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搜索》作者:孙浩元-免费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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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悬疑 推理
畅销作品《人肉搜索》续集,悬疑名家李西闽、那多、庄秦、快刀、雷米推荐!带你直面网络背后的杀机。
城管队长横死小树林,IT工程师暴尸末班车,电业局长夫妇相继毙命,销售部女经理亡于家中。每个现场遗留下的《孟子》有何玄机?
网络惊现5道“人肉通缉令”,腐败局长、美貌小三、好色行长、跋扈警察先后被杀,凶器仅为一根缠绕的鼠标绳。连环凶案正在进行,干探蒋子良奉命缉凶,他能否成为这起“人肉搜索”危机的终结者?而这场罪案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让人震惊的真相?当“人肉搜索”成为一种习惯,每个人都将面对来自网络背后的杀机……

第一章 城管队长之死

湛蓝的天空下,明媚的阳光愉快地照耀着大地,轻柔的北风缓缓地飘荡,擦过脸,凉凉的、痒痒的。树丛中的小鸟,一会儿在空中跳起优美的舞蹈,一会儿又在枝头叽叽喳喳地说着情话。

在这样的好天气里,总会让人想起一些美好的事,有的人想着跟心爱的姑娘约会,有的人梦想着股票一夜之间猛涨回6000点,钞票成堆地涌来,让自己掉进钞票的海洋里,有的人想着找到一份好工作,领导赏识,升迁又快……总之,在这样的好天气里,不想点儿美好的事情,就对不住造物主的恩惠,不做点儿美好的事儿,就对不住“人”这个身份。

李天亮认为自己好歹也算是个人,理应想点儿美好的事,做点儿美好的事。于是,他就去这样想了。想完之后,他精神焕发,动作也敏捷起来,仿佛打了两斤鸡血,还是没开处的公鸡血,他扯着嗓子打鸣般喊道:“兄弟们,开工啦!”于是,一群“小公鸡”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立正站好列成一排,目光坚定地看着“大公鸡”。而“大公鸡”威严地看了看“小公鸡”,然后说了一声:“走!”“小公鸡”们精神抖擞地跟着李天亮坐上了精神抖擞的车,精神抖擞地冲向霍河中学。这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李天亮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掌控局势速战速决。他得意地看着窗外,此时,人行道上已是狼奔豕突一片混乱,几个小贩慌不择路乱成一团,有的推起车飞快地逃走了,车上不时地掉下一盒香烟或者几包饼干;有的挑起扁担晃晃悠悠地往小巷子里钻,苹果鸭梨滚了一地;还有的啊啊大叫着,盼着多长几只手出来,将铺了一地的各种小商品收起来。李天亮微微地笑着,他喜欢这种感觉,他喜欢被人叫做准军事化组织,网上有评论说,李天亮他们是我国秘密发展的准军事化组织,平时管理城市,锻炼游击战术;战时可编入正式军,是一支可冲锋、可侦察、可游击,能吃苦、能忍耐、能奋战的优秀后备军。五角大楼秘密报告称:中国城管队伍是一支具有强大潜力、单靠一辆破面包或皮卡就能全天候作战的可怕准军事组织。

自从看到这个评论之后,李天亮就经常做梦,梦见自己穿上了军装,坐着面包车,开赴前线,甚至开到了伊拉克,取代美军维持地方治安,稳定国际局势。

他正这么痴心妄想地做着白日梦,手下大林突然说道:“李队,那个女人还在那儿呢!”前方就是霍河中学了,在一个树荫下,停放着一辆小推车,上面摆放着各种小商品。

“不要打草惊蛇,”李天亮迅速部署作战计划,“这次行动务求一网打尽,绝对不能让她跑了。大林、小胡你们先下车,慢慢摸过去,在她南面等着,阿彪、苏军你俩在东面,我和大黄控制西面,我们一起合围。”几个人领命下车,十几分钟后,李天亮已经布置好了包围圈,他一声令下,三路人马一齐向前冲去。以前这个时候,那个女人早已慌不择路地推起小车就跑,速度之快让李天亮等人瞠目结舌,正因为如此,他这次才做了周密的布置。可是他似乎白费了心血,那个女人好像睡着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种感觉就像捏紧了拳头狠狠地打出去结果却打空了,还晃了一个大趔趄,李天亮觉得很没面子,他认为那个女人起码要跑几步,给点儿气氛嘛!

走到地摊前,李天亮才发现那个女人不在,她的儿子在守地摊呢。他从心底发出一阵嘲笑,这个傻儿子哦,可真是书呆子!看嘛,这个书呆子还不知道天马上就要塌了呢,拿着一本《政治》课本埋头苦读,只听他念念有词:“……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实现共同富裕。没有精神文明,社会主义制度就没有吸引力和生命力。背离了精神文明,物质文明也就失去了方向和意义……”李天亮觉得共同富裕是比较虚幻的东西,这种事,开会的时候发发言还是要得的,如果当真就是傻瓜。而这个小伙子,明显就是个傻瓜。

他敲敲杂货车,少年立马站起来,他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头发蓬松而散乱,衣服漂洗得有点儿发白,他的眼神最初还有点儿迷茫,似乎还沉浸在书本当中,可是仅仅一刹那间,眸子里便充满了光芒,他放下书,微笑着问道:“叔叔,你要点儿什么?”李天亮没有回答他的问话,看看他的货摊,上面摆满了香烟、点心、饼干,还有一个雪糕箱,雪糕箱上放着一本高中政治课本,课本已经翻烂了。

货摊附近有个电话亭,门口站着一男一女正笑吟吟看着他,他朝两人沉着地点点头,然后挥挥手,说道:“全搬走。”话刚说完,几个城管队员呼拉冲上来,大黄推着小板车就走,饼干香烟掉到了地上,马上便有其他队员捡起来,全部扔到执法车上。那少年先是一怔,马上回过神来,大叫道:“你们这群土匪,想干什么?”他死死地拖住小板车不放,大声叫道:“你们光天化日抢劫啊?还有没有王法?”李天亮冷冷地笑着:“别管他,拖走!”大黄一用力将小板车拉走了,少年踉跄一下扑倒在地。

这次执法非常顺利,李天亮上了车,让几个队员防备着那个不知死活的少年再来抢东西,他的妈妈就是这么干的,每次没收了她的东西,她总是不死心想从车上再抓下一把来。但是这个少年似乎很识时务,根本没做这种无谓的挣扎,李天亮多少有点儿意外。更让他意外的是,少年竟然站在路边破口大骂:“李天亮,你这狗娘养的,我操你妈,我操你八辈子祖宗了!你出门被车撞死!”李天亮本来打算走了,但是这个毛头小子骂得这么难听,他心头火起,哐地推开车门,红着眼向小伙子走去,几个城管队员也纷纷下车跟了过来。

那个小伙子兀自骂个不停,而且越来越难听,他走到小伙子跟前,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呵斥道:“你再骂一遍试试,小心我揍你!”谁知道小伙子竟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你打啊你打啊,你们就是一群土匪,怎么了,我说错了吗?你们还是人吗?你们简直就是一群人渣!”“小心我真揍你啊!”李天亮从来没受过这种侮辱,他知道很多人恨他,但是从来没有人敢当面骂他。他脸色涨得通红,心脏也急剧地跳动着。

“你们就是一群土匪,我告诉你姓李的,你今天要么就把我打死,否则我跟你没完,咱们走着瞧,出门小心点儿,王八蛋!你们的猪心被狗吃了!”李天亮伸出手来,真想一巴掌扇死这个小王八蛋,大林和小胡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了小伙子的衣领,那小伙子叫得更大声了:“快来看啊,城管打人了!”李天亮赶紧挥挥手让大林和小胡放开他。没收他的东西,那是有法可依,说到哪儿自己都是占理的。可万一打了他就不好收场了,他毕竟跟湖北天门城管不同,土匪得不够彻底。面前这个小王八蛋还是个中学生,跟他撕扯起来,不定会出什么事呢。这时候,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人群中又有人在骂着“土匪”,他知道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呵呵一笑说道:“乳臭未干,不跟你一般见识。”李天亮带领队员又上了车,那少年还在一个劲儿地叫骂着:“姓李的土匪,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小心点儿!你要是不把东西还给我,我杨开运跟你没完!”李天亮坐在车上,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哎,有意思!”阳光还是那么明媚,风儿还是那么轻轻柔柔地吹,树上的小鸟还在叽叽喳喳地谈情说爱……天地间充满了温情,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如果这时候有人告诉李天亮“你快死了”,李天亮肯定会狠狠地嘲笑那人一番。

据野史记载,中亚古国花剌子模有一个古怪的风俗,凡是给君王带来好消息的信使,就会得到提升;而给君王带来坏消息的信使,则会被送去喂老虎。心理学上说,人都有认知盲区,每个人都习惯于听好消息,不喜欢听坏消息。对坏消息,就将它当成鬼扯淡,如果权力足够大,就把那人送到陕西喂华南虎,至于这老虎喜不喜欢吃人肉,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李天亮就是这么做的,这说明他很有当花剌子模君主的潜质。可是,人类迟早要进入共产主义,共同富裕终究会实现,精神文明肯定会发展,李天亮肯定快死了,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他的生命只剩下12个小时零21分钟了。

似乎是一个熟悉的街头,但是又那么陌生。

蒋子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闯到了这么个地方,左手边是一个小吃店,老板娘在锅里炸着热腾腾的油条,油星滋滋啦啦地响。几个人坐在一张小桌子旁埋头吃着油条喝着豆浆,右手边,一个老汉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缓缓地走过来,前方不远处,五六个中学生说说笑笑地走着……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那么祥和,可是蒋子良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因为他的心脏正怦怦地狂跳不止。果然,一股神秘的力量突然改变了祥和的氛围,这种力量绝不是中国城管所有的,城管的力量虽然大,但总是能看得见的,而蒋子良遭遇的却是一种无影无形的力量,看不见的东西往往更可怕。果然,一切在瞬间发生了变化。

老板娘、吃油条的顾客、老汉、中学生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天地间仿佛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安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

油锅里,一个油星溅了起来,轻微的油花爆裂声此刻听起来就像在轰鸣。

所有的人都向他慢慢走来,每个人都流露出恶毒的神情。

蒋子良怕了。

他知道自己完了。

所有的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就是他。”他转身要跑,却没想到,正有上千个人站在身后,用同样恶毒的眼神看着他。

他抬头看看四周楼宇,每个窗户里竟然都探出了头,就像眼镜蛇那令人恐惧的三角形脑袋。

一阵冷风吹来,他冻得浑身哆嗦,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是赤身裸体,小弟弟非常不争气地耷拉着,他赶紧弯下腰用双手捂住了。

完了!

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面对蜂拥而至的人群,他歇斯底里地哀嚎了一声:“不是我,你们放过我!”“子良,你怎么了?你醒醒!”蒋子良从噩梦中惊醒,兀自浑身冷汗,他茫然失措地看了看彭菲菲,意识到刚才不过是一场噩梦,这才长长地喘了口气,然后一把抱住彭菲菲,说道:“菲菲,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自己……自己被人肉搜索了。”彭菲菲笑着拍拍他的脑袋说:“做梦而已,不是谁都能被人肉搜索的。”蒋子良恢复了平静,说道:“谁知道呢,这年头,什么事情都说不准。

有人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被人肉搜索,有人因为一夜情被人肉搜索,有人因为红杏出墙被人肉搜索,还有人因为虐待动物被人肉搜索,因为欠钱被人肉搜索,因为腐败被人肉搜索,最近还有一个银行行长因为调戏服务生被人肉搜索,一个局长因为穿了一件名牌T恤衫被人肉搜索……”“可是这些事情你都没做过啊。”“万一我哪天走在路上踩死了一只蚂蚁,而偏偏这只蚂蚁又大有来头,那我不是照样会被人肉搜索吗?”“我看啊,你是杞人忧天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你忧什么啊?”蒋子良坏坏地一笑:“昨天没带小雨伞,你说我会不会当爹了?”彭菲菲笑道:“你以为你是神枪手啊?”“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是不是神枪手,再试一次就知道啦!”蒋子良说罢,一转身将彭菲菲按倒在床上。

彭菲菲咯咯笑着躺倒了,含情脉脉地看着蒋子良。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太有魅力了,当初刚认识他,她的心就忍不住怦怦直跳,然后便义无反顾地投入这个男人的怀抱。他们的爱情发展得非常迅速,几个月后,他们就结婚了,而蒋子良也追随着爱情,跟彭菲菲一起去了深圳。可是彭菲菲发现,蒋子良无法适应深圳的生活,相比这里,他在深圳要冷漠得多。于是,彭菲菲便毅然放弃了优厚的工作待遇,跟着丈夫回到了这里。这里是蒋子良出生长大的地方,在这里蒋子良如鱼得水。彭菲菲觉得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对她来说这个选择甚至连“牺牲”都谈不上。不过,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蒋子良有时做事比较冲动,心里藏不住什么秘密,有时候菲菲都不知道这算是缺点还是优点。

“想什么呢?”蒋子良笑嘻嘻地问道。

“我在想,将来咱们一定要生个儿子。”“为什么?”“儿子像妈妈呀,肯定很帅;女儿像爸爸,会很丑的。”“好啊,你说我丑,”蒋子良说着便准备行动起来,“我就让你生个丑女儿,看你能怎么样?”夫妻二人正闹着,蒋子良的手机骤然响了起来。

“这大清早的,谁打电话呀?”“也许,你真的被人肉搜索了。”“别吓唬我,我还真怕,”蒋子良说着拿起手机,“单位打来的。”听完电话,蒋子良无奈地说道:“造人伟业要推迟了。”

李天亮跟电业局的孙治海局长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时候,肯定不会想到,几个小时后,他会成为中国城管战斗史上的第一人——第一个吃败仗的人。他不会想到,他将躺在冷冰冰的绿化带里,被几个警察围着议论不休,其中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警察还把一个冰冷的镊子伸进了他的喉咙里。如果他还活着,他肯定会恶心得干呕,可是他已经死了,所以他就非常配合地扮演着一个死人的角色,浑身僵硬、毫无生息地任人观摩。

这个穿白大褂的警察叫权聪,是一名法医,他是全局出了名的工作狂。

任何一件事情,只要成“狂”就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一名法医,因为每个同事都说他狂热地爱恋着每一具尸体。每当此时,权聪总要一本正经地说:“严肃点儿,尸体是会说话的。”权聪检查完李天亮的喉咙,又翻开他的眼睛,撑开他的鼻孔仔细地看了看,最后目光才集中在最显眼的伤口上。那是一处刀伤,但是刀没找到,伤口处的血已经结痂了。

检查了半天,权聪站了起来,伸展一下筋骨,还没等开口,蒋子良先问了:“这次,尸体说什么了?”权聪半闭着眼睛,仿佛神游物外,呢喃着说:“尸体告诉我,凶手非常强壮,只用了一刀就结果了他的性命,他是在七八个小时前遇害的。”“你跟他聊了那么久,他就告诉你这么多啊?”“一回生二回熟嘛,这不是刚认识?”权聪嘿嘿一笑,招呼道,“你们来看看,他身上的钱包还在呢。”李天亮两个裤子口袋都是鼓起来的,蒋子良取出了钱包和手机,钱包里装了两千块钱,还是新钞,一个夹层里有一张身份证。

“李天亮。”蒋子良念道,“这个名字很熟啊。”“他是城管大队的队长。”洪跃宗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那两个园艺工人说的。”报案的是两个园艺工人,如果不是他们一早来修剪草坪灌木,李天亮的尸体估计要过好多天才会被人发现。从空中看,这座立交桥就像一个展翅的蝴蝶,因为没有飞翔,所以更确切的说法是,像一只蝴蝶标本。不管是蝴蝶还是蝴蝶标本,总之都是很漂亮的,蝴蝶的身体轮廓由一条条银灰色的马路勾勒而成,轮廓线里则是郁郁葱葱的树木、青翠欲滴的草坪。无数个凉风拂面温馨浪漫的夜里,都会有情侣在这里喃喃低语。在这个浪漫美丽的地方发现尸体,这还是第一次。

两个园艺工人一个姓金,一个姓钱,金钱二人本想把这一带的冬青修剪完了早点儿回家,没想到一大早却摊上了这么一档子事。更没想到的是,死者还是他们的领导,虽说城管大队长不能直接领导他们园艺处的工人,但是在中国,哪怕不是在一个单位,只要某人的头衔带了一个“长”,就能唬住很多人,何况同属城管系统呢?

当权聪跟他们老板的尸体对话的时候,金钱二人正在接受洪跃宗的盘问,一起盘问的还有一个长得蛮漂亮的女人,她穿了一身警服,显得英姿飒爽,但是二人修理花草时间长了,所以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女警早晨没有梳理头发,非常蓬松杂乱。

这个女人就是彭菲菲,她问:“你们确认这人是李天亮?”“肯定是他,没错。”“城管大队的队长?”“是。”“他结婚了没有?”“儿子都上一年级了。”“他平时有没有得罪什么人?”金钱二人顿时笑了,其中一人说道:“不得罪人,还能干城管吗?”……

听完洪跃宗的话,蒋子良说道:“城管大队的队长被人杀了,那这个案子就不好破了,想杀他的人那么多。”洪跃宗说道:“城管是怎么了?去年出了两个嫖娼的胡剑陵和熊冠洋,今年又死了一个大队长。”权聪接口说道:“不要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啊!”蒋子良说道:“就是嘛!城管有时候还是能遇到好人的。”蒋子良说着话,翻看着李天亮的手机,最后一个拨出的电话是昨天晚上七点二十三分,姓名显示“孙治海”。最后一个未接电话是今天凌晨两点,显示是“老婆”。

翻开收信箱,有两条未读短信,其中一条就是孙治海发来的:电费的事请放心。还有一条是李天亮老婆发来的:你死哪儿去了?

两条短信的时间分别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半和今天凌晨一点十分。

李天亮身穿夹克,从夹克的口袋里,蒋子良掏出一本薄薄的书,暗蓝色的封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两个大字——孟子。

他随意地翻了翻,疑惑地说道:“《孟子》?他也看书?还看《孟子》?”洪跃宗笑道:“现在国学热嘛。”蒋子良随手将书扔进了证物袋,然后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就在几十分钟前,他还跟菲菲躺在床上讨论着生儿生女的问题,如今被猛地拉到了如此阴冷惨烈的地方,他的思绪一时还调整不过来,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得知李天亮是城管大队长之后,他跟很多人一样,认为肯定是小贩们杀了他,可是他很怀疑,小贩们乱摆卖,为的只是养家糊口,犯得着为此杀人吗?不过,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最近有没有被李天亮逼急的兔子呢?那个孙治海又是什么人?李天亮身高175cm,长得膀阔腰圆,什么样的人能一刀杀了他?

蒋子良正纠结着,彭菲菲突然问道:“喂,你想什么呢?”蒋子良摆摆手,说道:“让我好好想想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如果我是他,我会先去看什么呢?如果他在这里,他会怎么办呢?”彭菲菲哀怨地看了蒋子良一眼,没有吭声。

蒋子良眯着眼睛,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如果从空中看,他正处于那只大蝴蝶的左下翅。左右是两条弧形的马路,把这片区域围拢成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状,椭圆两头高,中间低,最低处是一条小路,连接着两个桥洞。从李天亮的身份证上可以看到,他住在东边。昨天晚上,他一定是步行回家穿过桥洞,然后就遭遇了不测。

想到这里,蒋子良立即奔到西边的桥洞,抬头看看桥洞的顶端,有两盏灯,但是被人砸了,而且肯定不是昨天晚上砸的,因为裂口处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走出桥洞,路边有一堆呕吐物,混杂着肉末菜渣。呕吐物前面的冬青丛被压倒了一片,再往前看还有一堆呕吐物。

“难怪难怪,”蒋子良说道,“难怪死者没有反抗,他是喝醉了。他走出桥洞后在这里呕吐,然后被人猛推了一把,推进了这片绿化带,他当时摔了一跤,把冬青压倒了一片。之后来到这里,他还不知道自己快死了,又蹲在这里吐,之后凶手就干掉了他。如果想杀人的话,凶手有的是机会,为什么要等他吐完再杀?

洪跃宗接口说道:“凶手有话要说。”“对!就像一次演说,告诉死者为什么要杀他,要让死者死得明明白白。”彭菲菲说道:“会不会是哪个小贩杀人?”洪跃宗说道:“有可能,积怨难返嘛。我一直就觉得迟早会出现这样的人,发生这样的事。正像那个杀我们同行的人说的:‘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就给你个说法。’”“我看不会,”蒋子良反驳道,“如果是小贩杀人,肯定是一刀毙命干净利落,他犯不着跟死者陈述杀他的理由。”“凡事皆有可能,”洪跃宗说道,“我们不能排除任何一种可能。”

关系也是生产力,电业局局长孙治海坐在椅子里,看着老婆唐丽婷招呼着来来往往的顾客,他不禁想起了那句至理名言。民谣说得好:酒杯一端,政策放宽,筷子一举,可以可以,吱溜一响,有话好讲,香烟一衔,各事好谈。他得意地揣摩着深奥的关系学,两个警察却突然找上门来。男的魁梧挺拔英气逼人,女的身材苗条长相漂亮,还没等他开口,男警察就笑嘻嘻地打起了招呼:“孙局长真是难找啊!”孙治海连忙迎上前去:“两位警官什么事?”“我是市局的蒋子良,这位是彭菲菲,有件事情想来调查一下。”孙治海纳闷地看了看二人,心想:那么点儿事难道惊动警方了?那小子警局里认识人?

蒋子良开门见山地问道:“城管大队的李天亮,孙局长认识吧?”“呃……怎么了?”“没什么,就是问一下。”“认识,但不是很熟。”“李天亮的老婆说,昨天晚上你们一起吃饭了。”“是。”“吃到几点?”“这个……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没什么,就问几个简单的问题,孙局长不要这么紧张。”“吃到十一点多,大概是十一点十分的样子。”“吃完饭后,李天亮自己回家的?”“是。吃饭的地方离他家挺近的,穿过一个桥洞就到了,所以他没让我送他。”“吃完饭后,你去哪儿了?”“我回家了。”“有谁证明?”“我老婆。”“呵呵,这事……老婆证明恐怕不管用。”“到底怎么了?”“李天亮被人杀了。”“啊?”“很惊讶吗?”“呃……是……有点儿,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他就是吃完饭被人杀的。”“这个与我无关。”“我说过与你有关了吗?”“这个……”“李天亮的手机上有你发的一条短信,我们想知道这条短信是什么意思:电费的事请放心。”孙治海的脸色涨得通红,嗫嚅着说道:“这个……我没有杀人,我跟李队无冤无仇,怎么会杀人呢?”“那这个电费的事,是怎么回事呢?”“这个……这个电费与这个案子没什么关系。”“在案件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事情都与案子有关。”“无稽之谈,你们……你们为什么问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彭菲菲微微一笑说道:“孙局长,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李天亮抓到了,他威胁你,于是你答应免掉他的电费?后来又觉得被人威胁是个无底洞,于是杀人了?”“这个……这……”“是不是很有逻辑?”彭菲菲说道,“所以,假如你是清白的,就来解释一下这个电费的事。”如果世界上有卖后悔药的,不管多少钱,也不管有没有副作用,孙治海肯定会去买来一包。他实在后悔不该发那条劳什子的短信,本来在酒桌上都已经说好了的事,就因为自己也是酒红耳热的,于是十分亢奋地发了那条短信。如果没有那条短信,一切都将神不知鬼不觉,警察更不会找上门。他吭哧了半天,终于决定吐露真言,先把自己撇清再说,要不事情闹大了就更不好收场了。就在这时候,一个哭天抢地的女人冲了过来,那女人披头散发,口中说道:“孙治海,你这个王八蛋,你把天亮害死了。”蒋子良和彭菲菲知道,这个女人是李天亮的老婆,但是孙治海不知道。

所以当听到一个陌生的疯女人当着两个警察的面说他害死了李天亮时,他惊恐得脸色都白了。孙治海的老婆唐丽婷是个妖冶的女人,如果不是坐在电话亭里而是站在马路边,谁都会以为她是个出来卖的货色。之前两个警察盘问老公,她就已经怒气冲天了,可是碍着警察的面子,她也不好发作,如今见一个疯婆子来捣乱,她心中一股无名火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哪来的婊子?滚一边去,我们还要做生意呢!”李天亮的老婆也不是吃素的。见到有人挑衅,她立即破口大骂:“操你八代祖宗了,你妈没把你拉出个好样来,你不赶快回去再拉一道……”这一骂不要紧,两个泼妇立即叉起腰对骂起来,两个人是满头冒火唾沫四溅,龇牙咧嘴锤胸顿足,很快就吸引来一群人围观。

孙治海脸上挂不住,赶紧去劝老婆:“别吵了别吵了,有话好说,这么多人,别让人笑话。”谁知道,唐丽婷的怒火立即转向,冲着老公就开骂了:“笑话?你他娘的也知道怕人笑话?我问你,你昨天晚上到底去找哪个狐狸精鬼混了?你今天早晨四点多才回家,问你去哪儿了,你说请李天亮吃饭桑拿,可是李天亮早就被人杀了,你说,你到底去哪儿了?”蒋子良看着眼前的闹剧,转过头笑呵呵地看了看彭菲菲,菲菲立即低声说道:“严肃点儿。”蒋子良压低声音说道:“我严肃不起来啊,太有意思啦。你说,将来你不会变成这样吧?”“不会。要是你敢骗我,我直接把你大卸八块。”“最毒莫过妇人心啊。”“少贫了,你没发现孙治海刚才说谎了?”“哎哟,光顾着看热闹了。”蒋子良立即站起身来,收敛起笑容,走向纠缠不休的三个人,说道:“都别吵了,影响不好。”李天亮的老婆似乎刚刚看到蒋子良在这里,哭哭啼啼地说道:“蒋警官,你要给我做主啊,我家天亮不能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死了。”“先别哭了,您节哀顺变。”彭菲菲拿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我们还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李天亮的老婆又哭哭啼啼了很久才哽咽着说道:“这里本来有个摆地摊的,是一个女的拉扯一个儿子,儿子还在读书,摆这个地摊就是给儿子赚点儿学费。我家天亮可怜他们,本来也不想管他们的。以前就是上面来检查的时候才没收她的东西,但是每次她一去要就马上还给她了。可是后来,孙治海他们家在这里开了个电话亭,生意一直没有人家好,他们就嫉妒,孙治海就去找我家天亮帮忙,天亮拒绝了好几次,后来实在脸上挂不住就答应他了。昨天……昨天……就把人家的东西都没收了……”蒋子良总算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昨天李天亮抢了孙治海竞争对手的东西之后,晚上接受宴请,而且孙治海还答应免他的电费。

被李天亮的老婆当众一说,孙治海的脸上挂不住了,嚷道:“别在这里胡说八道,惩治乱摆卖,本来就是李天亮的职责,现在还有脸说我请他吃饭,你也好意思说。我劝你赶紧闭嘴,别把你家老李的糗事到处张扬。”李天亮的老婆本来还想反唇相讥,一琢磨孙治海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于是便忍住了,继续向蒋子良哭诉道:“蒋警官,你一定要查出凶手,给我家天亮报仇啊。那个……那个小贩……那个女的……就是在这里摆地摊那个女的,肯定是她。”彭菲菲劝慰道:“我们会去调查的。”唐丽婷插话道:“昨天抢东西时,那女的不在,她儿子在,还说如果不还他东西,他就跟李队长没完,让李队长出门小心点儿。”孙治海说道:“是,昨天我也在,他当时就是这么威胁李队的。”彭菲菲此时早就看不上孙治海的所作所为了,冷冷问道:“孙局长昨天也在?”“是。”“孙局长真是闲人啊,连续两天,上班时间不上班,跑出来卖货。”孙治海脸色涨红了,两个脸蛋儿就像两朵盛开的玫瑰花,要多妩媚有多妩媚,他讪笑着说道:“不管怎么说,这真不关我什么事。”“谁说的?”彭菲菲问道,“你说你昨天晚上吃完饭就回家了,但是你老婆说你今天早晨四点才回来,这段时间,你到底去哪儿了?”“这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孙治海怒了,“你们管得也太宽了。”“没关系吗?”彭菲菲说道,“惩治乱摆卖本来就是城管的职责所在,可是李天亮却一直不好好管管这家乱摆卖的,影响了你的生意。你肯定投诉过很多次吧?但是没人搭理你。直到你请他吃一顿饭,这事立即就解决了。

换做我,我肯定会很窝火,我可能就会为此去杀人。”“你……你们……”孙治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说错了吗?”彭菲菲挑衅地看着他,“你到底去哪儿了?”“我……我们换个地方说吧。”孙治海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条被阉掉的狗。

“不,就在这里说清楚了,我也想知道!”唐丽婷忍不住插话。

“我跟同事在一起。”孙治海说道。

“哪个同事?”“办公室主任。”“叫什么名字?”“叶菡。”“原来是这个骚货!”孙治海的老婆咆哮道。

“请你先别打岔。”彭菲菲冷冷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等她消停了,又接着道,“电话号码给我。”要到了电话号码,彭菲菲立即拨打过去,很快证实了孙治海的说法,然后说道:“孙局长,你现在基本上清白了,有什么事,我们可能还会找你的。”蒋子良和彭菲菲离开电话亭的时候,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唐丽婷正把香烟、瓜子、饮料等东西往地上扔,边扔边骂:“不过了,老娘不过了,你去跟那个狐狸精过吧,骚蹄子,偷汉子偷到老娘头上了……”“好恐怖啊。”蒋子良说道,“我宁愿被你大卸八块,也不想这样当街出丑。”“我看你有这念头就很危险。”彭菲菲说道,“从今以后,你给我小心点儿。”“我没做什么啊。”“我这叫狠斗色字一闪念。”“唉,女人是老虎呀。”蒋子良说道,“对了,老虎同志,我觉得你刚才那段推理,根本站不住脚,稍微想想就知道了,孙治海一个局长,犯不着为李天亮不作为而杀人啊。”彭菲菲笑了:“你觉得孙治海这人怎么样?”“不地道。”“以权谋私倒也罢了,还欺凌弱小,我不趁这个机会羞辱他一下,我还是彭菲菲吗?”“毒,真毒!他现在家庭破裂都有可能。”“不管破不破裂,反正这几天他没好果子吃。”

当孙治海和老婆吵得惊天动地不可开交的时候,霍河中学的语文老师肖瑶肯定不会想到,她也被自己的学生暗恋上了。

此时,她站在高三六班的讲台上,写下秀美的几个大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她不知道,教室里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神里,却有一双充满了柔情蜜意,更不会知道这眼神的主人,刚刚被警方列为一桩凶杀案的嫌疑人,而这嫌疑人竟是高三六班的班长杨开运。

“今天我们来复习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肖瑶开讲了。

杨开运坐在位子上认真地听课,肖瑶去年才大学毕业,杨开运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上课的时候似乎有点儿紧张,甚至有些羞涩。几个男生火辣辣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看着肖瑶,让她不知所措。同学们看到老师竟然如此羞涩,便发出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这让她浑身更不自在,镇定了一会儿做自我介绍:“我叫肖瑶,从今天开始,由我来担任大家的语文老师。”她转过身在黑板上写着自己的名字,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个大纸球打在她屁股上,她腾地一下脸就红到了脖子根。这时候,杨开运站了起来环视一圈教室说道:“同学们,咱们不要胡闹了,咱班不兴欺负人的。”大概第一次见面就给肖瑶老师解围了,所以肖瑶对杨开运总是另眼相看。

讲台上,肖瑶侃侃而谈:“唐肃宗乾元二年,也就是公元759年,关中地区闹饥荒,民不聊生。这年秋天,杜甫弃官到了四川,在亲友的帮助下,在成都西郊的浣花溪畔建起了一座草堂,也就是现在的杜甫草堂,过上了暂时安定的生活,他感到快乐和自足,于是歌唱春雨,寻花漫步,遣兴江边,以诗酒自娱。但是,这种表面上的安逸,掩饰不住他的贫穷,更不能冲淡他那一贯的忧国忧民情怀。上元二年即761年秋天,一场暴风雨袭击了他的茅屋,再一次把他从浪漫的隐居生活中敲醒,让他面对现实,让他忧思,于是写下了这首诗……”杨开运听着听着突然走神了,天气很热,窗外吹来一阵阵灼热的风,风将肖老师的裙摆轻轻地吹起,肖老师的两条小腿雪白粉嫩,像两片刚剥了皮洗濯净了的藕。今天的肖老师穿着一条黑色的短裙,脚踏一双黑色的高跟皮鞋,往上看是一件粉色的小衬衫,上面星星点点洒落着一朵朵白色的小星星,领口微微敞开着,露出白皙娇嫩的脖颈,胸部的衣衫微微地撑起,鼓起两座小山,透过粉色的衬衫,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浅色的文胸。杨开运不由得想起苏轼的诗歌:“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再看肖老师的脸蛋,圆圆的,嘴角处还有两个酒窝,杨开运曾经不止一次地渴望能淹死在那两酒窝里,总恨自己出生得太晚。肖老师朱唇微启,字字珠玑,仿佛天籁之音,杨开运简直要醉了,竟情不自禁地喃喃说道:“但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话刚说完,教室里顿时一片寂静,连肖瑶都忘记了讲课,既而,教室里一片哄堂大笑。肖瑶脸红了一阵,等学生们笑了一会儿之后,说道:“安静安静,继续上课。杨开运,不要开小差。”杨开运脸涨得通红,赶紧集中注意力。

“……诗人从沉思中振作起来,发出了‘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呼喊。这时,理想战胜了现实,意志战胜了叹息。虽然他现在缺少‘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住所,但是如果眼前突然出现这样的房屋,能够温暖天下寒士,他宁可独守茅屋受冻而死!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怀呢?这是一种饱览民生疾苦、体察人间冷暖的济世情怀,就像他在兵荒马乱中写《三吏》、《三别》一样,”肖瑶顿了一下,说道,“杨开运,你来背一下这首诗。”杨开运没想到会突然点名,脸红着站了起来,抑扬顿挫地背诵起来,等他背完了,肖瑶继续问道:“说说看,这首诗歌表达的是什么种境界?表达了诗人什么感情?”杨开运撇了一眼肖老师,心想明知我走神了,还故意给我穿小鞋!“老师,我觉得这首诗歌写得确实是好,忧国忧民啊。可是总觉得别扭,说好听点儿,杜甫这是画饼充饥,说难听点儿,这叫痴人说梦痴心妄想。他自己尚且住了一个破茅屋,还妄想着得到广厦千万间。即便得到了这么多房子,他却想着要自己冻死,这不是矫情吗?”杨开运说着,教室里已经是笑声一片,肖瑶看着他突然一笑:“不错,逆向思维很好,值得鼓励。但是你要记得,考试的时候,容不得你的逆向思维,必须老老实实按照老师说的做,等你考上大学之后,想怎么逆向就怎么逆向。”“知道了!”杨开运响亮地回答道。

就在这时,教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圆圆的脑袋探了进来,礼貌地跟肖瑶打声招呼然后说道:“杨开运,你出来一下。”杨开运认得那人是教导主任史老师,上课时分被教导主任叫出去,一般来说没什么好事,而当他走出教室看到两个警察的时候,他就更觉得莫名其妙了。不过,那个女警倒是蛮漂亮的,比之肖瑶老师,少了几分温柔,却多了几分飒爽,那是另一种女人的美。

史主任觉得是自己带来了两个警察,所以连自己身上都沾染上了警察的光辉,此时禁不住故作威严地说道:“杨开运,这是市局的警官,有些问题要问你。”彭菲菲最见不得人狐假虎威,赶紧说道:“小伙子,你不要紧张,就是问几个简单的问题。”彭菲菲的声音清脆悦耳,杨开运听着呵呵地笑了,他觉得如沐春风。

“昨天晚上11点到今天凌晨1点,你在哪里?”“我在睡觉啊。”“在哪儿?”“宿舍。”“有谁可以证明?”“我们寝室的都可以证明。”史主任这时候插嘴说道:“我们学生宿舍管理很严格的,每天熄灯后,大门上锁,学生想出来也出不来。”“你认识城管大队的李天亮吧?”“认识,老交情了。”杨开运不屑地说道。

“听说昨天你们吵架了。”“那不叫吵架,我昨天被打劫了。”彭菲菲看着杨开运认真的样子,不禁微笑道:“这个词用得好,很多人说你威胁他了。”“如果那也算威胁,那就是吧。”“李天亮昨天晚上被人杀了。”杨开运一下子愣住了,或者看上去是愣住了,他怀疑地看着彭菲菲,问道:“你没骗我吧?”“你不高兴吗?”“有什么好高兴的?”杨开运反问道,“我可不想杀人,我还要上大学呢。”“因为昨天你威胁过李天亮,而李天亮正好又被杀了,所以,你现在的嫌疑很大。”“哦。”杨开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蒋子良说道:“史主任,我们现在想见几个杨开运的室友。”“没问题,”史主任像是领了圣旨一般,连忙又推门而入,立即叫出了五个男生。当问到杨开运昨天晚上是否在宿舍的时候,他们异口同声地予以了肯定。

史主任笑道:“看嘛,我们这里的管理很严格的,熄灯后,谁都不可能走出宿舍大楼。”但是蒋子良总觉得信不过这几个学生,当年自己读书时,也经常义无反顾地替同学遮掩,但是他又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在说谎。

“你让李天亮走着瞧,难道仅仅是口头上的威胁?”蒋子良怀疑地问道。

“当然不是,”杨开运说道,“言必信,行必果,这是孔老夫子教育我们的。只是很可惜,李天亮瞧不到了。”见到彭菲菲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杨开运便更得意了,也不待追问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走着瞧,难道一定要动刀动枪吗?武斗是野蛮人干的事,咱是文化人,自然要文斗。我写了一封检举信,检举李天亮是如何欺凌弱小的,像土匪一样光天化日抢劫,又让同学帮我抄了八份,分别寄给了省长、省日报、市长、市里的日报晚报、电视台、有线电视台等地方。”看着这个天真的学生,蒋子良、彭菲菲和史主任不约而同地笑了。彭菲菲问道:“你觉得这管用吗?”“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可是这种匿名信一般没人理的啊。”“谁说我匿名了?我署名了。一个中学生的检举信,领导们总会更在意一些吧?而且,我说的不仅仅是我的事,还说了李天亮干的其它的事。”蒋子良问道:“信都寄出去了?”“寄了,今天寄的。”“还有底稿吗?”“有。”杨开运说着便走进教室,冲肖瑶笑了笑,到自己座位上拿出一封信交给蒋子良。

那果然是一封检举信,看来杨开运没有说谎。难道,他说的“走着瞧”,真的只是这种所谓的“文斗”?

“年轻真好,一无所有,但是前程远大。”蒋子良看完杨开运的检举信,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彭菲菲坐在电脑前,无所事事地上网浏览,听到老公的话,打趣道:“看来你现在还年轻着一半呢。一样的一无所有,不一样的前程远大。”“菲菲,”蒋子良正色道,“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我有一个美娇娘为妻,怎么能叫一无所有呢?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对自己失去信心嘛。”彭菲菲本来只是一句打趣的话,没想到蒋子良竟说到了“信心”二字,她灵机一动,问道:“你觉得信心是什么?”“所谓信心,就是坚信自己的老婆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少来了,我跟你说正事呢。”“我说的也是正事啊。”彭菲菲微微叹口气说道:“我觉得,信心就是对自我的充分肯定,而不是人云亦云亦步亦趋,不是偶像崇拜墨守成规。”“好深奥啊。”“你严肃点儿,你没发现我是在批评你吗?”“菲菲,你说话越来越高深了。”蒋子良讪讪地说道,他隐隐已经知道老婆要说什么了。

“有些条条框框,其实都是你自己给自己设的,你在追寻别人足迹的同时,已经失去了自我。”蒋子良沉默了,但是又不好意思马上承认自己生活在别人的阴影中,于是嬉皮笑脸地转移话题:“这么严肃的话题很累人的,咱们还是谈点轻松的吧。”说着便从后面搂住了菲菲,双手非常自然地从衣领上方伸了进去,一把握住了菲菲软软的乳房。他正准备仔细品味指尖传来的温柔,却听菲菲一声大叫:“又有了!”蒋子良吓得浑身一哆嗦,问道:“怎么啦?”“你看你看。”彭菲菲操纵着鼠标,点击页面上一个黑色的大标题:《网络通缉令:搜出这个第三者》“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啊?”蒋子良不以为然,“这几年经常有人肉搜索。”“可是最近比较集中啊,一个月内这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一个倒霉局长,穿了一件T恤衫被人肉,后来一个银行行长调戏服务生被人肉,今天又蹦出一个第三者。”“这是什么时候的帖子?”“前天上午发的。”这篇帖子以一个妻子的口吻,悲痛万分地讲述了她和老公甜蜜的爱情、幸福的婚姻以及后来是如何发现老公行踪异常,随后又是如何不小心看到老公的手机,看到了那些没来得及删除干净的短信息,这才知道老公有外遇了。这个妻子帖出了第三者的照片,那是一个端庄大方的女人,看上去差不多三十出头,正是女人最美的时候。

“这个女人长得还不错啊。”蒋子良啧啧赞道。

“是不是很美啊?”蒋子良非常警觉,说道:“很美,可惜既生菲菲,何生此女,这个女人现在只能沦为二品了。”“算是识相。”菲菲很得意。

“这人肉搜索真应该管一管了,再这么下去,可就天下大乱了。”“你可别这么说,这话要是在网上说了,你肯定会被‘人肉’。还记得那个全国人大代表吗?在罗圆圆连环谋杀案之后,他提出来要把人肉搜索列入刑法,后来他因为经济问题被双规了,结果网上一片叫好之声,标题都是:《呼吁将人肉搜索列入刑法的人大代表被双规》。”“可是,如果任由人肉搜索发展下去,整个社会就会失序,更多无辜的人就会受到伤害。”“子良,你这是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人肉搜索是把双刃剑,既然是把双刃剑,就有办好事的时候。如果没有人肉搜索,你永远不会知道华南虎照是假的,你永远不知道辱骂地震灾区人民的女子是怎样一个渣子,你永远不会知道频频骚扰魔兽女玩家的变态是怎样一个禽兽。”“可是暴露一个人的隐私怎么也不能说是正义的吧?举起道德的大棒,任意鞭挞一个人,难道也是正义?你就说罗圆圆吧,一个小女孩,她犯了什么错?不过是说了几句不当的话!而网民呢?他们挥起了道德的大棒,肆意地侮辱这个小女孩。结果呢?结果是小女孩离家出走,十年后回来了,开始报复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人。在人肉搜索中,网民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呢?他们以正义的化身自居,实际上却在行使着多数人的暴政!河南省新乡市那起林明刺杀周春梅的案子你总该记得吧?为了找到周春梅,林明编造事实发起人肉搜索,很快就在所谓热心网友的帮助下,找到了她的联系方法,然后杀害了她。难道说,人肉搜索不是这起命案的帮凶吗?”彭菲菲看着老公这股认真劲儿,又怜又爱,嘻嘻笑道:“如果这话是何少川说的,我一点儿都不会觉得奇怪,可现在是你说的,我就觉得纳闷了。”“少来,这与少川没关系。”“好好好,没关系,咱们就事论事,就不说你的何少川情结了。”“你——”“哈哈哈,知道吗?我特别喜欢看你这种脸红脖子粗的样子。说老实话,你认真起来,比嬉皮笑脸的时候更可爱。”蒋子良恼怒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赶紧说。”“你刚才说的只是人肉搜索对普通人的伤害。诚然,在实际操作中,人肉搜索非常容易失去控制,肆意地泄露当事人的所有隐私。但是,你却忽略了它对社会发展非常积极的一面。子良,你觉得为什么会有人肉搜索呢?

我来告诉你吧,因为某些部门带头作假无人制止,所以需要人肉搜索华南虎照;因为虐猫在我国不犯法,所以有了人肉搜索。人肉搜索的存在,就是因为我们需要正义。很多地方政府已经看到了人肉搜索正义性的一面,开始积极利用这一平台,杭州市某法院借助人肉搜索,查找那些拒不履行义务、即使被张贴名录公告、被媒体曝光也置之不理的‘老赖们’。湖南株洲发布了我国首个网络反腐文件《关于建立网络反腐倡廉工作机制的暂行办法》,推进了网络反腐的制度化进程。”蒋子良品味着菲菲的话,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人肉搜索本来就是一把双刃剑,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就连他自己,看到一些无人管的恶人恶事,也曾萌动过“人肉他”的念头。

彭菲菲接着说道:“我觉得人肉搜索在当代中国扮演着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先从远古时代说起,那时候人类蒙昧无知,自然界的风雷闪电都让他们惶惶不安,他们认为如果做了坏事,就会受到自然界的惩罚,于是人类不得不小心谨慎恪尽职守;后来,人类进步了,他们发现风雷闪电不过只是一种自然现象,于是心中的戒律自然松弛了,这时候,出现了宗教,出现了鬼神,如果做恶事,会下地狱的。时代继续进步,现在我们相信法律,如果做了坏事,不需要等到下辈子才能受惩戒,这辈子马上就会受到惩罚。可问题是,如果法律还存在空白,如果执法一直不力,如果法律只是平头百姓的法律,那么法律的作用还有那么大吗?这时候,我们靠什么来约束人们?还要风雷闪电吗?还要靠耶稣、释迦牟尼?时代已经进步了,这些东西都不再被人类惧怕了。还好,有了人肉搜索,它是一把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利剑,由于这把利剑掌握在多数人手里,所以才有了更加公正的秉性,这把利剑不会因为你是达官贵人,不会因为你贿赂了法官就停止对你的审判。诚然,这把利剑也会有出错的时候,可是它的错误机率比法官要少很多,我们不能因为人肉搜索曾经伤害过无辜的人就要废止人肉搜索,就像我们不能因为法官错判佘祥林入狱11年或者法官开释了某个贪官,而要求废止法律。就连有的官员都说,人肉搜索已经成为制度反腐败的新利器……”“人肉搜索什么时候又成反腐利器了?”蒋子良倔强地问道。

“还记得周久耕吗?南京市江宁区房产局局长。他开会时的照片被网友上传到各大论坛,一番人肉搜索后,网友发现,周久耕所抽的烟是南京卷烟厂生产的‘九五至尊’香烟,每条售价在1500元到1800元之间。随后南京市纪委展开调查,发现他果然是个贪官。你说这次反腐不是人肉搜索的功劳吗?杭州市纪委还专门建立了网络监督信息快速反应机制,专人监控网络反腐信息,为的就是能及时筛选腐败犯罪线索,提高腐败犯罪案件的破案率。他们的负责人说,人肉搜索已经成为举报领导作风、抗击腐败的一个有力平台。”蒋子良如梦方醒,说道:“这么说,我们市那个倒霉局长穿了一件T恤衫被人肉搜索,也是反腐的一个例证啊!还有那个调戏服务生的银行行长……”“对,你终于开窍了。”彭菲菲说道,“人肉搜索参与反腐,就是发起于周久耕的天价烟事件。还有辽宁省某市有20个副秘书长的事情也被捅到网络上,引起了一番热议,后来这些秘书长一夜之间蒸发了,这难道不也是网络监督的作用吗?网友曝光了一沓在地铁里捡到的公务员国外旅游账单,使江西省和浙江省多名相关官员受到处罚;再说说那个全国最荒淫无耻的区委书记董锋,他跟情妇做爱时,还逼着老婆在旁边看。从几年前,他任县委组织部长时,他老婆就开始举报他‘作风极不检点’、‘情妇一大堆’,她也多次到董锋单位闹过,结果却遭到董锋的毒打和恐吓,他说:‘北京、南京、徐州我都拿钱买通了,你敢举报,我一个电话,就叫你坐牢。’但是,有一方面他没有买通,也无法买通,那就是网络和网民。中国矿业大学的一个副教授知道这件事后,公布在网上,董锋立即被查办。这就是网络的力量,这就是人肉搜索的力量。就连2009年全国两会期间,最高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胡克惠列席台湾代表团分组讨论时也说,最高检将借助网络和网民力量对不法事件进行长期监督。”蒋子良心中依然存有疑惑,说道:“对,你说的都有道理,可是身怀利器杀心必起,如果不规范不限制,势必还会有攻击普通人的人肉搜索。”“可是你能找到一个适当的限制人肉搜索的办法吗?我就怕万一有了限制的措施,人肉搜索就会变质,到时候,人肉搜索更多的将是凶器而不是利器。”“我不明白。”“你想啊,假如要规范人肉搜索,那么肯定需要这样一个部门,比如说咱们的网监处。也就是说,人肉搜索的权力被集中在网监处了,而权力产生腐败,到时候我们的郑局长没准都会想着‘权力寻租’的事了。”“算了算了。”蒋子良说道,“咱们不说这些了,还是做点儿更有意义的事情吧。”说着抱起彭菲菲,扔到了床上,然后饿虎扑食般压了上去。

“你这个坏蛋。”“我就是坏蛋。”两个人最近肯定没有“性福缘”,早晨时正待云雨被洪跃宗的电话打断了,现在,蒋子良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我得罪谁了?”蒋子良郁闷地说道,电话又是洪跃宗打来的,他一接通便恶狠狠地说道:“如果天没塌下来,小心我毙了你。”“哈哈哈,”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淫笑,“天没塌,地陷了,你管不管?”

第二章 末班车凶杀案

在北京有一个流传了十多年的故事,说是在1995年11月14日深夜,375路公共汽车末班车,由圆明园公交总站驶往北宫门,走到半路,上来三个穿着清朝服装的人,车上一个老太太看出来那是三个鬼便借口下车了。第二天,公交车总站便报案说,这路末班车和一名司机、一名女售票员失踪;第三天,警方在距香山一百多公里的密云水库附近找到了失踪的公共汽车,并在公交车内发现三具已严重腐烂的尸体,但是司机和售票员的尸体却一直没有找到。

关于末班车的故事还有很多,在谷歌上搜索“末班车”,可以在秒的时间里得到883项记录。人们为什么对末班车情有独钟?也许末班车可以提供给人们无限丰富的想象空间,漆黑的夜晚、飕飕的冷风、空荡荡的车厢、喑哑作响的车声……对讲故事的人来说,这是非常诱人的场景。

375路公交车的故事,从1995年到现在,已经有十多年时间了,这个故事竟一直流传不衰,而且越传越神,并且衍生出多个不同的版本,全国各地的城市似乎都发生过类似的故事。有些人把这些传说仅仅当成故事,有些人会当真,并发誓再也不做末班车了。

假如江麓对末班车也心存如此看法,他也许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但他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据说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所以江麓胆子非常大,于是他义无反顾地坐上了一路末班车,义无反顾地投入了死神的怀抱。在坐上这趟末班车之前,他犹豫了很久,是多等十分钟坐公交车,还是立即钻进出租车里。他权衡再三,放弃了奢侈的享受,毕竟他现在已经失业了。

他坐的公交车是202路,从枫山公园到三合小区,沿途共设了26个公交车站,每天早晨五点半首发,末班车是晚上十一点半,无人售票,票价统一为两元。在山东烟台,202有着特殊的含义,城市没有202路公交车,宾馆没有202号房间,就连路牌都没有202号……据说全烟台只有一个地方,使用了202号,那就是烟台的火葬场。202,象征着死亡。江麓在踏上202路末班车的时候,自然不会想到这些,首先这里不是烟台,其次,他不是烟台人。

江麓在一家世界五百强公司就职,做软件开发,本来小日子还挺舒服,可是一场席卷全球的金融海啸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由于公司订单锐减、业务萎缩,老板只好在全球范围内裁员,江麓很不幸地被裁掉了。供了一套一百多万的房子,月供五千多,这下没了任何经济来源,已经断供三个月了。他想把房子卖了,可是房价跌得太惨,现在出手要亏三十多万,江麓不舍得。可是银行催得紧,扬言要起诉他了,这几天,他脾气特别暴躁,看谁都不顺眼。此时,他坐在202路公交车上,跟着车一起颠簸起伏,前仰后合——司机要赶时间早点儿回去,所以经常猛加油,急刹车。

江麓的位子靠门,车上还有几个乘客,每个人都单独坐了一排位子,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在这个钢筋水泥的城市里,人与人之间不需要任何的寒暄。

江麓突然觉得人生在世非常渺小,在苍茫宇宙里,每个人都是一粒孤独的尘埃。司机打开了收音机,车厢里响起电台的节目,一个充满磁性男人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听众朋友大家好,又到了《末班车》时间,今天给大家带来的还是一个末班车上的鬼故事……”江麓本能地感到一阵恐惧。

团岛站到了,站台上空空荡荡的,灯箱广告散发出惨白的光,似乎有一阵阴风吹过,广告牌微微地晃动了一下。车门打开,风吹了进来,江麓感到一阵寒意,一块手帕迎面向自己飞来,手帕贴在嘴巴上鼻子上,他感到凉丝丝的,直透骨髓……

司机陶训义肯定不会想到,就在刚才,就在他的车上,死神刚刚造访。

他开这趟车已经六年了,每天都是重复着这条线路,生活单调而乏味。开了七八分钟,车进了金沙湾站,乘客们纷纷下车了,只剩下一个乘客,他似乎睡着了,低着头,戴着鸭舌帽,看不到他的脸。

“醒醒啦,别感冒了,下一站就到终点站了。”陶训义好心提醒,但是乘客睡得很香,根本就没听到。陶训义一脚油门踩到底,202路末班车带着死神的猎物飞速地驶向终点站三合小区。

当死神造访202路末班车的时候,三合小区公交总站站长郝大民正坐在电脑前,兴奋地浏览着网页,用右手食指艰难地敲打出三个字:“正点啊。”他看的网页正是蒋子良和彭菲菲刚刚看过的:《网络通缉令:搜出这个第三者》。

第三者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不漂亮也不可能当第三者。在郝大民看来,这个第三者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她的胸部,女人穿着吊带裙,腰微微地弯着,两只手搭在一起放在大腿根部,压住了要被风卷起的裙摆。[WWW。Zei8。COM贼吧电子书]女人的乳房露出了一小半,非常白皙,乳沟很深,郝大民想淹死在里面。他今年四十出头,正是男人花花肠子最多的时候,他也曾想利用职务之便勾搭一个售票员,可是公司招聘的售票员一个个皮糙肉厚,比自己老婆还难看。他很想招聘一个像扬州公交MM那样的售票员,可是一直招不到。看着第三者的照片,郝大民遐想半天,最后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了,目光这才离开了照片。

看看跟帖,已经有五百多条了,这个第三者看来迟早会被人揪出来的,到时候就知道她到底住在哪里,在哪儿工作了。

老婆催他睡觉,他烦乱地答应着,刚关掉电脑就接到了电话。电话是陶训义打来的,他觉得这司机很不懂事,深更半夜的打什么电话啊?即便出了事故,不是有保险公司吗?等他接听了电话之后,才意识到事情重大,披了一件外套便驾着车风驰电掣地赶往三合小区公交总站。

往常这时候,公交总站早已死寂一片了,今天晚上却特别热闹,三辆警车闪烁着红蓝色的警灯围住了一辆公交车。在中国,即使什么都缺,也不会缺看客,虽然已经是凌晨,但是四围还是围着十几个附近的居民,他们一看到有热闹可看,连觉都顾不得睡了,竟然兴致勃勃地跑下楼来了。一个警察正在给陶训义录口供,郝大民挤上前去,急吼吼地问道:“陶训义,怎么回事啊?”“死人了。”“你是谁?”洪跃宗问道。

“他是我们站长。”陶训义说道。

“你好你好,”郝大民说道,“不知道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没有。”洪跃宗直截了当地说道,这让郝大民很没面子。

陶训义说,他把车开回总站后,发现那个乘客还坐在那里睡觉就过去叫他起来,可是他没答应,于是陶训义就推了推他,结果这一推不要紧,盖在乘客头上的鸭舌帽掉到了地上,他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接着他发现,附近车板上流了一摊血。陶训义说道:“在金沙湾站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当时所有乘客都下车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我看他低着头,以为他在睡觉,还提醒他别睡了小心感冒,可是他也没理我。”“他是从哪一站上车的,你还记得吗?”陶训义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道:“好像是在华阳路站上的车。”“你确定?”“确定。”“为什么记这么清楚?”“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看到他,就觉得他特别晦气,有时候一个人要倒霉的时候,都会在脸上表现出来的。而且,全车就他一个人戴着帽子。”洪跃宗转向郝大民:“郝站长,我想要一份202路的线路表。”郝大民立即去办公室拿了一份出来。

枫山公园—蒙古路—海口大桥—中心街—桃树村—石龙坝—邮电大楼—商业大厦—人民商场—鹏程影院—读书铺—芙蓉桥—五里堆综合市场—汉城社区—新闻中心—迎祥路—轴承厂—华阳路—科技街—儿童医院—小港—菏泽路—东平路—团岛—金沙湾—三合小区洪跃宗看着线路图说道:“死者从华阳路上车,最晚是在金沙湾站遇害,一共坐了七站。在这期间,你有没有注意过他?”“呃……没有。”“死者在华阳路上车的时候,是一个人上车的,还是有很多人一起上车?”“一个人。”“他上车后,车上一共有几个人?他们都是在哪一站下车的?”陶训义听了洪跃宗的问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警官,这我哪能记这么清楚啊?”“好吧,那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没有啊,”陶训义说道,“对了,在团岛站的时候,有个人下车慢了点儿,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那人长什么样?”“没看清。”“有多高?”“这个……后面光线不好,我又是从倒后镜看的,只看到一团人影,哪能看清楚有多高啊?”“一路上,都有哪些人坐在死者附近?”“没注意。”“你怎么什么都没注意啊?”“警官,我是司机啊,我要一直往前看,不能往后看的。”洪跃宗盯着陶训义看了半天,觉得他说的话挺有道理的,心想再也问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线索了。

此时,权聪正在车上跟尸体对话。

“你们又聊什么了?”蒋子良问道。

“他跟我说,他没有任何反抗就被人搞死了,他还说连他都不知道他是被谁搞死的,他还说他死后甚至都没有挣扎一下。”“他难道就没告诉你身上有几处伤口啊?”“这个他倒没说,不过我看出来了,就一刀,一刀毙命直中心脏。不过,凶手很小气啊,这次还是没把凶器留下来。”蒋子良蹲在尸体旁边,掏出了死者的钱包,找到了身份证。

“江麓,名字倒不错。29岁,汉族……”蒋子良喃喃地念着,然后环顾车厢,他难以想象,在这么狭窄的空间,凶手要如何行凶才不会被人发现,而且还能一刀毙命?如果少川在这里,他会怎么办呢?江麓坐在门旁边,如果凶手要靠近他的话必须离开座位,这就意味着必须是进站的时候下手,凶手很可能下车时顺便杀了他。可那时候车停了,江麓挨一刀肯定会大叫的,而司机却没发现任何异常情况,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凶手把他麻醉了。

“权聪,你检查一下死者有没有被乙醚麻醉过?”权聪思索一番说道:“这个问题,需要我跟江麓到解剖室深入交流一下,才能告诉你。”“好吧,你们好好聊聊。”蒋子良说着又蹲到尸体旁检查。

“你看够了没有?”权聪说道,“看够了我就带他走了。”“走吧走吧。”蒋子良挥挥手说道。

几个警察把尸体抬走了,车厢里只剩下一摊鲜血。蒋子良正准备离去,蓦然发现江麓坐过的椅子下面有什么东西。

那是一本《孟子》,装帧精美考究,沾满了血。

蒋子良吃惊地看着彭菲菲,菲菲同样是目瞪口呆,直觉告诉她,这绝不会是巧合。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书,端详一会儿说道:“跟上一本,不是一家出版社出的。”“凶手不会是国学热的拥趸者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放《孔子》、《老子》,偏偏放一本《孟子》呢?”蒋子良认真严肃地说道:“可能《孟子》比较便宜吧。”

英国《金融时报》全球裁员80人;甲骨文裁员人数将达8000人左右;美林和美国银行准备在伦敦裁减大约1900名员工;山东青岛一范姓老板迫于金融危机,把五个情妇裁掉了四个,甚至“裁员”之前还让情妇PK……新年祝词也变了味,“招财进宝”变成了“招裁禁饱”,“财源广进”变成了“裁员广禁”……“裁员”成了全球流行词,是每个职员的噩梦。

欧阳天也一直处于噩梦之中,虽然在公司里也算是高层,分管人力资源管理部,说起来还是个管人的部门,但是在汹涌来袭的经济寒流中,谁都不知道明天自己的屁股会坐在哪个板凳上。最近,他终于从噩梦中醒了过来,然后便欣喜地发现自己竟幸运地保住了饭碗,不但保住了,还变成了一个手操生杀大权的人。从地狱到天堂,也不过如此。

保住了饭碗也不全是好事,这几天,欧阳天家的地板都快被磨破了,每天晚上都会有四五个员工登门拜访,求他刀下留人,每个人都提着各种各样的礼物,香烟洋酒水果现金。但是他不敢收,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敢犯事。

此时,他坐在办公室里,浏览着公司的花名册,他尽量不把那一个个名字当成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些枯燥无生趣的符号,这样他动起刀来才能干净利落毫不留情。办公室的门敲响了,进来的竟然是两个警察,这让欧阳天非常意外。寒暄一番之后,欧阳天知道来者是市公安局的,而且竟然是刑侦科,男的叫蒋子良,女的叫彭菲菲。两人昨天晚上从公交总站回家之后,一直在讨论案情,彭菲菲关心的是,江麓半夜三更跑到华阳路干什么?他去见什么人了?为的是什么事?为了解开这个谜团,两人一早便找到了江麓的公司,一打听就知道了,人力资源管理部的经理欧阳天就住在华阳路上。

“江麓昨天晚上是不是找你去了?”蒋子良问道。

“是啊,怎么了?”“他死了。”“啊?这……他……他怎么这么糊涂呢?唉……这……这都怪我。”“他找你干什么?”“我们公司最近在大规模裁员,前几天他被裁了,可是他不死心,这几天几乎每天都要跑来找我,让我重新录用他,说还要供房,股票又被套了,万一被裁了,一切就都完了。可是现在谁不是这样呢?而且一旦被裁了,怎么可能又招进来呢?我想他也是犯糊涂了,所以我就没答应他。唉!这金融危机闹的啊,没几个人安生。谁知道……谁知道他这么糊涂呢?”彭菲菲连忙宽慰道:“他不是自杀的。”“啊?不是自杀?”“他是被人谋杀了。”“这……他人挺好的,怎么会有人杀他呢?”“他有没有仇人,或者在工作上得罪过什么人没有?”“他这个人工作很踏实,为人也很谦和,从来没跟人脸红过,怎么会结交仇人呢?”“他主要是做什么工作的?”“协助软件工程师进行技术开发。”“他能接触到核心技术吗?”“你的意思是……”“我们想弄清楚,江麓的死与商业机密有没有关系。”“那肯定无关,江麓接触不到核心技术,他……怎么说呢,他只是一个小角色。”“他结婚了吗?”“好像连女朋友都没有,他性格挺内向的,很少主动跟女同事打招呼。”彭菲菲又问道:“那他对中国传统文化是否感兴趣?”“不但没兴趣,而且还抨击传统文化是糟粕。”欧阳天说道,“前年我们公司举办一次文化讲座,请了国内名气挺大的一个国学教授来讲,江麓私下里说,所谓国学就是胡扯淡的学问,中国几千年文明史,就是国学不断腐化国人的历史。”“那个教授是从哪里请来的?”“北京的,还上过央视的《百家讲坛》呢。”“那你们公司有没有人特别钟爱国学的?”“我们老板啊,他是我们公司亚洲总部的总经理,叫威廉.詹姆斯,对中国文化特别感兴趣,他说他就是因为喜欢中国文化才选择到中国的。”“威廉和江麓有没有就国学进行过交流?”“这怎么可能?一个最高层,一个最底层,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你问这个干什么?”蒋子良打岔道:“彭警官的意思是,威廉有没有可能杀了江麓?”欧阳天惊讶地叫道:“这怎么可能?就因为一个人不喜欢国学就杀了他?而且杀人的人还是个洋人?”彭菲菲恼怒地瞪了一眼蒋子良,脸蛋红彤彤的,能在几秒钟时间将一锅凉水烧到100℃。她异常镇定地反驳道:“怎么不可能?一切皆有可能!”离开公司,蒋子良笑嘻嘻地说道:“彭警官发现什么没有啊?”说着话,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搂住了彭菲菲的腰。没想到,菲菲身子一侧一把抓住了蒋子良的手腕,然后一扭一掰,将他胳膊别到了后面,再用力一送,将老公摔倒在地,伴随着蒋子良的惨叫声,彭菲菲得意地说道:“以后老婆说话,别打岔。听到没有?”蒋子良想挣扎,但是已经受制于人再想脱身就很难了,只好委屈地说道:“听到了。”“回去写份检讨,要深刻反思自己的不当言行。”“是。”欧阳天透过办公室窗户看到了这一幕,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没想到,女警察这么暴力,更没想到,在公安局里女警察竟然可以这么随意地收拾男同事。

蒋子良电话响了起来,接听之后,毕恭毕敬地说道:“报告老婆大人,公交总站郝大民求见,请问去不去?”彭菲菲乜斜着眼睛看了看蒋子良,说道:“不要什么事情都来烦老婆大人,这么大的人了,要学会自己拿主意。”

陶训义见到江麓的尸体后惊恐万分,吓得差点儿大小便失禁,控制了半天括约肌才没有出丑。回到家里躺在床上,他依然惊魂未定,黑暗中他总觉得有个黑影子在卧室里游荡,老婆微微地打着鼾,他也不敢惊动她。闭上眼睛,他就觉得脸上痒痒的,仿佛那具尸体正对着他吹气。实在没办法,他只好打开了灯,这样他才勉强进入了梦乡。结果在梦里也不清静,他在开车,拉着一具尸体。尸体走过来,脸色苍白,胸口淌着血,它对陶训义说:“你不记得我了吗?”陶训义吓得说不出话来。

尸体又凑近了一步,声色俱厉地问道:“你不记得我了吗?”见陶训义还是没反应,尸体狞笑了一声,喑哑着嗓子重复着:“老棺材板,老棺材板,老棺材板……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陶训义连连点头:“记得记得记得……”“你记得什么呀?”这是老婆的声音。

陶训义这才知道自己做梦了,可是那个梦却那么真实,尸体为什么叫自己“老棺材板”呢?陶训义心中蓦然一亮,他真的想起来了,也许这就是所谓鬼神显灵。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对老婆说:“我知道昨天被杀的人是谁了。”陶训义来到车队,向郝站长汇报了情况,郝大民一听此事非同小可,连忙给警察打了电话。洪跃宗来到公交总站问他什么事。郝大民汇报说:“我们司机想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陶训义说,死者江麓几天前也坐过一次202路公交车,那天车上人很多,到了科技街站,上来一个老头儿,颤巍巍的。因为没有座位,老头儿就一直站着。公交车上有一排座位,是老弱病残孕抱婴者的专座,座位有四个,一个座位坐着一个老太太,一个座位坐着一个孕妇,还有一个座位坐着一个残疾人,最后一个座位坐着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就是江麓。

看到老人上车之后,江麓赶紧把脸面向车窗,假装没看见老人家。陶训义从倒后镜里看到了这一幕,便拿起话筒喊道:“请主动给老人家让座。”江麓假装没听见,继续看着窗外。陶训义气得要命,但是也没办法,所有的道德教条都是给要脸的人准备的,对不要脸的人,这些道德教条就跟卫生巾一样,想扔就扔毫不吝惜。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就是个不要脸的人,他对这种人毫无办法,只好生着闷气开闷车,感叹着世风之日下人心之不古。

跟一个乘客无法生闷气,生闷气会伤肝,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走过来指着江麓命令道:“你给我站起来。”江麓看了看乘客,脑袋一歪,说道:“你管得着吗?”他的举动惹怒了众人,大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教训他。

“披着张人皮,却不干人事。”“长得像个人样,其实猪狗不如。”“也不知道他娘从哪儿把他屙出来的。”……

众人越骂越难听,江麓沉不住气了,厉声骂道:“我上了一天的班,也累得要命啊,凭什么让座?”这时候,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走过来,说道:“你再不滚开,小心我揍你!”江麓顿时怂了,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对着那个老头儿说道:“老棺材板,快过来坐吧,算我倒霉。”老人家气得直咳嗽,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江麓,却骂不出口,要不是周围乘客好言相劝,老人家说不定就心肌梗塞猝死当场了。

陶训义说,他非常肯定,那天不让座的年轻人就是江麓,是睡梦中那句“老棺材板”让他想起此事的。他执着地认为,肯定是江麓托梦给他,说自己的死与那个老人有关。听完陶训义的故事、陶训义的梦,洪跃宗惊愕地看着他,问道:“这就是你要告诉我们的重大发现?”“是!”陶训义坚定地点点头。

“因为江麓不让座,还把老人家骂了,于是老头儿就把江麓杀了?”“嗯……可能是老头儿的儿子或者女儿……或者……反正差不多就是这样了。”陶训义含含糊糊地说道,他现在特别后悔,不该把警察找来。他现在也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可是那个梦到底又是什么意思呢?不是江麓托梦又是怎么回事呢?

洪跃宗又琢磨了一会儿,说道:“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也许真的是那个老人家的亲人干的呢?你记得老人家在哪一站下车的吗?”陶训义想了想说道:“好像是在团岛站,对,就是团岛站。”“你怎么记这么清楚?”“因为当时老头儿下车时,有两个乘客帮忙把他搀下去的。然后车上就有很多人故意非常大声地夸那两个人,那个江麓脸色通红,肯定很害臊。”团岛!

江麓不正是在团岛站被人杀了吗?

德彪西说,音乐是热情洋溢的自由艺术;贝多芬说,音乐是比一切智慧、一切哲学更高的启示;尼采说,没有音乐,生命是没有价值的;黑格尔说,不爱音乐不配做人;伊索说,音乐常使死亡迟延;权聪说,音乐是生者与死者交流的桥梁;权聪还说,音乐能使尸体开口说话;权聪又说,音乐是法医的最佳伴侣;洪跃宗说,音乐是工作狂的兴奋剂;蒋子良最直接:“贝多芬就是你的烈性春药。”……

每当解剖室里响起震天响的《命运交响曲》,同事们就知道,权聪又有活干了。此时,激昂的旋律再次喷薄而出,权聪浑身立刻充满了干劲儿,他和着音乐的节奏手舞足蹈,手拿一把手术刀,围着两具尸体转来转去,时不时地俯下身去,仔细端详尸体上的每一个细微之处。乐曲行进到第三乐章,生命的顽强开始凸显出来,权聪再度亢奋,浑身的血液似乎又要沸腾了。可是这次权聪没能尽兴,因为音乐声突然消失了,他疑惑地看了看DVD机,蒋子良正转身走来。

“吵死了。”权聪怔怔半晌说道:“不爱音乐不配做人。”蒋子良懒得搭理他,只是盯着他看了半天,看得权聪心里发毛,他觉得自己仿佛被一个变态狂同性恋盯着,浑身起鸡皮疙瘩。蒋子良盯了半天,然后故作疑惑地招呼道:“菲菲,快过来看看,这是团团还是圆圆啊?怎么跑回来了?”“看不出来,也许是深圳的熊猫1号吧?”权聪反击道:“喂,菲菲色眯眯地看看我倒罢了,你离远点儿。”彭菲菲说道:“权聪啊,你不能再这么干下去了,看你那眼圈儿黑的,真跟熊猫差不多了。要不嫂子给你介绍个对象?”“好啊,一定要跟嫂子一样漂亮才行。”“这个……恐怕很难,你要适当地放低要求。”“凭什么啊?蒋子良比我丑多了,都能找个美女,我凭什么要放低要求啊?”蒋子良插话说道:“权聪同志,说话要讲究个实事求是,不能信口开河啊。你嫂子的话呢,你也别当真,她是说她自己是最漂亮的了,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跟她一样漂亮的了。这个人吧,经常孔雀开屏,你能原谅就原谅她吧。”彭菲菲秀眉一蹙,喝道:“你说什么呢?小心回去修理你。”蒋子良立即噤声不语了,权聪见此情景,立即说道:“嫂子,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我还是……我单身挺好的。你有嫁不出去的姐妹,就给洪跃宗介绍一下吧。”“洪跃宗?他不是有女朋友吗?”蒋子良问道。

“早分手了。”权聪说道,“你们两口子整天甜甜蜜蜜鸡飞狗跳的,哪管兄弟们死活啊?”“我还真不知道呢,为什么分手啊?谁提出来的?”蒋子良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权聪说道,“其实我也是猜出来的。”“这都能猜出来,你真牛。”彭菲菲说道。

“你看啊,他以前呢经常打电话,而且说话的时候声音特别小,生怕被人听见,而且很温柔,一副贼兮兮的样子,就跟子良刚认识你时一副德性。

还有,只要有空就会拿出手机发几条短信。可是后来,他不打电话了,也不发短信了,有一段时间还特别消沉,眼眶都经常是红的。”“你行啊,观察还真够仔细的。”“干咱这行就得察言观色,死人看多了,也能看明白活人怎么回事。”彭菲菲沉吟道:“我任务很艰巨啊,你俩的事包在我身上了。”“我就不用了,你帮洪跃宗找一个就行了。”“我说你是不是同性恋啊?”“嫂子,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权聪不好意思地说道,“当年子良就是我女朋友呢。”蒋子良一听,怒道:“小心我阉了你。”“阉不阉的事,咱们先放一放,”权聪说道,“你们来,不是为了给我介绍女朋友的吧?”二人这才想起来,已经闲聊了很久了,这个工作狂已经不耐烦了。刚才接到郝大民的电话后,菲菲要子良自己拿主意去还是不去,子良说:“这么大点儿的事,老洪去应付一下就行了。”把这事交待给洪跃宗之后,就跟菲菲一起来找权聪。

“都怪你那熊猫眼,让我把正事都忘了。”蒋子良说道,“你发现什么没有啊?”权聪摇摇头,说道:“没什么特别的,李天亮体内有酒精,江麓体内有乙醚,两个人都是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干掉的。除此之外没别的了。”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起了大约一年前的连环谋杀案,想起了罗圆圆。

一年前,电视台副台长、当红歌星、股神、网站CEO、动漫公司老板、杂志美编相继遇害,死者体内都发现过麻醉剂成份,经过警方细致入微的调查,发现这宗连环谋杀案与十年前的一宗人肉搜索事件有关。当案件水落石出之后,众人才明白为什么死者体内都有麻醉剂成份,因为凶手是个女人。可惜的是,案件破获之后,蒋子良的好搭档何少川竟然失踪了,他先是说心情不好跟领导请了半年的长假,可是半年后他并没有回来上班,打他电话,关机,去他家找,大门一直紧锁。

一年后,又有两个人在不清醒的状态下被人干掉了,难道也是女人所为?

蒋子良说道:“会不会是这两个人也曾经人肉搜索过一个女人?”“你中了人肉搜索的毒了。”彭菲菲说道,“什么事情都想到人肉搜索。”“一位哲人曾经说过:‘怎么不可能?一切皆有可能!’”权聪疑惑地说道:“这是哪位哲人说的啊?”彭菲菲答道:“一位伟大的哲人。”

陶渊明《挽歌》诗云:“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一千五百多年前的一个诗人,看问题够深够透够真够切,简简单单十个字,道尽了人情冷暖、虚情假意。如果李天亮地下有知,看到他手下的一群小公鸡在他死后第二天,就在办公室里有说有笑打打闹闹玩着扑克,肯定会气得翻个身恨不得再死一次,如果他真这么干了,肯定会把权聪吓个半死。

蒋子良和彭菲菲走进城管大队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一副乌烟瘴气的情景,大林、小胡、阿彪、苏军四人围坐在一起玩着“升级”,每个人嘴角都叼了一根从小贩那里没收来的香烟,甩起牌来噼啪作响、“气势恢弘”,时不时说出几句国骂脏话。两人在屋里站了很久,四个城管队员也没看见,彭菲菲不禁来气,亮出警官证大声道:“警察办案。”四个城管队员慌乱地站起来,蒋子良这才看见桌面上还放着钱。

大林讪笑着说道:“两位警官有何吩咐?”“带我们去李天亮办公室。”“是是是……”大林连声答应着。

李天亮的办公室不大,只有十几平方米,报纸散乱地四处放着,沙发上、椅子上、桌子上、书架上到处都是,如果不是看到大林泰然自若的表情,蒋子良会以为这里失窃了。

彭菲菲问道:“你知道李天亮家里有没有电脑吗?”“没有,他只在上班的时候用用电脑。”家里没电脑就好办了,只要在单位电脑查找线索就可以了。蒋子良坐在电脑前,开始检索历史网页和Cookies。李天亮最经常上的网站有两个,一个是游戏网站,一个是追远网。还有一些黄色网站地址,但是上的次数不多。蒋子良依次点击IE下拉列表里追远网的文章地址,最后成竹在胸地说道:“菲菲你看,他看过这个帖子。”正是那篇文章:《网络通缉令:搜出这个第三者》。

查阅Cookies文件夹,蒋子良查出李天亮在追远网上的ID是“死性不改”。

《网络通缉令:搜出这个第三者》的帖子下面已经有上千条留言了,蒋子良从第一页开始翻阅,结果还没翻页,就看到了“死性不改”的跟帖:给谁搞不是搞?什么时候轮到我来搞一下啊?

再往后翻,没有别的留言了。

彭菲菲说道:“你觉得这个第三者会因为这句话而杀人吗?你看这一千多页的留言,很多都是在流口水的,很多都是很流氓的,这个第三者会一个个去杀吗?”“尚可存疑。”蒋子良说道,“不要还没开始做就先否定,任何假设都需要证据来证明或者去否定。我想,我们还得去查一下江麓的电脑。”彭菲菲觉得蒋子良很固执,她觉得把什么事情都跟人肉搜索联系在一起是非常荒唐可笑的。但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所谓聪明的女人,指的是懂得在什么时候维护老公权威的女人,所以她不再跟蒋子良争论,而是跟在老公屁股后面回到局里的证物室,拿了江麓的钥匙便来到了三合小区。

蒋子良坐在江麓电脑前,驾轻就熟地找到了江麓的上网记录,他兴奋地说道:“看,他也看过这个帖子。”彭菲菲本想不会出现这种巧合的,但是既然出现了,作为一个警察,她就不能把巧合仅仅当成巧合,那是极不负责任的态度。

“他也留过言吗?”“稍等,我继续查。”一会儿的工夫就查到了,江麓在追远网上的ID是“裸体乙”,他坐了那个帖子的“沙发”:不要脸的女人,为什么人渣这么多?破鞋,骚货,公共汽车……日死你都是便宜你,我唾弃死你。大伙快努力啊,找出这个骚货来。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蒋子良得意地说道。

“子良,我承认人肉搜索可能是破案的一个方向,但仅仅是一个方向而已,你不要陷得太深。”“这个我知道。”蒋子良说道,“看来,我们也得介入人肉搜索了,找出这个第三者,看她是不是凶手。”蒋子良翻阅着一条条留言,大多是“路过”、“顶”、“支持”之类的口水话,也有人痛心疾首地大呼道德之沦丧,也有人对照片上的女子垂涎三尺,也有人对第三者表现出了同情……终于看到了第12页第1128条留言,这是迄今为止最有含金量的一条留言,发帖ID是“我爱齐达内”。

大家注意到没有,这张照片上的沙滩,根据礁石和岸边树木的分布,我可以断定,就是在本市的鹰嘴沙海滩拍摄的。然后你们看这个女人身后有辆马自达6轿车,我们现在还不能肯定这辆车就是这个女人的,但是大家可以仔细看看这片沙滩,沙滩很干净,除了两行脚印再也没有别的脚印了。而这两行脚印都是通往女人身后那辆轿车的,所以这个女人肯定就是从那辆车上下来的。

大家注意看车牌,由于太远,看得比较模糊,谁要是懂照片处理还原,分析出那个车牌号码,要找到这个女人就非常容易了。

蒋子良不由得非常佩服这个“我爱齐达内”,他盯着照片看了半天,车牌号码总是隐隐约约的看不真切,比如第三个数字,可能是阿拉伯数字“1”,也可能是英文大写字母“I”;第五个数字,可能是“4”,也可能是“A”,其它数字也都有类似的模糊性。他继续往下翻页,终于在第14页第1378条跟帖里找到了有用的信息,发帖人是“选择莣记”。

回1128楼“我爱齐达内”:照片本身是模糊的,基本上很难还原,但是我们可以另辟蹊径。

我记得曾经看过一部香港的电影,讲赌神的,赌场的人通过摄像头看到周星驰或是刘德华(具体是谁,我忘记了)手里的牌的尖角,于是强大的电脑分析系统立即分析出是J的机率有多少,是10的机率有多少。

我是学概率论的,所以我想用概率论的方法统计一下车牌号码的各种可能性组合。

随后,“选择莣记”列出了三个车牌号码,说这三个号码可能性最大。

紧接着就有好事者留言称,他登陆了“机动车违章网上查询系统”,发现这三辆车都有违章记录,乱停车、闯红灯、不按规定车道行驶、违章掉头、超速行驶等等,其中一辆车违章次数达12次。

彭菲菲问道:“子良,如果你是那个第三者,你想杀人的话,你现在最想杀的是谁?”“肯定是这个‘我爱齐达内’和‘选择莣记’,”蒋子良说道,“菲菲,也许我的方向是错的,但是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这两个人就会有生命危险,我们得去保护他们。”“还等什么?快查IP啊!”“你去给交警局打个电话,让他们帮忙查一下那三个车牌号码。”

如果走在路上,有陌生人热情洋溢地向你打招呼,叫你帅哥或者美女,你一定不能冲昏了头脑,真的以为自己是仙女下凡潘安再生,他很可能要向你推销;如果有陌生人拿着钱包突然问是不是你掉的,你千万不能见钱眼开满口应承,因为那人肯定是骗子;如果有陌生人突然拦住你跟你说,他没钱回老家了要你赞助点儿,你最好不要答应,直接告诉他救助站在哪儿,有问题找政府……总之一句话,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像王菲那样“只爱陌生人”,是很危险的。

吴楚斌就一直信奉着这套观念,看多了各种各样离奇古怪的社会新闻,他的防范心特别重。但是今天,他还是被陌生人盯上了,当时他正跟父亲从医院回来,一下了公交车,站台上一个陌生人就肆无忌惮地指着他的鼻子吼道:“是他,就是他。”吴楚斌不愿意沾惹是非,假装没听见,搀着父亲,低着头继续走路。只听另一个声音说道:“你没认错吧?”“没错,就是他,我记得很清楚。”“先生,请等一下。”吴楚斌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这两个陌生人准备打什么鬼主意,他停下脚步转过头,发现另外一个陌生人竟然穿着警服,他立即在警服上找到了警号,又看到了肩章,心想:“这也许是真警察。”这的确是个真警察。

洪跃宗和陶训义在团岛公交站台上已经站了差不多一整天了,终于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守到了目标。陶训义认出来的人其实不是吴楚斌,而是吴楚斌的老父亲。此时,洪跃宗犀利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吴楚斌看了半天,心里分析着眼前这个男人成为凶手的可能性有多大。

“老人家,你好。”洪跃宗挤出一个笑容,温和地说道,“前几天,您坐了一次202路公交车,有个年轻人不肯给您让座,您还记得吗?”“哎,记得记得。”老人家说起话来有点儿哮喘,听上去就像有口痰堵在喉咙里,说话的人难受,听的人也难受,老人继续说道,“哎呀,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吴楚斌警惕地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那天不给你爸让座的年轻人被杀了。”吴楚斌冷笑着看了看洪跃宗说道:“所以,你就怀疑是我爸杀的人?

现在的警察头脑有这么简单吗?你真的是警察吗?”洪跃宗被吴楚斌问得浑身不自在,脸上也挂不住了,正准备说点儿什么,却听吴楚斌说道,“对不起,我们还有事呢。”“警察办案,请你配合。”洪跃宗掏出证件冷冷地说道。

“对不起,我父亲身体不好,我要把他先送回家。”吴楚斌说罢扭头就走。

陶训义从来不敢想象有人可以对警察这么说话,此时目瞪口呆,一会儿看看吴楚斌的背影,一会儿看看洪跃宗难看的脸色,只听洪跃宗冷冰冰地说道:“谢谢你陶先生,人找到了,你就先回吧。”打发走陶训义,洪跃宗跟上了吴楚斌,说道:“老人家不会杀人,但是你这孝顺儿子就说不定了。所谓‘郭巨思供亲,埋儿为母存。黄金天所赐,光彩照寒门’嘛。”吴楚斌冷冷说道:“我不会为此事杀人的,没人会这么愚蠢!”洪跃宗却是不依不饶,侃侃说道:“2004年,河北秦皇岛的肖某某,因为是个孝子,所以父亲行凶杀人,不仅不劝阻,反而帮父亲把尸体投入水库;2007年2月,湖北省一高中生因为休闲店老板辱骂自己的母亲而捅了他29刀,致其死亡;2007年3月,辽宁省的张某打死了自己的亲弟弟,原因是弟弟扬言要杀了父亲。你还觉得这是愚蠢吗?”吴楚斌只好停下脚步,说道:“好吧,你想问什么赶紧问,我还有事呢。”“昨天晚上你在哪里?”“我在医院。”“老人家住院了?”“是。”“哪家医院?”“第二人民医院。”“什么科?”“肛肠外科。”“你晚上一直在医院?”“是。”“谁能证明?”“夜班护士。”“多简单的事,早点儿回答早就结束了。”“没事了吧?”“没了。”“再见。”吴楚斌说完搀着老父亲就走了,留下一个洪跃宗还在愣愣地盘算着,这个吴楚斌成为凶手的可能性还剩下几成?正在这个时候,蒋子良打来了电话,他的声音急吼吼的:“老洪,你那边怎么样了?”“基本上算是落空了。”“你现在赶紧去一下江南名城10栋4E,找一个网名是‘选择莣记’的人。”“他是凶手?”“不是,他有危险,他很可能是下一个被杀的人。”“你怎么知道?”“我不确定,但是防患于未然吧。”“天啊,你怎么老是交给我一些不确定的活啊?”“我也有一单呢,好了,不说了,我得赶快过去了。”

2007年5月,浙江温州。网友“站在墙头等红杏”转贴“抢劫不如去炒股——市公安局宣”的横幅图片,被温州警方治安拘留;2007年7月,山东济南,23岁的李某某因为在网上跟帖被拘留;2008年5月,四川成都,市民在市区“散布”抵制大型化工项目六天后,辛某被行政拘留10天,罪名是利用互联网等方式散布谣言、造谣蛊惑、煽动闹事;郭某、樊某某被治安警告,罪名是在互联网上传播有害信息……

地球很危险,发帖也被抓,不如去火星。陈翀去不了火星,只能扮低调。但是当她翻遍了《网络通缉令:搜出这个第三者》的跟帖,竟然没发现一条有价值的信息时就坐不住了,她一眼就看出来那个所谓的“第三者”跟那辆马自达6有莫大的关系,为什么大伙都没看出来呢?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多年来坚持的“只潜水,不发言”的戒条被抛到了脑后,她觉得如果有了重大发现而不公之于众,那是一种非常自私的行为,假如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而不说,爱因斯坦发现了相对论而沉默,那人类社会还怎么进步?如果人类社会不进步,去火星就永远是幻梦。于是,陈翀运指如飞地敲击着键盘,把自己的真知灼见发布到网上,于是《网络通缉令:搜出这个第三者》有了第1128条跟帖。

其实陈翀在发帖之前比对了几个因言获罪的例子,觉得自己的发言很安全,可是她没想到,在她跟帖7个小时8分钟之后,警察还是找上了门。当她打开门,看到一男一女两个警察站在门外的时候,她的心在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嗫嚅着问道:“你们……找哪位?”蒋子良急吼吼问道:“请问你的网名是不是‘我爱齐达内’?”一听到网名,陈翀更恐惧了,本能地说道:“不是。”“你们家还有谁上网?”“我……”陈翀嗫嚅着说道,“我们家就我一个人。”彭菲菲说道:“我们跟踪了‘我爱齐达内’的IP地址,这个地址对应的物理地址就是你家。”“哦,这样啊……怎么了?”“没什么。”彭菲菲看出了陈翀的心事,“你不要害怕,‘我爱齐达内’的跟帖没有触犯任何法律。”“那你们找她干什么?”“你应该就是‘我爱齐达内’吧?”“嗯。”陈翀终于点了点头。

蒋子良说道:“是这样,你最近小心点儿,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不要给陌生人开门,晚上不要一个人出门。”“到底怎么了?”陈翀提心吊胆地问道。

彭菲菲说道:“最近有两个人被谋杀了,我们初步怀疑与那个搜索第三者的帖子有关,两个遇害者都跟过帖。”“啊?”陈翀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不会吧?”蒋子良说道:“去年我市发生一宗连环谋杀案,就是与人肉搜索有关,你应该记得吧?”“记得。”“所以,还是小心点儿吧。”“好,好。”陈翀连声答应着。

彭菲菲继续问道:“请问你怎么称呼?”“陈翀。”“年龄?”“25。”“有男朋友吗?”“警官,问这个干什么?”“呃……如果有男朋友,还可以找他来保护你。”陈翀勉强笑了笑,说道:“没有。”“手机号码?”……

离开陈翀家的时候,蒋子良一直没回过神来,茫然地问道:“菲菲,你问人家那么多私人问题干什么?”彭菲菲笑了笑:“你先说说这姑娘长得怎么样?”“挺水灵的,声音又甜,好像还有点儿南京口音。”“你觉得把她介绍给权聪或者洪跃宗怎么样?”“啊?你……你打这主意?你说给权聪介绍对象时,我还以为你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了呢,原来还要现物色啊?”“什么时候物色不是物色?你觉得怎么样嘛!”“权聪太老了,洪跃宗还合适。”“就这么定了,我问问洪跃宗去。”

《诗经.豳风.伐柯》云:“取妻如何?匪媒不得。”匪媒是什么?匪媒不是土匪和媒婆,而仅仅指的是媒婆,为什么把媒婆跟土匪联系在一起,孔子当年没说,我查到了,这个“匪”字是个错别字,其实是“非”的意思,由于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大伙不好意思说那是错别字,就冠以“通假字”的大帽子。知道了这个“匪”字的意思,我们就明白了,这句诗是说:“怎样娶妻子呢?没有媒人不可行。”这句诗说明,媒人早在西周时期就成为婚姻的一个重要条件了,发展到后来甚至有了“无媒不成婚”的极端说法。历史上,媒人的名称就有很多,伐柯、保山、冰人、媒妁、红娘、红叶……中国人也特别喜欢做媒,甚至连中国的神仙都有这爱好,有个叫月老的家伙,闲着没事就在两个人脚脖子上系红线,哪天喝醉了犯迷糊了,就会把两个男人系到一起,于是就有了同性恋……

中国人做媒,以女人居多,敬业的媒婆,最见不得单身汉,只要见到一个就两眼放光。在影视剧里,中国媒婆的传统形象是,嘴角一定要长着一颗媒婆痣,象征着她能说会道。女人做媒婆,又以四十岁以上的女人居多,六十岁以上的就更多了。女人上了岁数就特别古道热肠,想把婚姻的幸福带给每一个人。

彭菲菲既不是老女人,嘴角也没长媒婆痣,但是她是一个白羊座的女人,这个星座的女人特别讲义气,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何况只是做个媒。她会用最快的速度,拉一个光棍过来介绍给朋友,实际上这个光棍,她大概只认识了一天,连名字都叫不全呢。但这并不妨碍她偶尔客串一下“伐柯”、“冰人”的角色,而且很喜欢这个角色。但是,彭菲菲的古道热肠却被泼了一盆冷水,她的心顿时哇凉哇凉的。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离开陈翀家之后,彭菲菲和蒋子良约来洪跃宗请他吃饭,刚刚坐下,洪跃宗就急着汇报“选择莣记”的事,谁知道却被彭菲菲打断了。这个心直口快的女人是这么说的:“老洪啊,还单身吧?”“啊。”洪跃宗有点儿莫名。

“哎呀,我认识一个非常不错的女孩,给你介绍一下?”蒋子良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但是也不好意思拆穿老婆,告诉洪跃宗她认识这个女孩只有两个多小时。在彭菲菲看来,一般说来,只要是个男人,哪怕已经结婚了,听到有人要给他介绍对象都会喜形于色。所以她期待着洪跃宗两眼放光,如果能再流出几滴哈喇子,效果会更好。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洪跃宗只说了一句话四个字:“不感兴趣。”彭菲菲觉得洪跃宗的反应超出了她对男人的理解,于是一句“为什么”脱口而出。谁知道得到的是一句更冷的“不为什么”。

蒋子良这时问道:“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洪跃宗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不说这些了,咱们还是说说案子吧。”霜打的茄子,漏气的气球,拔了毛的孔雀,撬了牙的老虎,断了线的互联网,松了发条的表……所有这些加在一起,都难以描述彭菲菲此刻的心情,她从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天堂,一下子被人推到了臭水沟里,老半天也没回过劲儿来。倒是蒋子良见机得快,见洪跃宗执意要拒女人于千里之外,他不想再自讨没趣:“说说看。”他问道,“那个‘选择莣记’是男的还是女的?”“女的。”“做什么的?”“导游。”“长得怎么样啊?”彭菲菲咳嗽了一声,蒋子良赶紧把头低了低。

“还行。”“还行是什么意思?”彭菲菲问道。

“就是不难看。”洪跃宗掩饰不住心中的烦,问道,“你问这些干什么?”彭菲菲呵呵笑了:“难怪。”洪跃宗什么都没说,吃了几口菜,然后说道:“蒋哥,嫂子,我不舒服,先走了。”还没等两人开口,他已经站了起来,向他们挥挥手就扬长而去了,留下两个面面相觑的人。

“有个性,有个性,太有个性了。”彭菲菲瞪大了眼睛说道。〖贼吧Zei8。Com电子书下载:Zei8.com 贼吧电子书〗

蒋子良哈哈笑道:“你啊,烧火棍一头热。”“不就是失个恋吗?天又没塌下来!一个大男人还这么脆弱,真是受不了,拿得起就要放得下嘛,天底下好女人多的是,干嘛一定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你说是不是?”蒋子良知道,洪跃宗的扬长而去已经伤害了彭菲菲脆弱的面子,她现在这么唠唠叨叨的,其实只是一种挽回面子的办法,虽然说面子丢了就是丢了,一般来说找不回来,但是菲菲有时候就是这么天真。

如果你看到一个人,时而紧皱眉头仿佛在忧国忧民,时而又泛出会心的微笑甚至哈哈大笑,那你肯定是遇到了两种人,要么是精神病,要么是正在读书的人。如果你从中得出了“读书使人得精神病的结论”,那么恭喜你,高尔基会找你拼命的,即便不拼命,起码也要舌战个三天三夜。高尔基说过的是,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彭菲菲特别渴望进步,所以她特别喜欢读书。于是太投入,她便时而紧皱眉头,时而泛出一个会心的微笑,看到一半还把书放下,喃喃地重复着:“关好你的门,关好你的门。”此时,蒋子良刚刚冲凉进屋,闻罢立即转身,把卧室的门关上,喜滋滋、色眯眯地向老婆走去,可是却听菲菲还在说着:“关好你的门。”“我已经关啦!”蒋子良说道。

但是,彭菲菲根本没听到蒋子良的话,喃喃说道:“原来是这道门啊。”“什么门啊?”蒋子良更加疑惑了,他看菲菲的眼神有点儿散乱,差点儿拨打120。

“就是这道门。”彭菲菲将手中的书向蒋子良挥了挥,封面上赫然写的是:皮下注射。

蒋子良一把将书夺过来,问道:“这是什么书啊?”“快给我,看得正上瘾呢。”“我瞧瞧到底什么书比我还好看,”蒋子良翻开书的第一页,拿腔拿调地朗声读道:“如果知道离开(贼吧Zei8.COM电子书)办公室就会被残忍地杀害,李大勇肯定会在办公室住上一宿,绝不贸然走进风雪漫天的深夜……”刚读了一句话,他就不出声了,开始默默地往下看,冷不防被彭菲菲一把夺了过去。

“我还没看完呢。”“快,跟我讲讲这书写什么了都?”“一时半会儿讲不清,简单说呢,就是一个警察得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理疾病,他在一次行动时,突然发现自己的右臂麻木失去了知觉,心理医生说他曾经遭受过一次重大创伤。而与此同时,电视台的记者陆续被杀,而且都被拔舌割喉,这个警察一方面要战胜自己的心理疾病,一方面又要抓获凶手,可以说是步步凶险。”蒋子良听得入迷,沉思道:“警察也会得心理疾病?”“警察也是人啊,是人就会中招。”说到这事,蒋子良突然想起了老搭档何少川,他到底会去哪里了呢?

“你说少川是不是这里出了问题呢?”蒋子良指了指自己脑袋说道,“曦曦的事对他打击很大。”“不会吧?情痴情种都出在你们局里了?”“如果不是这样,他会去哪儿了呢?”“别想那么多了,他玩够了自然就会回来的。欸,我的苹果呢?”蒋子良嘿嘿一笑:“被我吃了。”彭菲菲秀眉一蹙:“那你把电脑主板拆下来跪去。”蒋子良坏坏地一笑,说道:“小样,给你个棒槌你还当真了,看我不收拾你。”说罢,饿虎扑食般向彭菲菲压了过去。

“哎呀,非礼啊!”“还勿摸呢!”“你戴上小雨衣。”……

两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并排躺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彭菲菲说道:“以后我们生两个小孩吧。”“啊?”蒋子良有气无力地说道,“经济危机啊,生两个怎么养得起啊?”“我不管,我就要生两个,一个随你姓,一个随我姓。”“这么新潮啊?我爸妈肯定不同意。”“我不管,你去做说服工作。我一个同学就是这样啊,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现在这种事很多的,你是独生子女,我也是独生子女,凭什么两个都要跟你姓啊?”“好好好,分一个给你,行了吧?”“呵呵,这才差不多。”彭菲菲得意地笑了。

就在这时候,手机铃声急骤地响了起来。

“谁的?”蒋子良问。

“你的。”“不可能是我的,是你的,你去接。”“猪头,你想让我帮你拿手机就直说嘛!哼,看你刚才把本姑娘伺候得挺舒服的份上,我就帮你拿了。”说罢,彭菲菲光着屁股,招摇地走向书桌把手机拿来,两只俏生生的乳房在胸前一抖一抖的。

“哎呀,老婆,你别这样,我又想了。”“去,去,去,洪跃宗打来的,你想他吧。”洪跃宗为傍晚的失礼诚挚地道歉,蒋子良自然大度地原谅了他,接着洪跃宗又说:“搜索第三者的帖子下面,已经有人查出那三个车牌号码了。”蒋子良立即翻身下床,打开了电脑。

果然,第1526条跟帖,ID“新桐清露”把三个车牌号码的车主都一一列了出来,其中两辆车是私人的,一个车主叫陆丽盈,一个叫石东升;还有一辆车,车主是电业局。

陆丽盈,今年46岁,是一家鱼档的老板。照片上的第三者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所以这个陆丽盈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石东升,男,26岁,未婚,所以,照片上的女人不可能是他的“第三者”。

唯一的可能就是电业局了,这个“第三者”很可能是电业局的人或者跟电业局有关系的人。

我进入电业局网站,查看了每一条新闻,后来在《深入学习科学发展观取得阶段性成效》的新闻中找到了一张照片,大家看看左起第二的女人,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蒋子良眯着眼睛,打量着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做着手势,似乎正在滔滔不绝地大讲科学发展观。他再看看“第三者”的照片,发现还真有点儿像。看后面跟帖,已经有很多人表达了相同的观点,第1591条跟帖,“爱情保鲜期”说:1.两个女人的左边嘴角都有一颗痣;2.两个女人的发际线一样,发型一样;3.两个女人都是狐媚眼;4.两个女人左手无名指戴的戒指一样;5.所以,这个女人肯定就是那个“第三者”,只是……谁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啊?

第1601条跟帖,“满目清香”说:原来是她!

之前看到第一张照片时,我就觉得有点儿眼熟,但是一直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一看到说是电业局的,我就想起来了,此人叫叶菡,是电业局办公室主任,今年31岁,据说他们单位很多人不服她,认为她年纪轻轻的就能当上办公室主任,不是后面有人就是上面有人。此人手机号码是13×××××××××。

蒋子良可以想象,这个叶菡此时的手机可能已经被打爆了,一年前胡剑陵、熊冠洋遭遇过的,现在又在叶菡身上发生了。不过,他最关心的是,叶菡会是杀人凶手吗?

“怎么不会?”彭菲菲咬着一个苹果说道,“一个办公室主任当了第三者,竟然被人肉搜索,她不想暴露自己,只好去杀人。只是她没想到,现在的网民这么厉害,还没等她杀完,她的信息就已经暴露了。”“嗯,你这个推理倒是有几分道理,”蒋子良说道,“对了,我今天让你找交警局查车牌号码,怎么我们还没得到消息,网友就先查出来了?”“唉!这不是官僚吗?要我打报告,领导签字,传真给他们,他们领导签字,然后他们才能把信息给我。偏偏他们领导今天开会去了没人签字,说是等明天给我。”“那网友怎么就查到了?”“有两种可能,”彭菲菲的嘴巴被苹果塞满了,以致于说话都有点儿含混不清,“一是交警也上网,也许那个‘新桐清露’就是个警察;二是,‘新桐清露’使用了黑客技术,侵入了交警局的查询系统。”蒋子良点点头,接着说道:“我们是不是连夜去找叶菡问问?”彭菲菲还没回答,蒋子良的电话又响了,是接警中心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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