔的脚摔伤了?陈靖仇突然有种不知怎样的感觉。猛然间,他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对小雪有种莫名的亲近之感。自己小时候摔倒了,师父总是板着脸要自己站起来。虽然事后给自己上药揉搓,但他心里一直在默默地盼着有个姐姐,这么温柔地对自己说话。听到那个叫小朔的男孩子的声音,恍惚中好像就是很多年前的自己,心道:小朔有这么个好姐姐,他可真幸运。
可是小朔却显然没有这么想,突然“哇”了一声,叫道:“姐姐,你揉得太重了!”小雪低声道:“小朔乖,是姐姐不好。”可是这小朔却不依不饶,叫道:“都怪姐姐,全是你不好,才害得我这样。姐姐最坏!”说着,踢踢踏踏地走了。陈靖仇皱了皱眉,忖道:这小孩真不懂事。他走到窗前,往下看了看,却见只有小雪靠在客栈后门边,怔怔地看着外面,小朔却已没了踪影。小雪正看着,里面又传来了贺老板的声音:“小雪,有客人来了!”小雪应了一声,进去时还用手抹了下眼角。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啊。陈靖仇有点感慨地想,心里却对师父又多了几分理解。在师父心目中,复兴大陈是他毕生的信念,而他的希望全放在了自己身上,偏生自己又老是三心二意,一直不肯好好修炼鬼谷秘术,所以师父对自己才如此严厉,这就是爱之深、责之切的道理。想到这儿,他把那本《庾子山集》放回行囊,拿出了那本《鬼谷秘录》细心钻研。以前有什么不懂的,马上可以去问师父,现在却只能靠自己研究了,此时他有点后悔没有好好向师父请教。
在窗边看了一阵,天色已晚了下来,书上的字迹有点模糊。他打开门,叫道:“小雪姑娘!”小雪闻声过来道:“公子,有什么事?”
陈靖仇道:“小雪姑娘,请你给我点个火吧,我要看看书。”
小雪答应一声,很快拿了盏油灯过来。她把灯递给陈靖仇,有点感慨地说:“公子真用功,现在还看书。”
陈靖仇笑了笑,顺口说:“小雪姑娘,你有个弟弟吧?”
小雪“嗯”了一声。
“那小雪姑娘的父母呢?”
小雪道:“他们早就去世了,就剩下我和弟弟。”
陈靖仇点了点头:“你也挺难的。他刚才摔了一跤吧?”
小雪脸顿时一红:“吵着公子了吧?小朔也挺大了,可还是不懂事。”
陈靖仇连忙道:“没事没事。小朔他摔得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小雪摇了摇头:“摔倒没摔伤。这小孩脚不灵便,哪天都要摔一两跤的。”
陈靖仇吃了一惊:“他脚不好?不找大夫看吗?”
小雪道:“这是几年前的事了。他淘气,下河游泳触犯了河神,结果河神弄坏了他的脚。我去找过秦大夫,秦大夫说那是河神做的,他不敢治。”
陈靖仇更是吃惊。小朔现在也没几岁,几年前更小了。这么小的孩子河神都对他下手,简直有点丧心病狂。他沉声道:“这是什么河神啊?不保佑村里人,还要来害人。”
听他这么说,小雪的脸一下变得煞白,说:“公子,请您别这么说,要是给河神听到了可不得了。”她似乎真害怕被河神听到,又道,“公子你歇息吧,要是有事就叫我,我做事去了。”说完就急急地下了楼。
看着她的背影,陈靖仇皱了皱眉。河神照理是会佑护沿河之人的,可是月河村的河神看样子脾气也当真是坏。只是这些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他又不能做什么,便坐回桌前继续翻书。翻了几页,书上“疗伤无不有验”几个字忽地跳入了他的眼中,他精神一振,心道:鬼谷秘术里原来还有疗伤术?我倒从未注意。便专心看下去,却见这一条疗伤术下写着:“精修十年,当能有成,疗伤无不有验。”心想:我练鬼谷秘术都不止十年了,应该也会有验。要是我治好了小朔的脚,小雪一定会很高兴。虽然今天刚认识小雪,但在他心底,小雪的模样已经和许多年前他幻想出来的那个对自己极其温柔的姐姐重合在了一起,能让小雪笑一笑,他就感到无比欣慰。
这条咒语也不是很繁复,但不论哪一种法术,都不是立竿见影的。所谓法术,亦是以内力驭术,方能发挥威力。他暗自试了试,心想:试试看有没有灵验。想定了就伸出手来。虽然书中说“骨断筋折,以此术疗之,皆能立愈”,不过要自残个骨断筋折,他也没这个狠心,忖道:割破点伤口,应该也一样。想毕,将左手手指在剑刃上划了一下。这把剑很是锋利,陈靖仇手指上立时割出了一道小伤。伤口虽小,血倒流了不少。陈靖仇连忙照着书上所说,调匀内息,念道:“玄灵节荣,永保长生。太玄三一,守其真形,五脏神君,各保安宁。急急如律令!”只是咒声方落,伤口却没有如书上说的那么“立愈”,血反倒直涌出来,把半个手掌都染红了。看到血流了出来,陈靖仇立时慌了,心道:糟糕,这回弄僵了,伤口反而大起来。他左手拇指使劲按住了伤口,右手再翻了翻书,却见下面有一条说:“此术若捻斗姆诀,效用更增。”斗姆诀是一种道家手印,陈靖仇是知道的,右手连忙捻了个斗姆诀,又念了一遍口诀。这回伤口一热,血倒是应声立止,他松了口气,心想:书上到底没错,我实在不该毛手毛脚就试。
伤口的血是止住了,可是左手也已经沾满了鲜血。他没好意思再去叫小雪,心想:若是小雪见自己手上满是血,说不定会想些什么呢。便走出后门。后门有口大缸,是接天落水的,边上还有个瓢,原本就是给人洗东西用。他舀了半瓢水,将手上的血迹冲掉了,擦了擦,却见伤口已经缩成了一线,也完全不痛了,也有点得意,心想:这样子,伤口到底算不算“立愈”?应该算的,都不流血了。这样一想,更是得意洋洋,暗道:怪不得师父说我的功力当真不浅呢,我自己还不知道。
因为这疗伤咒见效,陈靖仇已是跃跃欲试。现在天色还没有全黑,小雪也在店里忙着,小朔准仍在村里玩,若是能把小朔的脚治好,小雪一定会又意外,又高兴,他仿佛看到了小雪朝自己千恩万谢的样子了。他是个说做就做的人,便出了客栈,往村里走去。
刚一进村,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号哭,一群人围在一起。陈靖仇一惊,心道:小朔难道这回受了重伤?连忙过去一看。到了近前,却没发现小朔的影子,那些人是围在一家人跟前。这家人门前悬了个葫芦,匾额上还写着“回春堂”三字,原来是个医馆,哭声是从里面传出来的,有个男人正大声道:“秦大夫,这是村里早就说定的,听天由命,你也别太难过了。”有个男人嘶哑地叫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啊,求求你们想个办法,求河神老爷放过她吧!”这男人的声音虽然难听,但说来当真是痛不欲生,不忍卒听。
陈靖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向围在门口的一个中年妇人道:“大婶,这家人出什么事了?”
那妇人见是个脸生人,知道陈靖仇准是过路的客人,说道:“公子,您不是村里人,所以不知道。明天不就是河神祭吗?我们村里年年说好,给河神老爷送一个年轻姑娘,每年都抽签,抽到谁就是谁。今年抽到了秦大夫家,秦大夫临时又变卦,不肯了。”
陈靖仇先前在桥头见那汉子如此怕法,只道村民只是敬畏河神,没想到祭河神居然要用年轻女子,这不就是西门豹治邺的故事吗?他说:“秦大夫变卦了,那怎么办?”
妇人道:“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年年都这样,抽到谁就怪谁命生得不好,还能怨谁?秦大夫不愿,也由不得他。”
这个秦大夫,当初对小雪说怕得罪河神,不给小朔治脚伤,现在厄运轮到了自己头上,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想。陈靖仇虽然有点讨厌这人,但听他一个大男人哭得如此凄惨,妻子女儿也在嘤嘤哭泣,也有点不忍听下去。师父虽然说过,艺成之前不要惹事,但师父还说过,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给小朔治好了脚,明天一定要去看看那河神是什么货色。
他在村里走了一圈,却没见小朔的影子,再回到那回春堂前,围观的人已散了,门也已经紧闭,想必秦大夫觉得再哭下去亦是无济于事。陈靖仇只得回到客栈,贺老板倒还在柜台后打着算盘,见陈靖仇进来,打了声招呼:“公子,去逛了一圈啊?”
陈靖仇道:“是啊。”他正要上楼,转念又问道,“贺老板,月河村的河神是怎么一回事啊?”
贺老板停下了算盘,看了看陈靖仇,半晌才道:“你是看到秦大夫一家在哭吧?唉,作孽啊,秦大夫虽然刻薄了一点,可要他把女儿献给河神,终究过分了点。”
陈靖仇见贺老板唠叨些没紧要的事,打断了他的话道:“这河神一直都要村里献女孩子吗?”
贺老板说:“是啊。古老相传,有一年月河突泛大水,眼看村子里就要被淹没了,一个人都逃不掉,突然河面上出现了一个金甲巨神,自称是新来上任的月河河神,将河水挡住,救了全村一命。村民感念河神救命,便在河洞修了座河神庙。谁知河神显灵,说除三牲之外,还要每年献一个女孩子,不然河水还会泛滥。往年还能去买个童女来献祭,可谁家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心头肉,总也有买不到的时候,村民就说好,万一买不到,就在村子里有女孩的人家抽签,抽到谁就是谁。秦大夫也是刻薄了点,往年他还幸灾乐祸,今年偏生抽到了他家。”
陈靖仇听得呆呆的,道:“河神要女孩子做什么?”
“是人祭吧。不是说,上古也有人祭嘛。”
贺老板说完,又埋头去打算盘去了。陈靖仇还想再问问,从门外突然冲进了一个拄着拐杖的孩子,一进门便哭道:“贺老板!贺老板!”贺老板抬头一看,道:“小朔啊?你姐姐呢?”
他就是小朔?陈靖仇看了看,只见小孩脸上已满是眼泪鼻涕,扑到贺老板跟前,忽地跪下道:“贺老板,你救救我姐姐吧!”
贺老板吃了一惊,连忙从柜台后转出来,扶起了小朔道:“小朔,怎么了?你姐姐出什么事了?”
小朔说:“姐姐她……”又看了看陈靖仇,却闭上了嘴,想必不想在生人面前说。陈靖仇有点没趣,只得转身上楼。在楼道里,他却竖起耳朵听着小朔和贺老板的对话。只是小朔说得很轻,他也听不清什么,只听得“姐姐”云云。
小雪到底出什么事了?陈靖仇眼前仿佛又闪过小雪那一头银白长发,以及她总是隐隐带着愁容的面孔。突然小朔又哭了起来,贺老板在说:“小朔啊,你也太不懂事了,不该向姐姐说这些话。她这些年在我这儿干活,还不是为了攒钱给你治脚。”陈靖仇这才释然,心想:小朔不懂事,准是怪姐姐没能给自己治好脚,害得小雪伤心了。
又等了一会儿,他听得小朔抽泣着一拐一拐出门,忙下了楼从后门出去。暮色中,见小朔正慢慢地在前面走,忙走过去,轻声叫道:“小朔!”
小朔扭头,见是方才和贺老板说话的客人,警惕地道:“你是谁?”
陈靖仇道:“我姓陈,叫陈靖仇,你叫我陈哥哥好了。”
小朔摇了摇头:“我不叫,我有姐姐。”
陈靖仇笑了起来,走到他跟前,蹲了下来说道:“陈哥哥可是有法术的,会算。你有个姐姐叫小雪,长着一头白头发,是吧?”
小朔仍是警惕地看着他,道:“你骗我,姐姐在贺老板店里做事,你住贺老板的店,当然认得她。”
陈靖仇道:“我还知道,那一年小朔在河里玩,被河神弄伤了脚,姐姐去请秦大夫医治,秦大夫不肯医,小朔现在就怪姐姐没治好脚,是不是?”
小朔睁大了眼,突然张大了嘴,哭道:“都是小朔不好!”
陈靖仇见小朔又哭了起来,忙道:“小朔挺好,小朔挺好,姐姐不会怪小朔的。陈哥哥也知道小朔是个好孩子,所以来给小朔治脚了。”
一听陈靖仇要给他治脚,小朔顿时止住了哭声,看着陈靖仇道:“陈哥哥,你也是大夫?”他先前死活不肯叫陈靖仇哥哥,现在倒是张嘴就来。陈靖仇忍住笑,说:“陈哥哥是法师啊,肯定能治好的。来,你坐下来。”
陈靖仇扶着小朔坐在一块石头上,挽起了小朔的裤腿,伸手捻了个斗姆诀,嘴里喃喃念诵咒语。小朔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突然问道:“陈哥哥,你真能治好小朔的脚?”
陈靖仇被他一打岔,咒语顿时念不下去了。他拍了拍小朔的头道:“应该行。”
“应该?”
小朔仍是将信将疑地看着陈靖仇。秦大夫虽然刻薄,但留着三绺长须,一看就是个医道高明的大夫。可陈靖仇比自己姐姐大不了多少,实在不像有大本事的人。陈靖仇道:“你别打岔,不然陈哥哥的法术就用不出来了。”
他扶了扶小朔的脚,却见小朔的脚踝鼓出一块来,定是当初受伤后没能及时接骨,结果长得错了位。这时他自己都有点怀疑这个疗伤咒到底能不能治好小朔的脚了,不过死马当活马医,试试总没害处。他右手捻了诀,左手在小朔脚上画了个圈,潜运真力,念诵咒语,待“急急如律令”几句话一出口,他就先道:“有什么感觉吗?”
小朔道:“有点热乎乎的。”
陈靖仇松了口气道:“那就是有效了,站起来走走。”
小朔还是半信半疑,陈靖仇扶他起来,说:“胆子大一点,走几步试试。”
小朔平时离了拐杖,半步都动不了,此时只觉得脚上有点热热的,似乎比平时要好许多。他试着向前走去,那只伤了的脚踏出一步,踩在了地上,他又惊又喜,叫道:“陈哥哥……”话还没说完,身子一歪,“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没用?陈靖仇也是一怔,连忙扶起了小朔,摸摸他的脚踝。小朔的脚踝仍然鼓起一块,看样子没有什么起色,他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刚才还有用的。”
如果不捻斗姆诀,刚才伤口也好不了,但捻了诀再施咒,伤口却一下长好了。陈靖仇明明记得给小朔施咒时自己把一个斗姆诀捻得标标准准,毫无错讹,可对小朔确实丝毫没用。小朔也是大失所望,心想:这个人也是吹牛的。想起自己对姐姐还乱喊乱叫,更加伤心,一撇嘴又哭了起来。陈靖仇还要扶他,小朔却摸着了拐杖撑起来,说:“不要你管。”那句“陈哥哥”自是再也不叫了。
陈靖仇讨了个没趣,心道:我也是太自大了,结果吹牛吹爆了。他见小朔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忙追上去道:“小朔,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一说起家,小朔本已止住了哭声,此时又哭了起来。陈靖仇手忙脚乱,从怀里摸出一块汗巾要给小朔擦脸,小朔却打开了陈靖仇的手,说:“姐姐也没有了,我的脚也治不好了,呜呜呜。”
陈靖仇一愣,问道:“姐姐怎么没有了?”
小朔却不回答,只是“呜呜”地哭着向村里走去。看着他的背影,陈靖仇大感懊恼,心想:应该是我功力不成。可是这个疗伤咒不算太高深,我的功力好像足够了,为什么老是没效果?
他想来想去亦想不通其中关窍,见天色已晚,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去。他先前是从后门出去的,这回却是从前门回去,贺老板还在柜台后盘账,闻声见陈靖仇进来,不由一怔,心想:这陈公子怎么神出鬼没的?招呼了一声道:“陈公子,你又出门了啊。”
陈靖仇道:“是啊,贺老板还没歇息?”
贺老板道:“盘完这笔账就歇了。陈公子,天不早了,回房歇息吧。要热水的话,等一会儿叫小六给你送来。”
陈靖仇道:“小雪不在吗?”小六是在楼下做事,楼上客房全是小雪在打理,他不知贺老板怎么又叫小六来送水了。
贺老板叹了口气道:“小雪来不成了。唉,这么好一个姑娘,真是可惜。”
陈靖仇原本只是顺口一问,听贺老板话里有话,他停住了脚步,道:“小雪姑娘怎么了?”
贺老板这才省得自己失言,忙道:“没什么,陈公子,你休息吧,我还有这笔账算不清呢。”
陈靖仇见贺老板不肯说,他也不好再追问,只得上楼了。回到房里,点着了油灯,又翻了翻《鬼谷秘录》,却仍是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他也觉得有点累,便和衣睡倒。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隐约约有锣鼓之声远远传来。陈靖仇在梦中听得,仿佛身在战场之上,对面是一个身着斗篷的少年。少年手里握着一柄大剑,虚空一劈,狂风大起,自己连站都站不稳,正在惊慌,一声锣突然响起,“咣”的一声,虽然离得远,但夜晚寂静,听得越发清晰。他一下被惊醒,支起身来一看,却是窗户没关,夜风正急急吹来。春日尚有寒意料峭,白天觉不出,到了晚上却感到凉意。他忙走到窗边要去关窗,突然楼下传来了一阵细细的哭声。
是妖物?陈靖仇吓了一身冷汗。他探头向下看去,却见门旁的大缸边,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不住抽泣,边上还有一根拐杖。
是小朔?
陈靖仇心头一凛,手在窗框上一按,身子已如一片羽毛般轻飘飘跳下,落地时只有极轻一声。小朔正缩在大缸边抽泣,做梦都没想到有个人影突然轻飘飘落到跟前,吓得张嘴要叫,陈靖仇忙道:“小朔,是我,陈哥哥。”
“是你,吹牛法师。”
陈靖仇不由苦笑。自己在小朔眼里,也就是这么个形象吧。他道:“小朔,你怎么不回家?天这么晚了,姐姐要急坏了。”
小朔听得他提起姐姐,更是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边哭边道:“姐姐……姐姐她不回来了。”
陈靖仇皱了皱眉,柔声道:“小朔是好孩子,姐姐不会怪你的,快回去吧,她准在家里等你。”
小朔更伤心了,哭道:“姐姐她替秦家去了,她要被河神吃掉了,不回来了。”
陈靖仇吓了一跳,急道:“什么?小朔,你慢慢说,姐姐做今年的祭品了?”
小朔点了点头:“我骂了姐姐,姐姐很伤心,就去跟秦大夫说,她愿意代秦大夫家去做祭品,要秦大夫治我的脚。呜呜呜,你要是能治好我的脚,姐姐就不用去了,都怪你!”
虽然小朔在骂自己,但陈靖仇却丝毫没有在意,心底只是结成了一片冰。怪不得贺老板欲言又止,小朔又如此伤心,小雪居然把自己当成了给河神的祭品。他也不多说,将身一纵,人已如壁虎一般直冲上楼,进了自己房里,将包裹和长剑一抓,又翻身跃出窗子。贺家老店虽然也不是有多高,但二楼总是足有两人来高,陈靖仇上上下下,简直如同闲庭信步,小朔亦吓了一大跳,心想:这个吹牛法师不会治病,可是本事还真大!
陈靖仇抓了长剑包裹出来,刚跳到小朔跟前,却见小朔一下跪在他面前。陈靖仇忙扶起他道:“小朔,快告诉我,他们在哪里献祭?”
小朔还要磕头,被陈靖仇挡住了,带着哭腔道:“他们在河洞的河神庙里。陈哥哥,你本事这么大,一定能救我姐姐回来的!”
陈靖仇点了点头,正想说“一定”,便想到方才给小朔治病吹爆了牛,便把这话咽了回去,只是道:“我会的。河洞在哪里?”
小朔指了指客栈后的一片树林道:“穿过这里,有条小路,看到一个洞,里面就是河神庙。陈哥哥,你一定要带姐姐回来,我给你……给你捉知了!”
陈靖仇也顾不得笑他,快步向树林冲去。刚跑出两步,又回头道:“小朔,你回家等着,天一亮我就带你姐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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