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校对全本 作者:冰临神下-免费小说下载

《谋断九州》校对全本 作者:冰临神下-免费小说下载

简介:历史架空/权谋斗争/群像文/黑暗现实/哲学思辨/
相士曾发出预言:此子闭嘴则为治世之良贤,张嘴必为乱世之枭雄。
十八岁的公子张开嘴,果然看到天下大乱,看到群雄逐鹿,看到民不聊生。
他以为,谋能生乱,亦能止乱,他要找出一位真龙天子,结束这乱世。

第一卷 刺驾
楔子 故国 一

窗外雨声淅沥,半梦半醒间,徐宝心恍惚回到了故国。
她从小喜欢雨滴声,父亲为此在闺楼外面为她建造一处精妙的装置,动用大量粗细不一的竹筒,外面覆以成片的花草,每当她闷闷不乐而又天气晴朗的时候,雨声就会响起,时急时缓,抚慰她的心绪,分不清是心随雨意,还是雨随心意。
这装置有个名字,叫做“雨神通”,徐宝心更习惯叫它“雨儿”。
大将军楼温第一次登门时,对“雨神通”颇感兴趣,前前后后仔细查看一遍,随后放肆地大笑,向众人道:“亡国之人必有亡国之举,此言不虚。吴国该亡,活该亡在我手里。”
士兵们受命将“雨神通”拆得干干净净,大将军扶刀登楼,排闼直入闺房,站在门口打量徐宝心一会,叹道:“亡国之人自有亡国之貌,你这个小公主,我是要定了,谁也别想跟我抢,皇帝也不行!”
那一年,吴国公主徐宝心刚满十六岁,已经择定驸马,还没有出嫁,从小到大没受过半点苦头,除了父亲,没见过别的成年男子,更没被人无礼地盯视过。
那一年,成国大将军楼温四十三岁,南征北战二十几年,历经大小百余役,从无败绩,在他的注视下,就连皇帝也要移开目光。
徐宝心忘了当时身边是否还有别人,只记得自己悲痛欲绝,既想自杀,又想杀死闯入者,但她最终哪样都没做成,像是被定住一般,眼中所见全是一只被甲衣包裹的肚皮,硕大无比,整个屋子都被充满,声音仿佛从肚中传来,这几乎就是她对大将军的全部印象,即使日后同床共枕多年,也没加入多少其它内容。
徐宝心当天被送上车,奔赴大成朝的东都洛阳,从此远离故国,只在梦中才能回去一趟。
“公主……”声音轻柔而恭顺,与从前一模一样,徐宝心在梦中陷得更深,嘴角露出微笑,耍赖不肯起床。
“公主。”声音依然轻柔,却多出一分坚定。
徐宝心明白过来,这里不是江东吴国,而是洛阳,在这里,她是大人、是战俘、是婢妾、是母亲,没有资格赖床。
她睁开双眼,将近八年了,每次醒来,她的心仍会滞留在梦中最深处,空落落一片,却无法容纳眼前的现实。

大将军楼温召见府中所有妻妾,这对他来说是常有的事情,府中的女人不管是什么来历,都属于“战利品”,值得摆出来炫耀一下。
楼温治家如治军,给三百七十多名妻妾各自安排军职,夫人是将军,宠妾是偏将、裨将、参将,余下的则是校尉、队正、伙长一类。
每次聚会,各人皆有固定位置,站错者降职,甚至会受鞭笞,因此大将军府内姬妾虽多,一片花团锦簇,却毫不散乱,颇有法度。
楼温以此为荣,曾自夸道:“我若是花些心事稍加整训,你们虽是女流之辈,也不会输于同等数量的男儿。”
还好,大将军从来没真起过这个心事,他不会真让自家女人与外面的男人见面,更不会真来一场性命相搏。
徐宝心是个例外,没有被委以“军职”,在府里她仍是“吴国公主”,包括大将军在内,所有人都这么称呼她。
吴国公主——“吴国”两字从未被省略,以免与真正的大成公主混淆,“公主”两字往往会被刻意强调,再配上各种古怪的神情,好像彼此心照不宣地传递秘密。
徐宝心没有秘密,她甚至很少掩饰自己对丈夫楼温和大成皇帝的恨意,偏偏大将军很吃这一套,用他自己的话说:“老子一生所为就是灭国、抢女人,吴国公主恨我?让她恨去吧,一个小女人,满肚子恨意能奈我何?哈哈,老子就喜欢她这调调儿。”
话是这么说,除了徐宝心,府中再没有第二个女人敢在大将军面前显露半点恨意。
众多姬妾在庭院中排列整齐,徐宝心独自站在队列前方右手边,这里是她的位置,与众不同,但是毫无意义,她仍然是一名亡国公主,无依无靠,无权无势。
今天的这次召集有些古怪,一是时间尚早,还没到午时,通常这个时候大将军不是宿醉未醒,就是去官署办事,二是大将军神情过分严肃,站在廊庑之下,肚皮比平时更加肥硕,个子矮些的人几乎看不到他的头颅。
夫人也露面了,站在大将军身边,这可是一件稀罕事,夫人娘家姓兰,家世显赫,与楼氏门当户对,虽被授予“将军”之号,但是极少参加这样的聚会。
兰夫人神情同样严肃,还有一些悲戚。
大将军轻咳一声,以前所未有的轻柔声音说:“天子……天子驾崩,大成举国同悲。”
所有人都吃一惊,当今皇帝刚刚五十多岁,从没传出过病重的消息,突然间竟已弃臣民而去。
兰夫人低低地抽泣一声,她的亲姐姐乃是皇后,皇帝驾崩对她来说多了一份丧亲之痛。
“咳……”楼温显出一丝扭捏,好像在宣读一张满是生僻字的诏书,“很快……我要进宫……领受先帝遗诏,你们……都要换上丧服,那个越丧越好,还得哭,谁的眼泪多,有赏。还有,你们当中有谁从前是吴国人、蜀国人、梁国人、晋国人,尤其要哭得凄惨些,若是不合要求,惹下祸事,别说我……”
“噗。”突然有人笑了一声。
即使是在平时,用笑声打断大将军说话,也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何况举国同悲的日子?姬妾们低下头,不敢四处查看,心里明白只有一个人胆子会如此之大。
楼温瞥了吴国公主一眼,打算原谅她一次,毕竟已经原谅过她许多次了。
可他的肚皮太大,这一眼以及眼中的信息都没能传递出去。
徐宝心也低着头,为的是掩藏笑意,可她实在忍不住,笑声从“噗噗”变成“嘻嘻”,不等大将军开口制止,笑声已变成放纵的“哈哈”。
楼温收腹,满脸惊讶,仍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之中,竟然没有发怒。
徐宝心其实很害怕,但她没法抑制笑声,长久以来心中那块空落落的地方,突然决堤,原来里面并非空无一物,数不尽的情绪奔涌而出,化成越来越强烈的笑声。
“你……憋回去!”大将军楼温终于清醒过来,厉声呵斥。
徐宝心憋不回去,双手按住小腹,笑声不绝,即使这时候刀下头落,她的脸上也会凝着笑容。
大将军真的拔刀出鞘,他可以允许吴国公主有一些小毛病,却不能接受如此公开的挑衅。
兰夫人伸手拦住丈夫,“她怕是疯了。”
“疯子也得守规矩。”大将军收回拔出半截的刀,费力地迈下台阶,大步走到吴国公主面前,原本握刀柄的手改而抓住公主细瘦的腕子,“今日不比往常,你又是吴国人,最好老实点,等我从宫里回来……嘿,难保你是死是活。”
徐宝心没有挣扎,她早已放弃无谓的反抗,但在心里她从未放弃仇恨,大声道:“他是怎么死的?”
“嗯?”楼温没听明白。
“你的皇帝,是怎么死的?”
楼温脸上变色,手掌握得更紧,“你真不想活了?”
手腕疼痛欲裂,徐宝心没有喊痛,声音反而更高一些,“当初我被皇帝留在身边一个月,你不想知道其中详情?”
楼温愤怒地吼了一声,甩手将吴国公主扔出十几步远。
徐宝心的言辞打破了禁忌,多年前,她刚刚被送到东都洛阳的时候,人未下车,就被送到皇宫里,足足一个月之后才又转送到大将军府。
楼温曾口出狂言,声称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与他争女人,事实证明,皇帝还是能与他争上一争的。
一直以来,楼温绝口不提此事,徐宝心也乖巧地回避这段经历,直到今天,她突然不想再装糊涂。
楼温年纪大了,手劲却没有衰减多少,徐宝心重重地摔在地上,全身疼痛,她依然大笑不止,“大成皇帝未得好死,罪名又要落在五国人头上……”
梁、晋、荆、蜀、吴合为五国,灭国之日远则二十几年,近则不过十年,宗室贵门尽入洛阳,大成朝廷每有风吹早动,就要拿五国人开刀。
楼温大步上前,一脚踏在吴国公主胸前,伸手又去拔刀,“我先杀死你这个小贱人,免得给我楼家惹麻烦……”
大将军发怒的时候必须有人来劝,否则的话,事后他会更愤怒,迁怒于当时在场的所有人。
兰夫人一直跟在丈夫身后,及时伸手拦下,劝道:“亡国之人,何必理她?大将军快些进宫吧,值此非常之时,不可逗留在家。”
楼温没想真的杀人,松手挪脚,恨恨地呸了一声,向夫人道:“给我狠狠管教这些妇人,我立刻进宫。”
“记得最要紧的事情。”兰夫人提醒道。
“记得记得,皇后,不对,现在是太后了,天黑之前肯定会接你进宫。”楼温不耐烦地说,迈步要走,突然停下,调整情绪,确认自己随时能哭得出来之后,这才大步离去。

兰夫人目送丈夫离去,转过身,面朝诸多姬妾,“换丧服,哭。”
府里的婢女早已备好麻服,几百名姬妾就在庭院中换衣,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兰夫人走到吴国公主面前,盯着她看了一会。
徐宝心仍卧在地上,面朝下切切地笑。
兰夫人轻叹一声,她不喜欢这个女人,因为丈夫对所谓的吴国公主过度宠爱,但也不是特别憎恶,因为无论丈夫怎么宠爱,这终归只是一名亡国之人。
“是大将军的错,不该让大家称你‘吴国公主’,叫得多了,你就当真了,分不清现在的地位。”
徐宝心抬起头,脸上残留着笑意,“皇帝是被吴国人杀死的,对不对?”
兰夫人眉头微皱,“整天无所事事,你们这些人都被养得疯了。”身后传来哭泣声,兰夫人不太满意,转身道:“陛下子养万民,你们要像丧父一样悲哭。”
哭声立刻沸腾。
兰夫人转向吴国公主,在那张脸上仍看不到该有的戚容,“陛下数日前突发恶疾……我对你说这些做什么?今天只是演示,待到正式临丧的时候,或是哭,或是死,你自己选。”
徐宝心收起最后一点笑容,强行支撑着起身,“让我见他一面,就一面,我感夫人的恩,我恨大成皇帝,恨大将军,但我生生世世感夫人的恩。”
兰夫人心有领会,沉吟片刻,“回你的房里去。”

“他”是一个小孩子,刚刚六岁,一直以来与诸多兄弟生活在一起,称兰夫人为“母亲”,偶尔会与吴国公主见面,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通常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哭,听她唠叨,心中既同情又厌烦。
今天是个例外,吴国公主居然脸上带笑,“础儿,你长高了,学会多少字了?会写自己的名字吗?吃得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六岁的楼础嗯嗯以对,希望能早些结束这次会面。
徐宝心说了许多话,直到门口的婢女催促,她才不得不结束,双手捧着那张不太情愿的小脸,低声道:“你是我的儿子,你不姓楼,应该姓徐,我是吴国公主,你是吴国皇帝的外孙……”
楼础挣脱手掌,大声道:“我姓楼,不姓徐,我……”话没说完,转身就跑,他才不想当这个怪女人的儿子,据他所知,“吴国公主”只是个绰号,是个玩笑,自己的一个哥哥的确娶了真正的公主,他曾经远远地望见过,与身后的女人完全不同。
“咱们都是吴国人,永远都是!”徐宝心向门外喊道,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很快,她又振作起来,“他会明白的,就算他自己糊涂,成国人也会让他明白的。”
徐宝心撵走婢女,关上房门,独坐床头,发现有些事情做比想更难,一刻钟之后,她终于下定决心,绝不会在大成皇帝的丧礼上流一滴眼泪。

楼础很恼火,人小腿短,跑得却快,出门没多远就甩掉了跟随的婢女,一路进入花园。
大将军府占地颇广,却非自由散漫之所,即使只有六岁,楼础也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不能去哪里,比如,大花园是万万去不得的,被人发现,真的会挨揍,另一头的小花园则可以随便进入,这里花草丛生,疏于打理,是男孩子们的乐园。
楼础既气恼又困惑,总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却又不愿明确承认。
前方的草丛里突然蹿出七八个孩子,大的十来岁,小的五六岁,个个手持木刀木枪,衣服乱缠一气,模仿将士的盔甲。
“站住!”最大的孩子喝道。
楼础一顿,转身又跑,他可不会乖乖地站住,这些孩子都是他的兄弟,至少在大人面前,他们以兄弟互称,私下里却丝毫没有友爱之情。
楼础总是逃跑的那一个,也总是逃不掉的那一个,没多久他就被扑倒在地。
最大的孩子用木刀指着楼础的鼻子,“大胆逆贼,胆敢擅闯军营,军法侍候!”
没人知道“军法”具体是什么,反正死死压住就是。
楼础停止挣扎,抬起满是泥土的脸,大声道:“我不是逆贼,我是……送信的。”
“送信?什么信?”最大的孩子颇感兴趣,收回木刀。
“皇帝死了。”
最大的孩子拿木刀在楼础头上拍了一下,“敢说这种谎话,死罪。”
“不是谎话,我听大人说的,大将军已经进宫了。”府里的孩子们习惯称父亲为“大将军”,带着崇敬与得意。
孩子们纷纷起身,脸上显出几分茫然,楼础也站起来,拍掉衣服上的灰尘,猜想自己算是又逃过一劫。
“皇帝……也会死吗?”一个孩子问。
“不准说死,是驾崩。”最大的孩子纠正道,挠挠头,面露喜色,“大将军进宫,肯定是要辅佐新皇帝,很快就能让我当真正的将军啦。”
其他孩子也露出喜色,没一个人明白皇帝驾崩的真实影响。
“你们都要跟着我当长使、校尉、参军……你不行。”最大的孩子用刀指着楼础,搜肠刮地想那个词,一会之后补充道:“你被禁锢了。”
“禁锢是什么?”一个孩子问。
“禁锢就是……就是一辈子不能当官。”最大的孩子给出一个简单但是准确的解释,“咱们长大之后都能当官,就他不能。”
楼础对当官没有特别的热望,只是无法接受“不能”两个字,涨红了脸,“我想当就能当!”
最大的孩子笑出了声,“你还不知道禁锢是什么吧?哈哈,你是吴国公主的儿子,朝廷立下规矩,不让你们这些人当官,因为吴国人最坏,所以吴国人的小孩子也坏。”
“我不是……”楼础又涨红脸,可他拿不准自己究竟是不是“吴国公主”所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于是改口道:“你当不了将军。”
最大的孩子又拿刀敲打楼础的头,“我又不是吴国人的儿子,想当将军就当将军。”
楼础退后两步,“咱们楼家不缺将军,大将军送你去最好的学堂,这是想让你当文官。”
这回换成最大的孩子脸皮涨红了,在他们楼家孩子眼中,文官多少带着一点怯懦的意味,将军才是最佳选择。
趁兄弟们愣神的时候,楼础钻空逃跑,这回他选草丛间的小路,尽量隐藏身形。
争论就此结束,其他孩子随后追赶,在意的不是文官、武将,单纯享受追逐的乐趣。
这一天是大成朝元亨十四年夏六月十三,皇帝驾崩的消息正在迅速传往帝国的各个方向,空中骄阳似火,一群孩子在小花园里你追我赶,不知踩折多少花草、流下多少汗水。
天色将晚,他们将兵器藏好,排着队离开小花园,楼础殿后,身上、脸上比别人都要脏,得到的乐趣则与兄弟们一样多。

一回到住处,所有的孩子被召集在一起,换上难看而不舒服的衣服,竟然没吃到晚饭,就被送一间屋子,大人要求他们跪地痛哭。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这是对他们的惩罚,慢慢才从大人的只言片语里听明白,皇帝真的驾崩了。
一名中年妇人将楼础单独带到一边,用绢帕拭去他脸上的灰土与泪痕,轻声道:“你应该多哭些,徐姬……过世了。”
厅中哭声一片,楼础一边抽泣,一边呆呆地看着妇人,完全没听懂她的话。
“徐姬就是吴国公主,也是你的生母,她死了,夫人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个消息。”妇人轻轻抚摸孩子的头顶,摘去两截草棍,“去哭吧。”
楼础脸上还是一副呆呆的模样,回到兄弟们中间,跪在地上,怎么也哭不出来,眼泪也没了,努力回忆吴国公主白天时的样子以及说过的话,那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可他越是努力,回忆越是被小花园里的追逐场景所占据,吴国公主被遮在后面,变得虚无缥缈。
从这一天起,六岁的楼础不哭,也不说话,无论是大人的训斥,还是兄弟们的追打,都不能让吐出一个字,或是掉一滴眼泪,基本上,他只在吃饭时才会开口,平时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府中的大人怀疑这个孩子已经变成哑巴,兄弟们则叫他“小呆子”。
大将军很忙,直到半年之后,他才注意到异常,“你为什么不说话?立刻开口。”
有人凑过来小声说明情况,楼温哦了一声,一下子想起了吴国公主,“唉,你娘也是个古怪脾气,我又没说什么,朝廷是要处置吴国人,可是有我在,总不至于查到她头上啊,干嘛吓得自杀呢?糊涂,真是糊涂。有糊涂娘就有糊涂儿子,你变哑巴也算是件好事,没准因此少惹许多麻烦。”
楼础没有变成哑巴,很快就有人发现,他一个人的时候其实会喃喃自语,只是没人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一晃又是半年过去,大将军得到新皇帝的信任,地位稳固,于是又退回到酒色中去尽情享受,广交朋友,几乎每天都要大摆筵席。
这天的客人只有一位,在朝中无官无职,却是所有达官贵人争相邀请的贵客,就连大将军也是等候多日才终于将他请进府来。
终南相士刘有终,平生相人无数,无一不准,还没离开故郡,名声就已传遍天下。
大将军位极人臣,对自己的运数不太在意,但他最近颇感体虚气衰,开始关心儿孙们的未来,于是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召来,请刘有终看一看。
楼家儿孙满堂,一百多人分批进入,恭恭敬敬地向父亲和客人行礼请安,然后站到一边听取自己的预言。
酒过三巡,刘有终开始端详楼氏儿孙,或是三言两语,或是颔首微笑,中间一点不耽误喝酒吃菜,不到一个时辰就点评完毕,人人满意,尤其是大将军本人,笑得合不拢嘴。
“我家老三真是前途无量?”
“外柔足以广结朋友,内刚足以制御部下,上承祖荫,下凭兄弟,又是太后亲外甥,前途不可限量。唯有一桩,切忌交友不慎……”
老三是嫡夫人兰氏的亲生儿子,与父亲相视一笑,只在意“前途无量”几字。
进来的孩子年纪越来越小,刘有终的点评也越发简单,往往只是嗯一声,道个“好”,不置臧否,楼温也不太意,百十个儿孙,只要七八位成才,楼家的大厦就不会倾倒。
楼础与几位兄弟排在倒数第三批进厅,在外面等得太久,肚子饿得空落落的,看到满桌的酒菜,个个偷咽口水,还要规规矩矩地行礼。
刘有终照常简评一番,突然目光又回到一个孩子身上,“这位是……”
楼温看向身边的随从,儿子太多,他记不清姓名与排行。
“十七公子,名础。”随从小声道。
“哦,就是那位‘不言公子’吧。”刘有终显出几分兴趣。
“咦,我儿的名声都传到外面去了?”楼温笑道,他已经快将这个儿子连同吴国公主一同忘掉。
“略有耳闻。请十七公子上前,容我细看。”
楼础走到相士面前,抬头直视其人。
刘有终笑着点头,端详多时,道:“张嘴。”
楼础的两片嘴唇闭得更紧。
楼温有些恼怒,这么多儿孙,就这个小子不听话,正要开口斥责,刘有终却改变主意,“罢了,请退。”
看相结束,酒菜撤下去再换新的,宾主尽欢,将近夜半才真的散席。
楼温喝得醉熏熏,仍坚持送刘相士出府,几个年长的儿子忙前忙后,他搂住刘有终的肩膀,自以为小声地说:“老刘,你还有话没说,别瞒我,我看得出来。”
刘有终嘿嘿地笑,瘦削的身体难以承受大将军的肥硕身躯,腿脚因此越发不稳。
“我拿你当朋友,你拿我当什么?”楼温质问道。
“那位‘不言公子’……”
“他怎么了?有问题吗?”楼温一愣,没料到刘有终在意的竟是这个儿子。
“外面传言颇多,说吴国士庶仍不死心……”
“那又怎样,他是我儿子,还能跟着外人造反不成?再说他才几岁?”楼温真不知道这个儿子的年龄。
刘有终摇头,表示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寻思良久,看到自己的车已经来到门口,向大将军正色道:“这位公子年纪虽幼,似有凌云之志,面相不俗,要我说此子闭嘴还好,张嘴就有祸事。”
“什么意思?他敢乱说话,我撕烂他的嘴。”
刘有终依然摇头,“此子若能一直闭嘴,不失为治世之良贤,一旦张嘴——怕是将成乱世之枭雄。大将军无需多虑,人各有命,唯天能定,凡人勉强不得。”
大将军松开相士,高声道:“我灭尽天下敌国,杀伤无数,就没见过不能勉强的人和事情。”
刘有终大笑,拱手道:“大将军自非凡人,不在相术之内,此子生在大将军府中,想必也是命中注定。”
楼温喜欢听这样的话,笑着送走相士,回屋睡觉,次日醒来,已将刘有终的话忘得干干净净。

可传言还是散布开来,许多人当成是笑话,每每当着楼础的面说:“闭嘴治世之良贤,张嘴乱世之枭雄,你张下嘴,让我们看看枭雄是什么模样?”
七岁的楼础还跟六岁时一样,除了吃饭,从不开口,无论对方怎么调笑、挑衅,他都沉默以对,甚至连脸色都不会变,令对方很是无趣。
传言渐渐消散,终被大多数人遗忘,楼础却是听得多了,深深刻在心中,当他十三岁时终于开口与大家一块诵读圣贤经典时,仍时不时想起那两句话。
闭嘴治世,张嘴乱世,他张嘴了,乱世却没有立刻到来,还要再等五年。

第一章 名实

十八岁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对于天成朝绝大多数臣民来说,答案早在出生之时就已固定不变:种地、经商、从军、服役、当官……无论做什么,十八岁都该是有所成就的时候了,更有个别幸运儿,未满十岁就凭父祖的功业获得爵位,十三四岁领受尊贵而清闲的官职,没有意外的话,在十八岁之前将能手握实权,参与议事治国,若能表现突出,早晚会被提拔为国家砥柱大臣。
身为当朝大将军之子,楼础却不是幸运儿中的一员,身上无爵无官,十八岁生日更是过得平淡无奇,连他本人也是快到中午时才突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楼础对此倒是不怎么在意,只在心里感叹韶华易逝,岁月如流水一般滔滔不绝,自己的一生怕是都将随波逐流,再无任何变化,年纪轻轻就生出一缕沧桑感来。
就是带着这样的情绪,当这天下午有人开口鼓动他一同刺杀当今皇帝时,楼础嘴上没有立刻同意,心中却受到触动,以为人生或许并非一成不变。
楼础的名字稍显绕嘴,没办法,楼家总共有兄弟数十人,大将军没精力挨个构思寓意深远的美名,于是每生一个儿子,就随便挑一个“石”边的字命名,希望自己的儿子都能像石头一样坚硬、厚重,可他记不住太多名字,总是随口乱叫。
楼础十八岁了,日子过得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这一年距离本朝定号为“成”已有二十六年,太祖皇帝躬行天讨灭除最后一个地方势力则是十九年前的事情,再往前十二年,老皇驾崩、新帝即位,守丧之后新帝立刻在国号前面加上一个“天”字,定为“天成”,以示本朝与此前历朝不同,江山稳固皆由天授。
的确,放眼望去,天成朝疆域之内再无第二人敢于称帝,周边尽是蛮夷小邦,已没有太大的威胁,饶是如此,皇帝仍保留一支极其庞大的军队,能够随时出击,歼灭一切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敌人。
当今之世,皇帝的安全乃是整个天下的头等大事,因此,刺驾计划听上去极为不可思议,话一出口,提议者与受邀者同时笑了,要到又喝下一杯酒之后,楼础才会当真。
整桩事要从当天上午一件不起眼的小小争议说起。
想当年,本朝刚刚定立国号,太祖皇帝降旨建立国子监,下设太学与七门学,前者收容勋贵子弟,后者招揽民间的好学青年,两者之外又单立一所诱学馆,用以安置那些无心于正道但还有挽救价值的纨绔公子,彰显天子不弃一人的恩典。
楼础就属于这样的“纨绔公子”,几年前被送入诱学馆,听过几堂讲授之后,心中暗喜,对“正道”反而更没有兴趣了。
这天上午由闻人学究讲授名实之学,他的课向来枯燥无趣,学生们多是被迫来听,唯一感兴趣的事情是猜测学究的姓氏,都觉得“闻人”这个复姓故弄玄虚,学究讲授“名实”,自己的姓却是“名不副实”。
学生有二十多位,照例来得一个比一个晚,闻人学究来得更晚,日上三竿仍未露面,早来的几个人或是闲聊,或是发呆,直到“黑毛犬”周律露面。
周律肤色不黑,毛发也不浓重,乃是东阳侯周庵的三公子。俗语说“虎父无犬子”,周庵征战半生,以勇猛著称,称得上是“虎父”,头两个儿子也还像样,唯有这第三个儿子长得瘦瘦小小,的确是个“犬子”,东阳侯在军中有个绰号叫作“白额虎”,儿子于是就成了“黑毛犬”。
“黑毛犬”周律身材瘦小,脾气却大,一进学堂就叫嚷:“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没人搭理他,周律也不需要回应,继续唠叨自己的倒霉事。
就在昨天傍晚,周律带着一名仆从“微服私访”,本意是与民同乐,没料到竟会偶遇刁民,挨了一顿无名暴打。
听说周律挨打,大家终于来了兴致,纷纷凑过来查看,只在他右脸颊上看到些微的青肿。
伤势并不严重,可周律咽不下这口气,“真是反了,天子脚下竟会发生这种事!这样的刁民就该满门抄折。”
“小黑,你又跟人家抢姑娘了吧?”在诱学堂里,只要先生不在,大家都不讲什么规矩,直呼绰号。
周律脸色涨红,“怎么是抢?我花钱了,大把的银子……”
同学们哄笑,也有替周律说话的人,“多大的事情,衙门里尽是你们周家的故交好友,找人将刁民抓起来,狠狠打顿板子,给你报仇。”
“一顿板子可不够给我报仇,而且找官儿麻烦,我要……”
闻人学究出现在门口,虽然只是一名连品级都没有的教书先生,老学究在学生们中间却颇具威信,他一露面,所有人立刻闭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连周律也将后半截话咽回去。
陪伴公子的仆从们悄没声地离开。
闻人学究五十多岁,身量不高,留着稀疏的胡须,总是一副沉思默想、神游物外的茫然表情,今天也是如此,他坐到椅子上,根本不看学生,也不在乎人是否到齐,翻了一会书,突然放下,开口道:“你打算怎么报仇?”
“啊?”周律吃了一惊,没料到自己的事竟会受到闻人学究的关注,“我……再想想办法。”
“说说,现在就说,每个人都要说:如果自己碰到这种事,要怎么做?”闻人学究看上去真对这件事感兴趣,“今天没什么可讲的,就议论一下如何报仇吧。”
闻人学究的课平时枯燥,偶尔也有出人意料的时候,学生们先是惊诧,很快安静下来,知道这又是一场测试,开始认真考虑“报仇”的手段。
周律当然要第一个开口,“实不相瞒,我的计划很简单,花钱,多少钱我不在乎,找几位英雄好汉,狠狠教训刁民,至少……至少卸条手臂什么的。”
闻人学究点头,未置可否,目光转向其他学生。
有周律开头,其他人也都畅所欲言。
“还是报官稳妥,像这样的刁民,打顿板子自然老实。那些所谓的英雄好汉,谁知是什么人?万一惹祸上身呢?”
“此言差矣,小黑……周兄之所以不报官,想必是另有隐情,不愿事情闹大,惹来家中父兄的关注。可花钱雇人报仇也不值得,不如找现成的朋友,衙门里没熟人,军营里总有吧,事后不过一顿酒席而已。”说话者频频向周律使眼色,似乎想当这个“朋友”。
“有仇可报才叫报仇,看周兄的样子,不过受些小小羞辱,此仇不报亦可,对方既是刁民……”
“挨打的不是你!”周律怒声打断,抬手揉揉眼边,“关键是咽不下这口气。”
学生轮流说出自己的想法,闻人学究只是旁听,从不插口。
轮到楼础,他想了一会,想的不是如何回答,而是该不该如实托出,“我想不妨从名实学上来论此事。”
周律面露不屑,以为楼家公子又在讨好学究。
楼础自顾说下去,“诸位皆是高门贵胄,日后必将承担治国之任……”
周律没忍住,发出嗤的一声,干脆开口道:“楼公子,这里是诱学馆,咱们是出身高门,可惜爹不亲、娘不爱,在这儿混日子而已。狗屁名实之学——闻人学究,我说的不是你啊——名实之学能让我不挨打?能给我报仇?”
楼础听他说完,继续道:“至少咱们的父兄肩负治国之任,此所谓‘名’。”
周律哼了一声,没有话说,旁边一个叫马维的贵公子插口:“各家的父兄皆有实授官职,大权在握,怎么会只是‘名’?”
楼础微微一笑,他与马维是很好的朋友,彼此间经常争论不休,“有官有职是为‘名’,为官有声、尽忠职实才算‘实’,尸餐素位、为官而无能,还只是有‘名’无‘实’。”
马维还要辩驳,周律又插进来,“唉唉,说的是给我报仇,不是让你俩争论‘名实’。”
楼础看向闻人学究,“身处治国之家,即使身无官职,也当有治国之心、治国之术,好比富家翁,遇到困难自然要以金银开道,身强力壮者要以拳脚开道,能言善辩者……”
周律不耐烦地说:“你能言善辩,我呢?用什么开道?”
“周兄生于侯门,王法即是最大的财富,纵不能为国效力,也不该以一己之私破坏王法……”
“哦,我明白了,敢情你在劝我放弃报仇。行,楼公子,请你还是少说几句吧,按你的说法,当官、封侯的人都是倒霉蛋儿,遇到羞辱必须指望王法,不如寻常百姓能够快意恩仇。”
沉默多时的闻人学究突然开口道:“大言无益,换个人说。”
楼础没得到支持,于是坐下,再不多说一句。
讨论进行了一个上午,毫无结果,周律坚持要找“英雄好汉”给自己报仇,闻人学究不置可否,时间一到,宣布放学,第一个起身离开,对整场讨论以及所有学生,没显露出半点兴趣。
“合则是拿我挨打当玩笑呢。”周律十分不满,小声嘀咕着,学生们哄笑,真当这是一场笑话。
楼础走出学堂没多远,马维从后面追上来,邀请他一同喝酒。
酒桌上,马维屏退仆人,说:“础弟在馆里的说法有道理,做人当有名有实,比如你我,不幸遭到本朝禁锢,一辈子不能入仕,空有报国之心,却无报国之路,咱们的‘名’与‘实’又是什么呢?”
楼础没回答。
于是马维讲出一番道理,归结为一句话,就是“弑君改天”,这是遭禁锢者唯一的名与实。
“本朝内忧外患不断,定鼎二十几年,大厦就已摇摇欲坠,而且上天垂象,数日前彗星扫帝座,此乃‘帝崩’之意。天时、地利、人和尽集于此,础弟以为呢?”
楼础微微心动,无端想起吴国公主,那个他一直无法坦然称为母亲的女人,与此同时,他还感到疑惑,马维哪来的自信,以为只凭两名遭受禁锢的落魄公子,就能完成刺驾之举?

第二章 听事

马维没有透露全盘计划,楼础也不追问,他还没打定主意,只当这是酒桌上一个有些过火的玩笑。
回到家中时已是傍晚,楼础没来得及坐下,就被唤去选将厅。
选将厅是大将军楼温在家中议事的地方,闲人严禁入内。
楼础是闲人,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获准进入选将厅,要由仆人带路,才能摸清门径。
选将厅很大,墙壁上挂满刀枪弓矢与明盔亮甲,几张颇有来历的字画躲在其中瑟瑟发抖,很少会受到注意。
大将军子孙众多,一些在外为官,一些还没长大,今日被唤来者共有三十余人,早已分列两边,听大将军与幕僚议事。
楼础最后一个到来,在仆人的指示下,悄悄站在队尾。
“形势就是这样,关中秦州反贼快要被扑灭,谁想到山西并州又起一伙盗贼,郡县告急,朝廷决定发兵两万前去剿匪,缺一位领兵之将,诸位可有推荐?”大将军楼温询问的不是众儿孙,而是坐在两边的七八位幕僚。
楼家儿孙在这里只能听,不准插话,幕僚们早已习惯,也不谦让,立刻有人开口道:“梁太傅早先派人打过招呼,想让他的一个孙子立功,不如借机卖他一个人情。”
“哪个孙子?”楼温要问清楚。
“梁升之,并非嫡孙,但是据说很受宠爱。”
“嘿,太傅倒好意思向我求情。”楼温不以为然,“还有谁?”
“南阳王的七公子前阵子因为一点小罪失去侯位,一直耿耿于怀,不如将这份军功给他。”另一位幕僚道。
大将军楼温点头,嗯嗯两声,显然有些心动,却没有立刻做出决定。
其他幕僚继续提出建议。
站在队尾的楼础心生感慨,大将军掌管天下兵权,选择带兵将帅时,竟然只问门第与人情,没有片言涉及此人的才能。
有人凑过来,小声道:“你怎么才来?”
楼础忙拱手回道:“刚从学堂回来……”
“你喝酒了?”
“跟朋友……”
“你十八岁了,大将军许你来此听事,你自己仔细些,到手的机会别浪费。”
“是是,兄长说得对,愚弟惭愧。”
管事的“兄长”稍显满意,悄悄走开。
大将军楼温等人已经选定将领,又谈些琐事,议事结束,幕僚们告退,在楼家两子的陪同下去往前厅饮乐,大将军有时参加,有时候不参加,无论怎样,他都要留下来,先向自家儿孙说几句。
“老三人呢?”楼温严厉问道。
“三哥偶染风寒……”
“放屁,当着我的面你也敢撒谎?老三一定又去会他那群狐朋狗友了。老子拼死拼活,儿子倒会享受。”楼温大怒,发出一串咒骂,回话的儿子唯唯诺诺,不敢多说一个字。
楼家老三也有个怪名字——楼硬,是大将军的嫡长子,身躯肥硕,与父亲不相上下,最爱寻欢作乐,总是想方设法逃避议事。
楼温骂得差不多了,还剩下一些怒气无处宣泄,于是向厅内儿孙恶狠狠地说:“都装哑巴吗?让你们来这里不是当看客,我楼家子孙众多,就没一个能说点什么?等我死了,你们能倚仗谁?”
“本朝军国大事尽由大将军定夺,儿等愚笨,唯有多听、多看、多想……”
“闭嘴!”楼温斥道,今天心情不佳,不想听这些奉承话,伸手指向另一个儿子,“你来说。”
“并州贼势方盛,牧守沈公尚不能弹压,朝廷派兵两万,怕是……怕是有些轻敌吧。”
“枉你听事多日,没半点长进,并州之事有那么简单吗?还有谁?”
众儿孙互相推让,楼础在队尾越众而出,先施礼再开口道:“儿有一事不明,要向大将军请教。”
楼温稍稍收回肚皮,看着远处的儿子,“你是哪一个?有点脸生啊。”
“十七儿楼础,今天第一次来听事。”
“哦,你说吧。”楼温显然还是没想起来这个儿子。
“西方秦州盗贼蜂起,经年未平,朝廷迟迟不肯派兵增援,北方并州盗贼初叛,理应先由州牧平定,事若不成,朝廷再派兵……”
“想不明白就多来听几天,难道每来一个人,都要我重新解释一番不成?”大将军不客气地打断,目光继续转动,突然又回到十七儿身上,“你年纪不小了,怎么今天才来听事?”
楼家儿孙到十二三岁就有资格来选将厅听事,楼础明显年纪偏大。
楼础也不明白原因,他一直以为自己永远没机会进入这个地方。
大将军的另一个儿子上前小声道:“楼础是吴国公主的……”
楼温长长地哦了一声,终于想起这个儿子的来历,“对,是我叫你来的。走上前来,让我仔细看看。”
楼础来到父亲面前,再次躬身行礼。
“抬头。”楼温仔细打量,命仆人秉烛照亮十七儿的面容,观看多时,终于挺身大笑,“是我的儿子,一点没错,容貌跟我年轻时一样英俊,就是身子骨太过瘦弱,更像你亲娘。你平时学文还是学武?”
“儿目前在诱学馆读书。”
“你是禁锢之身……没关系,朝廷总有开恩的时候,就算朝廷不让你当官,跟随为父也一样能享受荣华富贵。”大将军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以后你多来听听,跟你这些兄弟、侄儿多来往、多学习,他们虽然是一群笨蛋,终归比你经历多些。对了,你什么时候开始说话的?”楼温顺带想起这个儿子曾经的怪癖。
“儿幼时无知,读了几年书总算明白过来,十三岁开口。以孩儿之愚,不知要向众兄侄学习多久才能开窍。”
“哈哈,‘开口乱世之枭雄,闭口治世之贤良’,原来你开口几年了,天下可没乱,小乱有些,不足为惧,大乱没有,天成朝千秋万世,至少咱们这些人无需担忧。改天我要将刘相士揪过来,跟他算这笔账。”
楼温起身去前厅参宴,只带少数儿孙,其他人散去。
楼础回自己的住处,路上跟他打招呼的人不少,从而认识几名自家兄弟与侄儿。
楼础几年前搬出大将军府,住在后巷的一所小宅子里,左右邻居全是楼家亲戚,彼此间没什么来往。
家里极少开火,一名老仆每日前往大将军府领取饭菜,倒是省心省力,就是没什么选择。
楼础吃过饭,没有睡意,摘下墙上的刀,抽刀出鞘,仔细擦拭一番,然后提刀来到小院里,对月挥舞,汗流浃背方才罢手,洗漱之后上床休息,躺在黑暗中辗转反侧,心想这个生日过得竟然不错:最好的朋友邀请他刺驾,许久不见的父亲允许他进厅听事。
又想一会,楼础无声地叹息一声,仔细想来,这两件事都算不上真正的改变,刺驾无异于笑话,父亲今天能想起他,明天照样会忘记他,况且大将军年事已高,一旦过世,他还是绕不开“禁锢”这道关。
果不其然,接下来几天,马维没再找他,学堂上遇见无非点头致意而已,大将军政务繁忙,昼夜不归,儿孙们都没有听事的机会。
明天就是中秋佳节,马维又一次邀请楼础去自家喝酒。
马维的高祖乃是梁国皇帝,他还没出生就已国破,全家被迫迁至东都洛阳,在他一岁还不懂事的时候,父亲参与作乱,为此丢掉性命,年幼的马维逃过一劫,此身却遭禁锢。
马宅不小,只是有些荒凉,仆役稀少,酒菜也不丰盛,楼础习以为常,觉得比自家好多了。
几杯酒下肚,两人又如往常一样谈起时事。
“西边秦州扰乱未平,北边并州又生盗贼,天下只怕真要大乱,础弟以为如何?”马维比楼础年长七岁,两人以兄弟相称。
在好友面前,楼础显出自己张狂的一边,右手举杯痛饮,左手指点江山,“远远不够,西、北两方不过是些小乱。”
马维笑道:“础弟长在大将军府里,消息可不灵通啊。征西将军去年三月带军进入秦州,一年多了,捷报频传,好几人因此封侯,可盗贼就是扫荡不尽。要么是征西将军虚报军功,要么是秦州贼情比预料得更加严重。至于并州,嘿,沈牧守是你们楼家的老朋友,可是受皇帝猜疑已久,这回突然传信说有人造反,怕是另有隐情。”
楼础摇头,“不然,秦、并两州无论形势如何,都不影响天下大局,冀州之战才是关键。”
“与北方贺容部的战争?础弟没听说吗?朝廷已经决定撤兵休战,想要再战,至少要等个两三年。”
楼础还是摇头,“朝廷有意休战,皇帝未必有意,依我浅见,当今天子不会轻言放弃。”
“当今天子……”马维喃喃道,不由自主地向左右看了看,见无外人,才敢继续道:“天下若是大乱,必然乱在皇帝身上,登基十多年来,也就头两年装模作样,然后原形毕露——础弟有想过愚兄的提议吗?”
楼础放下酒杯,“你不是开玩笑?”
“这样的玩笑开得吗?”
“嘿,就凭你我两人?”
“有些事情看上去很难,其实容易,仗剑行刺这种事,周黑犬用来报复普通百姓就是愚蠢,咱们施于皇帝身上却不失为奇计一桩。”
“谁仗剑?谁刺杀?”
“哈哈,我就知道础弟绝非池中之物,朝廷禁锢五国之士,杀戮不止,不知何时就轮到你我,有心之人谁不愤慨?况且天成初创,根基未稳,偏又赶上昏君在位,天象已有垂示,这正是你我一飞冲天的时候啊。”
楼础看看桌上的残羹剩炙,想想自己与马维的状况,问道:“咱们能做什么?”
“愚兄自有妙计,只差础弟相助。”
楼础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本事能帮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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