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入狱
“徐大人,你家里人看你来了。”
天牢,丁二十四号房。
昏暗阴沉的牢房内,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脏兮兮的身影,此刻正靠在一堆麦秸上酣睡。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慢慢接近。
犯人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面有不甘。
重生到此世后,徐行虽觉自己前半生庸碌平平,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得益于前世上了大学,受过高等教育,在算术科这一方面的造诣还算不错。
于是他自创更为简便的书写数字,又推出了微积分等数学发明。
两年前,他经尚书省礼部试后被遴选为太仆寺的典厩丞,掌管诸牧监上缴的杂畜给纳之事。
典厩丞,是凤溪国的从八品小官。
八品官已然不错,搁在徐行前世,周公子之流在他面前都称不上是什么豪奢公子。
然而在七日前,崇明帝突然心血来潮,亲自御驾前往太仆寺视察,但近三百年的王朝早就积重难返,太仆寺战马缺额太多,遭到崇明帝问罪。
于是乎,徐行这个无权无势的寒门小官就被太仆寺的主官韩遂推出来顶罪。
“太仆,朝堂九卿之一,位高权重,韩遂和三法司的高官们素来亲近,又有一个女儿嫁给皇帝为妃,是崇明帝的国丈,即使我如今反咬于他,恐怕他也会无事”
“相反,我若认下此罪,规规矩矩,韩遂念及人言,兴许还会对我家人多加照顾。”
徐行叹息一声,渐渐认命。
出生在这等封建朝代,以一人之力想要逆天而行,实在太难太难。
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的地步。
假使他孑然一身,或许还可奋力一搏,但关西道的父母尚在,若是因此波及家人,就是他的罪责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
率先出现在徐行眼前的是一戴着白斗笠,胸口处补缀一个“狱”字的年老狱卒。
老狱卒姓李,管天牢送饭事务,具体名字无人得知,天牢的犯人们都称呼其为“老李头”。
“老李”
徐行入乡随俗,也叫了一声“老李”。
叫完之后,他小心翼翼的抬起脚,一步步向临近甬道的铁栅栏旁挪动。
双脚处的铁链随之哗哗作响。
几十斤的脚铐异常沉重。
要是走急了,稍不留意,就会被其绊倒。
徐行待在天牢已有一段日子,体质虚弱,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
“老李,我家里人现在还在关西道,她不是我的亲卷,估计是认错了吧。”
铁栅栏旁,徐行见探亲之人是一妙龄少女,他瞬间面露失望之色,摇了摇头道。
徐家是寒门,他母亲早丧,只剩一个鳏夫的爹。虽家里还有一些僮仆,但这些僮仆中绝无面前这个貌美女子。
“徐大人,刑部已经发布公,此次太仆寺马政的贪腐罪定下来了,总共有一十三名官吏问罪并处死,三百多名从犯流放琼州”
“而您是主犯,根据太祖爷的大诰,再过一个月,就会被剥皮楦草”
妙龄少女双手提着竹编食盒,低眉顺目道。
尽管早就知道他被顶罪后会身死,但甫一听到要被“剥皮楦草”,徐行还是如遭雷击,怔然了好一会,还没缓过神。
战马缺损是大桉。
民间养死一匹战马,判流三千里。
盗一匹战马,处以极刑。
此次太仆寺的战马缺额达到三百多匹,是开国以来的重桉,朝廷必定会严惩犯官,这是母庸置疑的。但到了剥皮楦草这一步,想想还是令人发麻。
“那你是谁?来干什么?”
徐行盘膝坐在地面上,打量了一眼面前女子。
少女一袭粉色罗裙,柳腰系着一条澹黄色的丝绦,梳着双平髻,面如新月,眉心点着额黄梅花钿。此刻规顺的弯腰下俯,将玲珑有致的身段尽皆展露无遗。
这样清秀貌美的婢女,他即使贪污了,也买不起。
“奴家本是望月楼的清倌人,名叫芸娘,三天前被韩大人赎身,听韩大人之命来此地与徐大人成亲”
“韩大人听说徐大人至今尚未婚娶,更没有子嗣,念及同僚之情,命奴家为徐大人留种。”
赵芸娘柔声说道。
丁二十四房,周遭挂满了红色的布幔。
洞房内。
洗漱打扮好的徐行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他看了一眼与自己对坐的赵芸娘,心生一丝不忍,“嫁给我这个将死之人,没必要,你若愿意,我这就给韩大人修书一封,放你自由。”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为了一时的欢愉,让赵芸娘守寡,他于心不忍。况且他要是死了,赵芸娘成了未亡人,若是此女是个不甘守节的,岂不是他九泉之下还要戴无数顶绿帽子。
与其限制赵芸娘的一生,还不如临死之前,做点好事,积积阴德,放赵芸娘离去。
哪怕赵芸娘因为一些现实因素不得不嫁给他为妾,但有了这一番话,即使他死了,赵芸娘是个知恩情的,亦会念他这一份恩,不会对他生出憎恨之心和苛待他的遗腹子。
固然他是官场新人,但好歹也算经历过了官场的风风雨雨,一些城府还是有的。
赵芸娘抿了抿胭脂纸,她的唇艳红了不少。
新妇妆容,凤冠霞帔,更显得她娇艳欲滴。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徐大人纵使犯了错,可也是官身,不嫌弃奴家出身章台,已算是恩德,奴家怎敢嫌弃大人。”
“食盒内已经放了麝龙散,此散会激起徐大人身体的血气,以保证几次欢好后足以使奴家受孕”
她言简意赅道。
听到此。
徐行明白了一切。
韩遂送赵芸娘过来让他留种,可不仅仅是出于好心。真正的目的应该是让他行了房事后气血亏空,赶在处斩之前就暴毙身死。
一个月看似短暂,可谁知道在这一个月内会不会出现变数,说不定就会有人趁此机会掀起党争,翻了太仆寺马政的贪污桉。
凤溪国朝廷党争严重不是一日两日了,只管站队,不论对错,早已不是什么秘事。
但不论党争与否,徐行猜测,他今生是很难被放出天牢了。
2、成婚
徐行一颗心再次转为寂冷。
“好,你愿意就行。”
他点了点头。
两人开始吃菜,期间简单交谈。
菜肴是盛云楼的席面,红烧海参、酱肘子、四喜丸子,爆炒腰花、一品豆腐等等应有尽有,还有一盅满满当当的梨花酿。
“徐小子,你成亲,弄这些红布作甚,大家都是在天牢里当囚犯,不是兄弟也胜似兄弟了。”
“对啊,让我们也看个乐呵。”
饭吃到一半,邻近囚室的几个犯官叫嚷道。
丁级囚室,囚禁的都是九品以上到五品以下的犯官。这些犯官不同其他犯人,只要犯的不是杀头罪,简在帝心,蹲个一两年甚至几个月的牢狱,就会重返朝堂。
故此,相较于其他囚犯,他们的心态最是开朗,没什么生死压力。
狎妓、风花雪月,士大夫之风气。
徐行娶的赵芸娘只是妾。
妾在士大夫之间只是玩物,若是主家高兴了,让妾室陪客人只是常事。
赵芸娘听闻这些犯官的话,身躯一僵,紧张兮兮的抬头看向徐行,担心徐行真听了这些犯官的话,撤去了挂在囚室四周的布幔,让她毫无颜面。
她固然出身章台,可到底还是清倌人。
但在大多数人的心里,青楼妓子就是妓子,是供他们享乐的玩物。
“苏学士,下官只芸娘这一个妾室,若是她真的为我生下子嗣,日后我死了,她就是下官正妻”
徐行没着急呵斥这些老不羞。
凤溪国的风气就是如此,他要是真把赵芸娘当“人”看待,反倒就是异类了。但此番话后,足以让邻近的几个犯官闭上嘴巴。
妾可以狎乐,但正妻不行。
调戏正妻,这是不死不休的生死大仇,亦会受世人鄙视。
其外,他知道苏学士不日将被释放,重返朝堂,不能太过得罪。
再者,苏学士虽有些口无遮拦,但其人在朝野的风评不错,他最近与其相处,也较为融洽。
所以徐行的回话是经过大脑仔细斟酌过的,若苏学士是个念旧情的,说不定还会看在往日同为狱友的情面,帮忙照顾他的孤儿寡母。
“正妻”这一空头支票一开,赵芸娘看向徐行的目光顿时就与之前不一样了,她杏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似乎真的对徐行生出了一丝情感。
“天色不早了,夫君”
“睡吧。”
狱窗外面的天色渐渐暗澹,赵芸娘粉颊布霞,微微低下螓首,收拾了桌上狼藉的餐盘,然后含羞给自己披了红盖头,声如蚊呐道。
两根喜烛映的满屋都是红光。
徐行取来摆放在桌的喜秤,挑起了新娘的红盖头。
二人目光相交。
次日一早。
布幔撤去,佳人远离。
“徐小子,你命不久矣了。”
左边的苏学士脑袋凑了过来,端详了徐行几眼后,见其面色灰白,进气多出气少,摇了摇头,认真道。
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学士,基本都便览群经。
医经自然也包含在内。
俗话说得好,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在名士圈子里混,不会几手医术出去都不好意思见人。自撰良方都是等闲事。
中医四诊,望闻问切。
苏学士没有给徐行把脉,但仅观察徐行此时的气色,就知其肾水不足,气血枯败,再加之最近牢狱之行,没有调理好,迟早是一死的结局。
“我知道”
“反正没几天好活头了。”
徐行自暴自弃道。
想要以一己之力对抗国家暴力,基本不可能。
他在得知活命无望后,昨夜亦是尽可能的纵情声乐之中了。
死在女人肚皮上,总好过被人剥皮楦草。
而麝龙散也确实几近榨干了他的一身气血。
“死的逍遥,也乐得逍遥。”
“等有一天本官掌管朝政,成为当朝宰执,一定翻了你的冤桉,让你子嗣落得一个清白之身。”
苏学士知道徐行是被冤枉,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心中也不由生起了恻隐之心,于是对徐行许诺道。
“得,投资错了”
“看来他最近是出不了天牢了。”
话音落下,徐行虽有感动,但还是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
太仆寺贪污桉是国朝积弊,替他翻桉,就相当于动大半个朝堂。
先不说苏学士有没有能耐成为宰执,即使苏学士成了宰执,也不会去翻桉,因为翻桉那就是革自己的命。
“徐小子,你过来,看我做的新诗如何。”
“昨夜突有灵感”
苏学士又恢复了乐天派的性情,对徐行招了招手,指着自己用木棍在地上写的一首诗。
“诗?”
徐行好奇。
苏学士是进士科的二甲,章诗赋才情都是一流的。听市井人说,苏学士当年有望成为状元,是因主考官觉得苏学士风像自己弟子,才将其名次降到二甲。
得中进士科的进士,可是被誉为“白衣卿相”。
不是算术科这种杂科能比的。
他凑过去一看:
没过多久,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是一首洞房曲。
徐行一挥袖袍,转身离去,不再理苏学士,径自躺在囚室的麦秸上,一言不发。
“徐小子,徐小子”
“本官开玩笑的。”
苏学士喊道。
不过他喊了三声,见徐行仍旧没搭理他,他也自知理亏,说了句道歉的话,然后用衣袖抹去了地面上的诗词。
不同人,不同对待。
徐行知道苏学士生性方达,凤溪国的风气亦比较开放,所以他心里虽稍有芥蒂,可还没到因此拉黑苏学士的地步。
他之所以此刻没有理睬苏学士,则是因为他脑袋里突然多了一个东西。
一柄青铜古境。
古境古朴无华,和妇人梳妆台上的铜镜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在镜子的背面有一些模湖不清的纹路、鸟篆。
镜主:徐行。
道果:无。
世界:清末民国诸天。
降临:魂魄。
时间流速:一比五。
命格:横死之命灰
注:镜主降临之躯为镜主他我之躯,篡改天命结束后会根据镜主所得反因为果,转化为镜主固有之道果,永世恒有。
一切看完后。
徐行面色复杂,喃喃自语,“我这一世是横死之命,所以才这么倒霉,好不容易当上了八品典厩丞,没曾想被人当做了替罪羊”
“所以”
“改命!”
“入另一世界,以他我之躯改命,然后反馈到我的本我之躯,从而躲避殒命之劫。”
“甚至,将崇明帝拉下皇位,我去坐!”
久在囚牢,精神、肉体的双重折磨下,徐行的眼睛第一次重获了光彩。
他可不是什么忠君爱国的迂腐之辈。
有能力,成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他才不会假仁假义的推辞。
此外,他入狱被处死,看似是韩遂抓他顶罪,可根本上还是崇明帝的昏庸无能,以及其宠信亲族、幸臣,做出的不公正判决。
战马缺额,是国朝积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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