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魔幻
《龙族1:火之晨曦》:
他叫路明非,一个平凡普通的学生。他过着周而复始的生活,就在他以为他的一生就将如此度过的时候,一封来自美国神秘学院的来信改变了他平淡的人生——世间有龙!你的使命是屠龙。
在热血与神秘的呼唤下,在爱与梦想的抉择下,他毅然选择了未知。黑色的直升机划过天际,陌生国度的大门向他缓缓开启,平凡的中国小孩走上不平凡的屠龙’之路。而遥远的卡塞尔学院却处处透着神秘——奇怪的课程、搞笑的学长、疯狂的教师、骄傲的同学……路明非刚刚进入学校就遭遇了无数的怪事。同时,随之而来的挑战也开始了,等级考试、言灵考验、三峡龙影、龙族入侵……传说中的龙族世界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这个世界究竟有没有龙?龙的世界又有哪些未解之谜?路明非的命运将是如何?理想、热血、奋斗、冒险。全新的人生,全新的冒险经历!此作彻底颠覆江南前期作品风格,直击当下90后青少年的思想与生活,堪称201O年青春阅读最佳风向标!
《龙族2:悼亡者之瞳》:
这是一个关于屠龙者的故事,这也是一个关于少年们成长的传奇。
衰仔路明非在生日那天收到了同学聚会的邀请,也同时接收到了来自卡塞尔学院的任务。而特立独行的楚子航却独自承担了全部的任务,并且圆满完成。二人立即飞往芝加哥,开始了新的学期。
在芝加哥,他们邂逅了漂亮的师妹夏弥。同时,昂热校长来到此地,带领路明非以亿元天价拍下了“七宗罪”。而当他们在六旗游乐园上开始庆祝吐槽时,一个意外发生了——过山车面临离奇崩塌,楚子航不得不冒险使用“爆血”技能将事故化解。而因为血统的不稳定。他也面临着校董会的审判,就在审判结束后,猎人网站却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大地与山之龙王在北京苏醒。
全世界的混血精英纷纷飞往北京,而酒德麻衣团队也在北京不下了“杀龙之局”:魔兽世界副本、英雄级路明非账号、全方位监控。路明非和他的伙伴们纷纷潜入北京地铁,开始了新一轮的屠龙历程。
《龙族3:黑月之潮(上)》:
西伯利亚无名港,邦达列夫上校带来了前苏联解体的消息,他与赫尔佐格博士打成协议,将资助博士继续龙族基因方面的研究。临走前突发异变,邦达列夫枪击赫尔佐格,无名港下数千年的冰层里冰冻的龙尸忽然振翅,它的主人零号站在高空中迎击前苏联战机中队,而零号的女孩雷娜塔正躺在下方的冰面上。他们躲过了这次灾难,逃往中国。
由于收到日本分部报告,在日本八千公里海沟深处疑似发现一枚龙类胚胎。卡塞尔学院王牌专员组恺撒、楚子航、路明非空降日本。日本分部暨日本黑帮蛇岐八家以贵宾之道接待了他们,在得知这与之前西伯利亚无名港驶来的列宁号有关后,正式开始下潜爆破计划,以经装备部改装过的的里雅斯特号深潜器作为他们的潜水装置。
下潜后他们看见了一座龙类的城市以及前苏联的列宁号,三人遭遇幻觉、深潜器即将爆裂等灾难,躲过龙侍的截杀,成功逃回日本海岸……
《龙族3:黑月之潮(中)》
日本海沟深处发现龙类遗迹,卡塞尔王牌专员组恺撒、楚子航、路明非在身深潜过程中遭遇龙类袭击。三人组挣扎逃离险境,试图联络本部,却发现遭到整个日本分部的背叛与追杀。千鹤町街头,三人与暴走族赤备狭路相逢,掀起疯狂的对决。死里逃生后,三人流落到歌舞伎町著名牛郎店高天原,开始了 牛郎生涯。与此同时,因日本分部的叛离,校长昂热孤身一人来到东京,与自己昔日的弟子犬山贺兵刃相见,卡塞尔学院与蛇岐八家彻底决裂!
而对于牛郎三人组来说,高天原是个完美的庇护所,恺撒和楚子航迅速俘获了大量粉丝,成为高天原镇店之宝。为了复仇并找到蛇岐八家的秘密,他们决定夜探源氏重工!大厦里危机重重,日本分部的追杀,死侍的进攻,三人组力透重围,终于闯入了密室,并看到大量神秘壁画,龙族历史由此揭开。
《龙族3:黑月之潮(下)》
逆命者,将被灼热的矛,贯穿在地狱的最深处!
卡塞尔三人组从源氏重工撤出后,再次陷入东京暗流。路明非与绘梨衣为躲避蛇岐八家的追捕,躲进了情人旅馆。绘梨衣是开启白王宝藏的钥匙之一,恺撒与楚子航希望路明非能将绘梨衣带离日本。与此同时,酒德麻衣和薯片妞执行老板的“东京爱情故事”计划,要促成路明非与绘梨衣之间的世纪婚礼,然而路明非却背叛了计划,将绘梨衣送回了蛇岐八家。
在源稚生的带领下,蛇岐八家挖掘出了藏骸之井。猛鬼众首领王将和政宗在东京塔展开谈判,源稚生却突然到来,战斗陡生,政宗葬生火海,王将却死而复生。
源稚女与卡塞尔合作,欲与源稚生和解。白王却在此时苏醒,东京面临毁灭危机,副校长带卡塞尔装备部空降东京,全面介入危机。源稚生与源稚女在红井对决,两人却败给宿命,双双重伤。王将再次死而复活,以绘梨衣身体为容器抽出白王之血,贯通黄泉之路进化为白王。路明非目睹绘梨衣之死而悲伤欲绝,再次与路鸣泽完成交易。王与王的战争在天空打响,龙类的战争,从来不死不休!
序 章 白帝城 Bai Di Cheng
所谓弃族的命运,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竖起战旗,返回故乡。
死不可怕,只是一场长眠。
在我可以吞噬这个世界之前,与其孤独跋涉,不如安然沉睡。
我们仍会醒来。
“哥哥……”有人在黑暗里轻声地呼喊。
真烦!谁家的小孩跑丢了?
“哥哥。”孩子又喊。
真烦真烦真烦!哥哥?这里没有!
“哥哥……那我走啦……”孩子低声说,声音渐渐远去。
他心里忽然有点不忍心,那个渐渐远去的声音,透着一股孤单,让人想到那个孩子远去的背影,像只被抛弃的小猎犬。
“好啦好啦好啦!你家住哪街哪号哪门?你那个靠不住的哥哥叫什么名字?我送你回家!”他翻身坐了起来。
他在阳光中席地而坐,一袭白衣皎洁如月,所见的是一朵白色的茶花在粗瓷瓶中盛放,隔着那支花,白衣的孩子手持一管墨笔伏案书写,一笔一画。
“喂,你没走啊?你耍我的吧?”他想说,却没有说。
他很自然地做了一件事,桌上有盘青翠欲滴的葡萄,他从里面摘下一小串,隔着桌子递给那个孩子。
孩子抬起头来,眼睛里闪动着惊慌,像是警觉的幼兽,“哥哥,外面有很多人。”
鬼扯吧?这么安静的。他想。
可是自然而然地,他说了另一句话,“也许会死吧?但是,康斯坦丁,不要害怕。”
“不害怕,和哥哥在一起,不害怕……可为什么……不吃掉我呢?吃掉我,什么样的牢笼哥哥都能冲破。”孩子认真地说。
吃掉……你?虽然你长得很白嫩,但是绝不代表你比汉堡好吃啊,我中午才吃了一个汉堡,一点不饿。他想。
“你是很好的食物,可那样就太孤单了,几千年里,只有你和我在一起。”再一次,他说出了言不由衷的话。
“可是死真的让人很难过,像是被封在一个黑盒子里,永远永远,漆黑漆黑……像是在黑夜里摸索,可伸出的手,永远触不到东西……”
“所谓弃族的命运,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竖起战旗,返回故乡。死不可怕,只是一场长眠。在我可以吞噬这个世界之前,与其孤独跋涉,不如安然沉睡。我们仍会醒来。”真不敢相信,这么拉风的台词,居然会出于他的嘴里。
“哥哥……竖起战旗,吞噬世界的时候,你会吃掉我么?”孩子看着他,澄澈的瞳子里闪动着……期待。
见鬼!这是什么“我们是相亲相爱的食人族一家”的话剧桥段么?可你们的家庭伦理真的好奇怪!
“会的,那样你就将和我一起,君临世界!”可他轻轻地点头,声音里透着冷硬的威严。
孩子从水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了他,他茫然地喝了下去。
“我要走了,哥哥,再见。”孩子站了起来。
他想说我不是你哥哥你认错人了,但他也只是随口说,“再见,自己小心,人类,是不能相信。”
又是句奇怪的台词,没头没脑的。
孩子出门去了,在背后带上了门。他听着孩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完全消失了。
他忽然有点害怕,他想自己真是昏头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放他自己去街上走,给人拐跑了怎么办?不知道他得走多远的路才能找到哥哥。他变得坐立不安,终于忍不住的时候,他起身往门口跑去。
他推开了门,炽烈的光照在他的白衣上,不是阳光,而是火光。燎天的烈焰中,城市在哭号,焦黑的人形在火中奔跑,成千上万的箭从天空里坠落,巨大的牌匾燃烧着、翻转着坠落,上面是“白帝”两个字,简直是地狱。
城市的正中央,立着一根高杆,孩子被挂在高杆顶上,闭着眼睛,整个城市的火焰,都在灼烧他。
像是一场盛大的献祭。
心里真痛啊,真像是有把刀在割。什么重要的人就此失去了,因为他犯了错误。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确实没错,他就是个孩子的哥哥。
“康斯……坦丁。”他喊出了那个名字。
他猛地坐起,在下午的阳光中睁开眼睛,呼吸急促,全身都是冷汗,外面是高架轻轨经过的噪音。
他忽然觉得这声音那么悦耳,提醒他梦中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所在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人世。
第一幕 卡塞尔之门 The Gate to Cassell
人一生里总有几次觉得自己看见了天堂之门洞开,路明非等了十八年,在他最衰的那一刻,门终于开了。
那个走进来的天使四下扫视,目光如刀。
路明非打出“GG”(“GG”,指“Good Game”,在竞技类游戏中称赞对方玩得好,也是认负的意思),切出了游戏。
屏幕上最后一幕,十二艘人类巡洋舰以大和炮聚焦射击,把他的母巢化做一摊血水。
他输掉了今天的第六局,零胜六负。最后一局他坚持了22分23秒,不过最终还是被拿下了,对方的微操很好,用的又是人类,人类的机枪兵在星际争霸里是个变态兵种,出枪速度为零,拔枪就射,收枪就跑,路明非的小狗追不上,在路上就一只只被打爆了。
聊天频道里,对手得意洋洋,“人类打虫族未必要出坦克,韩国高手都不出坦克,开始就爆兵,海量的机枪混着护士冲过去,连消带打……”
路明非可以想象那家伙眉飞色舞的样子。
路明非没吭声,切到QQ上,那个戴棒球帽的女孩头像还是灰色的,一动不动。对方没上线,他又白等了。他抓了抓头发,有点儿失望。另一个头像倒是跳了起来,是个长得很欠的熊猫,ID是“老唐”。
“兄弟你虫族玩得不错了,下次再切!”老唐就是那个打赢了他的家伙,“你就差在微操上,战术意识是很好的。”
“好呀。”路明非说。
老唐得意洋洋地下线了,路明非冲着屏幕吐了吐舌头。
如果老唐亲眼看见路明非的操作,大概就不会得意了,只会骂一句“变态”,而后再不跟他对局。路明非用的是台老式的IBM笔记本,没接鼠标,用的是红点控制。用红点打星际争霸,这是只有疯子才会干的事情,好比用擀面杖掏耳朵。如果要接鼠标的话,大概老唐活不到第八分钟吧?那样就没得消磨时间了。
可路明非也懒得和老唐说自己是纯属无聊在挑战高难度,他有好多时间得消磨,下次老唐不陪他打了怎么办?
可消磨了很多时间,她也不上线。
何必呢?他有时候也跟自己说。像个傻子似的等啊等,等四个小时,说两三句话,好像是蛮不值的。
可这种事情谁算得出来值不值?
“一箱打折的袋装奶,半斤广东香肠,还有鸣泽要的新一期《小说绘》,买完了赶快回来,把桌子上的芹菜给我摘了!还有去传达室看看有没有美国来的信!还玩游戏?自己的事情一点不上心,要没人录取你,你考得上一本么?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婶婶的声音在隔壁炸雷般响起。
路明非觉得脑袋被震得嗡嗡响,一叠声地答应,一溜小跑出门。走廊里安安静静,下午的阳光从楼道尽头的窗户里照进来,暖洋洋地洒在他身上,走道里晾晒着纯白色的床单,窗外风吹着油绿的树叶摇曳,哗哗地响。他靠在门上,听着门里的婶婶还在唠唠叨叨地抱怨,被门隔着,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儿。
又是春天了,路明非,高中三年级,将满十八岁。
他和叔叔婶婶一起住,有一个名叫路鸣泽的堂弟,就读于当地最有名私立高中,学费高昂,师尊严苛,豪车如流水,美女如流云。还有三个月零四天他就得参加高考,这些天每个人见了他都谆谆教诲,告诉他末日就要到来,应该焕发斗志。
可压力越大,路明非越懒,除了打星际争霸,就是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发呆。
作为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他的懒惰并不难理解。
路明非有六年多没见过爸妈了,好消息是据说他们都还活着,每半年还会写封信给他;坏消息是每次来信,妈妈都遗憾地告诉他回国探望他的计划又要推迟,因为“事情又有了新的进展”。
他的爸妈都是考古专家,说是在忙一个大项目,结果一旦公布就会像斯文·赫定发现楼兰古城那样震惊世界。上初中时,路明非很为爸妈自豪,读了很多考古方面的书,放学路上和同学津津乐道。但他很快发现该自豪的是有爸妈开车来接的兄弟们。放学之后,一帮同学吊儿郎当地并排往前走,占了几乎半条街的路面,后面就一次次响起汽车喇叭声,然后队伍中立刻有个兄弟收敛了摇摆的幅度,老老实实地钻进自家的车绝尘而去。人一个个地少下去,最后往往只剩下路明非一个人,继续摇摆着向前。
兄弟们隔着车窗玻璃看出去,路明非的背影踢着石头自由自在地远去,非常地羡慕,羡慕他可以随便去哪儿,想逛商场逛商场,想买吃的买吃的,还能去打台球。
“路明非家里对他最好了,从来不管他。”
其实路明非一个人的时候不逛商场也不打台球。他在网吧里坐得发腻之后,就回家了,进了楼却不进屋,从通往楼顶的铁栅栏里钻过去,坐在嗡嗡响的空调机边,眺望这个城市,直到太阳西下。
路明非觉得自家爸妈是男女超人,也许只有某一天他们坐的飞机失事了,他们才会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托着飞机平安落地。若不是那样,他们始终在为世界忙碌,而不是为了他路明非。超人爸妈当然可以用来吹嘘,可事实上跟不存在也没什么区别,路明非都快记不得爸妈的长相了,只有偶尔看小时候的全家福,才能勉强回忆起那一男一女,还有他家那栋外面爬满爬山虎的老楼。
叔叔婶婶更感兴趣的,是路明非爸妈定期从国外寄回来的钱。托那笔钱的福,路明非可以上私立贵族高中,也是托那笔钱的福,叔叔婶婶能买一辆小排量的宝马,叔叔有钱买一些仿得很像的名牌货,婶婶有钱在麻将桌上输,还是托那笔钱的福,堂弟路鸣泽在学校里有了“泽太子”的绰号。路鸣泽和路明非在同一所高中上学,不但成绩比他好,穿衣服也比他精致,而且只要有女孩一起吃饭就抢着付钱,叔叔婶婶还会穿得特别体面参加路鸣泽的家长会,让人感觉路鸣泽是个蜜罐里泡大的孩子。
如果不是因为路鸣泽身高160厘米,体重160斤,应该早都找到女朋友了。
而他路明非是也只是“路鸣泽的哥哥”。
路明非对此倒不介意,连爸妈都不在乎他,对叔叔婶婶还能有多高的要求!
路明非两手抄在裤兜里,耷拉脑袋看着地面,一路下楼,在便利店里买了婶婶要的东西,又溜达到书摊上,买了一本新出的《小说绘》。
婶婶觉得路鸣泽聪明,好读书,求上进,还特热爱文学,路鸣泽看《小说绘》在婶婶的嘴里也是“我们家鸣泽在学习”,每次《小说绘》出新一期婶婶都觉得中国青春文坛又有了动静,赶着路明非去买回来,让路鸣泽紧跟形势。
楼下报刊亭的大爷觉得路明非又忧郁又赖皮,还热爱文学,老来买《小说绘》,可从来不看,而是蹲在报刊亭边,把新一期的《家用电脑与游戏》白看完,然后扔回摊上,坦荡荡地评价说越来越不好看了,拍拍屁股走人。
路明非有点蔫儿坏。路鸣泽经常说在我家里怎么怎么样,指挥路明非帮他干这个干那个,路明非每次都照做,然后他就蛮小人地访问路鸣泽那个秘密的QQ空间。
路鸣泽看了文学书,给自己起了一个笔名叫“寂寞的贪吃蛇”,抄了很多哀伤的句子放在QQ空间里,配上他自己用手机拍的大头照,偶尔还上载几张用点红墨水抹在手腕上冒充割腕的照片,配的诗大概是说没有爱就要去死的意思。路明非知道堂弟春心思动,在学校里天天见光天天死,所以想在QQ上遭遇点天雷地火。
路明非就申请了一个新QQ号,起名“夕阳的刻痕”,挂上一张短发娇俏萝莉的照片,把年龄填成16岁,个性签名写成“让你的微笑和悲伤成为我这一生的刻痕”。趁着路鸣泽在家上网,他就溜去网吧和“寂寞的贪吃蛇”搭讪。三来两去,路鸣泽大概觉得他这条贪吃蛇终于找到可口的食物了,非常乐意让自己的微笑和悲伤成为女生这一生的刻痕,在家里,每天都很高兴哼着信乐团的《离歌》,在QQ上一再地约见面,准备轰轰烈烈地开始了。路明非答应得斩钉截铁,可总约在婶婶拎路鸣泽去学钢琴的时候,路鸣泽每每和娇俏少女失之交臂,扼腕痛恨,唱着《离歌》的时候也就有点哀愁的调门儿。
这是路明非这些日子来最开心的一件事了。
路明非就是这么一个人,没有多好,也没什么做坏事的本事,活到十八岁,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明非啊,都说你要去留学啊。”报摊的大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哪有,申请而已,谁要我啊?”路明非蹲在摊边蹭杂志看。
“出国留学好啊,出国留学回来就是海龟,赚钱多。”
“我不想赚钱多,我要是考不上大学,我就帮大爷你看摊儿,你给我点儿钱够我买PS2的盘就好了。”
“没出息,看报摊赚不到钱,我是年纪大了。”
路明非翻着眼睛看看头顶绿荫里投下的阳光,“挺好的,可以晒太阳,没人来的时候就发呆,还有过路的美女看。”
这个话题让路明非比较沮丧。他确实申请了美国的大学,但这绝不是因为他的成绩太好大有希望。对于他的成绩,人人都有不同的评价方式。班主任说,路明非,你是属秤砣的么?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把我们班的平均分拉低了多少?婶婶是对叔叔说,鸣泽成绩好都是我们家的基因,看你家基因就是不行!只有路鸣泽对他很体贴,在QQ上鼓励他说,“夕阳!成绩不好怕什么?我行我路,这才是我们这种人该做的!反正你在我眼里是个好女孩!”
出国这件事,是婶婶灵机一动一力主张的,押着路明非把申请表给填了,还慷慨地付了每所学校几十美元的申请费。婶婶有自己的算盘,路明非的各科成绩中,唯有英语还不错,跟着同班的英语狂人考托福的时候又走了狗屎运,考分不错。以路明非的成绩,上一类本科很难,如今很流行弃考出国,申请一把,再走一次狗屎运拿到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就算对路明非爸妈寄来的钱有交代了。
此外婶婶还有套“小”算盘。路鸣泽的成绩虽然比路明非好点,却也不是顶尖的,上不了清华北大那类婶婶挂在嘴边的名校,如果能弃考出国,也是很有面子的事。但是上大学是一辈子的事情,婶婶还不忍心看着路鸣泽去冒险。她思前想后,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名人名言说“凡艰辛的路,当由勇敢者以坚硬的脚底踏开”,忽然觉得路明非很是勇敢,于是让他试试用坚硬的脚底给路鸣泽踩出一条路来。如果他失败了,也不要紧,说明此路不通,路明非可以迟一年和堂弟一起高考。
不过艰辛的路显然不是光靠勇气就能踏开的,路上满是崴脚的石头。路明非已经连着收到十几封复信了,开篇大同小异,都是:
“亲爱的申请者:
感谢你对本学院的兴趣,但是很遗憾的……”
婶婶花费了好几百美金的申请费,换来的只是美国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感谢,善人当得很心痛。而路明非不焦不躁,心态如老僧入定,止水不波,只不过为了配合婶婶的沮丧,才在收到拒信时挤出点忧伤的表情来。
如今只剩一所大学没给他复信了,排名最靠前的名校,“芝加哥大学”。
“有我的信么?”路明非在传达室门口探头探脑,拽着英文发音,“Mingfei Lu。”
“有,美国寄来的。”门卫扔了一封信出来。
路明非一摸,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张纸,是拒信无疑。凡是录取信,会夹很多的表格和介绍材料,厚厚的一摞。而感谢你的申请并且遗憾你未被录取,只要一张打印纸就好了。
路明非撕开信封,来信居然是用写就的:
亲爱的路明非先生:
感谢你对芝加哥大学的兴趣,但是很遗憾的,你未被录取。
但是,我们常说,路不只一条,只看你愿不愿意选择。
首先自我介绍,卡塞尔学院是一所位于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远郊的私立大学,和芝加哥大学是联谊学校,有广泛的学术交流。
我们非常荣幸地从芝加哥大学那里得到了您的申请资料,经过细致评估,我们认为您达到了卡塞尔学院的入学标准,在此向你发出邀请。
请您在收到这封信的第一时间联系我校古德里安教授,他正在中国进行一次学术访问,将会安排对您的面试。
有如何疑问,也请联系古德里安教授。我会协助他为您提供服务,我是卡塞尔学院的学院秘书诺玛·劳恩斯,非常高兴认识您。
你诚挚的,
诺玛
路明非把信放下,摸了摸额头,有点发懵。
本来看开头很对的一封信,一封标准的拒信,怎么过了那句“但是,我们常说,路不只一条,只看你愿不愿意选择”之后,忽然变了呢?显然他已经被列在面试名单上了。路明非的高中同学也不是没有人申请成功过,但是有美国教授千里迢迢来面试的,这还是头一份儿。路明非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他甚至没给这个卡塞尔学院贡献过申请费。
也许“夕阳的刻痕”的真实身份给路鸣泽发觉了?路鸣泽想办法报复他玩呢?
不过信封上确实是美国伊利诺伊州的邮戳。
他倒了倒信封,除了那张考究的打印纸,里面再没有别的东西了。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肯定是一个骗局,还说第一时间让他联系什么古德里安教授,可连个联系电话都没给他。这样想他反而轻松了点儿。
“签收。”门卫又扔过来一张单子。
“信还要签收?”路明非不解。
“跟着信来的还有一个包裹,要你签收。”
路明非糊里糊涂签了字,拿到一只FEDEX的大信封,里面有个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他犹豫了一下,撕开信封,倒出了……一只手机。
纯黑色的N96手机。
路明非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了。他打开手机,电池居然还有一大半的电,名片夹里,有唯一一个联系人,“古德里安教授”。
“一定是骗子搞的!而且是小区里的熟人!熟人才知道我们家情况!”婶婶一掌拍在那封信上,说得斩钉截铁。
“可那个骗子会花那么大本钱?N96诶!水货都卖四千多块,行货超五千!”叔叔在那只纯黑的N96上不断地印着自己的指纹,像是老女人抚摸祖传的翡翠镯子。
叔叔是个很讲品位的人。路明非曾有幸和叔叔一起出去赴饭局,看见叔叔左手手机右手打火机,不轻不重地拍在桌上,又在聊天中不经意地捋起袖子露出那块广州买的高仿万宝龙表,赢得大家对他品位的一致称赞。最近叔叔不只一次跟路鸣泽说起,新出的N96很“高级”,符合他的品位。可是掌握家里财政大权的婶婶坚定地对他说,“No”!
“什么卡塞尔学院?一定是骗钱的!还什么芝加哥大学的联谊学院,去年我们学校排名第一的楚子航考出国,也是去的一个芝加哥大学的联谊学院,楚子航一个堂哥是一个大学的教授,都拿到绿卡了。这种名校的联谊学院都跟常青藤差不多的,美国人都进不去!”路鸣泽难得如此关心哥哥的未来。
路明非知道楚子航是路鸣泽的偶像。同学里大部分人还穿耐克和阿迪达斯时,楚子航已经开始用“Burberry”一类的牌子,楚子航把一条“Burberry”围巾在“Diesel”的套衫外打了个松松垮垮的结子,冷着脸在过道上经过,全校的人都说他英伦风。有一次两个女生被学校处罚,因为她们为了争“楚子航是谁的”而撕破了对方的脸,而楚子航甚至还没有和她们说过一句话。
路鸣泽把这位学长的事迹告诉“夕阳的刻痕”,非常励志地说,总有一天他会骄傲地向整个中学的人证明他一点儿不比楚子航差。
路明非觉得问题核心在于满年级女孩的媚眼,路鸣泽更在意的是“如何变成一只统帅一群母狮子的公狮子”,而非做得像楚子航一样棒。
路明非一点儿也不羡慕楚子航,他有时候想这帮人把楚子航当作偶像,可谁也不知道楚子航去美国干啥了,也许他正在美国餐馆里洗盘子。他无师自通地有几分阿Q精神。
路明非的语文老师拿他的作文作为反面例子在课上大加挞伐,说他的作文毫无幻想精神,透着悲观主义的情绪,跟他的人一样,毫无进取心。
路明非当时有点想站起来,说自己也是有幻想的。
某一次看了三部连映的《黑客帝国》,路明非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有种非常神奇的能力还没有被发掘出来,像“Neo”那样,是“the one”。某一天会有一个神秘人物来发掘他这个能力,他将在众人灼灼的目光里摇身一变……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可语文老师批评的时候高瞻远瞩,直视教室最后几排正在打瞌睡的同学,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路明非,所以路明非只能缩缩头,放弃了解释自己的心路历程。
没有人跟他讨论这个伟大的构思,他只能自己不断地构思细节。等到路明非上了高三,这个幻想已经被场景化了。每次学校办春节联欢晚会,班里那个钢琴十级的小美女柳淼淼在舞台上弹琴,同班男生一色黑礼服围着钢琴翩翩起舞,路明非就托着腮帮子坐在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里,浮想联翩,想着也许会有一架直升飞机从天而降来接他,有一群黑衣墨镜男以电影里面CIA特工般的冷酷走进会场,沉着嗓子说,路明非先生,不是看春节联欢晚会的时候了,组织在召唤你。他们会给路明非套上黑色的军服和长风衣,簇拥着他在同学们的目光中离开会场,会场外一架漆黑的直升机轰响着,巨大的旋翼掀起狂风,如刀割面。那时候无论是小美女柳淼淼还是跳舞的男生,都会停下来呆呆地看着路明非的背影。
这个故事的重点不在于他将怎么拯救世界,而在其他人望向他背影的目光。
超拽!
路明非其实也明白,这份想象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但他从自己身上实在找不到什么优点可以自豪。对他而言,未来应该就是上一个不出名的大学,在大学里谈个恋爱,出来找份工作租个房子,也许他父母偶尔想起他的时候会催催他结婚,然后他就结婚了,生个孩子,天天上班。
随着这封来自美国的信,他一潭死水般的生活居然要发生点改变了。可在这次家庭会议中,他就像是个局外人,缩在沙发一角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客厅里回荡着叔叔婶婶和路鸣泽永无止境的叨叨。
他起身走出了客厅。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主角的离开,剩下的三人依旧争论着这封面试通知书的真伪。婶婶和路鸣泽有点受打击,如果这封信是真的,就是个天大的狗屎运,十年都落不到一个人身上,却落路明非身上了。婶婶不习惯这个蔫巴孩子忽然抖擞起来,这样子路鸣泽将来怎么胜过?
路明非回到自己房间,连上了QQ,盯着戴棒球帽的女孩头像看,头像还是灰的,离线或者隐身,反正没有留言。路明非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他是18个小时以前留的言了,问陈雯雯明天晚上要不要参加文学社的活动。
陈雯雯其实并不戴棒球帽,她有一头细软笔直的长发,很漂亮,用不着拿棒球帽遮掩。路明非认识陈雯雯是在进校的那一天,陈雯雯很低调地被一辆帕萨特送来,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子和一双蕾丝花边的白短袜,长发上别着一只“Hello Kitty”的发卡。路明非班上最惹火的女孩应该是“小天女”苏晓樯,苏晓樯那天一身DKNY,被一辆奔驰S500送来,眼角眉梢都跳荡着骄傲,挥别了她做煤矿生意的老爹之后进班报到,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新班里的男生们,也期盼他们以惊慕的眼光回看。但是男生们都斜眼看着窗边的角落,陈雯雯办完手续之后就捧着一本杜拉斯的《情人》坐在那里的长椅上,阳光照在她的棉布裙子和肌肤上,一切仿佛都是透明的。
“小天女”骄傲了十五年,进高中的第一天就被一个小文艺女青年打败了,满腔的不忿。偏偏有一个没眼色的男生站在她身边,对着陈雯雯指指点点,压低声音跟“小天女”说,“那个估计就是我们新班的班花了。”
“小天女”何曾受过这等欺辱,在男生脚面上狠狠踩了一脚,掉头就走。
那个男生就是路明非。
其实路明非是个非常坦白的人,他觉得陈雯雯比“小天女”好看,他就这么说了,谁知道跟“小天女”结了整整三年的冤家。当时围着陈雯雯观赏的,足有七八个男生,每一个都这么想,可是其他人都懂得“默默欣赏”的道理。后来这些人组了文学社,文学社的核心就是陈雯雯,每周活动,读一些又冷又悲伤的欧美文学作品,还写读后感交给语文老师批改。按照路明非叔叔的说法,读的都是些“中产阶级女白人”读的书,不明白路明非这般脑袋里缺根弦儿的家伙为何会是文学社理事。
对路明非来说,陈雯雯是他生命中第一个女性偶像,给他树立了一个宜室宜家的好女孩形象。十五岁时,路明非觉得世上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娶了陈雯雯。路明非觉得自己有点点希望,是因为他是陈雯雯邀请加入文学社的,社长陈雯雯统共只邀请过两名社员,一是路明非,还有一个是“小天女”志在必得的赵孟华,描述赵孟华比较简单,他是学校里最可能成为“楚子航第二”的家伙。
赵孟华也在申请出国,也没拿到任何录取,可这个昏了头的卡塞尔学院居然把面试通知书发给了路明非。
“切一盘?”QQ上一个大脸猫头像跳闪起来,名字是“诺诺”,路明非不记得什么时候加过这个人了,不过他从不拒绝别人的邀请,原本加他的人就很少。
“好啊。”路明非漫不经心地回答。
路明非还是用红点操作,他心里有事儿,懒洋洋的,而且“诺诺”听名字是个女孩,频道里真正打得好的都是些大叔级人物。但是很快,路明非发现这个对手非但凶狠而且狡猾,他走神的瞬间,派出去探路的工蜂就被对方用两条小狗埋伏了。损失一只工蜂并不算什么,但是那个精巧的小圈套让路明非警觉起来,他在家中加固了防御,同时出了六条狗在周围巡逻,这救了他一命,对方的一队小狗在入侵的第一瞬间就被他觉察了,失去了偷袭机会的狗队只能立刻回撤。
路明非不敢再疏忽了,接上了鼠标。
正式的鏖战这才开始,双方的主力兵种从小狗升级到刺蛇,又不约而同地在刺蛇进攻的同时派出飞龙空袭,打双线进攻。皇后出场时,双方的搏杀已经白热化了,双方各有四个基地,混合兵种在中央的空地上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成片的血浆泼洒在战场上,路明非额头出汗,手在键盘上仿佛弹奏钢琴那样跳动,他估计对方也不容易,双方这么拼微操,快比得上职业选手了。路明非第一次遭遇这么强的对手,起了好胜心,决定冒险把主基地升到三级,出动吞噬者、守护者和猛犸这“三套车”。这是一个根本的战略转型,如果对方稍有犹豫,没有趁他把资源花去升级的间隙进攻,路明非就必能取胜。
升级的进度条在缓缓推进,路明非心跳加速手心冒汗。他虚张声势,在外面补了一队刺蛇和三只潜伏者,如果对方相信路明非在囤聚重兵而不敢进攻,那么她就上当了,路明非只有那么些兵,他把全部资源都消耗在升级上了。
快了,很快升级就要完成,“三套车”一旦出场,空地并进,可以一个接一个稳当当地吃掉敌人的基地。
路明非感觉到了胜利的曙光。
“你在升三级基地。”屏幕下方跳出了一行字。
路明非愣住了。
“你退吧,我这里有四队刺蛇四队狗,全部升到二级攻防。”诺诺接着打字。
进度条就要到头了,但是路明非只能打出“GG”。诺诺在打字的同时和他共享了视野,路明非正在升级的三级基地外,诺诺的大兵压境,一旦进攻,就是摧枯拉朽般的大胜。
路明非退出游戏,回到QQ界面,对诺诺说,“佩服!”
诺诺没有回答,留了一个咧着满嘴大牙狂笑的表情,下线了。
路明非的一生里,第一次觉得自己被什么人看透了,像是最亲密的朋友,分别了很多年,重新回来找他。他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点击查看诺诺的资料,却是一片空白,他搜寻自己的记忆,确信自己从不认识这么一个打星际争霸的好手,还是个女孩。
陈雯雯的头像在列表中跳动,却是灰色的,这说明陈雯雯上过线,但是已经离开了。
“去啊,后天见。”这就是陈雯雯给他的留言。
他等了差不多十九个小时,看到的只有这五个字。但他低沉的情绪忽然像是被蒸发掉了,蹦上床吹了声口哨,扭动腰肢,满脸春光灿烂,忘记了输给诺诺那回事儿。
路鸣泽走进他和路明非共同的卧室时,上下打量了堂哥一眼,不耐烦地说,“爸妈给那个古德里安教授打电话了,说后天去丽晶酒店面试,让你好好准备一下。”
第二天晚上。
“喂,老唐,你知道美国大学面试都会问些什么问题么?”路明非在QQ里打字。
“怎么?你获得面试机会了?”老唐的熊猫头像一个劲儿地跳。
老唐是路明非能想到的、唯一个能帮上忙的人,老唐在美国纽约住,是个华裔,大概是姓唐,大家都叫他老唐,但是年纪并不大。据说老唐从小就在美国长大,所以说得不太利索,不过上网打字还是可以的。老唐这个人除了自我感觉有时候太好没有其他毛病,人生目标是成为一个印第安纳·琼斯。
“嗯,明天早晨就面试,可我在网上搜了半天,不知道都面试什么。”路明非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个……不同学校的面试题可都不一样,比如纽约大学的和哈佛大学的完全不一样。”
“那你熟哈佛的还是熟纽约的?”
“我没有告诉你我高中毕业了就进入社会工作了么?”老唐在屏幕上贴了一张沮丧的熊猫脸。
“这‘进入社会’四字就显得你长进明显啊!”
“得了得了,视频语音吧,我给你辅导辅导发音。”老唐说。
路明非看了一眼旁边床上睡着的路鸣泽,犹豫了一下,“那你小点声儿,我堂弟睡了。”
“没问题。”
视频语音“嘟嘟”响了两声后接通了,窗口里一个耷拉着眉毛、很喜相的家伙挥挥手,声音大得像是打雷,“嘿!兄弟!”
路明非吓得差点扑过去把音箱吃了。
“小声!小声!”路明非一边冲老唐摆手,一边拔掉音箱的线,插上了耳麦。
“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唐嘟哝,“我租的房子靠近轻轨线,噪音比较大嘛,你在哪儿呢?那么小心翼翼的。”
“我住叔叔婶婶家啦。”路明非小声说。
“哦哦。”老唐点头,压低了声音,一口跑调的,“那兄弟你这申请成功了就能自己出去住了?早说啊,你的面试包我身上了!”
“老唐你真够意思。”路明非竖起大拇指。
“作为频道里星际的第一名,对第二名不够意思,不是显得我这种大哥白当了么?”老唐说,“哈哈!”
一瞬间路明非有点感动,对明天的面试多了几分信心。他白天晃悠了一整天,下午照旧在楼顶上看落日,根本抓不着头绪。根本没人能告诉他美国大学的面试是怎样的,其他参加面试的人,大概正在家教或者爹妈的指导下一字一句地纠正发音了吧?可路明非找不到任何人来帮他。他是在网上晃了很久之后碰巧看到老唐的QQ头像在跳,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去敲他。他和老唐也不熟的。
原来在他想不到的角落里,还是会有个人能够帮到他的,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大哥心态要来照顾他这个小弟。
义气,这就是义气啊!
“说起来我也是父母双亡的人啊,”老唐接着唏嘘,“你知道美国这里混很不容易的,尤其是我们这种父母双亡的人,好在我可以领社会救济……”
“啊呸呸呸呸呸!谁父母双亡?我老爹老娘只是出门不在家!”路明非使劲啐他。
“哦哦,骚瑞骚瑞,会错情表错意了。”老唐在窗口里连连拱手。
“拜托大哥,你能不能不要用你的蹩脚了!什么骚瑞?是sorry好不好?我们现在不是口音辅导的时间么?”路明非被他的脱线整得没辙了。
“嗯嗯,对对,辅导完了你我还得去再打几盘呢,快快!现在开始!”老唐清清嗓子,“面试里最常用的开场问题是,你为什么要申请我们学校,Why did you apply this college, please show me some reason?”
“可我没申请……”
“来!别废话,跟我练!兄弟我要对你的人生负责!The great faculty is the key reason, and your college have very good research atmosphere…”
“The great faculty is the key reason, and your college have very good research atmosphere…” 路明非一个发音一个发音地跟着老唐。
夜越来越深了,这座南方小城万籁俱寂,路灯照亮空旷的街道,楼宇的灯光大多熄灭了,只剩下三三两两未眠人的窗口还亮着。其中一个窗户里,少年用他不甚清晰的发音一再地重复着某些句子,临时抱佛脚,而一个远隔几万里的家伙正吃着酸奶,对他每一个错误的发音喊No、No、No!
路鸣泽翻了翻眼睛,瞥了一眼路明非,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双手塞紧耳朵,翻了个身。
第三天早晨,丽晶酒店。
这是这座城市里最豪华的酒店,全球连锁,五星级,路明非知道这间酒店,因为叔叔最喜欢在这里的大堂喝喝茶跟朋友们聊天,一直让服务员续水到酽茶变白开水,这样花费不高,还能让他有享受世界顶级服务的优越感。
路明非没进过这家酒店的玻璃门,此刻瞪着一双熬夜发红的眼睛左左右右地看。
这酒店真他妈的豪华!美国学校真他妈的有钱!路明非心里赞叹。
他坐在行政层的会议厅外面,外面不多不少,放着17把椅子,17个面试人每人一把椅子,不多不少。没有人要求他们出示任何身份证件,路明非小心翼翼地踏进这间酒店的大门时,就有服务员微笑着说,是来参加卡塞尔学院面试的同学么?请跟我上行政楼层。然后他就被一个穿着套裙和十厘米高跟鞋的漂亮姐姐带到了这间屋子里,看见了他的熟人们。
陈雯雯、苏晓樯、赵孟华、柳淼淼,都在。还有些是见过但叫不出名字来的,也是他那所学校出来的,也有些是从未见过的。
“路明非?”每个认识他的人都发出这样惊讶的声音,好似他出现在这个场合是件十分奇怪的事。
对此路明非只好挥挥他手里那封信,咧嘴笑笑说,“我也是来……”他吞口口水,“面试的。”
然后灰溜溜地做到最后一把椅子上,椅子上放着一张表格和一支铅笔,上面是些名字年龄之类的东西需要填写。路明非一面填写一面目光四处飞。
情况看起来糟糕透顶,大家都是有备而来,而且个个劲敌。赵孟华的发音是不用说的,他的家教是个美国人,苏晓樯的发音也是不用说的,她初中时在美国住过一年,一向很随性的陈雯雯也细心地搭配了衣服,一件深蓝色的套裙,白色的蕾丝边袜子和平底黑皮鞋,扎着白色领巾,头上的发卡换成了珍珠贝的,像是电视上那些英伦贵族子弟的校服。
路明非挠挠头,叹了口气。
“穿得真好看。”他对于对比实力这件事失去兴趣之后,扭头过去打量陈雯雯。
服务员送上了茶点,牛角面包和一杯热奶,路明非吃着面包喝着热奶,解决了饥饿温饱问题之后接着看陈雯雯。一会儿,他脑袋里一个念头一闪……没准儿他走了狗屎运过了,就能和陈雯雯一起出国读书?
他仰头看着屋顶,忽然呆笑了两声,把周围人都给吓了一跳。
“路明非,别出声,考官来了,就在里面。”陈雯雯捂着嘴,向着他轻声说,指指里间的会议室。
“你准备好了么?”路明非眉开眼笑地上去打岔,这是句废话,他就是想听陈雯雯说话而已。
“没什么把握啦,”陈雯雯看了那边的苏晓樯和赵孟华一眼,垂下眼帘,有点沮丧似的,“我口语没他们两个好……”
“你肯定没问题的!我觉得你口语蛮……”路明非说。
“柳淼淼到了么?”里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身材瘦高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操着一口流利的,长着一张中国的不能再中国的脸。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西装,修身合体,领口是银色的细边,金色的衣扣和袖口闪亮,胸口处有用银线刺绣的徽章,看起来像是校服,可路明非没有见过剪裁那么精致的校服。
钢琴小美女噌地站了起来,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到!”
“我是考官叶胜,请跟我来。”年轻人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柳淼淼踏着优雅的步子和叶胜一起进去了,门随即关上,剩下的16个人扭头对着眼神,谁都没法掩饰脸上的紧张。
“喂,你们上网搜了这个卡塞尔学院的网页么?”赵孟华看了看苏晓樯和陈雯雯,压低了声音,“据说是个名校,好多哈佛的教授转去那里教书!”
“嗯,”陈雯雯点点头,“可我都没有申请他们学校就接到面试通知书了。”
“名校都是这样,不在乎申请费,只看素质的吧?”赵孟华说。
“只看素质怎么会让这样的混进来了?”苏晓樯斜着眼打量路明非。
路明非扭动肩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不知道录取几个。”陈雯雯低声说。
“选一两个就不错了!”苏晓樯说,“你们没听说么?哈佛每年只从中国招几个本科生。”
路明非心里“咯噔”一声,他对于哈佛每年从中国招多少人没概念,不过试想偌大中国也就区区几人,这狗屎运落到他头上的机会确实是微乎其微。他心里好不容易攒的一点信心去了八成。
“嗯,我也就是来试试,没抱什么希望。”陈雯雯细声细气地说。
“都没抱什么希望了。”赵孟华安慰她。
“我不在乎,”苏晓樯一如既往地趾高气扬,“要是不录取我,我就去上斯坦福,我爸爸有朋友!”
门被推开了,叶胜礼貌地比了一个手势。柳淼淼走了出来,回头跟叶胜说了声谢谢,看得出她强撑着不想露出失望的表情,但是那失望已经老老实实地写在脸上了。
钢琴小美女居然没撑过十分钟就败下阵来!柳淼淼眼眶有点红,回自己座位上拿了书包,扭头就往外走。
“苏晓樯。”叶胜说。
“小天女”也是“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漂亮的眼睛瞪得老大,牙齿咯咯作响。
看着苏晓樯步伐僵硬地跟着叶胜进去了,路明非“哈”地笑出声来。
“别笑人家,你不怕啊?”陈雯雯在他肩上推了一下。
“我不怕,我怕什么啊,我就是一打酱油的嘛。”路明非双手枕在脑后,在椅子上四仰八叉。
“小天女”出来时,步伐比进去时还僵硬,脸上与其说是失望或者沮丧,不如说是愤怒。叶胜在她身后彬彬有礼地笑,苏晓樯扭头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叶胜又叫了赵孟华进去。
“什么学院!他们耍人!”苏晓樯抛下这句话,扭头就走。
路明非和陈雯雯对视一眼,不明所以,“小天女”还不如柳淼淼,大概只撑了五分钟。
这面试官在里面不像是面试,倒像是练刀,斩人越来越快,号称高三口语第一的赵孟华连三分钟都没撑到,被送出来的时候目光茫然。
“陈雯雯。”叶胜说。
“好运啊!”路明非压低了声音在陈雯雯身后喊。
陈雯雯扭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所有人都保持着安静,路明非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他有点害怕,害怕陈雯雯出来的时候也是一脸失望。
陈雯雯撑了十五分钟,她出来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怎么样怎么样?”路明非凑上去。
陈雯雯犹豫了一下,悄悄对他招手,“他们会问……”
路明非满心欢喜,刚要把耳朵凑过去,就听见叶胜说,“路明非。”
路明非一愣,扭头看叶胜对他招手,“路明非,下一个是你。”
奇怪,他从未见过叶胜,难道只靠寄给芝加哥大学那份申请表上的两寸照片,叶胜就一眼认出了他?路明非有点好奇。
他跟着叶胜进了会议室。会议室里空荡荡的,可以坐几十人的大型会议桌边只坐着一个笑得很甜美的女孩,和叶胜一样的制服,只不过是套裙,领口塞着玫瑰红的蕾丝领巾。
“我叫酒德亚纪,也是这次的考官。”女孩站起身来,以典型日本风向路明非躬腰行礼。
“我哈腰。”路明非想也不想,也一躬腰回礼。
宅了那么多年,玩了无数PS2游戏,看过无数日漫,他也会两句日语口白。
“おはよう。”酒德亚纪掩着嘴轻轻地笑了,纠正路明非那一口河南腔的日语,她笑起来有种姐姐般的亲切。
看起来给考官的第一印象不错,路明非心里一喜。
叶胜坐在酒德亚纪的身边,打开笔记本,看着路明非,“那么我们就开始了。”
路明非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他修炼了一晚上,这就要见真章了!
“你相信外星人么?”酒德亚纪轻轻柔柔地问。
路明非愣了一瞬,随后感到……一颗核弹脑袋里爆炸了……漫天的蘑菇云,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第一个问题分明应该是“请介绍一下自己”或者“你为什么要申请我们学校”啊!
第一道题的答案是,“My name is Mingfei Lu, a Chinese high school student, I like online computer game and panda…”
第二道题的答案是,“The great faculty is the key reason, and your college have very good research atmosphere…”
这些答案经过老唐热心地润色,再由路明非来来回回背了七八十遍,才算大功告成的。
可这……外星人是怎么回事?
做好的准备……全然无用!
路明非眼睛瞪得铜铃大,脑袋慢慢地耷拉下去。他就是这么衰的一人,运气永远渣到爆,什么考前在课桌上拿铅笔写满了公式,考试时老师忽然要全体交换座位,什么好不容易偷看到邻桌的答题卡,结果发现人家是A卷他是B卷……作为一个衰人,他就该勇于相信自己的命运,而不必做什么无谓的抗争。
“相信啊,我相信有外星人的。”路明非说。他忽然觉得赵孟华能撑三分钟已经是一条好汉了。
“是么?”酒德亚纪神色淡淡的,从她脸上看不到任何正面或者负面的反馈,“为什么会相信呢?”
见鬼,为什么会相信?这个相信就是相信,反正世界上没人能证明自己见过外星人,还不是有那么些人就是相信,那么些人就是不信。这个好比问你说,你为什么喜欢隔壁桌那个穿白棉布裙子的女生呢?虽然你能找出成千上万的理由,但是真正的原因无非是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她心里就老是跳,特别在意她说的话,以及记着所有跟她相关的事情,于是你就知道自己喜欢她了。为什么?没理由的。路明非想。
“我经常晚上在楼顶上瞎晃,没事儿看星星。”路明非说。
“嗯,好,没事儿的时候会看星星。”酒德亚纪非常认真地笔录。
路明非完全不理解她那份认真劲儿,就好像路明非是中国外长,刚刚严肃地说出无数外交辞令,需要认真录在纸面上一样。
“你要是也看星星,你就会想啊,要是没有外星人,宇宙那么大,直径几百亿光年,一束光从宇宙这头跑几百亿年才能跑到那头,中间要经过很多很多星系,但是只有在地球的时候才能遇到人,但是光经过地球连一秒钟都不要,几百亿年里只有一秒钟会遇到人,那才很奇怪,对不对?”路明非说。
“孤独感?你刚才暗指光的孤独感?”叶胜插了进来。
路明非挠挠头,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暗指,不过看起来自己的答案被引申得稍微深刻了那么一点点,于是他就点点头,默许了叶胜把自己看作一个孤独的小孩。
“第二个问题,你相信超能力么?”酒德亚纪又问。
“相信啊。”路明非说,“超相信的。”
其实豁出去之后回答这些问题倒丝毫不难。要是没有超能力,那空条承太郎的“白金之星”不就没有了,路飞的“橡皮果实”也不存在了,飞影的“炎杀黑龙波”自然也是假的了,那么世界上主要的存在就变成了叔叔嘴里永远念叨的万宝龙表和婶婶日益抱怨的房价飞涨,路明非的未来就是每天早晨起床赶公交上班,每月月底拿工资付房贷,周末小心地去丈母娘家伺候……如果有女孩愿意嫁给他的话。
所以,在路明非的世界里,超能力是一定要有的。
“嗯,为什么相信?”酒德亚纪带着鼓励的笑容看着路明非。
“相信……那就是相信咯,就像相信有外星人一样。”路明非说。
真实的理由实在没法给酒德亚纪说,总不能说,“我好喜欢空条承太郎的‘白金之星’,我希望那是真的。”
“嗯,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啊。”叶胜说。
路明非一愣,不明白这考官为什么忽然说出这种网络切口来。
“大概是嘲笑吧?”他想。
“那么第三个问题,你觉得人类生存的基础是唯心的,精神和灵魂的,还是唯物的,物质和肉体的?”酒德亚纪问。
路明非瞬间懵掉了。
这个学院的面试官脑子烧坏了么?为什么前面两题和第三题的差别那么大?这是高中政治课上的内容吧?分析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可是路明非过了会考之后就把那些全都忘光了!
他脸色涨红,猛吸几口气,心想不知这道题上折了多少人,不过自己一定要撑过去!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翻翻白眼,吐了吐舌头。
“这……吐舌头是什么意思?”叶胜迟疑地看了一眼酒德亚纪。
“我不知道。”路明非叹了口气,“问题太高深,我真的答不出来,我……可以放弃么?”
叶胜和酒德亚纪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可以,感谢你对卡塞尔学院的兴趣。”
叶胜起身,“我送你出去。”
路明非支撑了一分三十秒,创下了最快被斩的记录。
陈雯雯正拎着包在外面等他,看他出来小跑了几步过来,“你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
“挂在政治题上了……”路明非耸拉着脑袋,“我哪有你们那么强,你回答了几道题?”
“我也是在政治题上吃亏了,答得乱七八糟,他们说我没有过。”陈雯雯低下头去。
“你在里面呆了十五分钟啊!”路明非吃了一惊。
“给他们讲了十五分钟的飞碟……”陈雯雯小声说。
“啊?”路明非傻眼了。
转瞬之间,他心里涌起一阵欢喜,伸手在陈雯雯头上拍了拍,“没事啦没事啦!那帮疯子出的题,谁能过谁也是疯子!”
陈雯雯抬起头来,沮丧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路明非心花怒放,觉得这是自己这一天获得的最大的奖励。
不出国算得了什么?陈雯雯也不出国!
深夜,叶胜坐在会议桌边,又一次翻检那些履历。
他抬头问旁边的酒德亚纪,“那个小丫头呢?一整天没看见她,面试也不来,她也是面试官呢。”
“不知道哪里玩儿去了,她跟着来根本就是来玩的吧?”酒德亚纪耸耸肩,“没办法,其实还是个小女孩啊。”
“面试结果怎么样?”门打开,一个人拎着手提箱急匆匆地进来,“我买了红眼航班的票,刚刚降落就直接过来了。”
那是个老人,风尘仆仆,鼻梁上架着深度眼镜,一头花白的头发蓬蓬松松,不是烫过而是不知多久没梳理过,一身邋遢的西装,一条肥大的裤子。
“古德里安教授。”叶胜起身,“我们一共面试了17个学生……”
“不要浪费时间!我只是来问路明非!我只关心路明非!”古德里安教授满脸紧张,好像他是学生家长而不是考官,“告诉我,路明非,他答得怎么样?”这德国血统的老家伙好一口流利的。
叶胜和酒德亚纪对视一眼,叶胜翻到了路明非的记录页。他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只用一分半钟就离开了。”叶胜说。
“最强的人交卷永远是最快的!”古德里安教授欢欣鼓舞。
“这……第一题,他相信有外星人,因为觉得如果没有外星人,在宇宙里人类挺孤单的……”叶胜苦笑。
“多棒的答案!我真要被他感动了!”古德里安教授啧啧赞叹,“不愧是路明非啊!”
“有……有这么棒么?”叶胜呆住了,“第二题,他也相信超能力,没什么理由可说……”
“完美!”古德里安教授斩钉截铁地说。
“这叫……完美答案?这就是……学院拟定的答案?”叶胜和酒德亚纪面面相觑。
“让我给你解释!”古德里安教授说,“第一题,他回答说他相信外星人,不仅如此,他还提出了‘孤独感’这个重要的概念,凝聚我们这个族群,就是孤独感!三个字,直指这道题的核心,这道题,就是用外星人暗喻我们族裔和普通人的区别。第二题,相信一件事是绝对不需要理由的,我们所说的相信,是从内心生出的,天然的信任感,如果他为信任编造理由,反而会减分。第三题他怎么回答的?”
“我不知道诶……”酒德亚纪摸着自己的额头,“我是说,他说他不知道……”
古德里安教授抬头深吸一口气,“如果我不知道他有那么强的血统优势,我会以为他偷看了答卷的。”
“不会答案就是……‘我不知道’吧?”叶胜抓头。
“答案就是‘我不知道’,他的血统决定了他的世界观,跨越两族之间的人,对于世界的理解也介于唯心和唯物之间,这说明了他的潜力。”古德里安教授大声说,“真正有潜力的学生,在对世界的理解上一定会存在这样的犹豫!”
“古德里安教授,你这纯粹是……包庇吧?”酒德亚纪苦笑。
古德里安教授愣了一下,摊了摊手,“好吧……是有点……不过我真觉得他答得挺好……”
“我理解学院会给予血统优势的学生很多方便,不过这样包庇……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叶胜摇头,“要是这样,我们还面试什么?”
“你们不懂,几十年了,才出现这么一个‘S’级的候选人,如果我们给出的面试结果是不及格……校长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叶胜和酒德亚纪对视了一眼,“真的是……‘S’级?”
“是,经过再三确认,他在所有候选人中的评级是‘S’,唯一的‘S’!这场面试,事实上是为他一个人准备的!”古德里安教授点头,压低了声音,“这是学院最高级别的机密,所以在出发之前没有告诉你们。”
一片肃静。
“啊!”亚纪忽然出声。
古德里安教授一把捂着心口,“你忽然鬼叫什么?”
“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糟糕的事,教授你心仪的‘S’级学生……他似乎对于自己的回答非常地失望,所以说完‘我不知道’后,他表示了弃权,然后直接退出了考场。”亚纪和叶胜面面相觑。
“答得那么好,为什么要弃权?”古德里安教授惊得像是要蹦起来。
“这种问题和配套答案……”叶胜耸肩苦笑,“只有你才会觉得答得好吧?”
“要挽回!必须挽回!我来给学生家长打电话!”古德里安教授摸索全身找手机。
叶胜挠了挠头,叹了口气,“还是我来打吧……您这样会吓到学生家长的,觉得您居心叵测。”
深夜三点,万籁俱寂,电话铃声横穿路明非家的走道。
婶婶从睡梦中惊得坐起,扭头看见床头柜上那部电话响得无比欢快,几乎是在蹦蹦跳跳。
“你家死人啦?半夜三更打电话!”婶婶抓起电话,怒气冲冲地喊。
很快,她的怒容消退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叔叔从被窝里坐起来,看见老婆头发散乱,目光呆滞,仿佛被雷劈了。
路鸣泽也被隔壁的电话铃声吵醒了,扭头看见隔壁床上,堂兄在梦里舔了舔嘴唇,发出猪一样快乐的哼哼。
次日上午,丽晶酒店。
九楼行政层餐吧,路明非全家倾巢出动。叔叔西装笔挺,腆着肚子,教育路明非和路鸣泽来这种高级场所要懂规矩,不要总在餐具上摸来摸去。婶婶四下顾盼,啧啧赞叹高级酒店就是高级。
“路明非先生?绿茶还是黑茶?”衣冠楚楚的侍者走到桌边,对着被叔叔婶婶夹在中间的路明非发问。
“都什么价位啊?”叔叔显示出经常出入高级场所的气派。
“对于总统套房的客人全部免费,古德里安教授订的是总统套房。”
“美国学校真有钱!”婶婶瞬间对卡塞尔学院肃然起敬。
“叮”的一声,直达电梯打开了门,花白头发的魁梧老人向着靠窗的桌子大步走来,左边叶胜,右边酒德亚纪,左牵黄右擎苍,俊男美女,威风凛凛,上来二话不说一把握住路明非的手,“你好!路明非!”
“你好……古德里安……教授?”路明非在这份洋溢的热情前有些窘,“您说得真好。”
古德里安教授眼睛一亮,高兴地抓头,“有这么好?我跟着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学的,我们学院全面普及,谁都知道中国将成为世界上最繁荣的地方嘛!”他看着路明非,目光闪闪,一脸拉拢的表情,“加入我们,不需要英语的,全校学生都说。”
路明非眨巴着眼睛。什么意思?说?不需要说英文?在他没什么亮点的人生里,也就那份托福成绩单还能凑合看看了,如果唯一的亮点都忽视了,卡塞尔学院看中他什么?这初次相逢的古德里安教授脸上,简直是“欢天喜地”的表情。
“你好,古教授,我是路明非的叔叔。”叔叔不甘寂寞地挤进古德里安教授和路明非之间。
因为记不住古德里安四个字,他非常巧妙的简化为“古教授”了。
“贤叔侄长得还真不像啊!”古德里安教授和叔叔握手。
这次轮到叔叔窘迫了,这古德里安教授虽然气魄很大住着总统套房,不过看起来是有点脱线。
叶胜在后面扯了扯古德里安教授的袖子,三个人坐在桌子对面。
“用早餐吧。”古德里安教授左手叉右手刀,目光始终落在路明非身上。
路明非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好比饕餮客看一只烤鸡,充满期待。
价格不菲的早餐包括了鲑鱼卷和鲜榨柠檬汁,纯银的餐具那是相当气派,这一切立即打消了叔叔的不快,反正本来路明非长得不像他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宾主尽欢。
古德里安教授盛赞路明非在面试中表现出色,叔叔也乐得表示一看卡塞尔学院就知道是美国贵族学校,这气派叫中国大学真无法相比。
叶胜做了充分准备,把在美国教育部注册的正规大学执照副本拿出来供婶婶观赏,又拿出相簿来,一一介绍说这是卡塞尔学院的图书馆,这是卡塞尔学院的运动馆,这是卡塞尔学院的音乐厅。照片上的学院风格古雅,像是一座全面翻新的古堡。
照片里还有一张是叶胜自己乘着帆板,背后千帆竞逐。叶胜说那是学院每年固定的帆板赛,卡塞尔学院已经连续三年压过了芝加哥大学。
婶婶也被倾倒了,啧啧赞叹说我们家明非能上你们学校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路明非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好像是嫁女,他是个留在家里赔钱嫁出去反而赚聘礼的女儿,男方很急切,女方家里也乐得顺水推舟。
他鼓了鼓勇气,“古德里安教授……你们学院看中我什么啊?”
“综合素质!很大的潜力!”古德里安教授完全不像是开玩笑,“我们太欣赏你了,不但要录取你,还要给你奖学金,我决定从我的名下拨出每年36000美金的奖学金,足够你念完四年大学!”
叔叔婶婶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古教授……这……可别是有什么附加条件啊?什么事后得还钱之类的……我们可要先说清楚。”叔叔觉得不对。
“不需要!绝不需要!奖学金,就是奖励你的侄儿,因为他很优秀!”古德里安教授义正词严。
“这话听起来假。”叔叔摇头。
“当然,还有一些其他原因。路明非的父母呢,恰好是我们的名誉校友,对学院有过捐款。同等条件下,我们会优先录取校友的子女。”
路明非一下子抬起头来,心里像是有只小兔子一蹦一蹦,他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收到父母的消息了,每次母亲写信来不过是叫他保重身体好好学习,千篇一律。路明非有时觉得那些信都是敷衍他的,其实父母根本不关心他了。
“他们很关心你啊。”古德里安教授说,“虽然我也没见过他们,但是听说一直在忙很重要的课题,这些年全世界跑。我这里有一张他们的照片,哦,对了,还有你妈妈为了你的事写给学院的信。”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放在路明非面前。照片上是夏天的花园,远处依稀是夕阳里的卡塞尔学院,近处则是无数的蔓墙,绿得沉郁而通透,一男一女携手在蔓墙里散步,男的穿了一件宽松的大白衬衣和一条洒腿裤,脚下一双木板拖鞋,女的一件纯白的居家棉裙。
路明非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画面上两个人的脸。那漂亮的一男一女就是他的父母,可是离他真远啊,远在他永远都去不了的世界角落。他鼻子有点发酸,照片上一男一女互相看着彼此的脸,带着融融的笑意,显然是二人世界,大概把他们合伙生过一个孩子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婶婶发表了精要的评论,“两个都上岁数的人了,还挺浪漫!”
古德里安教授又递过一封信,信很简短,是打印出来的,大概是电子邮件:
亲爱的昂热校长:
很久没有联系,希望你的身体和以前一样好。
我们应该还有很长时间不会见面,最近的研究有了新进展,我们没法离开。
有件事想拜托您,我的孩子路明非已经年满十八岁,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也许成绩不那么好,但是我们都相信他会在学术上有所作为,所以如果可能,请卡塞尔学院在接收他入学的事情上提供帮助。
不能亲口对他说,只好请您代我转达,说爸爸和妈妈爱他。
您诚挚的,
乔薇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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