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连环悬案/罪案追踪/现实刑侦/团队协战/跨省缉凶/社会派/人性深渊/暗网直播/
根据20世纪9大悬案真实改编!
破案亲历者,真实揭秘9起世纪凶杀案的破案全程!
翻开本书,白银凶杀案的破案细节就在本书中!
书中记录的9起凶杀案件,都是共和国成立以来的真实凶手悬案。
震惊海内外的“8•05”白金—包头连环杀害妇女案,黔贵省南阳市芳城区“2•10”连环杀害女性案,广粤省深惠市代号为“ZJ”的案件……9起案件发至今,最长的是三十年,最短的是五年,其中5起是警界著名的“世纪悬案”,4起是近10年来各省最头疼的案件。
令全国人民恐慌了三十年的白银凶杀案,就是书中的提到的化名为“震惊海内外的“8•05”白金—包头连环杀害妇女案“,案件首发于1988年,书中详细交代了凶手作案过程,以及被凶手被抓获的现场反应。
作者是跟随九案侦办组全程破案的亲历者、记录者,目睹了每起案件侦破过程中不为人知的种种内情、细节,对案件了如指掌,内文对细节还原的十分真实。
中国刑警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还原作案现场,最终破案,将罪犯抓获。
翻开本书,见证刑侦专家还原作案现场的智慧!
第一章 调兵遣将
一、陈年档案
九起案子,七十一具尸体。这是罗牧青跟着公安部刑侦局“九案侦办组”在外“云游”二十八天的全部见识。
从3月15日出发,到4月11日回来,罗牧青要么是在赶路,要么是在案发现场,要么是对着大屏幕。照片里一具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冲击着她的视线,导致她连日失眠。
罗牧青十分不爽。
九年的记者生涯,她不敢说看尽人间沧桑,也几乎算是体察过人间百态,还真没有接到过这么“不靠谱”的采访任务。
她站在总编办公室门口,稍微停了一下,吸一口气,整理一下情绪,好让语气不至于太过生硬。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地落在高大厚实的枣红色门板上,很有节奏地敲了两下。
“进来吧。”总编辑郑达的洪亮声音传到了耳际。
“郑总,我是昨天晚上回来的。向您汇报一下,这次我算开了眼,不光案件奇葩,人也都堪称奇葩。”罗牧青边说,边走到郑达的办公桌前。
郑达示意她坐在对面。
“这次的疑难命案积案攻坚行动,由刑侦局副局长关鹤鸣任一线总指挥。一共九起积案,发案时间距现在,最长的是三十年,最短的是五年。其中五起案件,是警界最著名的‘世纪悬案’。其余四起,是近十年来各省遇到的最头疼的案件。这九起案件,全国顶级专家都组团去过,费了很大力气,最后还是没破。依我看,这回……一起都破不了。”
罗牧青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觉得心里痛快了许多。
她看着郑达。郑达的表情由和颜悦色变得严肃起来。
突然,她想起来,还忘了一句很重要的话:“这次出去,差旅费花了一万多。绝对不能再跟着他们瞎转悠了,咱们真的伤不起!”
郑达越听越不高兴,沉着脸说:“继续跟吧。这次采访也是为了配合新闻单位‘走转改’活动。现在外出采访的条件比以前好多了,可是记者变懒了,变油了。咱们是《公安时报》,有几个人到基层跟着民警办过案?”
罗牧青心里则觉得这太离谱了。《公安时报》虽然是公安部直属机关报,但也是自负盈亏的单位。这些年来,纸媒经济效益下滑严重,报社对差旅费的控制越来越严,凡是出差必须经编委会研究通过才行。可眼前的这次采访,案子破了能写报道,案子不破就什么也不能写,这个赌注下得是不是有点儿大?
她以为是自己没有说清楚,继续解释:“这九起案子,随便哪一起都称得上惊天大案。只要有一起能破,必定是产生轰动效应的新闻。可关键是,好多年都破不了的案子,仅凭九案侦办组这三个人就能破了?退一步,即便能破,恐怕也需时日吧。一年破一起,这算快的吧?难道这一年我什么也不干,就这么跟着跑吗?”
郑达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不理她,开始翻阅桌上的文件。
罗牧青把事先写好的报告放在桌上,说:“郑总,这份报告里有比较详细的案情介绍。”
郑达说了句“好”,继续低着头批阅文件,她只好悻悻地起身离开。
其实,这次采访是郑达费了好大力气才争取到的。早在3月13日下午,他去公安部宣传局开完会,就去拜见了他的师兄——刑侦局局长向国明。
“师兄,最近忙什么呢?有没有我们能参与的?”郑达知道向国明特别忙,没闲工夫跟他唠家常,所以每次去都是有话直说。
“最近要打一场硬仗,也是我们局今年的一项重点工作——疑难命案积案攻坚行动。带队指挥的是关鹤鸣副局长……一共九起,全是各省报上来的最让人脑袋疼的案件。”向国明边说边用手指着头。
“您大风大浪见得多,这九起能破几起?”郑达用他多年在媒体实战中锤炼而变得异常敏感的专业的鼻子,嗅到了特大新闻的味道。
向国明压低声音道:“这事儿我还真不敢猜,反正全是悬案,有的都悬了好几十年了。一起不破也不是没可能,难度实在太大。这破案里面的门道你不懂,可是‘时过境迁’这个词你懂吧?关鹤鸣非要去碰这个硬,拦了几道都没用。所以啊,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全力支持。”说完,他两手一摊,一副无奈的样子。
“那我派个记者跟着吧,做个全程记录。破不破案呢,都给局里留点儿档案资料,毕竟是局里的重点工作。”
向国明指着门口,说:“你找关鹤鸣说去吧,只要他同意,我这儿就没问题。”
五十岁的关鹤鸣为人十分低调,破获过多起在全国有重大影响的案件,人送绰号“警界铁汉”。一是因为他的工作作风特别硬朗;二是因为他平时不苟言笑,做事一板一眼,原则性很强。
在传统媒体受到新兴媒体大规模冲击的形势下,郑达也尝试“触网”,创办了报社的公安网站和中国警察微信公众号,但一直不温不火。而刑侦局的这个行动,有可能就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好机会。
于是,郑达硬着头皮找到关鹤鸣,问他可否带个记者一起去。
意料之中,关鹤鸣一口回绝:“你让我带个记者办案子?这不成笑话了?”
果然不出郑达所料,他只得又返回去找刑侦局局长向国明,承诺一定会派最优秀的记者、一定做好档案记录工作、一定遵守宣传纪律,等等。
向国明和郑达都是公安大学毕业,虽然不是同一届、同一系,但也算同门师兄弟,这点儿面子都不给的话,实在说不过去。
向国明带着郑达走进了关鹤鸣的办公室。
一进门,向国明就笑着说:“鹤鸣,这项工作是咱们局今年的重点,带个记者留点儿资料也不是坏事。前几年部里修编部史,跟咱们要材料,一整理才发现有好几个大行动都没留下什么文字记录。”
他慢慢走近关鹤鸣,低声说:“万一有的案子炒起来,咱们也有记者跟着,还能写条新闻,以正视听。你说呢?”
关鹤鸣见推托不过,便不情愿地说:“必须是男的。”
向国明假装板着脸对郑达说:“有句话说,新官不理旧事,这积案不好办呀!这次局里拿上来的这些案子,全是难上加难的案件,你们一定要派个政治素质、业务素质双高的人才行。还有,再强调一遍,必须遵守纪律、听从指挥啊!”
郑达一个劲儿地点头,一个劲儿地说:“是是是,局里允许我们报道才发稿……”
这时候,郑达心里想到的最佳人选是罗牧青。她虽然长得文文静静,骨子里却蕴藏着一种不胜不归的韧性。不管是拒绝接受采访,还是惜字如金的人,只要她去,都能搞定。
而且,郑达隐隐地觉得,罗牧青身上有一股劲儿,跟关鹤鸣有着某种相通之处。
“我把话说在前边,报社可是个阴盛阳衰的地方啊!”郑达半开着玩笑说。
关鹤鸣听了这话,瞥了郑达一眼,嘴上没说,心里已经很不乐意了。他知道,肯定要带个女的出门了。
就这样,罗牧青硬是被郑达塞进了“九案侦办组”。
等罗牧青走后,郑达才拿起她写的报告,认真地读起来。
九起案件,起起惊天,件件疑难,全是公安部挂牌督办案件,全是经过多次攻关都拿不下来的悬案,有几起还是中央领导批示过的。
黔贵省东南州“开里两案”:十八年前,先是杀警抢枪,再造灭门惨案,致使一名派出所副所长、银行行长一家三口及其一名女邻居被残忍地杀害。这么大的两个现场,除了足迹,多名犯罪嫌疑人居然只留下了一枚左手食指指纹和一枚左手四连指指纹。四根手指全是斗形纹,专案组成员以前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指纹。有人怀疑是一根一根手指按上去的,用以迷惑警方。而且,鞋的样本一直没有找到,如此复杂的鞋底花纹简直太诡异,很可能来自东南亚。银行行长的人际关系复杂,不排除境外买凶杀人的可能性。
震惊海内外的“8?05”白金—包头连环杀害妇女案:犯罪嫌疑人在陇原省白金市和漠北包头市作案十一起,首案发于1988年,末案发于2002年,在十四年间杀死十一名女性,其中两起案件均发生在一栋管理严格的家属楼里。2002年以后,再未发现同类手法案件。更邪门的是,有指纹、DNA、足迹,可二十八年过去了,愣是找不到人。为什么2002年以后不再作案了?有人说他自作孽不可活,也许是病了、死了,或者是因为其他案件被抓入狱了。
黔贵省南阳市芳城区“2?10”连环杀害女性案:五年前,三名年轻女性分别在下班回家途中被杀,其中两名女性身上明显抵抗伤较少,有一名女性居然跟着凶犯在黑夜中走了两千多米的山路。案子作得相当干净,三名女性的衣服、手提包、手机等物品,犯罪嫌疑人全都接触过,可现勘人员既没有提取到DNA,也没有提取到指纹。更让人吃惊的是,每起案件发生后,夜里都会下雨,所有案件没有留下一枚清晰的足迹。
三晋省云成市祥县“4?19”三名女童被杀案:三个分别为九岁、十岁、十一岁的女孩被人杀死在废弃的窑洞里。当时勘查这起案件的民警提取到了犯罪嫌疑人的精斑,确定了嫌疑人的血,做出了DNA数据,然后又做出了DNA细分数据。按照很多人的想象,DNA是当今的证据之王,有了它就肯定能抓到人。可是,六年过去了,民警除了港、澳、台没去,其他省份都去比对过了,愣是零比中。
广粤省深惠市代号为“ZJ”的案件:“ZJ”是“肢解”两个字的拼音首字母。1998年至1999年,三名女性先后被杀,相同点是她们全部被肢解,甚至连脸部的皮肤都被一点儿一点儿地剥了下去,直到面目全非。法医尽了最大努力进行修复,但也很难完全呈现本来面目。三起案件一共提取到了十四枚犯罪嫌疑人的指纹。这些指纹竟然没有重复,其中一枚不知道是犯罪嫌疑人的掌纹还是脚纹。不管是什么纹,反正经济发达、科技手段高明的深惠市已无能为力。
江南省安平“12?28”石灰厂八人被杀案:2005年底,一家小型石灰厂的厂长夫妇、五名工人以及一名男童被残忍杀害。现场被大面积翻动,可犯罪嫌疑人没有留下指纹。除了提取到成趟的血足迹以外,现勘人员什么也没有提取到。水池里有一只白瓷饭碗被薄冰冻住了,技侦人员从这只碗上提取到了一个仅有九个位点的DNA,却始终对不上人。也有人提出,这只碗的污染十分严重,所以这个DNA疑点很多,有可能根本不是一个实际存在的人的DNA。
龙江省“呼河血案”:三十年前,犯罪嫌疑人一共作案五起,造成十一人死亡、一人重伤。现勘人员提取到了犯罪嫌疑人的足迹。车把手上有一枚指纹,但不能确定是否为犯罪嫌疑人所留。目击证人很多,但由于犯罪嫌疑人戴着面罩,没人说得清他具体长什么样儿。这个人会熟练使用枪支,身手敏捷。他来无影,去无踪,反侦查能力很强。因此,有想象力丰富的码字人,为博眼球,给他取名“呼河大侠”,说他每作完一起案件都往墙上写几个血红的大字——“替天行道”。到现在,这个案子都没有确定过一名重点嫌疑人。
辽阜省海阳市“9?30”案:十三年前,一家七口人被杀死在住所内,现场被刻意地擦洗过。现勘人员只提取到一枚指纹、一滴血、半枚足迹。至于共有几名犯罪嫌疑人,至今不明。
跨三省四市的“小超市”系列抢劫杀人案:涉及吉宁、苏北、黑沙,1988年至1998年,犯罪嫌疑人流窜作案四起,杀害十三人。被害人均在农村经营超市生意,家庭较为富裕。这个系列案件,为多人交叉结伙作案。四个现场均提取到了成趟清晰足迹,室内被翻得乱七八糟,可是指纹、DNA之类的生物信息一概没有。
郑达看完这九起案件的基本情况,禁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事实上,郑达现在面临的确实是明晃晃的“压力山大”。他上面还有社长,如果最后真的一起未破,还真没法儿收场。关鹤鸣啊关鹤鸣,都说你本事大,这回真要看你的了!
罗牧青坐在报社的咖啡厅里,颇不气顺。她想不通,一向精打细算的郑达怎么突然晕了头。
她心情郁闷,拿起手机,不知怎么,点中了“乘风”的头像,发了条微信:“我回北京了。”
对方很快回信:“明天见。”
她只知道他的微信名叫“乘风”。
偶遇“乘风”,是在3月15日,也就是跟着九案侦办组出发采访的那天。她想乘地铁去机场,公交卡却突然出了问题。地铁站售票员说他们处理不了,只能去管理中心处理。可是,不管是买票还是办卡,都要现金。她这才发现,身上没有一分钱现金。
售票员看她急得团团转,就帮她出主意:“等有人来办卡,你就找他借钱,然后微信转给他。”可是,来办卡的人不多,都用怀疑的眼光看她,问了两个人都没理她。
终于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个子很高,宽宽的肩膀,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上身穿深蓝色运动衣,下面是一条黑色的运动裤。他急匆匆地朝办卡窗口奔来。
再不上地铁,就要迟到了。情急之下,罗牧青决心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您好,拜托帮我换三十块钱,我微信转给您。”她盯着他的眼睛请求道。
“帽子男”正在低头掏零钱,没想到有人挡在售票窗口前,吓了一跳,对着罗牧青相了几秒钟的面,摆了一下手,说:“不好意思,我赶时间。”声音低沉而富于磁性。然后,他试图绕过罗牧青,挤到售票窗口去。
“我叫罗牧青,是报社记者,要赶时间去采访。麻烦你了,时间来不及了!真的谢谢你,帮个忙吧!”罗牧青依然挡在他前面,他没法儿把钱递进窗口。
见她态度坚决,他皱着眉头,仿佛在自言自语:“好吧,好吧,这都什么情况?”他边说边从裤兜里摸出钱夹,从里面拿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说:“只有五十的。”
罗牧青就像怕他中途后悔一样,迅速接过钱,划亮手机屏,打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图片,说:“麻烦您扫我一下。”
就这样,两个人互加了微信。“帽子男”办完充值手续后匆匆走了。罗牧青的手指又细又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为了赶时间,罗牧青先办了卡,然后快速进了地铁站。等上了车,她才开始转钱。
总以为在不同城市、不同领域生活的两个人,就像两条永不交叉的平行线,但当几十年过去,突然在某一个点相遇,才蓦然发现,原来以前所有的努力和失误,都是为了不可错过的相遇。
二、超级奇葩组合
3月14日上午。公安部,通往分管刑侦工作的副部长办公室的楼道里。
向国明瞟了一眼关鹤鸣,问道:“决心已定?”
“定了!”关鹤鸣的回答十分坚定。
“现在再加上一起还来得及。”向国明还是希望加入一张“保底牌”。
关鹤鸣面无表情,竟没有理他。
在向国明眼里,关鹤鸣身上始终藏着一股闷着头往前冲、无所畏惧的坚毅劲儿。
向国明转过头来,眼光里既有钦佩也有担忧。关鹤鸣即将面对的不仅仅是九起疑难案件,还有在这些案子面前一筹莫展的刑警队伍。
事实上,这两个硬汉都是中国刑侦战线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局长向国明是名副其实的全国刑侦队伍的掌门人,而副局长关鹤鸣分管侦破杀人、放火、爆炸、投毒案件,可谓中流砥柱,面对的都是最恶劣、最复杂的案情和最狡猾、最凶残的犯罪嫌疑人。
他们都是警龄超过三十年的“老刑侦”,久经沙场。然而,他们毕竟是在不同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处世方式明显不同。
向国明大学一毕业就分配到公安部工作,他面对的,上面是高级领导,下面是全国民警,所以养成了言行谨慎、前思后想的习惯。
可关鹤鸣不一样,他一出警校大门,就直接面对犯罪嫌疑人,既要靠脑力,又要拼体力,工作中如果不机警果断,要么错失良机,要么身陷险境,甚至流血牺牲。因此,关鹤鸣做事从不拖沓,态度坚决,凡是认准的事,谁也拦不住。
有道是英雄相惜,虽然个性不同、经历不同,但是关鹤鸣调入公安部刑侦局后的这五年里,两个人总是十分默契地相互配合、相互支撑。
开展疑难命案积案攻坚行动的提出,是在一个月前。春节刚过,关鹤鸣一大早就跑到向国明的办公室,把自己的设想和盘托出。
“你要直接去基层办案?”向国明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我想带两个人直接去基层,就挑各地认为最难的案子办,带动全国把积案彻底清一清。”关鹤鸣坐在向国明对面,一副决心已定的神情。
“你现在是公安部刑侦局的副局长,下去破案,分管的那一摊工作怎么办?要想搞积案也行,就搞个积分评比,让各地都动起来。亲自下去搞案子没必要,再说那么多积案,你一个人能破几起?”向国明态度很明确。
要是一般人,局长不同意也就算了,可关鹤鸣不,他固执己见,说:“这几年现案侦破率很高,正是咱们抽出手脚搞积案的难得机会。咱们常说传承、讲责任,老一代的精神和经验传下来了,责任和担子也传下来了。那些还没破的疑难案件,既是历史的欠账,也是我们这一代刑侦人必须承担的责任。要是再拖下去,恐怕有相当一部分失去破案条件。如果死者不得安息,生者不得安宁,我们还有什么资格说守住了初心、尽到了职责?”
看着关鹤鸣激动的样子,向国明的脸阴沉着。
作为刑侦局局长,向国明恨不得把所有的案子全破了。可是,凡事要有轻重缓急,要讲究时机。现在突然提出搞积案,向国明心里没有底啊!
但他不动声色,问道:“你打算怎么搞?”
关鹤鸣心里早就有了初步的计划,他说:“让各省把他们认为最难的案子报上来,然后咱们从中挑出社会影响最大、最难的案子来办。”
“那就先让各地报吧,咱们摸摸情况再说。”此事太突然,向国明一时不好决断。
一个星期后,关鹤鸣拿着一份汇总报告,走进向国明的办公室,说:“根据各地上报的案件,命案处选了九起,都是在当地甚至全国影响比较大的。”
向国明接过关鹤鸣递过来的报告,快速翻阅了一遍,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
眼前这九起案件,公安部已组织专家搞过几次了,可是都久攻不破。各地民警情绪低落,士气受挫,虽说都想破案,但真愿意再趟这“浑水”的恐怕不多。再说,好多案件的证据缺失严重,嫌疑人也可能死的死,跑的跑,就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闹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向国明边看边想:“你真是哪儿硬往哪儿撞,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他思索了良久,然后对关鹤鸣说:“这几起案子,社会关注度太高了。这几年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你又要翻出来把它炒热,就不怕惹出负面舆情吗?”
“破案是咱们刑警的职责,再没有比这个更正面的了。”关鹤鸣不以为然地说。
“案子不破,肯定有它的复杂性在里面,有些案子涉及的人比较特殊。现在的媒体不比当年,新媒体时代,追求的就是抢新闻、博眼球,就他们那穷追不舍的劲儿,还真是跟侦查员有一拼。”在这些方面,向国明显然比关鹤鸣考虑得更加周全。
关鹤鸣毫不相让:“有些案子,恰恰因为当时的条件不允许。现在有些束缚没有了,变不利为有利,我们反而更容易开展工作。”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不由得紧张起来。
向国明见关鹤鸣态度坚决,坐在椅子上抽闷烟,不说话。关鹤鸣不抽烟,可也不走,就定定地坐在他对面。
一支烟抽完,向国明一边捻着烟头,一边说:“你想干的事儿,我哪件没支持?积案的事肯定要干。可是破案,一要有条件,二要有运气。这九起案件条件都不太好,咱们再加一起条件好点儿的,凑十起。先保个底,省得万一一起不破,弄个灰头土脸,不好收场。”
想到有些案子确实到了最后关头,再不试一试就真的错过了机会,向国明也怕日后留下弥补不了的遗憾。再加上一起,也是对关鹤鸣的保护,纯属善意。
可是关鹤鸣却不领情,说:“咱们公安部刑侦局代表的是国家层面的办案能力,要办就得办最难的案件。”
向国明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关鹤鸣,说道:“这几个案子,都是疯狂作案后突然停手。好多年没再作案,要真是死了呢?那不是白忙活?”
“要是没死呢?”关鹤鸣反问道,“这回一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个结果绝不放手。”
看他如此决绝强硬,向国明无奈地连连摆手:“还是老模式,你往前冲,我在后边兜底。”
关鹤鸣笑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憨厚的笑。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向国明会同意,而且会鼎力帮他——这就是默契。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准备,报告打上去了。部领导要求他们当面汇报。过一会儿向部领导汇报完,这件事就算板上钉钉,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向国明真的是捏了一把汗。
副部长的秘书已等在办公室门口,轻轻推开门,报告说:“向局和关局到了。”两个人走了进去。
“部党委研究通过了你们的报告,给予一定的财力支持。这几年你们干得不错,现发命案侦破率能超过百分之九十八,这可是个不小的成果啊!”副部长先是一通表扬,然后接着说,“有一些陈年旧案,当时在社会上影响很大,现在还有影响,是时候把它们理清楚了。这回拿上来的九起案件到年底能破几起,心里有没有个底?”
向国明看着关鹤鸣,这是他一直想问又不好问的问题。
“没底。”关鹤鸣自嘲地笑了笑,低头看着地面,不敢跟副部长对视。
副部长也不怪罪,笑着说:“全国的积案这么多,部党委对你们寄予了厚望,希望你们开个好头,打个样板儿出来。”
从副部长办公室出来,向国明和关鹤鸣对视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向国明知道,这时的关鹤鸣,脑子里已经在盘算着出发的时间了。
果然,没走几步,关鹤鸣就说:“局里边,我想调走一个人。另外,再从基层调一个年轻人过来。”
向国明问:“谁?”
关鹤鸣略带调侃的语气说:“邱博士。”
意料之中,向国明点了点头。
“邱博士”本名邱实,现任刑侦局侵犯人身案件侦查处(俗称“命案处”)处长,业务能力和协调能力都很强。
邱实有一张非常漂亮的履历表:六岁上学,十二岁被免考保送市重点中学,十八岁考入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刑事侦查系,二十二岁考取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系硕士研究生,二十五岁毕业后直接被公安部录取,第一年在三晋省吕梁市公安局锻炼。到公安部后,一直在命案处工作。一边工作,一边学习,二十七岁的邱实考取了心理学在职博士研究生。三十岁时,他拿到了博士学位。工作十一年来,他参与侦破过近千起命案,其中有上百起特大疑难案件。其超强的逻辑分析能力和丰富的专业知识被全国刑侦专家认同和点赞。邱实敏而好学,不仅是侦查破案的一把尖刀,而且有各种生活“小发明”,包括简易制氧机、综合运动仪,还会修电脑、做动画,等等,简直无所不能。由于他学识渊博,局里的人都管他叫“邱博士”。
被关鹤鸣看中的基层民警叫朱会磊,是江苏省北湖市公安局的一名法医。
法医在中国是一个很大的概念,不仅要进行伤情鉴定、分析成因,而且要能从现场提取到对破案有用的生物检材。此外,还要懂得一些排查方法。但凡当了法医,哪怕是县局的,都是三头六臂的人物。
朱会磊,三十一岁,毕业于国内最权威的医科大学法医专业,又考取了国内最著名的法医专家闵建国的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看中了他,可是他却不愿意,硬是跑到北湖市公安局安营扎寨。他说不喜欢关在屋子里做实验,想多跑跑现场,多接触真实的案例。的确,毕业六年来,他大小现场都抢着出,积累了丰富的实战经验,在工作中可谓如鱼得水,屡立战功。特别是破获了1999年的抢劫金店案件,一鸣惊人。
2014年,一个犯罪嫌疑人使用过的敲柜台用的铁锤“传”到了朱会磊的手上。
此案发生于1999年。根据侦查民警的走访与分析,劫匪在用铁锤砸银行柜台玻璃时,手被碎玻璃扎破了。当年出现场的技术民警从锤子的木把上提取到了犯罪嫌疑人的微量血斑,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迅速检验出了犯罪嫌疑人的DNA信息,可在全国数据库中一直没有比中。十五年来,经过多次擦拭提取检验,以及长时间的降解,血斑已损耗殆尽,无法进行进一步的检验。
朱会磊由于入职后表现出色,得到了复检这个锤柄的“待遇”。去物证室办手续的时候,管理员小张说:“这个锤柄在我手里进进出出就好几回了。这匹死马又传到你手里,就看你能不能医活了。”
因时间跨度大,朱会磊调取1999年至2003年的DNA检验卷宗,对照查找当时的血迹提取部位,查询当年的血迹检验情况,确定了检验部位。他聚精会神地盯着锤柄,重新对检材相应部位小心地提取,进行血迹预实验检验、确证实验检验,结果呈阴性。这意味着没有提取到血液检材,自然不能检出基因信息。
时逢三九寒冬,朱会磊却汗湿衣衫。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检材居然在自己手里消失了!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去。镇静,你能行!他给自己鼓劲。他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不觉得饿,更不觉得困。同事们来了又走,好像说过些什么,但他没听清。
他尝试采用粘取器粘取和棉签两步擦拭法,在锤柄上提取犯罪嫌疑人脱落的细胞,两种方法也均未检出基因信息。
朱会磊重重地坐在椅子里,脑子里闪过了一幕一幕。想着想着,他竟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身上多了一件衣服。同事们知道朱会磊的性格,都在默默地关注着他,关心着他。
他不想说话,依然不想说话,好像是在一场拳击比赛中,被一记重拳无情地击倒了,耳边响起“十、九、八、七……”。迷迷糊糊的,他梦到了侦办此案的刑侦大队大队长的临终遗言:“在此案破获的那天,勿忘告知。”
朱会磊决定从头开始。
实验室里,不仅有他,还有那个犯罪嫌疑人躲在某个角落里狡黠地笑着。
他重新翻看记录着此案所有信息的笔记本,那个锤子放在视线以内。由于反复多次擦拭进行血型和基因检验,表层血迹已被擦拭殆尽,加之检材存放时间久远,表面血迹已经降解,原来留有血迹的部位表面已经失去了提取价值。
他大胆地设想,木制锤柄具有渗透性,表面血迹会不会有些细胞已经渗透到锤柄里了呢?
想到这里,他决定尝试一下。
鉴于这个推断,朱会磊将锤柄表面的木屑采取分区域多点刮取、切片及粉碎、提取、纯化。经检验,仍没有结果。虽然失败了,但图谱上还是出现了几个令人兴奋的小高峰,与1999年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的检验结果相像。
这次失败中的小小“兴奋”,给了朱会磊极大的信心。他加大提取面积,再检验。反反复复,失败,重检!失败,重检!失败,重检……
整整一百二十次,整个锤柄被分割成“银环蛇”状。连续一个多月,他像是注入了超能力,在失败中一次次地爬起。最终,他从木芯里提取到了犯罪嫌疑人的DNA细分数据,完成了他人生中最漂亮的一次绝地反击。
在这之后,他又将DNA深化运用,把河南省在“家系排查”方面取得的成果应用于本案,很快比中了一个家系,继而锁定了犯罪嫌疑人。
案子一举侦破,三名犯罪嫌疑人逃匿十五年后悉数被擒。
很显然,关鹤鸣看中朱会磊,让他参加疑难九案的侦破,就是看中了他绝不言败的内在精神气质。当然,还包含另外三重意思:一是看他是否德才兼备;二是让他在更艰难的实战中得到历练;三是把他培养成中国法医界的接班人。
回到办公室,关鹤鸣开始打电话给邱实。
他轻描淡写地说:“我考虑,你跟着我到各地走走,把没破的案子捋一捋。”
“您计划什么时候出发?”邱实问。他说话不紧不慢,温文尔雅。
“明天下午吧。上午我有个会,下午就出发。”
“九案攻坚开始了?”邱实问。他意识到,一场硬仗即将打响。
“你马上联系一下北湖的朱会磊,上回咱们一起搞‘8?21’抢劫珠宝店的案子,我看他不错,这回带上他。你协调一下,让他明天上午赶到部里,下午一起走。另外,还有个《公安时报》的记者一起去。”关鹤鸣说。
“记者?”邱实重复了一遍,紧接着“哦”了一声。
邱实着实吃了一惊,搞案子还带个记者,这可不是关鹤鸣的风格。
他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看来这回还真是一次不寻常的“旅行”。但是,他这个人不轻易发问。他相信,只要愿意想,愿意等,就一定会找到答案。
三、初见如水火
整个下午,关鹤鸣满脑子都是如何开展九案侦查的事情,竟忘了通知郑达。等想起来的时候,都晚上十点多了。他想,总比第二天再跟他说强吧。于是,他拨通了郑达的电话。
刚刚从长春出差回来的罗牧青已早早地上床睡觉了。突然,一串急促的手机铃声叫醒了她。
她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一看屏幕——“郑达”,脑子立即清醒了一半。
“明天下午六点多的飞机,在机场跟刑侦局的人会合。我给你个电话号码,你马上把身份证号发过去,他们帮你订票。”
“哦,是去采访还是开会?”
“采访,九起大案。具体什么案子,别问我,注意保密。”郑达说完,挂了电话。
保密?保什么密?真是晕,您什么也没说清楚呀!
罗牧青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把在长春采访的稿件抓紧写了出来。她是个心里压不住活儿的人。眼看着有新任务,必须要把手边的事干利索。写完稿子,也快天亮了。她决定睡个回笼觉,可是怎么也睡不着。
3月15日上午11点,罗牧青接到电话,是用前一天郑达发给她的那个号码打来的。
“罗记者,我是关鹤鸣。多带点儿衣服,出去的时间有点儿长。”对方声音不大,但很有厚度,有些像配音演员童自荣的声音。
“好的,谢谢您。”罗牧青刚要问“大概要去多长时间”,电话就挂了。
下午5点,九案侦办组的三名成员已到达首都机场。
最年轻的那个戴着耳机,一副很陶醉的样子。他身高一米八五,穿着一件灰色毛呢外套,双排扣;长圆脸,自来卷头发,单眼皮,眼睛细长,嘴唇微厚,神情里带着些许傲气。他是朱会磊。
邱实站在朱会磊身旁,比他略矮一些,皮肤白净,五官匀称,一脸的平和。他里面穿了件黑蓝相间的格子衬衫,外面套了件黑色皮夹克,俊朗中带着些许书生气。
关鹤鸣站在他们俩对面。他中等身材,深蓝色的翻领外套熨烫得十分平整,但衣服看上去略显单薄。他身姿挺拔,脸部线条清晰,下巴微尖,眉毛浓黑,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鼻梁又直又挺,双唇紧闭。
这么多年来,关鹤鸣只做不说,拒绝接受任何人、任何形式的采访。给记者讲案子?这不等于浪费时间吗?再说,他压根儿就不想被人关注,只想踏踏实实地研究案子,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将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所以,带个女记者出门,他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罗牧青随着人流走进了机场候机大厅。她穿着件黑色立领羊毛短大衣,腰身修饰得十分完美,系了一条浅紫色主基调的方格子围巾。她脚下踩着一双四厘米的黑色高跟中筒磨砂皮靴,黑色的铅笔牛仔裤将一双腿衬托得笔直而修长。她头发及肩,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东张西望,希望靠自己的直觉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辨认出九案侦办组的三名成员。
这时,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您是罗记者吧?”
他比罗牧青高出半头多。她愣愣地问:“您是……”
“我是邱实,部刑侦局命案处的。关局让我来接您,他在那边等您。”邱实讲话彬彬有礼,面带微笑,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
“您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我了?”罗牧青微红着脸兴奋地问。阳光、健康,是一个女人最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邱实笑而不语,头向侧边歪了一下,示意罗牧青跟他走。
来到关鹤鸣近前,罗牧青尴尬了。
关鹤鸣似乎没有看她,但她分明又感觉有一道目光将她从上到下扫描了一遍。她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儿发凉。关鹤鸣的眼睛太敏锐,似乎瞥那么一下就能把人的心思看穿。
该伸手过去,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抑或是站在原地等着他先开口?罗牧青的脑子里在快速地转圈圈。
可以说,如果要找一个思维速度飞快的人,罗牧青就是典型中的典型。从小她的记忆力和想象力超群,语言表达能力强,鬼主意特别多,是校园里的优秀班干部、工作单位的重点培养对象。
等了那么两秒钟,看起来关鹤鸣没打算先开口。罗牧青见机行事,伸出手,轻轻地说了句:“关局,您好。”
关鹤鸣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仿佛没有看到她伸出的那只手。冷,这绝对就是传说中的高冷!
她只好悻悻地转过身,伸出手讨好地对朱会磊说:“你好,以后有不懂的,请多指教啊!”
朱会磊嘴角斜了一下,撇向邱实,用软软的“苏普”说:“以后多向邱处长请教好了。”
罗牧青尴尬地把手缩回来,邱实连忙打着圆场:“这是朱会磊,江苏省北湖市的著名法医。”
她心里暗叫一声“不好”,预感到这一路会状况不断。
朱会磊对记者没什么好感。当邱实告诉他要有一个女记者同行时,他就浑身不自在。有个女人跟着,言行坐卧都不方便。有个女记者跟着,简直就是身边带了颗定时炸弹。在他看来,现在已经鲜有“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新闻记者了。更多的所谓记者,是为了提高点击量,编造新闻、诋毁他人、颠倒黑白……他有个朋友,是派出所的民警,遇到了一个老上访户。上访户把房子租给别人开小卖店,小卖店主在房子到期前一个月转租给别人之后,拿着租金消失了。上访户报警,派出所只能找拿走租金的小卖店主。人过了一年才找到,可钱已经花光了。上访户不依不饶,非让派出所解决。派出所提出的解决方案,上访户全都不同意。上访户打了《都市报》的新闻热线,说派出所的人跟拿走租金的小卖店主认识,偏袒店主。记者来了,事件正在处理中。派出所按照有关规定,没有接受采访,结果记者不仅偏听偏信,还添油加醋,把上访户描写成一个生活窘迫的老实汉子,代表普通群众问责派出所。所长因为没有处理好这件事,让公安机关被动了,还受了处分。这样的事太多了!不知道从何时起,记者揭露真相、抨击丑恶的光辉形象暗淡下来。一些不择手段追求名利的记者,严重败坏了这个职业群体的形象。
“到了地方,不要说是记者。”关鹤鸣的眼睛根本没有看着罗牧青,只是自顾自地低声说道。候机大厅里十分喧闹,也就是记者出身的罗牧青能迅速地捕捉到,一般人恐怕都听不清。
“噢,”她把这个字拖了很长的尾音,然后语气里带有一点儿不情愿,蒙蒙地问:“那我……说我是从哪儿来的?”
“就说是局里借调的吧。”关鹤鸣依然不看她,声音低沉地说。
“要是有人问我从哪儿借调的,我怎么回答?”
这时,关鹤鸣抬起头,眼神像一道寒光甩过。罗牧青感觉自己被抽了一鞭子,脸上有点儿发热。
的确,话有点儿多,这也让她意识到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存在,这将是史上最尴尬的采访。
她红着脸把头扭向一边,正碰上朱会磊的目光。于是,她向他微笑着耸了耸肩膀。
朱会磊根本无心理会她,扭过头望向登机口,低头看了一眼黑色的运动腕表,说:“关局,时间到了,咱们过去吧。”
罗牧青心里嘀咕着:“刑警都这么没有人情味儿吗?”
关鹤鸣坐在十八排,罗牧青、邱实和朱会磊坐在后面一排。刚坐下,朱会磊就戴上眼罩开始睡觉了。
邱实说:“罗记者,您可能还不是特别了解这次行动,我先给您简单介绍一下。”
“感谢,感谢!”罗牧青连声说。她想,这三个人里,只有邱实还算正常。社会上有个说法,说做记者的百无禁忌,不管遇上什么人都能说得上话,聊得了天。这话说得虽然难听了点儿,但好像不无道理。罗牧青天生就有股不服输的劲儿,越是难以搞定的采访对象,就越要冲上前去试一试。
“咱们这次行动的攻坚目标,是改革开放以来的九起疑难命案积案。之所以能腾出手来搞这些积案,就是因为近两年咱们的现案侦破率已经达到百分之九十八,有些省份达到了百分之百。我们先期是让各省刑侦部门把疑难命案汇总上来,然后挑最有影响、最难的干。噢,就是白金的案子,一开始省里没报,是我们做了工作以后才报上来的。”邱实耐心地介绍着。
“预计能破几起?”罗牧青单刀直入。
邱实皱了一下眉,心想:“你以为这些都是普通案子吗?刚才都说了,这些都是最疑难的案件,听话没听到重点,还当什么记者?”
可他的脸上仍然带着微笑,礼貌地说:“这个您问关局吧,他是攻坚行动的一线指挥长。”然后,他从双肩背包里拿出一本书,把书里夹着的一张对折的A4纸递给罗牧青,说:“这是九起案件的名称,要是有兴趣,可以在网上查一下。当然,网上的信息肯定不准确,有的编得还挺离奇。”
然后,他翻开书,专注地看起来。
罗牧青想,这真是一个很有心的人。
罗牧青用身体挡住手机屏幕,趁着还没有起飞,偷偷地上网,把九案侦办组这三人的名字输入了搜索引擎。遗憾的是,没有得到有价值的信息,都是名片式的介绍而已。
一切皆有因果。人们常以为先有因,后有果,或许逻辑上是这样的。但是,事实上,常常是人们看到果之后,才会想起因在哪里。
刑警就是最先看到结果,然后去寻找原因的人。
第二章 开里两案
一、抢枪灭门
到了黔贵,为尽快掌握这次即将侦办的陈年旧案的情况,罗牧青进了自己的房间,简单洗了一把脸,就开始闷头翻阅黔贵警方送来的相关材料。
那是1998年12月7日,黔贵省东南州银行开里分行行长何健康、妻子孙小萌、十四岁女儿何淑娴和一名据说是来劝架的女邻居刘云被杀死在宿舍楼501室。
一共开了六枪,其中三枪卡壳、三枪打响,分别击中了何健康和刘云。
但是,全楼的邻居都说没听见枪响。住在对门的女人说,她也没有听到枪声,只是听到了女孩的尖叫声,以为是行长夫妇打孩子,所以打电话给他们家的朋友、也住职工宿舍区的刘云,让她来劝架。经法医鉴定,只有刘云手上有抵抗伤。
不止一个人说,在宿舍区看到了白色面包车、红衣女人。住在何健康家对面楼501的邻居说,看到红衣女人拉上了何健康女儿卧室的窗帘。综合多名目击者的描述,红衣女人留长卷发,高个子。可因头发挡着脸,没人说得出她的样貌特征。
行长家到底丢了什么?罗牧青禁不住想。
黔贵警方通过走访了解到,何健康的女儿何淑娴曾说过,他们家有一匹东汉时期的青铜马。他的弟弟说,他们家存有一些不同年代的纪念币。经查找,开里警方没有发现这两样东西,推测是被凶手拿走了。
是谁报的警?罗牧青接着往下翻资料。
案发当天,即12月7日12点左右,行长何健康从单位开车回到了居住小区门口。小卖店店主谢军叫他一起吃饭,何健康停好车后,与店里的员工一起用餐。12点30分,女儿何淑娴放学回家,走到小卖店时,看到了父亲何健康。然后,父女二人一起开车回家。当日下午,何健康没有上班,工作人员认为他外出开会了。12月8日,银行工作人员夏吉胜找何健康签字,打电话给他,但他一直没接。
左大明是刘云的丈夫,也在银行上班。他告诉夏吉胜:“昨天中午行长家吵架,我爱人去劝架,也一直没回家。”
夏吉胜听了,心里一惊:“哟,这事有点儿……咱们还是跟马副行长汇报一下吧!”
于是,马副行长带着夏吉胜赶到何健康的岳父家,说明了情况,拿到了钥匙,赶去何家。打开何家的房门,只见几个人倒在血泊中,浓烈的酒味混着煤气味直扑鼻孔。
他们谁也没敢进屋,直接拨打“110”报了警。
派出所民警最先赶到,然后是刑警。
银行行长何健康家有两道防盗门,门锁没有破坏的痕迹。一进门的地上洒着很多米花糖,然后夺人眼目的就是摆在客厅里的煤气罐和电饭锅。电饭锅插着电,亮着灯。煤气罐的开关把手被拧到最大挡,地上扔着几个空的茅台酒瓶。罐身上、电饭锅上、尸体上都被洒上了酒。很显然,有人精心设计,企图炸毁犯罪现场。
然而,为什么没有发生爆炸呢?罗牧青在脑子里画着问号。
苍天有眼。那天,煤气罐里的气所剩不多,而电饭锅开到了保温挡。锅里的菜虽然已经烧干了,但因发现得早,没有遂了犯罪嫌疑人的愿。
室内翻动很大,除了六枚清晰完整的足迹外,技术人员在客厅的茶几上发现了一个带有紫色塑料托的一次性水杯、一包“阿诗玛”牌香烟和一串属于何健康女儿何淑娴的钥匙。
一般来说,一次性水杯是接待客人用的,可是警方找到的多项证据表明,至少进来过两个人,怎么只有一个水杯呢?
技术人员从“阿诗玛”香烟盒上发现并成功提取了一枚左手食指指纹。
在何健康卧室的内衣柜旁,技术人员从断成两截的衣帽架上发现了一枚四连指指纹,而且这枚四连指指纹是四个斗形纹。
不少人认为,连续四根手指全是斗形纹的人少之甚少,所以有可能并不是一个人真正的指纹,有可能是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印上去的,以迷惑警方。
枪是从哪儿来的?罗牧青思索着。
来自一名叫马一昆的派出所副所长。
那是1998年10月17日晚上11点53分,东南州电影公司职工宋顺宁用公用电话拨打“110”向开里市公安局报警。
“有人倒在州电影公司办公楼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平台上,地上全是血。”他话语急促,声音里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接警后,开里市公安局民警立即赶赴现场进行勘验。
现场位于玉山北路东南州电影公司办公楼。办公楼一共有三层,砖混结构。中心现场在办公楼二楼通往三楼的转弯平台处,平台面积有三四平方米。
勘查人员从一楼走向中心现场时,发现了两趟带血的脚印。据此判断,犯罪嫌疑人有两名,身高大约一米六八,年龄三十岁左右,鞋号四十码。
很快,现场勘验工作在黔贵省公安厅刑侦总队的指挥下,由省、州、市三级技术人员联合展开,侦查人员则迅速开展走访工作。同时,巡警、派出所民警在开里市通往外面的交通要道设卡,对火车站、汽车站进行布控,查缉可疑人员和车辆。
死者为城区派出所副所长马一昆,尸体呈仰卧状,头部附近的地面上有大量血迹。
经法医查验,他的头部有钝器打击创伤六处,造成颅骨呈凹陷性、粉碎性类圆形骨折,直径八厘米;左胸第二、第三肋间见两处横行创口,长度分别为四点二厘米和四点六厘米,深达胸腔;左肩胛下角见一纵向创口,长一点九厘米,深三厘米。作案工具有两种,钝器是锤形硬物,锐器是单刃刀。
根据尸检结果,法医给出了致死原因:死者被他人用锐器刺入左胸,心脏破裂,造成失血性休克;用钝器打击头部,造成颅脑严重损伤,导致死亡。
马一昆遇害时身着警服,衣服口袋内有两包“龙江”牌香烟、一百六十元现金,腰上别有一个传呼机,后颈部枕着一部手机。二楼平台的地面上有一把吉普车钥匙,一楼平台附近有马一昆的家门钥匙。
经勘查,犯罪嫌疑人没有进入马一昆的居所,没有开走吉普车,没有拿走现金和手机。
根据调查走访和现场勘查,马一昆当天随身带有警用手枪及枪套,这两样最重要、最不能丢失的物品双双不见了。
那么,杀人动机暴露无遗——抢枪。
为什么抢枪?罗牧青一边继续看材料,一边皱起了眉头。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拿枪作案。
可是,如果单纯为了弄一支枪,像东南州这种偏远的地方,通过非法渠道买一支比抢一支恐怕要容易得多。
那么,究竟为什么冒着天大的风险抢一个警察的枪呢?这背后一定暗藏着某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原因。
警察的枪丢了,这让所有参战人员万分紧张。
一定要赶在犯罪嫌疑人再次作案之前抓住他,这是黔贵警方的期望。于是,黔贵省公安厅刑侦总队、东南州公安局、开里市公安局抽调精干警力,组成了一个近二百人的专案组,展开大规模侦查走访。
由于马一昆分管特种行业,所以与他打交道的人可谓是三教九流,排查起来十分困难。
马一昆出生于1964年。1988年大学本科毕业,分配到开里市公安局城区派出所工作。1997年提任城区派出所副所长,主要负责公共场所、特种行业审批工作,同时负责东南州医院片区的治安管理工作。1996年初,马一昆与妻子离婚。离婚后,他先后在多处租住房屋。1998年6月至遇害时,他租住在电影公司办公楼三楼宿舍。
专案组对10月17日马一昆遇害前的活动轨迹进行了调查。这一天是星期六,他休息。
中午12点以前,马一昆没有离开居所。
中午12点30分至晚上10点左右,马一昆先后与朋友李刚、何小冰、江平等人在一起喝茶聊天。
除凶犯以外,马一昆最后见到的应该是代红梅。代红梅是饭店服务员,正与他谈恋爱。他几乎每天都去接代红梅下班。
晚上9点45分,他给代红梅打电话,说去接她,但代红梅说要临时加班。
晚上10点15分,代红梅从饭店走到电影公司门口,看见马一昆坐在车上。然后,两人站在路边闲谈。
晚上11点40分,马一昆开车把代红梅送到了家。
晚上11点53分,电影公司职工报警称马一昆倒在地上。
10月17日是星期六,从马一昆的活动轨迹上看,警方未发现异常。
据报警人宋顺宁说,他是从楼上下来给一楼电影放映厅送放映带时,发现了马一昆的尸体。
电影公司的一名职工反映,10月17日晚上9点,他看到两名可疑人员从电影院一楼过道往二楼楼道方向走,其中一人背着“马桶包”。电影公司的另一名职工向民警反映,案发当晚,楼道灯的开关拉线被人为拉断,当日晚间楼道的灯一直没有亮过。由此推测,这是一起精心预谋、准备充分的杀人案件。
现场留给警方的痕迹物证,除了足迹以外,没有任何东西。这使侦办难度陡然增大。
巧合的是,这起案件现场的足迹与银行行长家里的足迹相吻合。可以判断,两起案件的中心现场均有两名男子,身高一米六八左右,年龄三十岁左右。
据黔贵省公安厅刑侦总队的民警介绍,案发十八年来,他们曾多次开展攻坚,采集重点人员的指纹和足迹,但均未比中。
“开里两案”牵动着很多人的心。十八年来,黔贵先后有五百多名民警直接参战。七十八本案卷、两万多页相关调查资料、二十八套工作笔记,点点滴滴的工作凝聚着一批批专案民警的心血。
民警马一昆的被杀,一度成了人们街谈巷议的焦点话题。各种猜测使马一昆形象崩塌,说他生活混乱不堪,还仗势欺人。对于银行行长被杀原因的猜测更是五花八门,猜测最多的是债务纠纷或感情纠葛。要不是行长理亏,为什么当天连声“救命”都没喊呢?
侦查人员普遍认为,抢警察的枪、灭行长的门,这伙人的来路绝非寻常,其中的原因一定不简单。
仇杀、情杀,还是劫杀?罗牧青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困惑。
二、无情胜有情
案情分析会上,来自刑侦总队、东南州刑侦支队和开里刑侦大队的二三十号人纷纷落座。
罗牧青见桌子上摆着桌签,找到自己的名字,刚要坐下,朱会磊突然挡在前面,伸手把他们俩的桌签换了个位置,说:“您坐近点儿,看得清楚。”
眼看大家坐定了,她也不好推辞,便坐在了离大屏幕最近的位置上。
关鹤鸣认为开什么会就说什么话,既然开的是案情分析会,就不要说一句跟案情无关的套话、废话。他开门见山,直入主题:“同志们,开会。既然犯罪嫌疑人想要烧了现场却没如愿,那就给我们留下了破案的机会。另外,我听说咱们的一名民警兢兢业业地保护这个现场十八年。这些都在提示我们,一定要用好这个现场,通过现场彻底看明白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关鹤鸣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而与其形成鲜明反差的是黔贵民警的士气并不高涨。虽然都想破案,可是十八年了,大家对案件的性质、过程和作案工具以及犯罪嫌疑人的性别都还持有不同的意见。这案子真的是名副其实的跨世纪悬案。当年案发时,中央领导高度重视,批示“速破此案”。可十八年过去了,连重点嫌疑人都没确定下来。
“在座的都说说自己对案件的看法!”关鹤鸣用目光快速扫了一圈。
片刻的沉默后,有人发言。
“我觉得这个案子已经时过境迁,不再具备研究的价值。”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我这人说话直。在警力这么紧张的情况下,抽出人来研究这个案子,有没有必要?”
大家的目光先是投到这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民警身上,然后又集中到了关鹤鸣的脸上。
“你可以去办更紧急、更重要的案子,现在就可以去。”关鹤鸣的声音不太大,但是字字铿锵。他的棱角更加分明,表情更加坚毅。
会场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听着自己的心跳,等待着下一秒的爆发。
时间变得十分漫长。
过了好一阵儿,关鹤鸣才又开口说话:“将心比心,如果被害的是我们的亲人,我们还会不会觉得这个案子已经没有再追究的必要?快二十年了,他们的亲人没有卖掉房子,等待的就是警察帮他们沉冤昭雪。他们等待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更何况,被害人里面还有一名我们的战友。难道咱们就能眼睁睁地看着战友不明不白地死去?我们对战友的感情在哪儿?对群众的感情又在哪儿?”
会场一片寂静。
关鹤鸣就是这样一个人,遇到他认为的原则性问题,绝不妥协和将就。真是看似无情胜有情!
他的声音低沉却富有张力,冲击着会场里每个人的心。
“现在之所以重新来研究,是因为案发十八年后,我们有了更先进的技术和理念。同志们,这是我们推不掉的责任!案子不破,就要一直扛在肩上、放在心上。如果谁对破积案既没兴趣也没信心,可以直接退场。新成立的专案组需要的,是不服输、负责任的人。休息十分钟。”
大家悄然散去,罗牧青也跟着人流走出了会议室。
经过吸烟区的时候,她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
一个说:“我看这架势,说不定能破。”
另一个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不客气的公安部领导,有股狠劲儿。”
罗牧青心想,这也是我见过的最怪的领导。
十分钟后,大家再次就座的时候,每个人的神态都有了明显的变化。没人低头看手机,没人闭目养神,没人东张西望……
有了前车之鉴,谁还敢往枪口上撞?关鹤鸣是来搞案子的,不是来看面子的。
关鹤鸣指着大屏幕说:“把‘10?17’案件现场照片调出来,谁勘查过现场谁来讲。”
黔贵省公安厅刑侦总队副总队长周林觉得没人比他更有资格详细介绍这起案件,于是他应声答道:
“当时我参加了两起案件的现场勘查。事实上,两起案件有相似之处。电影公司楼上楼下都有不少人,又是夜里,如果马一昆发出喊叫声,应该会惊动楼里的人。但是,没有人听到喊叫或者打斗的声音。这个情况跟银行行长被杀案类似,行长一家被杀的时候,也没有邻居听到打斗的声音。另外,马一昆的手机被插到后颈处,银行行长的肩颈下有茅台酒瓶盖,他的妻女身上盖有衣物。我们怀疑这是刻意摆放,有可能是某个地域或民族的风俗习惯。”
周林个子不高,长得挺敦厚,说起话来从来都不拐弯抹角。案发时,他只是一名大案处的侦查员。为了侦破“开里两案”,他在开里专案组干了八年。那段时间,他常常睡不好觉,总是重复做着情节相似的梦,常常被枪声或者破案的喜讯惊醒,醒来才知道不过是梦。若不是后来妻子病重,需要换肾,他可能会在开里工作更久。十八年过去了,周林的心里一直放不下此案,他把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开里两案”。这是他心里的“死结”,就像悬在嗓子眼儿里的一根刺,时时刺痛着他。
关鹤鸣问:“东南州有多少个少数民族?”
“三十三个。少数民族人口占州人口总数的百分之七十多。”
“哪个民族人数最多?”关鹤鸣问。
“侗族。”周林答道。
“了解到哪个民族有这方面的风俗习惯了吗?”
周林说:“这个还没问到。”
他边说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U盘,走到发言席,用一双粗大的手把U盘结结实实地插到了笔记本电脑接口上。很快,大屏幕上显示出了“10?17”案件的现场勘查照片。
“这栋小楼随着城市改造,已经拆除了。以前是电影公司,一共三层:一楼是录像和电影放映厅;二楼是办公室;三楼除了两间库房外,其余都是宿舍。马一昆住在三楼。犯罪嫌疑人杀了马一昆后,从二楼平台往下走,在楼梯上留下了成趟的带血足迹。作案工具是钝器,有可能是一种胶皮锤。头皮没有明显破损,但是颅脑损伤严重。据法医分析,工具大而且重,但有别于铁质工具。经过在猪头上做实验,木槌类的工具可以造成这种损伤,也有可能是直径八厘米左右的胶头锤。”
大屏幕上显示出一个血淋淋的猪头,罗牧青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又赶紧睁开。虽然恐怖,但不能错过,这是一名记者的本职工作。
周林胸有成竹地介绍着:“有一个目击者说,在电影公司附近看见一个人带着‘马桶包’。电影公司的一名工作人员说,上楼取胶片时,楼道里的灯还亮着。下楼时,灯就灭了。勘查时发现电灯拉线断了,怀疑是人为破坏。”
关鹤鸣连忙问:“被破坏的电灯拉线还留着吗?”
周林略显尴尬地说:“那个年代,DNA还没有发展起来,所以没有留。那时候,比较重视提取指纹。”
关鹤鸣没再就此追问,转而问道:“对银行行长一家被杀的犯罪过程,是怎么分析的?”
周林对答如流:“中午1点40分,银行行长的女儿要上学,背着书包准备出门。至于犯罪嫌疑人是如何入室的,到现在大家的意见都不统一。我倾向于事先在门口守候,在女孩打开门的一瞬间,他们夺门而入。小女孩往屋里跑,手里的米花糖洒了一地。犯罪嫌疑人往屋里追,扼住女孩的脖子——她脖子上有扼痕。女主人听到声音,把衣服穿好,从卧室里跑出来,在客厅里被杀。行长在睡觉,听到声音,从卧室里出来,走到客厅,被嫌疑人控制住之后,头部中枪昏迷,倒在沙发上——沙发缝里有大量血迹。但是,行长当时没有死。苏醒后,他被犯罪嫌疑人开枪击中死亡。紧接着,嫌疑人对所有人补刀加固。从有多处贯通伤看,犯罪嫌疑人力度强,属于青壮年。”
“除了行长一家,现场还有一名女邻居。你们认为她是什么时间被杀的?”关鹤鸣问。
“犯罪嫌疑人夺门而入时,女孩的呼救声被邻居们听到了。邻居认为是夫妻俩打小孩,就打电话给对面楼的刘云,也就是行长妻子的好朋友,让她去劝。下午两点多,刘云步行进楼,然后敲门。正在翻找财物的犯罪嫌疑人打开门,把她拉进去,杀死在进门处。刘云身上有抵抗伤,我们认为她是最后一个遇害的。”周林说。
关鹤鸣接着问:“你们对现场提取的指纹的利用价值怎么看?”
周林直率地答道:“目前,大家的观点还不统一。行长何健康家的卧室衣柜前边有个衣帽架,比较碍事,疑似犯罪嫌疑人用手拨开时,把衣帽架掰断了,留下左手四枚指纹。我认为,这是最有利用价值的。‘阿诗玛’香烟上也提取到了左手指纹,推测是食指,但与这个四连指食指的指纹对不上。”
周林对案情倒背如流,然后又补充了一下:“何行长的社会关系相当复杂。在被害前,他参加过银行内部的竞聘,据说希望很大,但最终被黑马截停。还有就是装修工程的包工头,曾分别承接过银行办公楼和他家的装修项目。因为尾款支付问题,包工头曾去银行找过他多次,两人最终以翻脸收场。”
听到这里,关鹤鸣转头问朱会磊:“指纹熏显后,还能检出DNA吗?”
朱会磊答道:“时间短可以,但时间长了不敢确定。”
关鹤鸣问:“周总,弹壳还都留着吗?”
周林说:“弹头和弹壳都在。”
关鹤鸣追问道:“污染了吗?”
周林一脸尴尬地说:“我们这边偏远,技术落后。2004年拿到东南州去检验,当时的人还没有戴手套的意识,很多人拿在手里看过,主要是想找指纹,反复处理过。有一件旧的衬衫留在现场,袖口沾有血迹。地上扔了个空盒子,说明犯罪嫌疑人换上了行长的新衣服。旧衬衫的衣领和袖口上油渍比较多,以为能检出DNA来,后来送到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说污染太严重了,没检出来。当时,他们对脱落细胞这一块根本没有意识。”
“现场的物品,比如茅台酒瓶盖、空酒瓶瓶口,都检过吗?”关鹤鸣接着问。
周林说:“这些年,我们一发现什么新技术就赶紧拿去检。2006年,送到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检过,都没检出来。当时也采了很多指纹,全国都查过了,就连黔贵籍在新疆的服刑人员都调查了。我们分析,可能有沿海作案特点,有可能是雇凶杀人。前些年专门给广粤的几个地方发过协查通报,到现在也没什么收获。”
周林认为,“开里两案”破不了,主要原因之一就是两名死者身份的特殊性,导致对案件关系人的排查一直不能顺利进行。人员排查不彻底,导致案件的性质至今没有定论。
三、搞案子的秘诀
周林的汇报,基本上可以代表案发十八年来黔贵警方的全部侦查结果。
根据介绍,关鹤鸣敏锐地发现,针对作案工具、作案过程、作案人数以及指纹应用等问题,黔贵警方内部并没有达成共识。
决策层的意见不统一,就会让民警在侦查中产生困惑,难以把握工作重点,无法形成工作合力。他意识到,这是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必须尽快形成大家都认可的分析意见。
他思考了一下,说:“这次行动的目标案件,总共有九起,分量都很重。尤其是这起案件,惊动了中央领导。今天看到你们,让我想起了四年前跟你们一起追捕周克年的场景。有的人一听说就积极参与,有的老同志主动带着当年的笔记本,这种精神值得弘扬。针对‘开里两案’,这么长的时间,你们不间断地思考问题,什么技术、条件都去尝试,这都是认真负责的表现。”
四年前的深秋,做完腰部手术仅一个星期的关鹤鸣从医院跑了出来。
他听说先后在江苏、湖北、湖南、重庆的银行附近持枪抢劫杀人的犯罪嫌疑人在黔贵东南州作案的消息后,就再也不能安心养伤了。这名犯罪嫌疑人身手敏捷,下手狠毒,得手后迅速消失,给社会造成了极大危害和恐慌。
关鹤鸣直接跑到公安部,要求到黔贵参与侦破工作。情况紧急,又在用人之际,局长向国明虽然担心关鹤鸣的身体,但此刻没有别人更值得信赖,只好皱着眉同意了。
犯罪嫌疑人连续三年间作案五起,案发五省市的监控设备都只拍下了犯罪嫌疑人作案前后戴着帽子的图像。犯罪嫌疑人十分狡猾,案发前精心踩点,总能在没有安装视频监控设备的地方成功逃脱,所以谁也不知道他的相貌和身份。
关鹤鸣到达黔贵后,让民警带他到视频消失的那条巷道去。
他发现巷道的尽头有一个公交车站,推测犯罪嫌疑人是从此处上车逃走的。于是,他让民警一个站点一个站点地走访。除了三个公交车站点没有监控设备,经过查看,其余站点都没有犯罪嫌疑人下车的影像。
关鹤鸣指挥民警锁定三个公交车站,查找附近的摄像头,但最终还是没有看到嫌疑人的身影。
必须尽一切可能看清他的相貌。关鹤鸣亲自到达三个公交站点,挨门挨户地观察,终于在一户人家的房檐下找到了一个私人安装的防盗摄像头,从中获取了犯罪嫌疑人的正面图像。
腰部的剧痛,丝毫没有影响关鹤鸣清晰的思路。首先通过图像确定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接着根据成长背景和经历推测他的行为习惯和思维方式,然后结合五起案件的作案过程、进出路线,对重点嫌疑人进行详细刻画。
关鹤鸣发现,这是一个心理素质极好、性格孤僻、行为反常的嫌疑人。这个人是孤儿,从小胆大,一向独来独往。既然城市里找不到他的落脚点,那么他很有可能藏在城郊一带。
东南州是山区,关鹤鸣让民警注意搜查城市近郊的荒山野岭。
果然,民警很快就在一个乱坟岗发现了被人遗弃的背包和大衣。经过警犬追踪,确定了犯罪嫌疑人的活动路线。犯罪嫌疑人发现大批警力围山后,很有可能乘虚而入,再次进入城区作案。
关鹤鸣果断地指挥警力对重点街巷加强巡查,最终将嫌疑人击毙在通往城区车站的通道上。
案件侦破告捷,关鹤鸣这才意识到腰疼得厉害,完全不能动弹。直到现在,他仍然不能久坐。
旧地重回,关鹤鸣抱着很大的期望。他的表情渐渐缓和了一些,话锋一转,说: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看这起案子,有哪些没做到位的。当初解决不了的事情,今天我们用信息化的手段来解决。把手里所有的东西都挖掘出来了,我们再来研究这些东西怎么用。指纹肯定要重点研究。另外,我听有的同志说,当年画过像。过了十八年,画像还能不能用?怎么用?科技进步了,我们现在有了脱落细胞的检验方法,我认为可以尝试一下。子弹和衬衫如果污染不严重的话,也可以做一下,做出混合的DNA,拆分一下试试。你们说说对案件的看法,过去有什么问题没解决,以后怎么高效地推进……”
东南州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唐树身上带着明显的刑警特色——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袋和黑眼圈都十分明显。
他说:“我对袭警抢枪的定性有看法。十八年来,一直没找到两个案子的结合点。我认为,犯罪嫌疑人选择派出所副所长和银行行长这两个人绝非偶然,这两个人与犯罪嫌疑人之间一定存在某种关系。当时,提取指纹采用哈气的方法。看到衣架上有指纹,我先拍了照,然后用502熏显。这个就是犯罪嫌疑人所留。这些年,我们在二十多个省进行了排查,都是人工筛查的,到现在也不知道排查到位了没有。据我分析,这人肯定有作案前科。”
唐树的话音刚落,技术人员高飞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声音洪亮地说道:“我叫高飞,是被害人何淑娴的同班同学。”
关鹤鸣不禁打量了一下这个精气神儿十足的年轻人。
高飞有一点儿紧张,脸慢慢地泛红,清了一下嗓子,然后说道:“我当警察也是受了这个案子的影响。何淑娴是我的初中同学,性格很好。她的突然遇害让我们特别震惊和惶恐。这个案子也成了我心里的结。我现在是开里刑警大队的技术人员。我师傅龙敏参加过现场勘查,他带着指纹去过全国很多地方,我也跟他去过几次。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一直比不中?我找当年采集指纹的民警问过,他们说当时有一些不符合标准的输不到系统里。有些被扔掉了,有些就存在民警自己手里。也就是说,有可能漏掉了。”
待高飞说完,他的师傅龙敏接过话茬儿:“我想请专家帮我们分析一下,像这种在很用力的情况下形成的变形的指纹,是否会影响鉴定结果,是否还有鉴定价值。四个斗的指纹,能否通过人工干预的方式来增加比中概率?”
关鹤鸣说:“为了早日给你的问题找到答案,指纹这一块的工作就交给你们师徒了。到底怎么利用,需要专家帮你们解决什么问题,由你们来做一个方案。”
听关鹤鸣这么一说,龙敏和高飞不免有些激动。
他们没想到最基层民警的意见能被如此重视,同时又被委以重任,这让他们既有信心又有些担心。
可是,就在此时,唐树迫不及待地对指纹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四个指纹全斗的人很少,判断成连指指纹是否正确?我们过去在不间断地比对,始终没比对上。所以,方向这次一定要搞准。到底是四个指头一次性摁上的,还是一个一个摁上的?”
对于指纹的争论,早在关鹤鸣的意料之中。
他并没有不悦,而是点点头,目光从唐树、龙敏和高飞脸上一一扫过,恳切地说:“那咱们这次就把这事儿校准了,看看到底是不是连指,到底能不能用。”
已经退休的黔贵省公安厅刑侦总队原政委曲建宁一听说要搞“开里两案”,立即带着所有资料从贵阳赶过来参加案情分析会。
他像是憋了一肚子话,终于找到机会往外倒了:“为了这个案子,我来过几次开里。关于作案工具,我有话说。马一昆头上的圆弧形伤是一次形成的,如果多次打击,伤痕不会这么整齐。放射痕迹很长,明显是用的大工具,八厘米的直径。若是木质,由于质量不够,可能不会这么整齐,所以考虑是铁质的。但这么大的铁锤,无法挥动。榔头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是铁质,应该有穿孔性骨折,但没有。”
曲建宁原是一名法医,有着丰富的刑侦经验,刚刚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他对这个案子有着很深的“感情”,当年尸检时的场景历历在目。
“不好意思,曲政委,我打断您一下。关于作案工具,大家的意见分歧比较大。您认为是什么工具?”邱实微皱着眉头问道。
“工具锤,我倾向于某种职业专用的工具。”曲建宁一边比画着长度,一边答道,“应该是站立位迎面打的。这个工具,犯罪嫌疑人使用得非常得心应手。他十分残暴,下手既狠又快。马一昆三十几岁,是经过训练的民警,但我们发现他连一点儿抵抗能力都没有。我感觉嫌疑人不是单纯为了抢枪,而是来了以后就想杀人……没有交谈,直接打在头上。”
“您认为是报复杀人?”邱实问道。
“我认为有报复的成分在里面。随后发生的银行行长一家被杀的案件也能佐证这一点。当时案件性质定的是侵财,但中午一点多肯定有人在家,为什么这时候来呢?这时候楼上楼下都有人,犯罪嫌疑人就胆敢进门杀人。可见,他进入现场很快,针对的是人,不计后果。女孩何淑娴的书包一下子摔在地上,没有移位。她是被一下子打倒的,心脏部位被刺了很多刀,可以说每一刀力度都很大。两起案子补刀时都是一样,对准左胸,不留活口,在杀人方面相当熟练。女邻居刘云手上有抵抗伤。犯罪嫌疑人让她进去,紧接着就开枪,接着刀就上来了,没有过多地考虑,认不认识都不管,就想杀人。两起案件用的基本上是同类型的刀。第二起案件有了枪以后,就不再带榔头了。行长的膝盖上有表皮伤,考虑是跪在地上过。现场有翻动现象,但我认为这并不能掩盖入室杀人的目的。”
东南州公安局副局长姚元平插话说:“行长中午休息比较有规律,犯罪嫌疑人对他的作息时间比较了解。”他虽然没有参与过“开里两案”的现场勘查,但是后来也参加过几次专项侦破工作。
“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灭门案。”曲建宁越说越兴奋,大有不吐不快之感,“如果是侵财,时间不对,方式也不对。在第一起案件中,他们抢了马一昆的枪。十八年过去了,这把枪都没出来。如果是抢劫,还会用这支枪去作案。所以,应该是灭门。杀人成功后,他们把枪掩埋了。”
姚元平说:“我建议把近年来全国涉枪案件比对一下。我敢肯定,这支枪的号码没有错。作为曾经参战的一员,我对此是有信心的。现在再去搞调查,不现实。所以,我认为指纹是犯罪嫌疑人所留,应该抓住指纹。那么大的面儿都没比出来,说明有些工作开展得不理想。”
显然,前面几个人的踊跃发言,让大家有了参与的积极性。
“我是第二天到现场的。”黔贵省公安厅刑侦总队大案处副处长黄刚感触颇深,略显激动地说,“当年搞了一年半,我主要负责内勤工作。因为搞这个案子,我得了个绰号叫‘黄总秘’。一叫这个绰号,我就马上想到‘开里两案’。当时一共出了六十多期简报,其中四十八期是从我手里出去的。今天感觉这个案子有希望了。当时,技术人员说有认定的东西。现在过去十八年了,再进行性质的分析,我感觉没有必要。第一,只要是现场留下的生物检材,我们就要好好利用。第二,这个案件的抓手就是指纹。现在就是不知道怎么在茫茫人海中把这只手抓出来。”
话音刚落,专案组的侦查员孟杰便迫不及待地说:“我参加过现场勘查。那时候,我还只是刚毕业两年的小警察。有两件事一直困扰着我:一个是,行长夫妻俩的身份证没有了,怀疑是犯罪嫌疑人拿走了,但是为什么一直也没人去银行取款?另一个是,鞋印的花纹很特殊,我们花了很大力气找鞋样都没找到。如果这鞋来自境外,那么这个人也有可能出国了。我建议查一下当时的数据,把案发后一个月内,从东南州前往东南亚的人查一下。”
姚元平补充说:“我们浙江、福建都去过,都没找到。后来又陆续到其他省找了,鞋样库里确实没有。”
东南州公安局局长王智贤刚到任不到一个月,四十多岁。他以前一直在基层工作,十分朴实,不笑不说话。他的普通话说得不太好,口音很重,但是非常努力地咬字。
对王智贤来讲,“开里两案”既陌生又熟悉。他听说过,但没有参与过,所以对案件也是第一次深入了解。不过,他很有心,听得很认真,事先做了功课。他发现,马一昆戴眼镜、个子小、十分单薄,因为分管的是特行,所以容易得罪人。他觉得,马一昆可能是被人报复杀死的。而银行行长当年是个风云人物,不排除有人图财害命——行长家的纪念币全部被拿走了。他一边思考,一边谦逊地说道:
“听了大家的话,很受启发,我说说自己的看法。行长曾经跟几个老板带了几千万元去海南投资,答应给钱,后来又没给,也不排除有人雇凶杀人。犯罪嫌疑人力气很大,对人体构造比较了解,总共扎了三十多刀,都在一个部位,心狠手辣。这伙人生活上不算宽裕,有一名犯罪嫌疑人在两起案件中穿的是同一双鞋。有钱的人会扔掉血鞋,他没钱,所以洗干净接着穿。关于指纹,我认为是犯罪嫌疑人所留。行长家有两道防盗门,一般能进他家的人很少,就更不要说去卧室了。所以说,指纹肯定是犯罪嫌疑人留下的。但是,鞋印的花纹一直没有比对上。如果这鞋真的产自国外,那么这个人还在不在境内呢?要大规模开展指纹采集工作,就必须明确一件事,那就是嫌疑人到底还在不在开里。”
王智贤说完,一时没人说话。
关鹤鸣轻咳了一声,问道:“有几个人从不同角度看到了红衣女人,你们对红衣女人怎么看?”
大家沉默了。
这个问题没有人愿意碰。按理说,有超过三个人说看到了红衣女人就应该可信。但是,案发十八年来,这件事情到现在还是没有研究明白。
关鹤鸣想借这个问题提醒大家,搞案子,必须要把案件的过程、细节想明白。要注重运用传统的侦查手段,不能简单地依靠生物检材。要在反复思考中逐步“接近”犯罪嫌疑人,这样才能准确判定排查圈到底有多大。
搞案子,最终靠的是人——这是搞案子的成功秘诀。关鹤鸣从不认为,有了先进的刑侦技术,就可以忽略人的巨大潜能。
因此,在案件分析会结束前,他还是说了一番鼓舞士气、启发思考的话:“十八年前的案件,现在还能说得这么清楚,现场保护完好,当年的物证也都保存了下来,所有这些都能体现出大家的良苦用心。”
东南州刑侦支队是一支经历过很多大场面、侦破过很多大案件的队伍,对他们,关鹤鸣是有信心的。
关鹤鸣提高了声音,用手指着对面说:“跟我们交锋的是很有心计的犯罪嫌疑人。他们精心预谋,有充分的前期准备,干得很利落,并且事先预判到了作案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现在我们要解决的问题,第一个是案件的性质,能决定下一步的侦破方向,务必要搞清楚。第二个是物证方面,前期对指纹的认识和利用都不充分。这跟采集、比对水平有关,要用现代的理念和技术重新研究。对于鞋样,还要再深入拓展。所有东西都要重新检验。第三个,要进行现场重建。没有解释清楚的问题,这回必须解释清楚。这两天,我们侦办组还要找大家深入了解案件。请大家做好准备,把当年的和这些年的笔记本都带上。”
晚上,整理完一天的会议记录,写完这一天的观察思考笔记,罗牧青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她的大脑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白天在案情分析会上,屏幕上显示的五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依次在眼前闪过,画面十分惨烈。马一昆的头部被砸得脑浆崩裂;小女孩何淑娴的胸部被扎了十几刀,血是暗红色的。所有这一切,就像电影回放。她失眠了。
鞋、红衣、锤……都是谜。
四、夜遇
关鹤鸣带着邱实找当年专案组的人进一步了解案件,安排朱会磊带领当地技术人员对所有生物检材进行重新检验。
周林坚持认为,杀银行行长的人一定跟行长有矛盾。他告诉关鹤鸣他们,当年他发现了一名犯罪嫌疑人,叫程福林。这个人承包了银行新建办公用房的装修工程。据知情人说,在装修过程中出现了新的问题。原来合同中未标明有这一项,程福林向行长说了,行长口头答应等装修完工后,会把这一部分钱补给他。可是,等装修完了,他多次去要,行长都以各种理由搪塞他。他对此十分不满,曾经跟行长大吵了一架。为了要钱,程福林跑到行长家门口堵过几回,都没能要回钱。周林认为程福林的嫌疑很大,身高、年龄都与犯罪嫌疑人十分吻合。并且,有一种装修用的橡皮锤,分量挺重,直径大约八厘米,有可能是杀害马一昆的工具。
“程福林现在在哪儿?”邱实问。
“案件发生后,我们安排人监控了他一段时间,后来也找不到证据,就逐渐把人撤了。他现在不在黔贵了,不过我们有他的联系方式。”周林停顿了一下,摸摸头说,“这人也变油滑了,知道我们手里没有东西。每回找他,他的抵触情绪都很大,有时候还骂骂咧咧。”
“足迹和指纹都比对过吗?”邱实追问道。
“比对过,都没比对上。”周林有些泄气地回答。
邱实摇摇头,没说话。
周林又皱着眉头补充道:“这个案子实在是太特殊了。行长的这一条线根本就查不深入,刚往前推一步,就有人叫停。”
“你们认为犯罪嫌疑人是当地人还是外地人?”关鹤鸣一边翻着周林拿来的笔记本,一边问道。
“如果程福林能完全排除的话,我倾向于外来的。当地人,我们都采了指纹和足迹,都没比中。雇凶杀人的可能性也比较大。”
周林每每谈起这个案件,都是一脸的无奈和无辜。他在开里研究了八年,若不是阻力太大,他也不至于连个重点嫌疑人都没有发现。他始终认为,银行行长一定是与什么人结了仇,否则一家人不会死得这么惨。
关鹤鸣他们又找到了东南州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唐树。
唐树说:“当年行长何健康参与了省会城市分行行长的竞争,本来大家都觉得他很有实力,却没竞争上,被一个叫祝东山的人比下去了。后来何健康倒是没说什么,但是祝东山却到处说何健康的坏话,两个人就这样结了仇。何健康这个人做事沉稳,话不多,心机重。祝东山有个儿子上高中,就在案发前不久突然被一伙人给打折了胳膊和腿。那时候没有监控摄像头,所以查了半天也没查出来那伙人。”
当年的专案组成员再提起“开里两案”来,都是一肚子的委屈和郁闷。他们觉得当时没能查深查细,现在已经物是人非,无从查起。
尽管线索千头万绪,但关鹤鸣发现了一个问题:大多数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行长何健康身上,而对另一起案件的死者马一昆关注不多。换句话说,就是大部分人认为“开里两案”的切入点是何健康,因为他身上的矛盾点比较突出。而马一昆虽然负责特行管理,但是交往的人群相对固定,而且并未查出与谁有突出的个人恩怨,除了在个人婚姻的情感生活中有可能因爱生恨,别无其他。
这可能正是此案的侦破一直不能取得突破的核心问题。
敢于在一个开放的场所公然杀害民警,并且确定马一昆在公休日还随身带有枪支的人,一定是有某种自信的。
而这种自信从何而来呢?那就是他对马一昆相当熟悉,在与马一昆的对抗中有稳操胜券的能力。
以前,关鹤鸣每天早晚都坚持跑步,腰伤之后,就改为每天早晚快走了。作为一名警察,身体素质一定要好,绝不能眼睁睁地让犯罪嫌疑人从自己手里跑掉。
夜幕降临了,他换好运动衣和运动鞋,准备到附近走走。他习惯了这种脑子和腿同时高速运转的方式。夜晚的沉静,能让人更加客观地思考事物的另一面。
血腥的场面让罗牧青连续几天失眠。她想到外面买双运动鞋,然后暴走一通,让自己累得像猪一样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在电梯口,她遇上了关鹤鸣。
尴尬了,同乘一个电梯,却没有话说。罗牧青本来是个十分敬业的人,若是往常,还是会没话找些话说的。可是,连日的“摧残”让她实在有些疲乏,再加上好几天了,关鹤鸣连正眼都没看过她,没话找话终将是自讨没趣。
可是,很意外,关鹤鸣竟然先开了口:“这么晚了,一个人出去不安全。要是缺什么东西,就让邱实他们帮你买。”
“谢谢您,我就是出来走走。”
下了电梯,关鹤鸣径直走在前边,罗牧青犹豫着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开里这案子得好好研究。研究透了,自然就知道人在哪儿了。”关鹤鸣一开口,罗牧青就马上跟了上去,但与关鹤鸣保持了前后半臂的距离。
这是一个满脑子都是案子的人,就像一台破案的机器,只要一涉及案子,随时都有可能开动起来。
“东南州公安局的局长是刚调过来的。这是个好信息,有利于咱们开展工作。新官上任三把火,咱们得帮他把这火烧得旺一点儿。”关鹤鸣边走边说。
罗牧青踩着两只高跟鞋,有些跟不上,勉强三步并作两步地紧紧跟随。
“这几天会上大家说的话都记录了吧?”关鹤鸣问道。
“记下来了。有的人口音有点儿重,我在会后分别找他们核实了。”
关鹤鸣说:“好。等案子破了,咱们回过头来再看看大家的分析,哪些是正确的,哪些是跑偏的。总结经验教训的时候,用得上。”
东南州是一个充满民族色彩的地方,随处可以看到图腾类的建筑。开里是东南州的一座不大的城市。在昏暗之中,可以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小山,再远处就是隐隐约约的巍峨高耸的大山。路上的车和人都不多,小城里一片静谧。
“关局,那个红衣女人会不会是放风的?”罗牧青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也许是因为这几天红衣女人一直在她的眼前晃。
“作这种案子还用这么麻烦?”关鹤鸣说,“不出意外,中心现场只有两个人。红衣女人不能作为重点,会干扰视线。”
“但是,有好几个人分别在居民小区的楼道口、窗口看到了红衣女人,这难道是巧合吗?有没有可能是男扮女装?”罗牧青总觉得确实有这么个红衣女人:长卷发,高个子,穿着红色的风衣。
关鹤鸣只管走路,没有回答。
他发现这个女记者的记忆力很好,工作非常认真,有一定的逻辑分析能力。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他连大气都不喘一下,身姿仍然十分矫健。
罗牧青觉得自己像是连滚带爬地跟在他身后,样子相当狼狈,再加上这几天没有睡好,头上开始冒汗,有些力不从心。
关鹤鸣听着罗牧青“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心想:她还真是像那个总编说的那样,有一股子不服气的劲儿。
这几天,他一直在暗暗观察她。她很干练,工作认真,做事稳重,性格也不错。
过了一会儿,关鹤鸣说:“你们记者在写破案过程的时候,常用一个词叫‘千头万绪’。所以,我们搞案子,一定要从‘千头万绪’中找出关键问题。”
“那怎么分辨哪些是关键问题,哪些是次要问题?”
关鹤鸣说:“当你一步一步走进现场,你感受最强烈的,就是关键问题。”
又走了十几分钟,关鹤鸣决定收兵,向住处走去。
罗牧青拖着两条疲惫不堪的腿回到了房间。
简单地洗漱完后,她一头栽倒在床上,心想,这回可以睡了。可是,翻腾了好久,还是睡不着。
她突然想起在地铁站换钱的事,打开微信一看,五十元红包早就被退回了,那个叫“乘风”的人也没有回她的话。她挺生气,这是什么意思啊?于是,她也不管是几点钟了,又发了个五十元的红包,附带一条微信:“麻烦您收下钱。”
过了几分钟,“乘风”终于回话了:“不好意思,刚刚回国,前几天这个手机没开。”
“没关系。收钱吧,谢谢啦!”随后,她忍不住点开了他的朋友圈。连续几天,他发的都是老挝的风光照片,还配有简短的文字。照片很唯美,文字很清新,罗牧青不禁点赞。
“这么晚了还不睡?”“乘风”在微信里说。
“最近有点儿失眠。”
“不会吧,这么年轻就失眠?有心事吧!”随后,一个大大的笑脸发了过来。
“是啊,心事很重。”罗牧青心想,每天想着那些血淋淋的尸体,能睡着才怪。
“放松一点儿,可能是出差水土不服。可以听听音乐,或者看一些轻松的东西。”“乘风”说。
“没用,都试过了,都想吃安定片了。”
“可别,这可不是什么好药。”
“你在老挝?那儿怎么样?”
“静与美的结合。”
“比较原始吧?”
“让我想想,好像不是‘原始’这个词能解读的。我们能不能用语音的方式?”
罗牧青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我这次主要推介的是琅勃拉邦,是一座古老的佛教重镇。这里是老挝很多朝代的都城所在地,又是一座饱经殖民沧桑的城市。城区满是留有法国殖民地遗风的建筑。这种风格成就了琅勃拉邦的独特风格,也是那段悲情历史的见证。”在寂静的夜里,他的声音显得特别温暖、特别轻柔。罗牧青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身体开始变轻、变暖……不一会儿,她竟拿着手机睡着了,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乘风”微笑着关闭了语音通话,他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这一夜,她梦到了寺庙。
人的一生仿佛就是为了遇见而来,会遇见快乐,会遇见痛苦,会遇见茫然,也会遇见成熟,还会遇见那个一生都忘不掉的人。而这个人,爱你最深,伤你最痛。可在最初,没有人知道结局。
第二天醒来,罗牧青眼前的世界清亮了好多。她手里还捏着手机,这个动作让她慢慢回忆起了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和那温暖的、带有磁性的声音。
这就是一切的开始,一切的开始都是那么美好。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出现了。他的柔情恰好达到了她喜欢的程度,自然、舒缓。
五、惊奇和质疑
这些天,关鹤鸣看上去不动声色。他的房间里每天都有民警进进出出。
他们说,他听,偶尔提问,但并不表态,也没有任何暗示性的表情。
朱会磊把所有检材该重做的都做了一遍,该核验的核验完了,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他把所有尸体的照片和法医检验报告都看了又看,倒是从中发现了一些问题。
邱实看完了案卷,又分别找了几名当年的办案民警了解情况。
罗牧青也没闲着,出于记者的职业素养,她一直跟在邱实身边,对案情有了更深的了解。
她想去刑侦支队的技术处看看,遭到了朱会磊的拒绝。
他一脸嫌弃地说:“检材最怕污染。”
罗牧青怯而止步。她很想知道,朱会磊为什么总是排斥她。
关鹤鸣打电话给邱实:“你们三个到我的房间来,咱们碰碰。”
邱实赶紧叫上朱会磊和罗牧青赶了过来。
关鹤鸣先让朱会磊从法医的角度说说对案件性质和作案过程有什么看法,又让邱实谈了一下这些天对案件的体会。最后,他竟问罗牧青:“你对案子有什么想法?”
太意外了!一向机敏的罗牧青强装镇定,但还是有点儿结巴:“没……没有。我就是觉得那几个人太残忍了,对一个小女孩刺了那么多刀,胸口全是血。就算他跟行长有仇,也应该对行长下毒手,不至于对一个小女孩下这么狠的手。这一点,我想不通。”
她停顿了一下,迅速看了一眼关鹤鸣,见他听得还挺认真,就接着说:“还有,就是觉得开里的民警特别想破案。我采访过王波,就是那个看现场十八年的民警,他说着说着就哭了。他说,案发现场的门钥匙,全局就他一个人有。这钥匙在他心里比什么都重要。他每天下班都要去看看,站在外边拉一下门,然后才放心回家。”
关鹤鸣“嗯”了一声,说:“办案子就需要这样的民警。咱们下午就把民警都叫来,有机会你给大家讲讲这事儿。然后,咱们尽快把下一步的侦查行动定下来。”
下午,来了很多人,比第一天集中研判会明显多了不少。
原来,大家都想见识一下这个既神勇又不怕得罪人的公安部刑侦局副局长,当然也很期待听听九案侦办组的分析结果。
会议一开始,朱会磊就站在发言席上,从容地从电脑里调出了分析报告。
大屏幕上首先出现的是马一昆尸体的照片。
朱会磊根本不用看着屏幕,胸有成竹地说:“马一昆的死亡原因是钝器击打头部,合并锐器刺破心脏。头部有钝器击打创伤六处,造成颅骨呈凹陷性、粉碎性类圆形骨折,直径八厘米。而刺向胸部的九刀,刀刀直达胸腔。可见犯罪嫌疑人杀人的决心之大。至于把手机放在脖子后面是某种民族习俗的说法,我不认同。手机应为打斗中自然落地,之后马一昆倒地时恰好颈部压在上面。倒地时的压痕与倒地后把手机插在脖子下面形成的印痕有明显区别。”
紧接着,大屏幕上切换了照片,显示出了铁锤、木槌、胶皮锤三张照片。
朱会磊说:“作案工具是大家关注的问题。前边不少专家和技术人员提出了胶皮锤、木槌的说法,我现在还无法准确判断。但是,能形成这种粉碎性但边缘相对整齐的圆形伤的工具,肯定具有一定的重量,且发力点距离受力点很近,只有这样才能形成很大的杀伤力。所以,我认为可以排除带柄的木槌或胶皮锤。”
朱会磊将照片切换到了银行行长一家被杀的现场照片。
他说:“何健康的死因是枪击头部,他的妻子和女儿都是锐器刺胸,来劝架的邻居刘云是枪击加刀刺。这说明中心现场只有两个人、两种工具。使用锐器的人行凶方式是一致的,主要刺点为左侧前胸和左侧后背,包括对何健康补刀都是在左侧,具有行为单一性的表现。特别值得提到的是何健康的女儿何淑娴,在女孩的颈部有左手拇指留下的印痕。也就是说,犯罪嫌疑人右手持工具,左手扼颈,但是扼不住,女孩还是发出了呼救声。她胸部被连续刺入十六刀,每一刀都在要害部位。这种连续刺入很容易让人认为是犯罪嫌疑人对被害人的仇视造成的。有没有可能是同学之间的矛盾导致的报复呢?我们也调查过何淑娴在学校的表现,老师和同学反映她乐观向上,与同学关系融洽。因此,我认为,对女孩的仇恨不会大于对其父母的仇恨。那么,为什么会连续狠刺十六刀呢?这一点需要各位侦查员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台上的人说得慷慨激昂,台下的人听得全神贯注。
朱会磊用激光笔指点着重要位置,叙述得紧张而有节奏,仿佛他的推断全都不容置疑,一万分地正确。
“枪杀何健康时,不能保证他是坐在沙发上的。这一点,我向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的法医专家闵建国老师请教过。应该是首先击中了腰部,而不是头部。如果第一枪击中了头部的话,颅底骨折,人立刻就会失去行为能力。在现场可见向后晃形成的血迹,然后向前扑,流注状血迹很明显。根据出血量判断,这一枪没有致命,应该是近距离射击。沙发与茶几之间有一摊血,至少要有十秒钟以上的停留才能形成这样一摊血。也就是说,第一枪与第二枪之间有时间上的间隔。其间是否有对话,就不得而知了。”
朱会磊再次更换了照片。这一次,大屏幕上出现了何健康的左手腕。手腕上有一红色的印迹。
“我询问过当年的勘查人员,何健康戴什么牌子的手表,以及马一昆被害时身上有没有带手铐。得到的回答是,何健康有一块劳力士手表。马一昆遇害的那天身上没有带手铐,他把手拷放在派出所的抽屉里了。在何健康的左手腕上,我看到了浅红色印痕,并且有轻微破皮。我无法十分准确地分析这个细微的痕迹,因为手表可能形成,手铐也可以形成。但是,根据多年的经验,如果是手表印,不会有破皮的现象,这种伤必须有硬质衬托才能形成。因此,我认为何健康戴过手铐。但是,这个手铐并不是来自被杀死的警察马一昆,那它又是从何而来呢?戴手铐就意味着被控制,也就是说不排除有短时间的威逼过程。犯罪嫌疑人如果真是带着手铐来的,那么非常明显是冲着行长来的,是要对他进行逼问。也就是说,犯罪嫌疑人了解行长的身份。那么,要逼问什么呢?从现场的大面积翻动来看,我认为他们是为财而来。
“综上所述,出现在中心现场的是两个人。马一昆被杀案件中持钝器打击头部的人,在银行行长一家被杀案件中持枪,而持锐器的人始终没变。两个人力度大,配合默契,对人体构造有一定认知,杀人坚决。以上就是从法医的角度对案件的分析。”
朱会磊的讲解有理有据,让人感受到了知识的力量。年轻的他在那个时刻变得光芒四射。
开里民警热烈地鼓掌,因为在他们过去的经历中,没有见过如此器宇轩昂、气度不凡的法医。
紧接着,邱实对案件未破的原因进行了分析。他与朱会磊截然不同,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里,都始终保持着一种谦和的姿态。
他没有走到前面的发言席,而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说道:“案件过去了十八年,我们做了大量工作,还是没破。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们对案件还有很多认识不到位的地方,比如说犯罪嫌疑人采用何种方式入室,到底是报复杀人还是抢劫杀人,目击者所说的红衣女人到底与本案有没有关联,为什么一直没有找到鞋样,犯罪嫌疑人是否既认识马一昆又认识何健康……之所以有这么多不明确的问题,确实有很多客观原因。我想,一些同志会有疑虑,当年都没查清的问题,十八年后还能查清吗?我们认为,侦办现案要用侦办现案的方法,侦办积案就要用侦办积案的办法。希望大家打起精神,我们有信心、有能力把这个案子研究透。现在,请关局部署下一步工作。”
关鹤鸣把笔放在桌子上,看了一下自己的笔记本,说道:“这起案件符合抢劫杀人案的特征。”
他是用一种确凿无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这也与很多领导或专家不一样。说这样的话,就等于确定了侦破的方向,这是要承担责任的。这就是关鹤鸣的风格,在推理的时候,他会说“可能”,但在做方向性判断或下结论时,他却极少用“倾向于”、“可能是”这样的词汇。
他稍微停顿一下,看了看大家的反应,紧接着说:“有人反映说,行长被杀前参加过领导职务的竞争,以失败告终,怀疑这与案件有关。但经过推理,如果是由于竞争产生矛盾而报复杀人的话,那么何行长竞争失败,胜利方有没有杀人的必要?另外,报复杀人的时间和地点不对。报复杀人完全可以选择任何一次何行长单独出行的机会,没有必要非冒着很大的风险跑到家里去。中午入室更符合抢劫的特征,因为何行长生活比较规律,每天中午基本上都回家休息,而晚上则应酬比较多。行长家有两道防盗门,一般叫不开门,只有中午趁孩子上学的时机可以进入。可见,嫌疑人对行长进行过跟踪观察。”
在场的几十号人居然静得出奇。
关鹤鸣的食指和中指并排,一边说话,一边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像是在给自己打着节奏。
“还有人说,是装修队的工头,这个也可以不查了。指纹、足迹都不对,胶皮锤也不对。再有,不要再考虑红衣女人的事情了。”
罗牧青偷眼观察了一下每个人的表情,从很多人眼里看到了惊奇和质疑。
十八年来一直都在争论的话题,居然这么快就被人给出了定论,特别是那些心里一直坚信是仇杀的人,自然不会一下子就释放走全部的疑惑。
在基层干过二十多年的关鹤鸣,当然知道此时大家的想法。他目光如炬,仿佛看穿了每个人的内心,说道:“还想不通的就来找我,想通了的就别再往回想了。”
一遇到难点就怀疑一切都跑偏了,这是相当一部分侦查员的通病。
在关鹤鸣的办案经历里,绝不允许模棱两可的概念存在。凡事一定要搞清楚,只要是自己确信和验证过的事实,就绝对不要再怀疑,就要坚定地沿着这个思路走下去。
这次到开里,他的主要目的只有两个:一是对案情进行深入了解,让大家在原则问题上统一认识;二是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他很清楚,以目前的状况,距离开展实质性的工作还远着呢,需要时间和条件的积淀。
破案不能着急,要遵循水到渠成的原则。关鹤鸣开始有条不紊地部署工作:“下一步,由总队牵头,组建新的两案专案组。把那些不服气的、愿意研究案件的人都叫来,然后制订详细的工作方案。同时,你们要把四连指指纹研究透了。部侦办组会为你们邀请专家,帮你们一起研究。另外,你们把案发时开里市适龄人口的情况摸摸底。至于是不是重勘现场,要等咱们把案件彻底吃透了再定。工作中有什么问题,咱们随时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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