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军事/历史/谍战/悬疑/职场/智斗/群像/
1941年,一对中年夫妻死在了重庆西北郊,一个金陵女大的学生在毕业前夕失踪,一个军统上尉改投前线部队。
7年后,中共地下党员任少白作为华野安插在国民党内的棋子,终于被启动,要借调查一起军饷贪污案为起点,进入国防部情报部门。正要开启扶摇直上的升官图,他却发现周围同事接连死于意外,自己也已成为准星下的猎物。
狩猎者兰幼因动机不明、身份成谜,却目标坚定,不在乎手段是否光明正大。她有着揭发丈夫是“共谍”的传闻,也有着任少白想要利用的密码破译才华。
在交锋中,彼此不为人知的秘密都会被发现,与此同时,淮海战役一触即发——
间谍要做的,是在敌后搭建起推倒前线的多米诺骨牌。能影响战局,谍报才有意义。
第01章 丑闻
00 引子
这一带的房子都拆得差不多了,原本住在这里的居民也都被强制赶走,无论是否有去处。如果不走,军统局就会带人来揭房顶,瓦片稀里哗啦地扔下,下面是女人的哭喊。
四十多岁的男人想去阻止,却被围起来打,然后被拖上屋顶,又丢下去。
他的妻子尖叫着扑过去,一开始他还有意识,但下一刻就天旋地转,天空变得很近,周围人的面孔、声音却变得很远。
那些人看到他一动不动了,先是有些慌乱,但是领头的特务却安稳住他们,再用恐吓的语气威胁,叫你男人别装了,最后一天,再不搬就全拆了。
语毕,他转身要走,可那个女人却不知从哪里迸发出的勇气,抓起半块瓦片,在所有人反应之前冲了过去,从背后死死地抱住他,照着脖子就要扎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在她的身后迅速拔出配枪——
夜里,重庆西北郊下了大雨,像是天在哭丧。
负责拆迁的特务受到了训诫,军统到底不想在这种事上闹出人命。为了建中美所而逼死平民,被有心人——尤其是延安方面知道了,一定会大做文章。于是为了善后,总务科长安排,将那对夫妇埋在山脚下,又着人去打听这家还有没有亲戚,有的话就想办法安顿交代,不要在之后又冒出来闹事。
毕竟,因为市区里的那件大隧道惨案,政府已经备受压力。中央党部成立了特别调查委员会,还要公审重庆卫戍总司令,以此来安抚民心。尽管这样,舆论依旧紧张。
这便是1941年的重庆,人不单单会死在日本飞机的空袭里。
位于黄埔路尽头的灰色坡顶建筑建于1928年,从前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也就是迁到南京后的黄埔军校。1945年,侵华日军的投降签字仪式也在这里举行。9月9日上午,日军最高指挥官岗村宁次在投降书上签字,由中将小林浅三郎转交给中国陆军总司令何应钦。
一转眼,已经是快三年前的事了。
如今,这座军部建筑成为了国民政府的国防部办公地。有着法国文艺复兴气息的大楼,中央门廊外有八根立柱,由三扇拱门通向内部,顶部有钟楼,东西两边也各有塔楼,在早上八点的晨光中显得庄严肃穆。
然而里面,却是鸡飞狗跳的。
陆军总司令部一个叫胡虔的机要专员此刻正在四厅的办公室里,指着周围人发脾气。原因是负责后勤补给的四厅在给第七兵团的补给计划书里,士兵的薪饷单位标注的是“金圆券”而非“法币”。
胡专员自己是几个月前从现在隶属七兵团的某军退役转参谋的少校军官,此刻大概是过于替自己的战友打抱不平了,竟然直接问负责拟定计划书的二处一众普通科员——
“你们敢在给十一军的计划书里写下‘金圆券’这三个字吗?”
人人都知道,十一军是黄埔系、嫡系,而七兵团则是杂牌军,在编制、预算上的待遇自然有差异。这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从没人敢在公开场合问出来的……
反正年轻的二处科员魏宁生是没有见过。
但他还是试图解释:“政府在进行币制改革了,金圆券也是中央银行正经发行的货币——”
“他妈的币制改革关我什么事?部队要的是真金白银的薪饷,不是什么代钱!前线军人在战场上搏命,你们他妈的却在补给计划里玩这种把戏!”胡虔丝毫不在意什么公务人员行为规范,直接开骂,又觉得骂一个小科员不过瘾,“你让开,我不跟你说,我直接找你们处长。”
“我们处长开会去了……”魏宁生说,可话音未落,就被身边的同事拽了下衣角,示意他别说话,老实挨骂就行。
胡虔也果然不负所望,继续骂人,先骂魏宁生满嘴瞎话糊弄人,再骂四厅的处长、主任媚上欺下,不知道贪了多少物资薪饷,出事了只会当缩头乌龟躲起来。
直到一个声音忽然在办公室门口响起来:
“这真是夏天到了啊,天气热就是容易上火。魏啊,你去食堂打一碗绿豆汤来,给胡少校败败火——”
众人回过头去,只见刚走进办公室的人一手搭在门把手上,一手还提溜着油纸包的早点,明明已经上班迟到了,却还是一副优哉游哉的自在神情。
可就是这么个人一露面,魏宁生在内的四厅二处同仁们都如释重负,脸上分明写着“救星来了”。魏宁生还用口型告诉他:“金圆券”。
任少白冲他眨了眨眼,又与胡虔对上目光,立刻立正站直,敬了个军礼,又意识到这个礼是葱油大饼完成的,换了手又敬了一遍。
“胡少校,绿豆汤要不要加冰糖?”
胡虔被任少白一脸诚恳地盯着看,魏宁生也已经做出一副要出门直奔食堂而去的模样。
“用不着。”他终于开口,停顿了一下又补充,“绿豆汤用不着。”
这不是他第一次跟任少白打交道了,听别人和任少白打交道的故事更不是一回两回。只要有人因为军队补给的问题来问责四厅,任少白都是被推出来挡枪的那个。这倒不是因为这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小(副)科长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而恰恰是因为他最会和稀泥,三言两语就能把人说得晕头转向,忘记了自己一开始的气势汹汹到底是冲着谁。
在看到任少白那一刻,在战场上打过日本人、打过共产党的胡虔就立刻绷紧了神经,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这一次,绝对不能被他忽悠住。
然而,仅仅过了一刻钟,耿直的胡少校就鸣金收兵了。
四厅二处副科长任少白,一手按着那份草拟的第七军补给计划书,一手握着胡少校的手,先是一通解释,虽然最后的公章是他们处的,但是制定这个计划不仅牵扯到他们四厅,还有负责人事任免的一厅、编制经费的五厅、拍板预算的预算局、最后走账的财务局……而后,看着胡虔的眼神逐渐迷茫,任少白又说起这个金圆券啊,那可是中央银行发行的,为了对抗通货膨胀,还有财政部也发话了,为减少损耗、推行新货币,军人要带头做榜样……
“但是吧……”任少白最后做出善解人意的样子,推心置腹,“军队都驻扎在外地,也不知道当地的商户、钱庄认不认金圆券。”
听了这话的胡虔,立刻重获认同感:“任副科长,你说对了!七兵团驻扎新安镇,新安镇的人哪晓得南京在试发行另一种货币?”
任少白便顺坡骑驴,立刻说:“可不嘛,预算和人事那帮人都是文员……少校,要不您去找他们问问,看是不是在裁定的时候漏掉了这点?”
胡虔便一拍桌子,觉得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不等任少白的话音落下,就风风火火去找对军队驻地一点概念都没有的人事厅说事了。
办公室里出现短暂的寂静,半晌,任少白在所有同事由衷的拍巴掌声中,笑眯眯地坐回了自己的工位。
今天,任副科长扯皮推诿的功力和他世故却不油滑的笑脸一样,依旧令人安心。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当真一大早被叫去开会的四厅各处长也在发挥着同样的本事。
厅主任交代了一块烫手山芋,几个处长各显神通,最后二处处长陆长海略逊一筹败下阵来。他满腹牢骚地回到二处,看见工作时间还在啃葱油大饼的某个下属,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道:“任少白,你到我办公室来!”
于是,可怜任少白刚送走一尊佛,又迎来了新的取经重任。
然而陆长海要的不是经,而是一些罪名。
“前方战事吃紧,前线一直在讲物资紧缺,空投的数目对不上,蒋总统为此发了好几次火,部里的意思是要好好查一次,杀鸡儆猴。”陆长海说完,抬头看向任少白,却他仍然没反应过来似的,愣愣地垂着头,“你怎么了?听明白没有?”
“啊?您说完啦?”任少白一脸茫然,“我好像……没太听明白?查一次的意思是?”
“就是让你查办抓典型!”
“我查?处长,这要一查,就不是杀鸡儆猴了,是整座猴山都得全灭啊。”军队国防部上下贪污腐化、挪用吃缺之严重几乎是台面上的问题,因此任少白也毫不避讳,反而故意问道,“而且,我从哪儿查起啊?白部长还是顾总参?”
陆长海觉得自己耳边嗡嗡直响,他压抑住要翻白眼的冲动,从上衣口袋里抽出钢笔,在笔记本上唰唰写了几个名字,然后撕下那一页拍在任少白的面前,说:“从这几个人查起。就查这几个,一只猴也不许给我牵扯出来。”
任少白定睛一看,只见那纸上写着:三厅乔鸣羽、五厅杨思平、六厅马尧,监察局孙永霖。再抬起头来,已经心知肚明,这哪里是要查什么贪腐,而是给这几个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的倒霉蛋按个合情合理的罪名。
于是,他又世故地笑起来:“明白了处长,保证完成任务。”
几天后,国防部公示:乔鸣羽、杨思平、马尧、孙永霖在前往华中剿总考察期间,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军饷、招摇勒索、滥收滥支,有愧于党国、有负于总统,因此撤销其党内职务,由最高法院收押待审。
部里上下议论纷纷,魏宁生喜滋滋地回到办公室,对任少白说:“科长,这回你可能终于要由副转正了!”
又过了几天,任少白的人事还没有任何动静。魏宁生一大早来上班,想要把自己刚听来的传闻告诉给他,可惜果不其然,副科长并不会比他早到。
但是憋不住事的魏宁生仍然忍不住要跟其他同事分享:“我在检察院的同学说啊,除了三厅乔处长,所有人都直接被转到老虎桥监狱了。这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不是去江东门?还有只有乔处长没去?”
在南京,位于江东门的是陆军监狱,里面关的是情节不太严重的军人,禁制也比较少。而老虎桥就不一样了,羁押的都是重刑犯。
伴随魏宁生的话,办公室里顿时像水溅入热油锅,噼里啪啦,各人有各人的消息,关于这起尚未进入法院审理的贪腐案传闻还真是不少——
“乔鸣羽就不至于,我敢说他就是捞也捞不了多少。”
“听说其实就是找个名目整他,得罪上面的人了吧?毕竟要是想搞谁,总能挖出点东西。”
“那任副科长不是被当枪使了吗?难怪处长也一点表示都没有。”
“还有个奇怪的事,好像公示前几天,他们几个就没来上班了。”
“啊?这说明什么?”
“我这儿倒是听了个风声,但是太没影了,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你别藏着掩着的,快说,都听听。”
“就是啊——其实不是贪污,也不是得罪人,而是一件大丑闻,所以上面得弄个名目来掩盖。”
“什么丑闻?”
“就是乔鸣羽他们几个,其实是……”
这时,办公室的门从外面被推开,当然是姗姗来迟的任少白。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在他踏进门的同时,正好可以听到那位有着独家消息的同事神秘又谨慎地吐出两个字——
“共谍。”
第02章 遇难者
22岁的年轻女孩怎么也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死在重庆的防空洞里。
她不是没有幻想过死亡,但是在她青春又热烈的脑海里,她即便死也应该死得壮烈、有意义、有价值。或许是在游行示威中被来镇压的警察用子弹贯穿胸膛;或许是被政府的鹰犬逮捕,在刑讯中以死明志;或许干脆走上了前线,用鲜血来浇筑抵御侵略者的围墙……
总之,不是像现在这样,和上万人一起挤在防空隧道里面,从下午到晚上,空气逐渐稀薄,呼吸不过来,想要出去却打不开上了锁的闸门。身体被压在不断往前挤的人群中,因为窒息倒下,又被继续往前涌的人踩踏上来。
她后悔今天来重庆了,她本应该在成都华西坝的校园里上课,上午是英国文学,老师讲到湖畔派诗人,柯勒律治、华兹华斯……她原本是不喜欢这些落伍过时的文学意象的,觉得与此刻的民族危机相比,太无用、太软弱人心志。
早在念高中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所关心、在意的,与周围的同学们有很大不同。
民国廿五年,张学良和杨虎城将军在西安发动事变,逼蒋抗日。在她看来,这当然是义举。日本人已经侵占了东北,中央政府却一再退让,行政院长甚至为了向日本示好,要在首都南京种日本的国花樱花树。
为了声援西安,她第一次参加了抗日游行活动,和队伍中的其他青年抱着一样朴素却炽热的目的,要求国民政府停止内战,对抗外敌。
发现女儿热衷于进步活动的父母表达过担心,却被反问在北洋政府接受日本“二十一条”的时候,他们是怎样的心情。
在这种时候,父母总是要输给子女的。
不过到了第二年,卢沟桥事件发生,蒋介石在庐山发表抗战声明,他们才在另一个层面放下心来,对女儿讲:“你看,政府已经决定统一战线,就用不着你一个女孩子整天摇旗呐喊了。你马上也要进大学 ,读书学习才是你的首要任务,抗日打仗是中央军人的任务。”
但是,考到金陵女子大学的外语系,并没有改变她对于更先进思想文化的追求。她对大学自由的环境充满向往,以为一定能认识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她邀请同班同学一起参加读书会,可是响应者寥寥,而即便同她去的,在一两次后也开始找借口回绝。在她的追问之下,才有同学说了实话,原来也是父母的告诫,叫她们在大学只专心读书,不要参加有政治色彩的活动。
她先是觉得沮丧,后来便感到愤慨。尤其在学校于当年冬天经过流亡迁到成都后,她更感到沉溺于读济慈、雪莱无法拯救现下这个在战火中的中国。她要走出去,走出宿舍、教室、校园,投入能改变国家命运的斗争。
那时候的成都华西坝,不止有一个金陵女大,还有金陵大学、华西大学、齐鲁大学。几个学校的进步团体互相碰面结识,决定团结起来,继续进行抗日宣传活动。
进行活动,当然会遭遇宪兵或者特务的干预,但她自有一番掩人耳目的方法。
每次出学校参加集会或是示威游行,如果遇到突击检查要逃命,她便从外衣裤里抽出穿在里面的连衣裙,又从包里掏出一双皮鞋换上,便立刻从挥着拳头的进步学生变成莲步轻移的娇小姐。
这个方法几乎屡试不爽,她可以大大方方地从宪兵面前走过,对方也只认为她是无意间路过,而且看她非富即贵的打扮,也不会轻易敢去盘查。
唯有一次,实在是来不及了。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便衣特务冲散了游行队伍,有人大喊“警察抓人了”,街上一下就乱了。
她也被人从背后撞倒,手里写着标语的传单飞散出去,踉跄地跌在街边的一间店铺门口。她刚要爬起来,就被拉住了胳膊,她心下一紧,以为是被抓了,刚要甩手挣脱,只听一个女孩的声音。
“你躲到店里来。”
她抬起头,瞧见一张与自己年龄相仿的脸,白净秀气,只是此刻细细的眉毛微蹙起,严肃地看着自己。
“快点。”女孩一边催促,一边把她拉进了店面里,还拍掉了她手里最后捏着的一张传单。
这是一家药材铺,女孩把她推进柜台后面,让她蹲下躲好,自己则站在旁边。她在一片喧闹中听见拨算盘的声音。
有急促的脚步闯进来,似乎看了一圈,发现没有可疑的人,便又走了。
直到街上游行的、抓人的都走了,女孩又等了一会儿,才低下头说:“没事了,你起来吧。”
她腿蹲麻了,站起来的时候崴了一下,被女孩扶住,二人四目相对时她才想起说一声:“谢谢。”还不等女孩回应,她看着柜台上的算盘和账簿,又问出刚刚一直好奇的问题,“你一个女孩子竟然做账房先生?”
“你一个大学生,竟然还觉得女孩不能算账?”
她一愣,没有生气,反而笑起来:“你说得对,账房小姐。”
大学生出生在南洋,几岁回国时,南京话都听不大懂,但父亲却是登上了报纸的“爱国华商”。她是那个时代教会学校的产物,父母虽然不在身边,却重视她的教育,还鼓励她大学毕业以后去美国读研究所。而账房小姐的父母来自重庆郊区,虽然也珍爱这么一个独女,却不得不指望她在中学毕业后就承担起家庭的部分责任,让她在成都亲戚家谋一份工作。
两个完全不同背景的女孩在机缘巧合下成为朋友,大学生半真半假地说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账房小姐带着点家长的口气教育她:“你好好一个学生,不去上课,闹什么运动啊革命……”
若换成别人这么说,大学生早就翻脸了,但偏偏对着这个账房小姐,她眼珠一转,笑容里带出狡黠:“你这么想要上大学,不如替我去上课吧!”
大学生要组织进步活动,有时候会跟学校里的课程时间冲突,碰上爱点名的教授,总不能每次都让同学帮忙喊到。眼前的女孩跟自己同年,差不多的高矮身段,头发绑成她惯常的样子再换身衣裳,从远处看还真能以假乱真。
账房小姐初听她的主意觉得荒谬,但又止不住地心动。药材铺的生意并不很忙,反正她也不负责抓药,做账可以晚上回家再补。于是,两个女孩一合计,第二天就去了学校熟悉教室环境。
大学生的同学知道她一向胡闹,见她找来一个“替身”也只笑骂两句,便承诺会在她逃课的时候帮忙掩护瞒天过海。时间久了,她们甚至干脆管账房小姐叫大学生的名字,对着本人反而故意问:“你是哪位?”
当然都是玩笑话。
到了大学最后一年,只有真大学生才会面对是毕业后何去何从的问题。身边好些同学选择向国外的研究所提交申请信,但大学生偷偷对账房小姐讲,自己想去延安。
那个时候,延安是所有进步青年心目中的圣地。
但大学生还是有顾虑。父亲在国内的投资项目中,不乏有政府参与,现在虽然是国共合作,可如果自己当真一条路走向左,难保家里不会受到影响。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民国三十年初发生的一件事,还是将她彻底地推向了当局的对立面。
1月18日,大学生为了应付期末考试而早起去图书馆自习,然而刚坐下没多久,一个齐鲁大学的读书会同学便将一份当日的《新华日报》拍在她的面前。在报纸的第二版中间,是署名周恩来的十六字题词: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发生在安徽的皖南事变,时隔半个月,才终于被国统区唯一的共产党报纸披露出来。
大学生不再犹豫了。
她最新的胡闹计划,是告诉父母自己被美国的某所学校录取,会在汉口码头坐上远渡重洋的客轮,但实际上,她会在轮船起航之前跳下甲板。而在她抵达延安以后,会像很多她知道的人一样,改掉自己名字,成为了一个新的人。
不过,在那之前,她会继续活动,发挥自己对周围人的影响力,揭发国民党“假抗日真剿共”的面目。
这就是她在1941年6月5日这一天抵达重庆的原因。计划里,她会在第二天加入由中央大学牵头的一次示威游行,还会见到共产党在重庆的组织和领导人,对她在下个月去延安进行具体的安排。
然而,所有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在空袭预警中,大学生同周围的居民一起,涌进了位于十八梯的大隧道公共防空洞。防空洞外面,是二十多架日军飞机撕裂了天空,对这座城市进行又一次从白天到黑夜的轰炸。
没有人能说,重庆市民几年下来对空袭习以为常了,因为没有人能对灾难习以为常。但是那一天的隧道里,又是另一种地狱。
闸门从外面被锁上,有卫兵把守,在防空警报解除之前,不可以打开。这种不灵活、实施者又怕担责的僵死规则,便导致了避难者即便缺氧,也无法离开这个封闭的空间。直到晚上十一时,日军的轰炸停止,洞门这才被打开,然而此时,踩踏已经发生了。
当时中国的户籍制度相当不完善,由此在后来引发了关于发生在这片土地上好几次屠杀的真实受害者人数的讨论和争议。而在隧道惨案这件事上,官方通报的遇难者人数,也从最初的461人,上升到992人。
但具体的数字对那些想要尽快了结事情的人来说,只是一个加速盖棺定论的工具,数字所代表的人命并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内。自然,他们也不会在意无数没有登记在册的游魂。
世界上唯一知道大学生或许出事了的,只有账房小姐。但她也只在事件发生的多日以后才到重庆,去找了原本组织在次日进行抗议活动的中大读书会,得知大学生和成都来的同学当时下榻在市中心以西的旅店。她又去了那间旅店,却发现旅店在空袭中被毁,街对面幸存的面馆老板告诉她,他们附近的人当天下午都去了就近的十八梯隧道避难。
作为幸存者的面馆老板拿出一份当地报纸,上面用了两个版面公布了隧道遇难者名单——里面并没有大学生的名字。
到另一座城市参加秘密活动的企业家千金是不会把能证明自己是谁的身份证件带在身上的,因此在重庆市政府统计大隧道惨案中的遇难者时,她那具被反复踩踏过的躯体只能被归入确定不了身份的无名氏,被运到城外掩埋。
面馆老板看着眼前跟自己有着相同口音的幺妹儿面色苍白,心下也明白了几分。
“都是小鬼子害的。”他说。
这件事当然也算在日本人的头上。只是防空洞为什么会在那天挤进那么多人,外面守卫的士兵为什么在明知里面人开始缺氧后也不打开门?账房小姐在不得不接受好友已经死亡的事实之余,还是有诸多问题盘桓在心头,但她也知道,这些问题不会有答案。
与此同时,在成都,一个穿德国制式军装、帽檐上有青天白日徽的男人走进了账房小姐工作的那间中药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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