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悬疑 惊悚
序
据国外媒体报道,巴西雨林中隐藏着世界上最危险的生命,但是这片雨林中的蚂蚁所面临的敌人却是其中最险恶的。美国宾州州立大学科学家近日在深入到该地区考察过程中,发现了四种新的菌类物种。令科学家震惊的是,这些菌类能够感染蚂蚁,按管和控制蚂蚁的躯体,最后到了一个适合自身生长的空间时再杀死这些蚂蚁寄主。
据科学家介绍,这些菌类能够摧毁整个蚁穴,让蚁穴成为成群蚂蚁的墓地。大量死亡蚂蚁的尸体呈扭曲状,它们的下鄂死死咬住叶脉。这是它们死亡前的最后动作,这个动作可以保护菌类处于安全的位置,而此时菌类会再次释放出新孢子感染其他蚂蚁。
美国宾州州立大学科学家大卫-休斯和哈里-埃万斯在巴西东南部的大西洋雨林中考察时发现了四种新菌类(Ophiocordyceps)。休斯介绍说,“这种生物体呈现出难以置信的复杂性。不管是它释放出化学物质来控制蚂蚁,还是通过孢子的传播在雨林中寻找寄主,整个过程的行为相当完美。”
1859年,与达尔文同时代的伟大博物学家阿尔弗雷德-鲁塞尔-华莱士在印尼苏拉威西岛发现了两种“僵尸蚂蚁菌类”标本。此外,华莱士还在亚马逊地区采集到类似的标本并准备带回伦敦。但是,由于回程的船只起火并沉没,华莱士丢失了所有的标本。关于菌类控制蚂蚁现象的最重要的现代标本本来存储于巴黎一家博物馆中,但1941年借给日本一位研究人员后丢失。
休斯等人将发现成果发表于《公共科学图书馆-综合》杂志上。科学家们在文中详细描述了四种新的菌类,每一种菌类分别控制不同种类的木蚁。此外,这种生物体的生命期非常独特。当孢子从空中落到蚂蚁身上时,或它们在雨林地面上相遇时,蚂蚁开始被感染。一旦附到蚂蚁身上后,孢子通过酶进入蚂蚁的体内,菌类开始在其中生长。大约一个星期后,由菌类释放的化学物质会导致蚂蚁迷失方向,并在死亡前的最后时刻咬住叶脉或其他植物。科学家们还发现,这些蚂蚁死亡的地点,通常拥有适合菌类生长的最理想环境。蚂蚁死亡后,菌类开始从头部慢慢发出萌芽,并长出孢子。在夜间,这些孢子被释放到雨林地面上去感染其他蚂蚁。
最新研究显示,一些菌类在生产孢子后,如果孢子在被释放一天内感染蚂蚁失败,那么这些菌类还有备份计划。地面上的孢子会慢慢长出一个第二级孢子。当有蚂蚁经过时,它们会立即抓住机会附到蚂蚁身上。
此前,科学家已经在澳大利亚一些最古老的雨林中发现了6种此种菌类。
——新浪科技新闻,2011年3月5日
这是一则新闻,其实,却是一则旧闻。两者间的奥秘,在这世界上,只有极少数精英才知道。
我知道了,幸运的是,我仍未死。
现在,我告诉你们真相。
许多时候,活着未必是最好的选择。我们需要怎样活着,这是个问题。
一、葬礼
盛夏。巨鹿路675号。这一次,铁门敞开着。
眼前的一切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一种不真实感。它们其实已经在这里很久,不论是铁门上的陈锈,还是两边门柱上的残垢,又或者是树冠斜探出来,在前方主楼的门头前另搭出一重弧顶的瓜子黄杨,以及黄杨脚下用以分界花坛和石板路的太湖石,甚至旁边用灰红砖砌出来的小间门房,都早在时间里褪出另一种面目来了。但现在,下午三点的阳光,在它们表面刷了层新鲜的味道。
门房里的人伏在桌上,耷拉着脑袋,像是在默哀,又或者是在打瞌睡。我踩着黄杨的光影走了进去。太明媚,我想,这不合适。毕竟,正有一场葬礼。
主楼的砖墙上满是爬山虎,手掌大的叶片伸出来一层一层接着太阳。它们绕过一扇四格有机玻璃窗,丝丝缕缕搭在门头上。我抬头看了眼玻璃窗,茶色的底绿色的纹,左上方那格空荡荡,还是没补上。这样的老式玻璃,碎了大概就只能空下去了。
我不想从拱门下过。但那门头伸出来,挡住了整条主路。这是个很美的门头,就像亭子,四个方向上都是圆拱门,半圆吊灯从穹顶上挂下,进主楼的拱门下有四级大理石台阶,通向铺着菱形格地砖的大厅。我记得有一面镜子正对着门,还有座钟,灯光会把这一切照的很辉煌。但我没有向门里看一眼,低着头,穿过门头,又走进了阳光里。
还是没听见哀乐。
绕道主楼的南面,花坛里种了竹子,没有风,也就没有竹声。有个少年站在水池的另一头,躲在爱情雕像后面。开始有不相识的悼念者走出来,与我错身而过。这一切,都没有声音。刚才街上的种种喧闹,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去了。
有一股力量让这里安静下来。或许,这只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听不到了,甚至看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少,像小时候卷起纸筒放在眼前,世界遥远而扁平。我还能思考,但有些东西纠缠堆积在一块儿,牵起一根就扯着脑子痛起来。
葬礼的地点在草坪上。没有棺木,没有遗体,只是一个仪式。冯逸生前曾希望自己有一场草地葬礼,就像很多人有草地婚礼一样。这几乎是句玩笑话,但他走得太早,没有正经地说过身后事,别人也只能把玩笑话当真了。
我想他会满意的。因为他喜欢这里。今年春天他刚刚在主楼的西厅里加入协会,我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草坪的中央放了块大理石板,上面支着冯逸的遗像。像后有个小盒子,也许是他的骨灰?
我把捧着的花放在草地上,给他鞠了三个躬,从沉默的人群里挤出来。
终于又听见声音,有人小声的说话。
第一次参加这样静默的葬礼,那个声音说,好像他就葬在草地下,大家都不敢打扰。
我发现自己已汗湿全身。
我在水池对面葡萄架下的石椅上坐着,想让自己别再记着他死时的模样。然后,开始在心里说起宽解自己的话来。
我又看见了那个爱神后面的男孩。
他坐在水池后的台阶上,临着郁郁葱葱满是爬山虎的石柱子,向我这边望着。我知道他并没有真正在看任何东西,只是个肤色惨白的空壳。
他比草坪上任何一个人,都更哀伤。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这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面色在苍白中又有一抹病态的潮红。右手缠着绷带,他慢慢曲起膝盖,把脸埋了进去。
他在发抖。
“你是冯逸的儿子吗?”我问。
“他是我舅舅。”他回答,但并没看我。
他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话,我听不清楚,他很想要倾诉,又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倾诉。这种矛盾让他抖得越发厉害,显然在哭,很快无法继续。
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眼前的雕像,开口说:“你舅舅很喜欢这里,他喜欢这座雕像,你知道它的来历吗。这儿曾经叫爱神花园,这座雕像……”
他抬起头,看着我,说:“叔叔,你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吗。”
“唉,对不起。”
“不用。”
我站起来想要离开,可是怎么都做不到,有什么力量把我困住了。
他又看了我一眼——石头一样在身边静止不动的陌生人。
就这样,似乎过了很久,那句话才艰涩地从我嘴里挤出来。
“我想,你该知道你舅舅是怎么死的。是我。”
他茫然地看我。
“凶手,是我。”
无形中有一声炸响,我松弛下来,那些快要把我勒毙的细绳纷纷崩解。
我重新坐了下来。
那一晚,巨鹿路675号的铁门是虚掩着的。
晚上九点四十分,大风吹走了街上的行人,暴雨迟迟没有倾盆。这个点,台风梅超风大概已经在上海登陆,也可能正擦着海岸线向北而去,我不知道,气象台也不知道,梅超风行踪不定。
这绝不是个适合外出的夜晚。但是我必须在这里。
铁门一侧的墙上钉了好几块牌子,借着路灯扫了一眼——“收获文学杂志社”“萌芽杂志社”“上海文学杂志社”……另一侧的门柱上挂着“上海市作家协会”的牌子。
竟选在这个滋生了各色故事的地方!
我推开了铁门,落地插销在地上刮出迟缓的金石声,和着呼啸盘旋的风,令我的心脏收缩起来。
门房的灯暗着,没有人。真是大手笔,我想。
应该还赶得及吧,我看了眼表,九点四十二分。
台风夜,整个作协大院仿佛只剩我这个推门而入的不速之客。所有的灯全暗着,连野猫都缩回了自己的角落。
但,她一定就在这里!
她的名字叫林绮雯,女,十七岁,在一所职业学校读财务会计,如芭比娃娃般美丽,曾有一头黑色长发——那长发已经被案犯割下来烧成灰,灰中横着半截火柴,及用火柴写下的四个花体英文字母——LOVE。
我弯腰拎起插销,把铁门关上。铁门颤巍巍晃动着,我想像从背后看起来,那弓下去的身体和毫无提防的后脑,这是最好的袭击时机,只需要一双悄无声息移到背后的雨靴和一根猛力挥下的铁棍。
一点冰凉砸在我的后颈上,是颗零星的硕大雨点,黑夜的云层里,它们快要待不住了。
我摸出手电,转过身。光柱照向左边,透进门房的玻璃里。那后面有张写字台,及一把靠背椅,椅子上坐着个苍白面容没有表情的中年男人——白光落上去的时候我突然担心会看到这种景象,但还好,是把空椅子。
我觉得,我正在被这院落里一百年来曾有过的影子们侵蚀着。那些故事被风吹出来,在周围伸展开彼此的细瘦腿脚,轻轻碰你一下,又碰你一下。
手电向右边照去,是一条夹在主楼和临街辅楼间的窄道,两侧的高矮植物正在风里抖动,扭出憧憧光影。
应该没有藏着人,我想,然后向正前方走去。
林绮雯会在哪里?
又一颗雨点,快了。
我走到拦在路心的门头下,脑袋上有声音,手电一抬,看见吊灯在吱吱哑哑地晃。收回手电往右照,主楼的门关着。风从前方后方和左面的拱门里冲进来,在门头下绞作一团。发出喘息声。就是鼾声想起前,从喉管深处一阵一阵升起来的那种啸叫声。
我继续向前,石径在不远处右转,左侧花坛里种了竹子,我听见它们的声音。尖狭的在风里颤动、抽打、破碎、凋零、乱舞。
竹林多妖邪,好在这里的竹还不成林。
右侧就是主楼的正面,曾经的主要入口,每周一次,这里的三对六扇大门会全部打开,帷帘拉开,水晶灯亮起,举行盛大的宴会,留声机里淌出音乐,宾客往来不绝……这片辉煌已经是八十年前的事,主人刘吉生1962年死于香港,水晶灯上的水晶也发黄了。
黑夜里我自然看不见发黄的水晶,那些灯被门紧锁在楼里,在我和门之间还隔着一方幽幽庭院。竹子的后面有暗黄或暗白色的光,从临楼的几方窗玻璃后映出来,根本照不清什么。
庭院里的水池就在这影影绰绰间若隐若现,我贴着水池往主楼门廊走去,眼睛已经开始适应这片黑夜里的暗弱光线,用不着手电光,就能看见更多的东西。比如那些附在门廊前粗大立柱上的爬山虎,宽大的叶片向上延伸入黑暗,似乎布满了所有墙面。叶片抱在一起,在一股一股的大风里起伏,像一层黑色液体,水池在我身后了,我却不禁回头去看。那池子中央托盘上的女人,我只能看清她身躯的轮廓,白日里那是窈窕多姿的,现在却扭曲得彷若活物。
我觉得她冲我俯下了身子,没错,她正是面朝着我的。
我不愿再端详这副景象,转身上了台阶,从立柱间穿过,一扇扇门去推,都锁着。手电光从门框玻璃照进去,落在大厅里那些长方桌和几十把靠背椅子上,没有人。
我走到门廊的最西头,手电光探向庭院的更深处。里面有块草坪,草坪后面是幢近二十年内新建的楼,四层还是五层?对着草坪的另一头,即主楼西侧,也有一幢记不清层数的楼,总之不高。那是翻新改建过的,新壳子里头,包着八十年前刘吉生佣人们居住的小辅楼。加上北面临街的双层辅楼,这座大院里,一共三幢新楼环绕着主楼,仿佛要把主楼里古老神秘的气息锁住,不让它爬进现今的世界。
林绮雯会在哪幢楼里?我走下台阶,又瞧见那水池子。我慢慢走近,在池边蹲下。脚边的草丛里趴了个东西,我伸手去摸,冰凉粗糙的金属表面,是只冲着池子的铜蛙。
花瓣状的水池子如张开的手掌,不到十平米。我盯着看了很久,手电光在池面上来回晃动,最终也无法确定林绮雯在不在里面。我想起现场那堆灰烬边的大理石浴缸,古典造型,表面还有浅浮雕,风格和面前这个女人——普绪赫雕像接近,缸里浸着林绮雯的泰迪狗。
要不要下去摸,我摇了摇头,站起来。他没道理就这么把她无声无息地淹在里面。
我猜她就在背后这幢楼里。
当然。还有案犯。他们在这八十多年老楼的某个角落里,等我光临。
我穿过一团一团的风,绕回东面的门头。台阶上是两扇紧闭的三米多高的柚木大门,我拧了拧黄铜的圆门把手,用力拉,纹丝不动,又往里推,像是松了些,再猛地加力,嗡的一声闷响,门开了。
我走进去,在门边的墙上摸到几个老式的拨动开关,全部往下拨,巨大的光亮瞬间刺得我眯起了眼睛。我反手把门关上,越来越狂暴的风立刻只剩下呜咽声,勾动着楼里的空气隐隐震荡着,内外呼应。还是有气流,一定有哪里的窗开着。
我身在一个铺着黑白菱纹格的砖的厅里,最主要的光源是头顶半圆球状的水晶吊灯,对面墙上嵌挂着包况三联门镜,正中间那扇里有个穿着蓝色短袖T恤的男人,凌乱的头发把拧着的眉毛遮去一半,手中有一团光。
我关了电筒。
门镜左边是座一人高的座钟,钟面嵌在头部位置,长长的钟摆垂在身体里。我看了眼时间,已经不走了,却不知是多少年前停下来的。
厅里有四扇门,南面和西面的锁着,应该通向曾经的舞厅。螺旋扶梯边的两扇小门上挂着男女厕所的标志,我推开男厕所的门,地砖变成了马赛克小方格,贴着墙的是一尺褐色和黄色格子,拼饰了勾状纹,里面是白色格子,缀着蓝心的X状纹。四壁和顶上的白色马赛克可能是新做的,没有地面上的斑驳。大理石洗手台,对面的单个挂式小便池,便池侧上方关着的彩绘玻璃窗,一目了然,没有任何可以隐藏的地方。
我退出男厕,又推开女厕的门,格局和男厕相仿,只是便池换了隔间。隔间的门虚掩着,推开,没有人在里面。
我回到扶梯边,抬头向上看,扶梯一圈圈转上去,没入黑暗里,彷如无尽的通天塔。旁边墙上还有开关,打开,一蓬光从顶上落下来。那是盏四五米长的水晶吊灯,缀在螺旋扶梯的中心,从三楼直挂到两楼半,就如整幢楼的心脏,发散着冷冷的光辉。
这盏灯一开,楼里就似有东西活过来,我这么向上看着,竟生出错觉,好像随时可能有一个穿着三十年代睡衣的女人,在三楼扶栏后探出头来,对我幽幽地说一句,你回来啦。
我沿着楼梯上到小楼一半,终于明白风从何来。这儿有两扇侧窗,四格彩绘葡萄纹玻璃中,缺了右上的一小方。风从这个口子灌进来,在螺旋楼道里吹出阵阵低泣。
雨还没落下来啊。
一楼半的地方。有扇拉不开的窄门,从整幢楼的格局看,我猜门后是个半阳台。继续向上到二楼,左侧是往三楼的楼梯,右侧是长长的拱门走廊,深入黑暗中。我打开手电往里照,空荡荡的走廊两侧是一个个房间,门都紧关着。
我在楼梯转角的墙上找到顶灯开关,打开,这一层就都亮了起来。很多时候,灯火通明并不能增加一丁点安全感,你能看到没一个角落,但总觉得有东西在背后,轻轻搭住你的脖颈,不管你怎么转头,都瞧不见。
这幢楼在晚上的回音效果好得惊人,以至于我已经停下来有一会儿,耳朵里却余音袅袅。嗒嗒嗒嗒,我想这是心理原因,但还是忍不住看了眼脚下。我后悔穿这双硬底的皮鞋了。
但……那是什么?
我弯下腰,在通往三楼的第一级楼梯上,捡起了个小东西。
一粒贝壳扣。
很小的一颗,钉在女式衬衫上,会很漂亮。
林绮雯穿着衬衫么?我只知道她穿着牛仔裤,有很多很多洞的牛仔裤,那些新剪下的布料浴缸边的马桶里。
一个变态而羸弱的案犯,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因为你很难预料他那扭曲得脑袋会指引身躯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此时,我除了一把硬塑料的手电筒,别无长物。
没问题的,只要找到他和她,就都解决了。
我把纽扣放进裤兜,向三楼走去。
接近了,我想。但……有点奇怪。
三楼。楼梯至此而止,这是最顶上的一层。走道顶灯的开关在相同的位置,我走过去把灯打开。
依旧是一条所有门都紧闭着的走廊。有了刚才那颗贝壳扣的提示,我打开手电往地上照,看看还能发现什么线索。
黄色柚木细长条地板,细细查看,有许多擦不掉的浅渍和印痕。我没有找到第二颗纽扣,但在走廊中段,发现了比纽扣更重要的东西。
一小滴——红色。
是血吗?
我蹲下来。是新痕,刚凝结没多久。我想用手去刮,突地一声闷响,整幢楼的空气都震荡翻滚起来,我被震得摇晃了一下,险些翻倒,耳膜哗啦啦响。
雷声还没散尽,雨声就隐隐约约接了上来。
隆隆的闷响沿着楼梯滚下去,一圈又一圈,然后从走廊尽头再次返回来。
我僵住了。
因为从走廊那头返出来的并不仅仅是雷声。那藏在雷声里的,是“嗒”。
嗒、嗒、嗒。
我用手电往那头一照,声音立刻停了。
我站起来。等了一会儿,声音再次响起,越来越近,但没几下,就又停了。
我想,那个人,就停在走廊那端的转角,我恰好看不见的位置。
我吸了口气,向前走。
嗒嗒嗒嗒,手电的光圈随着我的脚步一晃一晃。
我在离转角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摇晃着手电,低声说:“出来吧。”
那边传来一声咳嗽,然后一只穿着棕色尖头皮鞋的脚,从右侧转角跨了出来。手电光顺着牛仔裤向上移,白色T恤下微微发福的肚子,再往上……
“别拿光照我的脸,晚上走在这楼里渗人得很。”他有点恼火地说。
“宋浩?你也找到这里来了?”我移开手电说。
“这有什么难的,用火柴写出的‘LOVE’,再加上他的业余爱好,除了这座作协大院,火柴大王刘吉生建造的爱神花园,还能有什么其他解读?”
“说是不难,但到这儿的,也就我们两个人。”
宋浩嘿了一声,有点得意。
“不过,你是怎么上来的?”我说着走过去往宋浩的来路看了一眼,哪儿有道边门。
“北面厨房的小门开着。”
我想起了正对门房的小道,原来那儿有扇后门。
“楼梯又陡又窄,二楼还锁了出不来,到了三楼又是一声雷,吓掉半条命,他娘的。冯逸这家伙还真舍得开销,把这里租下来,哪怕就是今天晚上,也得不少钱吧。”
“他刚入了作协,兴许是友情价。”
“别废话了,先把他逮着再说,有线索没?”
“线索得自己找。“我笑了笑:“我就这么告诉你的话,赢了算谁的?”
宋浩“切”了一声。
“都找到这里了,谁还瞒得过谁嘛。”
这是一场游戏。
坐在台阶上,再次回忆那个夜晚的经历,让我慢慢感觉不到白晃晃太阳的温度。旁边是少年小小的影子,我发现自己原来坐得比他低了一格。
“这就是一场游戏。”我说。
“我们有十几个人,经常参加的差不多六七个。每次由一个人出题,他负责设计案件,布置现场,其他人根据现场留下的线索破案。这是个智力竞赛,我们一般不会相互交流。我……我叫那多,是晨星报社的记者,当晚在场的另一个人宋浩,是个IT公司的人事主管。”
影子毫无反应。
“通常是谋杀案,肢解,剖心,都是变态杀人魔,会用到一些道具,比如人偶、动物内脏、鸡鸭血之类。这一次,你舅舅设计的是少女绑架案,现场就布置在他家的浴室里,除了浴缸里的玩具狗、马桶里的破布、地上的灰、残发、火柴和留字外,没有太多痕迹,显然是老手,也许在他的剧本里,这是个连续绑架虐杀案中的一环。参与破案的有四个人,一个小时后找到作协大院里的,就只我和宋浩。”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惊愕或愤怒的目光,其实我并没看见他的眼睛,他低着头,专心地绞着自己的手指。
他是不是依然处于自己的世界里,恍恍惚惚,不知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你在听吗?”
他终于有所反应,停下手,慢慢抬起头看我。
“你……你杀了我舅舅?”他的语气迟缓而怀疑,像是不明白警察为什么还不把我这个自称是凶手的人抓走。
我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他目光有一些我读不懂的东西。我转回头去,望着摆满了草坪的白菊花。
“那晚,我找到这里的时候,觉得自己会是这局的赢家。”
我和宋浩并肩走在长廊里,多一个人的脚步声,顿时让我觉得安全了许多。
我走到那点红前,再次蹲下去看,宋浩说得对,此种情景,我已不可能独享胜利。
宋浩用手一抹,说:“血。”
“鸡血鸭血还是猪血?”
“人血。”他放在鼻前嗅了一下回答。
随后他笑起来:“我怎么分得清楚,我看是颜料。”他把红点在手上捻开,分辨着说。
走廊南侧有两间大房,北侧是三间小房。南侧另有两个壁橱,位置在北面正中房间的对面。二楼的《萌芽》杂志社曾刊登过几篇我写的《那多手记》,我来取样刊的时候,编辑就是从壁橱里帮我拿的。我对这儿的熟悉程度,不会比冯逸差。他没选好战场。
这滴“血”,就在走廊正中间,靠近两扇壁橱的地板上。
我见过二楼壁橱打开的样子,里面卸掉隔板挤一挤倒是能藏进一个人,可冯逸如果是和道具人偶林绮雯在一起,那么藏身处就起码得要有能容两个人的空间,所以我第一时间去开的,是对面朝北房间的门。
锁着。
宋浩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把壁橱拉开。
满橱的书和杂志。主要是《收获》杂志合订本还有丛书,再自然不过,因为这一层办公的是《收获》和《上海文学》杂志社。宋浩上下打量了好几眼,还试着拨开前排的书看后排。但显然,这里既没有冯逸也没有林绮雯。
他悻悻地关上门,示意我去开另一个壁橱。
倒是很有游戏公平,我想。只是另一个壁橱里,不会堆满了《上海文学》吧。
门开了,我愣住,宋浩“哈”地感叹了一声。
门里竟是道狭窄向上的红色木楼梯。
怎么会有楼梯,这儿不是只有三层楼吗?
我随后醒悟过来,这幢楼是坡顶,建的时候屋顶没封死,留了上去的通道,上面是三楼半,通常用作仓库。
宋浩戳戳我的腰。
“上去呀。”他轻声说。
开关在楼梯左侧墙上,打开后亮起的是入口顶部的白色小吸顶灯。楼梯一上去就是个九十度的转角,后半段黑漆漆找不到半点光。我打开手电,摸着墙爬上去,宋浩紧跟在后。
手电光圈在陡峭的楼梯、楼梯口的扶栏、扶栏后高高堆起的纸箱间来回晃动着。狭窄的空间又让我生出随时会受到袭击的错觉,尽管我知道这绝不可能发生。
这只是一场游戏。
每一脚踩下去,都是一阵伊伊呀呀,这声音摇成了一片,持续了极漫长的时间。
“记得那次孟威设计的肢解杀人魔,埋尸的地下室也有这样一道楼梯,还有沙包机关,被打到就算死亡,有够赖。你小心一点。”
我哦了一声,心里却觉得,他只是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多点人声。
终于到了尽头。
我猜的没错,这的确是个仓库,右侧的天花板下斜与地板相接,堆了些桌椅杂物,我站的地方刚够直立,左侧有垒起的纸箱挡住视线,我需要再往前走两步,才能看见里面。
“什么情况?”宋浩在后面问。
“冯逸,你在这儿吗?”我问。
里头悄无声息。
我耸了耸肩,向前走了两步。既然不会有任何危险,就不必太小心翼翼。
一步绕过了纸箱,手电光照到的东西让我呆住。
那是个极古怪的装置,一口大玻璃箱摆在仓库内间的门口,箱边高高的铜架子上放了一个大号的老式铜水罐,水罐下方的龙头上接了根皮管,直通到玻璃箱内。
最令人错愕的是,箱内有人!
箱虽然大,装进个人还是有些勉强,那人是仰天缩在箱里的,头部冲着我,缩足弓背,双手向上撑着箱盖,一动不动。
看他的姿态,难道……我的心脏突然收缩。
宋浩从旁边挤进来,看见这情景啊了一声,问:“这是冯逸,他呆在里面干什么。”
这时我的手电光已经往下移,照见了地上的水迹,宋浩也反应过来这玻璃箱内竟是盛满了水的,立刻尖叫起来,要扑过去救人。
我一把抱住他的肩膀将他拽住。
“等等,不对劲。”
“等什么!”宋浩奋力扭动:“你疯啦,快救人啊。”
“看那儿。”我的手电光照在箱前水迹旁的一把尖头铁锤上。
“我早看到了,正好用来砸箱救人!”
“动动脑子,不觉得这一切很奇怪吗,要知道不是所有的水都能淹死人的。”
“什么?”
看到这把摆在显眼位置的铁锤时,我的脑中已经豁然开朗,先前的一连串疑点忽然之间贯通了,就看接下去的事是否能验证我的猜测了。
“我打赌这里面是氧化氟碳之类的全液气。”
宋浩停止了挣扎。
“冯逸是写推理小说的,之前我们一致以为,他设的局会非常难,但实际上的,根据火柴和‘LOVE’找到这里并不困难,而且他在三楼第一级楼梯上留下了颗纽扣,之后又是一滴血,这是生怕我们找不到,而这把尖头锤又摆在这样明显的地方。”
“他是要诱我们去砸破箱子,为什么?”
“让我看看。”手电光柱在水箱周围转了一圈,有心寻找之下,马脚很容易就显露出来。
就在那把尖头锤锤柄上,绑了根细绳,这绳子一直连到后面内间的门里面。我们循着绳子绕了进去。
“在我绕过水箱的时候,还用手电照了照冯逸的脸。他睁着眼睛,直直看着上方。如果是在光线好的地方,我应该能分辨出,他的瞳孔已经放大了。但当时我只是在心里想,装的可真好。”
少年的影子轻微的晃动起来,他在愤怒吗。
“我们在门后面的房间里找到了林绮雯,一具没了头发的芭比娃娃玩偶,她被捆在一个带电池的小装置上,那根绳子的作用,是牵动装置上的开关,使玩偶触电。至此我的猜测得到了验证,只要我们一动那把铁锤,人质就会死。而绝大多数人看到当时的景象,都会第一时间拿起铁锤,冯逸之所以留下如此之多的线索,就是要以这种方式来获得胜利。这是他精心谋划的计中计,套中套。我小心地把芭比娃娃拆下来,拿到水箱上,在冯逸眼前晃动,拍打箱壁,大声地笑和庆祝。但很久以后,他依然没有反应……”
然后我沉默下来,直到下一阵风吹过。
“我耽误了至少十分钟,十分钟! 他本来是可能被救活的。我真是、真是……如果是宋浩第一个到现场,一切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少年的影子抖动得更厉害。
“但我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自杀。”
“他不是自杀的!”影子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
我转过头去,少年双手握拳,止不住地抖着,满脸是泪。
我的胸膛被内疚和自责塞满,黯然点头说:“是,我是凶手,至少是半个凶手,我不奢望你的谅解,我只想说出来,而且可能还没有人和你说过,当时的这些。”
“我知道当时是什么样的,我完全能想象出来。”少年身体的抖动慢慢停歇,我以为他会恶狠狠地盯着我,像头孤狼。但竟没有,他的眼皮垂了下来,望向自己的影子。
“舅舅听见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知道等待的人终于进了大楼。他打开盖子跨坐进去,蜷缩起来,慢慢躺倒,水在之前已经放了一会儿,所以才会溅出来。盖子自动锁上了,从里面可以打开,但非常麻烦。”
他所说的这些,我都从警方的调查分析中知悉了,可是听他这样将舅舅的死亡过程娓娓道来,我感觉十分怪异。
他为什么不愤怒,他为什么要说这些?
“舅舅躺倒的时候,水大概已经过了大半箱。水注入得很快,没多久就没顶了。他把水吸进肺里,非常难受,有窒息的感觉了。”
少年终于说不下去,他又开始发抖。
我往上坐了一格,试着去拍他的肩膀。
他一下子缩开,如避蛇蝎。
“别碰我!”他叫道:“别碰我!他一直吸一直吸,他知道一开始会和溺水一样,他不知道这一次真的是水,等他感觉不对,吸不进任何氧气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一瞬间,我就麻了全身,从大腿爬到后背再爬到面颊,冰凉彻骨的恐惧随后袭来,这少年……在说什么?
“是我换的,是我把全液气换成了水。”他终于再次抬起头,看着我。
我想问为什么,但舌头一时瘫痪了,嘴唇蠕动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少年露出怪异的表情:“我只是提了一个愿望,换掉一缸水,满足一个愿望。我真的不知道,会是这样的代价。”
“一个……愿望?”
“可以满足你的任何愿望,但你永远不会知道,付出的是什么代价。”
二、第二个愿望
普绪赫偷偷看见了丈夫丘比特的面容时,绝不会知道,她将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
神话传说里有太多代价的故事,哪怕在神明之间,也没有无故的获得。我活了三十多岁,因为各种古怪的原因而经历的惊涛骇浪,胜过旁人几辈子,才刚刚开始明白万事皆有代价的道理。代价就是缘故,这世界上任何东西,都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而现在,这样一个少年,在我面前谈论着代价。
我却完全不懂,他说的代价是什么。
一缸水,一个愿望,和舅舅的死?
“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不被欺负,再也用不着怕他们。”
“他们是谁?”
少年抬起缠着绷带纱布的右手,用力握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掌心位置,一点红从白纱中渗出来,伤口裂了。
“我叫席磊,草席的席,磊落的磊。我没有爹,我妈把我带大,舅舅就像我爹。”
曰影渐移,草地上冯逸面前的花越来越多,席磊开始讲述这个最终将我卷入湍急漩涡的故事。与之相比,那个台风夜只是一篇序曲,一朵瞬即就将被漩涡打灭的小浪花。
席磊没有细说自己的身世,但从他的口气里,我听出来,他口中的没有父亲,或许不是父亲早亡,而是另有隐情。更像是父亲从未在他的生活中出现过,甚至母亲并未结过婚。
在这样家庭中长大的孩子,总有特异于同龄人之处,尤其在性格上。席磊身上笼着一层显而易见的阴郁,与他的名字恰恰相反。这并不全是冯逸的死造成的。
这样孤僻的少年,不管是同学还是老师,都不会待见。而那些呼啸来去的学生刺头们,更是最爱欺负这样的同学,开开不乏恶意的玩笑,指使着干各种活,勒索些生活费等等。
“那几个家伙,做得越来越过分。我常常就想,如果有一天不被欺负就好了。”席磊说着,自嘲地笑笑。
但这和冯逸的死又有什么关系,我想。
“所以我就许了这个愿,结果愿望真的达成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说。
“你的同学对你变得友善了?那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问。我是顺着席磊的话头问的,我克制着自己别直接质问更换全液气的的事,因为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并不稳定。
“前天中午,方学进他们几个吃完饭把碗扔给我,要我给洗了,我没理。方学进就摸出把弹簧刀,又想玩那套擦指缝的把戏。我烦透了,抢过来,把他的手压在桌上,擦了一刀。其实还好,手压着手,我的手在上,他的手在下。所以他的手掌没扎透,伤比我轻。那之后,他们看我的眼神就都不一样了。”
席磊用无所谓的口气淡淡说着。这令我不禁怀疑,那把他和方学进的手掌穿在一起的一刀,正鲜血淋漓的时候,他是否也是这样无所谓的表情。这真是有可能的,如果真是他换了玻璃箱中的水,以他现在表现出的内疚感,肉体的痛苦反而是一种慰藉。连自己的命都无所谓了,对自己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那些并不真正明白什么叫残酷的混混学生,又怎么有胆再为难他?
想要不被欺负,就要比那些人更狠!席磊在无意中做到了这点。
“但是……等等,你说你许了一个愿,希望自己不再害怕总是欺负你的那几个同学,而现在你之所以达成了愿望是因为……”
“因为我把舅舅害死了,我做出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方学进那些事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忽然之间就觉得他们很可笑,很无聊,要打架吗,好啊,来啊,没受伤又怎么样,死掉又怎么样,我本来就该死,”
“但这中间缺了一环啊,你到底为什么会去把那箱水换掉啊?”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为了达成愿望啊。”
“这怎么可能!”我忍不住叫了起来,“你知道换了水冯逸会死?你如果知道会死,你如果故意要杀死你舅舅,那你现在就不会这么内疚,内疚到把刀插进自己的手都无所谓!正是你现在的情绪让你不再害怕那些人的,不内疚你就达不成愿望,这完全是自相矛盾!”
“我当然不知道把水换了会害死舅舅,我要是知道怎么可能去做!”他抬起头看着我,脸上露出了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
“但,一定有人知道。”他慢慢说出一句让我惊愕的话。
“你觉得无法理解,是不是?”他问我,“我也无法理解,但事实摆在眼前。大概在两个星期前,我收到了一个愿望满足器。”
这个突然出现的奇怪名词让我反应不过来,再次向他确认刚才到底说的是什么。
“愿望满足器。”
“愿望满足器?那是什么东西。”
席磊用手比划了一下:“椭圆形的金属玩意儿,就像个掌上游戏机,有个触穯摸屏。是装在小箱子里快递过来的,附了张打印的小纸条,或者说是说明书,上面告诉我,只要把我的愿望输进去,就能够达成。”
我心里生出了极其荒谬的感觉,就像解二次元方程解了半天,才发现面对的其实是一道化学公式。
“你就输入了那个愿望?”
“随手输的,我想大概是谁的恶作剧,输完也没在意,扔在角落里了。过了几天,我半夜里被吵醒,房间里有东西在不停地鸣叫,我把它找出来,发现屏幕在闪。我随便按了几下那东西就不叫了,但是屏幕上多了几行字。”
说到这里,席磊停了下来,他转过头去,那是草坪的方向。
他朝那儿看了一小会儿,才接着说:“那几行字大概的意思,就是让我在八月五日这天去换一箱水,而且不能让舅舅发现,这样我的愿望就会实现。”
八月五日,就是台风夜的前一天。
“我在舅舅那里发现真有这么一个奇怪的玻璃箱,于是我想,不妨就试一试,反正只是换一换水。”
“不。”我打断他,“不不,不对。”
“我说的都是真的。”
“但这不可能,也许你以为,是有人假借你的手,害死了冯逸,可是按照冯逸的计划,他原本是不会死的,即使全液气被你换成了水,大多数人看见了当时的景象,都会选择打破玻璃箱救人的,那几乎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而如果在第一时间打碎玻璃箱,那么冯逸还是有很大的机会被救活的。”
“可事实就是,我叔叔真的因为这箱水死了。而我的愿望,也以这样的方式,得到了满足。”
我的心里一片冰寒。
“除非,除非我的反应,也被计算在内了。但这怎么可能?”
一个人在关键时刻的反应,常常会出乎自己的意料,那个什么愿望满足器,又怎么可能算到呢。
要做到这点,需要满足一系列的条件。首先必须对冯逸的计划了如指掌,其次必须确定我会是及时到达爱神花园的人,然后要保证我会识破冯逸的“计谋”而不去把他解救出来,最后,在冯逸意外去世之后,要算准席磊会是这样一副心态,于是愿望满足。
看起来仅仅需要做一个换水的动作,由此导致的死亡和前后多名相关人员的复杂心态,需要把控得极其精准,就像多米诺骨牌,任何一张放错一丁点儿位置,都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
这绝不可能。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除非真的有神,真的有无法改变的命运。
“你能让我看一看那个愿望满足器吗?”我问席磊,“如果真的有幕后黑穯手,我们一起把他揪出来。”
我没说出来的是,这种隐约被人操控命运的感觉,太可怕了。我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本以为自己间接杀死了一个朋友,而今发现这一切竟在“愿望满足器”的计算之中。
席磊却没有回答。
“怎么了,不方便吗?”我奇怪于他的沉默。
“我……提了第二个愿望。”
“什么?”
“在我知道叔叔死亡消息之前,我又输了另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席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他随后说了一个名字。
“我希望她变成我的女朋友。”
我用疑惑的口吻重复了一遍这个女孩的名字。
他点了点头。
这是个相当熟悉的名字,常见于各种娱乐版面,份量虽不及那几位天后,也不过是因为出道不久,年龄太小而已。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必须找一个代号来称呼她。就叫她荔枝吧,一骑红尘妃子笑,她也当得起这嫩滑多汁果实背后的倾国倾城之意。
这样一个明星,不知是多少少男的梦中情人。席磊有这样的念想,并不让人奇怪。
在冯逸于水箱中溺死之前,席磊对于“愿望满足器”的态度,显然是很随意的。如果真把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小玩意儿当真,那他就不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了。所以不论是之前的愿望,还是这个想要荔枝变成女朋友的愿望,都只是开玩笑,他并不曾指望成真。否则,或许席磊会许一个和他父亲有关系的愿望吧。
可是他此时的表情,意味着……
“不会……你这个愿望……满足了?”我问着让我自己都感觉可笑的话。
“当然没有。”席磊说,“可是,在前天,愿望满足器有回应了。”
我盯着他,等待他说下去。
“是一个邮箱。一个邮箱名。和登录密码。”
“邮箱里是什么?”情不自禁问,我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
“不知道,我没去看。我不知道看了会再发生什么事情,这就像个魔盒。”
一个简简单单的换水动作,就导致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变化,终究成全了那个最初的愿望。任何人在事先,都不可能预料得到。而这个邮箱,难道真有让荔枝变成席磊女朋友的力量吗?不可思议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这个邮箱会变成第二个奇迹,或者说,第二个噩梦吗?
席磊不敢打开那个邮箱,就是害怕再付出他承受不起的代价吧。
为了不再害怕那几个同学,他失去了亲如父的舅舅,如果荔枝真的能成为他的女朋友,他要付出什么?
但我真的是好奇,我的心里像是有油在沸,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一个动作,就能满足最夸张的愿望?那个邮箱里,到底有什么样的东西?
我真想对席磊说,你现在还能失去什么呢,你还怕什么呢,去把那个邮箱打开吧,去看看到底荔枝要怎样才会成为你的女友,难道你不想吗?
但我说不出口。
冯逸的遗像就在不远处草坪上立着,他死时瞪大的那双眼睛,还时时在我眼前起起伏伏,仿佛他就隐约漂浮着,飘浮在我的世界里,不曾离去。
真是可笑,他的死,竟只是一个中间环节,只是为了达成他外甥一个并不重要的心愿。这算是谋杀吗,作为一个写过几部推理小说的人,冯逸恐怕根本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谋杀动机。
这样想,仿佛减轻了我身上的罪孽,但我深深知道,这绝不够。如果这真的不是我的罪,那么必然有一只罪恶的手,哪怕那是命运之手!
我得把这只手找出来,为了冯逸,也为了我。
“去网吧?”席磊忽然说。
“什么?”
“去网吧,我们一起把那个邮箱打开。我想通了。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愿望满足器”而起,当我把水换掉的时候,并不知道舅舅会因此而死,但愿望满足器是知道的。如果我就此停下,把愿望满足器扔进垃圾箱,把一切都忘记,那么我舅舅就死得不明不白。不管这个愿望满足器背后站着什么妖魔鬼怪,我都要找到他问个清楚。”然后他看着我,说:“我猜你也不愿意我就此停下的吧。”
我点点头,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少年,要比我想象的更聪明。
“而且,那可是荔枝啊。”他摸了摸鼻子,“其实这两天我心里也一直在斗争着呢。还是要谢谢你,让我把这一切都说出来。说出来,感觉就舒服多了。”
他的话很跳跃,也有些矛盾,但非常坦率。我想这正是他最真实的状态。既陷入无意害死舅舅的内疚中,又对愿望满足器变得越来越好奇,而和我这一番谈话,让他的内疚极大缓解,于是对荔枝的萌动和憧憬也越发地难以克制起来。
“如果能让荔枝成为你的女朋友,你会愿意付出什么代价?”我忽然问他。
“任何代价。”席磊顿了顿,说:“只要别有人再死去就行。”
我们没去网吧,而是去了作协大院沿街的那家咖啡馆。我的手机蹭着那儿的无线网,登上了邮箱。
我在心里预设过多种可能性,甚至想过那里面会不会存着许多张荔枝的艳照。但哪怕是这样一种猥琐的设想,其实都无法达成让荔枝成为席磊女友的愿望。演艺人士的年龄永远是秘密,但无论如何荔枝比席磊大至少六岁,可是在两个人的种种差距里,年龄的差距反而是最小的。即便邮箱里真有不堪的艳照,拿着照片去威胁,也许能和梦中人一夕欢娱,也可能会进监狱,但绝不可能换来一种长期的稳定的男女关系。
最有可能的,是此邮箱是荔枝的私人邮箱,里面有许多的隐私信息,凭着这些信息,可以掌握荔枝的行踪喜好。但这也不过是将追求荔枝的难度,从十级降到九级而已。如果愿望满足器的原理是百分百满足愿望,那么仅此是远远不够的。
心怀种种猜测。我打开页面,输入用户名和密码。
密码正确,邮箱顺利打开了。
那里面,躺着五十七封单程信。
这些天我一直待在坎昆,海滩很美,沙很细,水很暖。但真的很忙很忙,一直到今天下午,才总算有时间去浮潜。有过一次经验,在三亚,是两年之前,那时在信里和你说过,还记得吗。但这次不一样,海水很清澈,鱼一群一群,太阳光照过来的时候,海底的珊瑚斑斓极了。套上脚蹼跳下海的那一刻,我心里还有点慌张,那种感觉,有些像要去往另一个世界了。我呛了些海水,苦极了。我独自往鱼群多的礁石区游,很快就看不见别人了。我之前的感觉没错呢,海底就是另一个世界,美丽,陌生。我的头埋在水下,其实离海面只有几十厘米,但在那段时间里,我完全把工作上的烦心事儿忘记了。有那么一阵子,我想,我的人生也会像这里一样,多姿多彩,充满了变化,阳光照过来的时候非常美,阳光走了就很阴郁。然后我在这个美丽的世界里突然害怕起来,我被一种什么情绪抓住了。过了一会儿我才明白过来,那是孤独。在这个新世界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人拉住我。我也许会沉下去,或者有一条鲨鱼突然从哪个角度冲出来咬我的腿。别笑我,我真这么觉得,孤单单地在一个充满了危险的世界里。这时候我就想到了你。如果你在有多好,我们拉着手,一起在这儿漫游。对了,你会游泳的吧!后来,我游到教练那里,他推了一个巨大的救生圈。我拉着救生圈又玩了一会儿,感觉稍稍踏实些。但我想,还是有你好。
这是其中的一封信,名字叫“给未来的你”。
每一封信都叫这个名字。每个月一封,一共五十七封,横跨了将近五年的时间。
我们没能来得及看每一封信,手机上看起来太麻烦,陆续点开了十几封,看起来,像是情书,但“给未来的你”这个名字,很明显地表明,这是写给女孩心目中未来的伴侣的情书。
没有署名,没有任何具体的信息可以透露写信人的身份。但是如果我们相信愿望满足器真的无所不能,那么写信人是谁,就显而易见。而有了怀疑对象,再去根据信件的内容查证,就是间很简单的事了。比如这封坎昆浮潜的信,席磊让我登上一个荔枝粉丝建立的网站,上面有多方搜索的各种荔枝信息,在与这封信对应的时间点上,荔枝正是在墨西哥拍摄写真大片。
一个每月都会写信给未来男友的女子,一个大众偶像,这两者似乎很难重合,但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哪怕荔枝曾传过几次绯闻,也不妨碍她在私底下还保留着这样一份纯真的期盼。
邮箱里除了这五十七封信之外,没有其他的邮件,已发送邮件箱里也是空的。从信件的口气看,写信人并不指望得到任何回复,这只是一批单程信。或许在几年前的一天,她把信发往一个她随手输入的邮件地址,却竟然没有被退回来,也没有回复。这正巧满足了她的需求,就仿佛信件真的是寄到了未来的那个“他”的手里。于是她每个月都会写一封信,一直把这份期盼保持到了现在。
我不知道为什么邮箱的主人没有回复邮件。也许这是一个被弃用的邮箱——本该有的大量垃圾邮件已经被愿望满足器体贴地删除了;也许这是一个女性的邮箱,她一直把这些邮件当成消遣——本该有的其他“无关”邮件被愿望满足器删除了……很多种可能性,但任何一种可能性的身后都蹲着一只名叫“愿望满足器”的怪兽,他注视着这一切,然后伸出爪子一拨,轻轻易易就把这个隐秘的小匣子推到了席磊的面前。
它竟真的无所不知么?
即使刨去对我心理的掌控——这实际是我极在意的事,它既知道我们小圈子里的推理游戏,又知道冯逸详细的计划,还知道荔枝绝不会告诉外人的寄给未来的“他”的情书邮件。
“你打算怎么做?”我问席磊。
“当然是回信。我想,只是回回信,不会有什么不可承受的代价吧。”
你把水换掉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想?
我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我也实在想不出,回信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当与偶像近距离接触,甚至一亲芳泽的可能性真真切切地出现时,席磊身上那股浓浓的阴郁之气似乎被驱走了。或者,他是故意为之,把自己整个情绪都投入到这场美梦中去,好从另一场噩梦中解脱出来。
“怎么回?要假装这个邮箱是自己的吗?”
“我得想一想。我还不确定。但既然愿望满足器只告诉了我这个邮箱,没有再让我做什么,那么只要照着我正常的性子去写回信,应该就是正确的方式了。我觉得,它比我更了解自己。”他的语气低沉下来,不用说又想到了自己对刺头同学的心理转变,也同样在愿望满足器的谋算之中。
这场葬礼上经历的起伏转折,是我事前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在来这里之前,我还满心的内疚懊丧,良心受着折磨,而短短几小时之后,我发现自己竟只是巨大齿轮组合中的小小一环。我仍看不清全貌,甚至不知这些齿轮合起来,是要去向何方。
与席磊分手时,也只有下午四点钟光景,葬礼刚刚结束。作为冯逸的外甥,他在葬礼上消失的一小时已经很失礼,冯逸亲戚不多,这场白事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席磊出力,
临走时,席磊答应会把愿望满足器交给我研究,我们互留了联系方式。
之后几天我一直在等他的消息,等不及时,终于主动去电联络。席磊总是请我稍等,却并不特别说明原因。问到荔枝,他说一切还好,正在进行。这样含含糊糊的说话,越发让我好奇,听起来他是已经回信了,他究竟是怎么回信的呢,对方又是何等反应?但似乎并不糟,否则我是他唯一能讨论求教的人了吧。随后我也明白了他没有把愿望满足器如约交给我的原因,因为他的第二个愿望还在进行中,未圆满达成,也许愿望满足器会有进一步的指示呢。
冯逸自杀激起的波澜,随着夏日渐移,慢慢平息。也许他的离奇死情还将作为谈资流传许久,也许会另加上许多更不经的传言,我听到的就有邪鬼附身之说,但这个曾经有着活生生音容笑貌的肉体,已经冷却成一个符号了。
警方查到冯逸通过网络购得全液气的记录,这证明冯逸最初并未计划自杀。他们把有机会更换全液气的人列了个名单,席磊当然也在上面。但最终名单上的所有人都被排除了,因为没有动机,也没有人因为冯逸的死获益。最终,只能把冯逸的死定性为不明原因的突然自杀,不了了之。办案的干警看了冯逸写的几本悬疑小说,认为他也许有精神上的问题。关于这一点,我其实是认同的,他性格中有极偏执的一面,所以,我曾认为他终究会成为一名杰出的悬疑小说作家,写出一个个变态的杀手古怪的侦探。
关于我在台风夜所扮演的角色,当然在第一时间就向警方说明清楚,并不被认为有什么问题。甚至还有与我相熟的公安系统的朋友来安慰我,说这完全不是我的责任,当时我做出那样的判断,也在情理之中。因为根据事后复原,冯逸最初的计划正如我的判断,只是事到临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自己把水换掉了。
那位朋友最后半开玩笑地说,要怪,只能怪你想得太多了。言下之意,我如果不是心思这么复杂,直接冲上去,也就解开了死局。我听他这么讲,第一反应不是内疚,却是想,我能算是想得太多吗,我想得这么多,却还是落入愿望满足器的盘算中。
我把席磊的故事深藏心底,没有对任何人说。
时间到了九月初,我接到席磊的电话,要和我碰头。
“该是把愿望满足器给你的时候了。”他在电话里说。
我们约在一家酒吧碰头,时间是晚上九点。
酒吧在一条僻静的路上,放着淡淡的音乐,几乎没什么客人。席磊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等着我,白衬衫牛仔裤,戴了副黑框眼镜。这个学期他升到高二,但这副打扮能让他往上看三五岁。
看见我到了,他把嘴里的烟放下。
烟并没有点着,那架势倒像是过干瘾的。
他把一个纸盒推给我,我打开,从里面取出了愿望满足器。
如果事先没有猜到,我会以为这是一款手机。纺锤状的外形,比一个苹果手机略大,暗金色的金属外壳,正中嵌了块长方形的触摸屏。正面没有任何按钮,反面有一个电池匣,推开匣盖,里面是两节五号电池。
“就两节电池?这电能用多久?”
“挺耐用,我就前两天换过一次。”
需要用五号电池的愿望满足器,完完全全的人类科技产品,和我原先设想的一样,这应该就只是个发射和接收信息的装置。
我点在触摸屏上,屏幕亮起来,是单色的。我拨弄几下,发现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系统,就像一般手机的短信系统。只不过这里面不叫收件发件,而是许愿和对许愿的回复。
我把愿望满足器放回盒内,回去后我有的是时间来研究它,而且少不得要开膛破肚。
“你今天把它拿给我,难道说你的第二个愿望,已经满足了?”
“没有,呃,也许快了,还算顺利。”
“和我说说?”
席磊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们通信了。”
“她回信了?”
“这两个星期,差不多天天。真是,就和做梦一样。”
“啊哈。”我感叹,然后逼问细节。
席磊在葬礼之后,斟酌酝酿了很久,等待时机。两个多星期前,他终于等到了第五十八封来信,当晚,他就回了第一封信。这第一封信里他没有自我介绍,没有问对方是谁,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连收了五年五十八封信才忽然想起来要回复。他用了最自然的语气和笔调,就仿佛真的在和女友进行日常通信一样。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回信方式,而巧妙之处不禁令我击节赞叹。这样一封回信,既没有给荔枝任何压力,也能在最大程度上挑动荔枝的好奇心。
他等待了三天,然后收到了回信——一封同样没有提任何问题的信,内容是最近看的一部电影和对发型师的抱怨,要说有所改变的,就是这一封信里,她小心地把以往那些过于亲昵的口气藏了起来。
如此一直到第三轮来回,席磊才作不经意状点了一点,说到自己的家庭情况,暗示因为父母的原因,从小就不相信爱情。之后的信件中,他就断断续续一点一滴地描绘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从小没有父亲,母亲感情受创的少年,一直不相信爱情。有一天,他收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情书。他没有理会,第二个月,收到了第二封,第三个月、第四个月……一年又一年,一封又一封不知从何而来不知由谁书就的情书,令他的心慢慢软化,又开始对爱情有了憧憬。他想过回信,但不知该如何开始。有一个夜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大草原上骑着骏马飞驰,远处是圣洁的雪山。早晨醒来后,邮箱里躺着第五十八封信。于是他敲打着键盘,开始写回信,这一切发生得无比自然。
“你为什么不编一个更有象征意义的梦,比如花花草草蝴蝶之类的?”我问他。
“因为我真的梦到了。”
“啊?”我下了一跳。
他忽然笑起来:“哪能啊,有时候呢编的太像反而假,在大草原上骑马多浪漫啊,而且怎么解释都成。其实我前一天晚上真做梦了,我梦见自己被埋在垃圾堆里,那些垃圾全都是烟头。”
我不禁看了眼他放在手边的烟。
“其实我不常抽烟,被妈看见要打的。”席磊说。
然后他问我:“你说,女人到底是喜欢男人抽烟,还是不喜欢?”
“通常不喜欢。”我回答。
他怔了一下,立刻把烟收了起来。
这个动作让我狐疑起来,想到刚才他和我说话的时候,一直朝窗外看,而且总的来说,他的神情并不自然,有些紧张。某个猜测浮了上来。
“今天……你不会……”
“今晚七点半,荔枝在波特曼有一个粉丝见面会。我们约在十点。”席磊假装镇定地回答。
“哇哦。”我半真半假地给了个惊叹,“那我该早点走。”
“没事,我一直看着呢,看见她进来我就告诉你,你可以坐到别桌去。”他冲我眨眨眼,“如果你愿意的话。”
“当然。”我说,“不过她肯定会改扮,你得盯紧点,否则她见你带了朋友来,可就坏了你的好事了。”
“没事,她怎么改扮我都一眼能认出来。”
接下来的时间就在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中慢慢度过,不管是他还是我,都分出了一半心思看窗外,等待那个窈窕身影的出现。
高中少年对阵大明星的约会,这是只有网络YY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场景。荔枝会怀抱着怎样一种心态来赴约呢,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就被“未来的情人”猜透了吧。
在聊天中,我发现席磊真是有追女生的天赋。他在几十封来往的情书中,有节制慢慢传递自己的信息。他没有撒任何谎,因为终究是要准备见面发展进一步关系的。但是他也没有说自己只在读高中,而是营造出了一个忧郁博学专情的大学生形象,也许前三个形容词都是真的。至于确实的年纪,只要这第一次见面效果良好,就不再是越不过去的障碍了。
时间已经过了十点。
“粉丝见面会不太好控制时间,大家都太热情,还有那些狗仔,他们太关心荔枝的夜生活了。”席磊说。
我知道他更多是说给自己听,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坐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十点四十。
一辆银色的奔驰在酒吧不远处停下。从车里下来一个穿着白T热裤球鞋的女孩。她带着墨镜,把棒球帽的帽沿压得很低很低。
“就是她,她来了。”席磊兴奋地压低声音说。
荔枝似乎向酒吧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往反方向走去。
她走到后面停下的一辆出租车旁,敲了敲车窗。车窗摇下来的瞬间,那里面有光一闪。
是闪光灯。
“见鬼,她没甩掉狗仔。”席磊懊恼地说。
“这下子,恐怕……”
我没有说下去,但显而易见,荔枝是绝不可能在有狗仔跟踪的情况下,来和席磊约会的。
荔枝摘下墨镜和车里说了几句话,又把墨镜戴上,往奔驰车走。但她并没有上车,而是和驾驶员做了个手势,那车就开走了。然后,她走进了酒吧。
那辆出租,竟也跟着开走了。
这怎么可能?
我想不通里面的门道,但有一点毫无疑问,我得立刻坐到另一桌去。
楼梯声响起。
这一刻,我突然相信了,年龄绝不会成为问题。我打开纸盒,看着里面的愿望满足器。这一切,都在它的计算中。荔枝的秘密,席磊的秘密,荔枝的性格,席磊的性格,两人之间那可能产生的化学反应,一切一切,甚至那些狗仔的离奇离开,都尽在它的计算中吧。
又一次,无力感把我吞没。
站在这小小机器背后的,是命运吗?
那么,是否我提出一个愿望,它也能满足?
楼梯声停了,荔枝已经走到了二楼,但我没有抬头去看。
我拿起愿望满足器,指尖轻轻一滑,屏幕亮了起来。
然后,我输入了愿望。
只有三个字。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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